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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anmu (mu), 信区: Flyingoverseas
标  题: 留学美国的日子(一)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ul 30 00:12:33 2002) , 转信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Fri Jul 26 15:26:54 2002) WWW-POST 
 
留学美国的日子 
 
             -庞剑- 
 
 
『前言』 
 
  当口袋里揣着博士学位证书,开着一辆破旧的汽车离开校园时,我兴奋不已: 
因为我解放了,终于告别了留学美国的日子,那是一段艰难的“洋插队”生活。 
 
  告别了校园,我向北方驶去。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尽情地驰骋,那些充满着艰辛 
的留学日子、那些漫漫无期的等待和追求都留在了广阔无垠的南部大平原上。眺望 
着空旷的原野、碧绿的草地和点缀在公路隔离带上五彩缤纷的野花,我心中萌生着 
一股冲动:一定要向世人讲述一段真实的中国学生留学美国的故事。 
 
  我曾经漫游在众多的留学文学作品中,却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周围的朋友也有 
同样的感受。留学美国,不是象北京人在纽约那样每天在餐馆里打工,然后通过做 
生意而成为富翁;不是象曼哈顿的中国女人那样在商场上如鱼得水而取得“辉煌” 
;不是象曾在天涯的陪读先生们在毫无希望的挣扎;也不是一群文理科学生在新大 
陆上对前程一片渺茫。 
 
  工科学生构成了留学生的主体,是他们奏响着留学美国的主旋律。即使那些在 
国内学理科和文科的学子,大多数被迫转到工科上面来了,因为在这个现实的世界 
里,他们是很难在美利坚的大地上生存下去的。 
 
  留学美国的故事绝大多数发生在象温莎这样的大学城里。温莎是一座风景如画 
的小城,看上去十分静谧,象一座世外桃园。这些大学城没有纽约那种大都市的喧 
嚣和繁华,也没有多少打工挣钱的机会。可是中国留学生们将追求、人生、情感、 
幸福和痛苦都留在那里。这些伴随着他们留学美国的日子。 
 
  这段留学美国的故事以德克萨斯大学温莎分校机械系控制实验室为中心而展开 
。九十年代初,严辉、刘大任、曾海涛、季世雄、田莺等一批留学生为了追求事业 
和美好的生活而来到这块新大陆上“洋插队”。导师派克博士和这些中国留学生的 
故事构成了一幅幅动人的画卷。经历坎坷的派克脾气暴躁,十分吝啬,但对事业执 
著追求,苛刻待己,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同时他也十分苛刻对待这批中国学生, 
但是又帮助了他们去实现美国梦,并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中国复兴的希望。留学生们 
为了拿到学位并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活下去而抗争着、奋斗着和思索着。在工作 
的同时,他们经历了家庭的悲欢离合、情感的纠葛、文化的冲突、师生之间的恩怨 
、同学之间的矛盾等等,这些好似一张张网编织了留学美国的日子。他们忍受着“ 
洋插队”的艰辛,试图从网中挣脱出来,去追求潇洒的生活,但更多的是看到了希 
望的光芒。 
 
  实验室有一个项目是高速公路大桥的振动控制,严辉等人每天到野外的布鲁斯 
大桥上干活。他们穿着又脏又油的衣服,外面再套上一件塑料做的红色安全背心, 
腰间系着安全带,头上顶着安全帽,将复杂而沉重的控制系统安装到大桥上。闲暇 
之余,坐在自己铺设在大桥框架间的木板上,眺望四周,河水在静静地流淌着,在 
阳光下闪着鳞鳞的波光;枯黄的野草被扎成一个个巨大的圆滚筒静静地躺在田野里 
,在南部大平原上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而旁边一大片特地种植的绿油油的草地 
上,一群马儿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草。欣赏着眼前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可是他们 
在思索着:他们是来美国留学的吗?是来这片心中的圣土读硕士、读博士的吗?这 
就是他们留学美国的日子吗? 
 
  当我驾车穿越了阿巴拉切山脉后,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笔直的道路看不 
到尽头,两旁松树茂密,公路隔离带上绿草如茵。穿过了俄亥俄州,踏上了密西根 
的那一刹那,我心中涌出几分激动:底特律快到了,我对这个世界汽车的心脏向往 
已久,我马上就要到菲利普博士所在的福特汽车公司工作了。严辉、刘大任、庄永 
清和田莺在等着我,他们要为我揭风洗尘。他们买了新车,还准备买房子,过着舒 
适的生活。我也将像他们一样,永远告别留学美国的日子。 
 
  突然间,我想到了太平洋彼岸的祖国。前不久从“小耳朵”里面看到北京、上 
海等地方的画面时,我目瞪口呆了,真的不敢相信那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土地。我 
想到了张永平,前几天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在上海汽车公司做付总工程师,在那真正 
的广阔天地里,施展着才华。他非常感谢在控制实验室的那段宝贵的经历,那是他 
人生一笔巨大的财富。想到这里,我不禁热血沸腾,我在想我们来美国留学,一方 
面是为了自己过上安逸而舒适的生活,去追求名车华屋;另一方面也是为祖国、为 
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我们要在这块多民族的土地上展示中国人的风采,在主流社 
会里找到中华民族的位子。很多人都在朝这方面努力,我马上要溶入到这股潮流中 
去了。我知道有的人工作几年就回国了,但更多的人却在间接地为祖国服务,将所 
学到的知识、经验和最新的信息奉献给养育我们的大地。看到中国蒸蒸而上的面貌 
和往日的同学和朋友热火朝天地干着一番事业,我的心在跳动着,也许有一天我会 
回去的。能够为祖国服务将是我们留学美国的日子变得更有意义。 
 
  坐在公寓的凉台上,眺望着夕阳慢慢地落下,天际边被染成一片通红。一群大 
雁在晚霞中慢悠悠地翱翔着,然后在公寓前的小湖上歇息。湖水在微风中荡漾着, 
泛起一阵阵红色的涟漪。我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布鲁斯河的情景,于是我走回房间, 
打开计算机,手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着,我要记录我们这一代人留学美国的日子。 
 
 
 
              (一) 
 
  飞机在漆黑的夜空中飞行。刘大任靠在椅子上熟睡着,轻轻的鼾声淹没在发动 
机的轰隆声中。广播里传出来:“各位乘客,我们的目的地达拉斯马上就要到了。 
请大家坐直,系好安全带。我们马上就要着陆了。” 
 
  刘大任依旧打着鼾。一位金发空姐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刘大任惊动了一 
下,眨了眨眼睛,迷惑地望着空姐。“先生,飞机马上要着陆了,请坐直,系好安 
全带。”空姐笑着说。刘大任“嗯”了一声,坐直身子,系上安全带,说:“谢谢 
。”空姐回头一笑,轻声说道:“不客气。”刘大任这时才看清空姐是位中年女子 
,眼角边有不少皱纹,但那笑容却十分迷人。 
 
  刘大任凭着舷窗望去,前方黑暗的天空中有一大片灯光,仿佛是灿烂的群星在 
空中闪耀。等飞机再前进一点,他顿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好像走出黑夜而进入白 
天。他心中涌出一股激动,达拉斯终于到了!刘大任要去的德克萨斯大学温莎分校 
就位于达拉斯北部约三十英里的小城温莎。 
 
  刘大任下了飞机,跟着人流往前走。走了一会,人流溶入到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了,他一下子糊涂了,找不到取行李的地方。他环顾四周,惊奇地发现这个机场非 
常大,象一个迷宫。刘大任到问讯处问路,一位黑女人指着前方:“往前走,你看 
见第二个路口,往右转,下楼,然后往左转,你可以看到‘取行李’的标记,再往 
右转,就可以找到取行李的地方,然后再去查找你的航班。” 
 
  刘大任十分迷惑地摇着头,不知所措地望着她。黑女人走出来,挥了一下手: 
“走,跟我走。” 
 
  黑女人将刘大任带到取行李的地方。刘大任心里十分感激,笑着说:“太谢谢 
你了!”黑女人嫣然一笑,就走了。美国留给他第一印象真好!达拉斯是一个流光 
溢彩的不夜城,在漆黑的夜空里激情地跳动着,散发着无尽的活力。从这位黑女人 
身上,他感受到这个国家火焰般的热情,他庆幸这跟媒体中描述的是一致的。想到 
自己将在美国奔放的怀抱里渡过留学生涯,他的心开始兴奋地跳跃着,脸上流露出 
难以抑制的笑容,他真想伸出双臂大声喊叫一声:美国,我要拥抱你!刘大任望着 
四周忙碌的人群,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刘大任来到电话亭,向电话机里塞了几枚硬币,接通了德大中国学生学者联谊 
会主席张工。刘大任说:“张主席,我是机械系的新生刘大任,能不能麻烦你派人 
来接我一下。”电话里说:“你等一下,我把电话转给机械系的同学。” 
 
  刘大任拿着电话,靠着墙站着。他穿着白色的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宽幅的 
金边眼镜架在清瘦的脸上,肩上的挎包对他来说显得太大,看上去似乎太沉重,压 
得他的背微微弯曲。他将两个大箱子朝跟前拉了拉,好像怕被人抢走,两只不大的 
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四周。过了一会,电话里传来声音:“Hello,Hello 
。”刘大任赶紧说:“Hello,你好!”电话里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你是刘 
大任吗?”刘大任带着几分兴奋而且急促地说:“是的,我就是。”“我叫严辉, 
咱们是一个实验室的。这样,你到租车的AVIS柜台前等着,我过四十分钟就到 
。”刘大任不解地问:“什么?什么‘爱菲斯’?”电话里说:“你取了行李后, 
就去问别人租车的柜台在那里。那里有个租车公司是AVIS。A,V,I,S, 
你一问就知道。”刘大任嗯了一声:“好的,谢谢。” 
 
  严辉走进机场大厅就朝AVIS租车公司的柜台走去,他看见只有一个东方人 
站在那里,便走过去。严辉相貌英俊,乌黑的头发梳成小分头,眼睛明亮而且炯炯 
有神,鼻梁挺直,右脸上一道浅浅的伤疤给他增添了几分刚毅。他左手插在口袋里 
,慢条斯理地问:“刘大任吗?”刘大任满脸笑容,快步迎上去,伸出双手:“你 
好!你是严辉了。”严辉点点头:“走吧,把行李拎出去。”说着就拎起一个大箱 
子。刘大任赶快背起了背包,拎着另一个箱子,跟着出去。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快地驰骋着,车流的灯光象是一根移动的金线穿透着茫茫 
夜空,淡淡的云朵在幽暗的月光前缓慢地飘动着。这是刘大任第一次在高速公路上 
行驶,他依着窗口,好奇地看着旁边的树木飞快地向后倒去。过了一会,他摸出一 
包烟,递给严辉:“真谢谢你帮忙,来,抽只烟。”严辉瞟了一眼:“‘红塔山’ 
,好长时间没有抽了,很想念国内的东西!”他有点兴奋,停顿片刻又问:“你是 
那儿人?”刘大任说:“北京,我一直待在北京。”严辉侧过脸去问:“你是清华 
的?”刘大任答道:“是,你怎么知道?你呢?”严辉说:“我已经看过你的申请 
材料了。我是山东人,不过我出来以前在武汉工作。”严辉指着前方的路灯说:“ 
温莎马上就到了。到老派手下,可要准备吃苦呀。”“老派?”刘大任自言自语地 
说。严辉说:“就是派克博士。”刘大任恍然大悟:“哦,叫他老派?” 
 
  离开高速公路,汽车的轰隆声一下子减小了许多,刘大任感觉到好像是离开一 
个喧嚣的场所突然来到一片安静的峡谷。他摇下玻璃窗,一阵清凉的秋风迎面扑来 
。他眺望着远方,街道上灯火通明,两旁的商店都关着门,可是店堂的灯却亮着, 
草坪在灯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一颗颗亮点。树枝在微风中轻柔地摇曳着,树叶的摩擦 
发出了“喳、喳”的响声。路上看不到来往的行人,只是偶尔有汽车穿过。整条街 
象一座静谧的不夜的世界。 
 
  他们来到严辉的宿舍,收拾好行李,吃过面条。严辉说:“老刘,今晚就在沙 
发上凑合一下,明天去找房子,后天去见老派。”刘大任说:“行,谢谢哥们。” 
 
 
  刘大任躺在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了他太太陈妍,想到在机场依依惜别 
的情景。他想去打电话,转念一想还是等明天跟严辉先讲一声。他爬起来,在客厅 
里踱着步,又来到凉台上。户外的空气非常乾净新鲜,凉爽的晚风吹在身上十分舒 
服,带来阵阵清香。淡蓝色的夜空中布满了繁星,月亮在淡淡的薄雾里若隐若现。 
四周空调的轰鸣声响个不停,掩盖了远处鸟儿和昆虫的鸣叫声。刘大任在心里骂道 
:“这么凉爽的天气还要开空调,太浪费了。”楼下的草坪旁和路边停满了各式各 
样的小汽车,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彩。他呆呆地望着远方,心里想自己真的踩在 
美利坚的土地上了,以后是怎样的生活呢? 
 
  机械工程系大楼坐落在校园的中央,四周被碧绿的草坪和笔直的树木环抱着。 
大楼的北边是学校图书馆,南面对着土木工程系大楼,西边是一条马路,停车场在 
大楼的东边。褐红色的大楼是栋三层楼的方型建筑,屋角边镶嵌着一些雕像,透着 
古色古香的学苑气息。派克的办公室在二楼朝南的一间房屋。 
 
  派克轻声地吹着口哨,漫悠悠地向系办公室走去。他中等偏高的个子,胸部厚 
实得象一堵墙,看上去十分健壮而魁梧,金黄的头发梳得很整齐,额前几缕头发微 
微卷曲,脑后的一撮略长一点,梳成了一个小辩子。他眼角边有不少皱纹,浅蓝色 
的眼睛十分明亮,鼻子很尖而且鼻头彤红。他穿着米黄色衬衣,上面的两个扣子没 
有扣,露出几缕长长的胸毛,浅蓝色的牛仔裤已经退色了,膝盖上破了一条缝。已 
步入中年的派克身上却有一股年青人的朝气和俊气。 
 
  派克跟秘书露西小姐招呼一声,就去信箱里取信。派克拿着信件准备往外走, 
系主任布莱特叫住了他:“比尔,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布莱特满头银丝,瘦高个 
,戴着一付金丝边眼镜。 
 
  派克走进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布莱特的办公室布置得古色古香,墙壁是棕 
黑色的木板,地板上的油漆脱落了不少,但依旧十分光亮,一个古老的台灯放在宽 
大的办公桌上,一把黑色的吊扇挂在天花板上。 
 
  “什么事?”派克问。布莱特坐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翻开一打文件,说:“ 
比尔,你的终身教授评选是昨天下午进行的。但是很遗憾,你的投票结果是十一票 
赞成,十三票反对。你知道学校的规定,必须超过一半以上的赞成票,才能通过。 
” 
 
  巴顿的脸涨得通红,站起来,走到布莱特跟前,吃惊地问:“为什么?”布莱 
特面带微笑,示意派克坐下:“比尔,别激动。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你在杂志上 
发表的论文不够多,二是你的课题经费剩下不多了。”巴顿挥舞着拳头说:“我有 
这么多学生,我正在干的控制是全新的领域,系里这帮混蛋教授怎么就看不见呢? 
”布莱特打断派克:“比尔,我要提醒你,要控制自己,不要骂人和别人发生争吵 
。据我了解,你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有的教授投反对票,可能不仅仅是上面我讲的 
两个原因。” 
 
  巴顿仰起头,长叹了口气,沮丧地往外走。布莱特追出来:“比尔,别伤心, 
明年,你还有一次机会。你有那么多学生,应该多写些论文。另外还要再去争取课 
题经费。” 
 
  巴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使劲地在门上踢了一下,然后靠在沙发上。他仰望着 
天花板,眼眶里噙着泪水。他的视网模慢慢地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朦胧的 
一片。他思索着未来,如果明年还拿不到终身教授的位子,那么他在德大的奋斗和 
心血便将付诸东流,他将不得不离开学校而另谋出路了。他回想着自己的人生经历 
,他象一个流浪儿一直在社会上流浪着。 
 
  他回想起家境贫寒的少年时代,在华盛顿中国城附近一片平民区里为生活而挣 
扎的日子。作为七个兄弟姐妹的老大,他不得不到中餐馆去洗碗挣钱来贴补家里。 
在那里,他知道了中国功夫,接触到中国文化。贫穷和责任培养了他顽强的意志, 
他无数次地发誓将来一定要去挣很多钱,永远告别贫困。 
 
  他回想起在越南战场上撕杀的情景。在热带丛林和枪林弹雨中奔跑,他遭遇毒 
蛇袭击差点儿丧失性命。美国部队冲进村庄,将茅草棚变成了一堆堆火焰,无辜的 
人们在撕心裂肺地哭泣。他的心在痛苦地挣扎,但对眼前残酷的战争却无能为力。 
 
 
  他回想起从越南战场疲惫归来时,妻子已经离他而去,留下一个年幼的孩子。 
他对生活和未来的信心几乎崩溃了,这时,安娜悄然地走进他的生活,安抚着他受 
伤的心灵,使他有勇气重新站了起来。 
 
  他回想起在福特汽车公司做工程师的时候看不到前途,他不想碌碌无为地消耗 
青春,就辞职办起了“派克科技咨询公司”。他心中燃烧着一个梦:要成为百万富 
翁。但当事业刚刚有些起色时,一场官司让他破产,他不得不重新流浪。 
 
  他回想起自己带着破碎的心来到麻省理工学院攻读博士,他渴望着在知识的殿 
堂里去寻找失落的梦想。毕业后又是流浪,最后到温莎的德克萨斯大学。 
 
  他这一生一直在流浪,在拼搏,在做金钱和出人头地的梦。他渴望着人生能安 
定下来,他已经不再是流浪的年龄了。在德大的这四年里,他拼命地工作,理想的 
烈火在心中熊熊燃烧。而这烈火却马上要被扑灭,他又得去重新去流浪了。派克的 
心在撕裂般地疼痛着,在流淌着鲜血。 
 
  派克坐了起来,擦去了泪水,他凝视着墙上的一幅已经退色的黑白照片。照片 
上,他和八个年青的美国士兵站在一辆坦克前,满脸灰尘,军服不整。照片上有四 
位曾经朝夕相处战友已经命归九泉,他庆幸自己还活着。派克突然大叫一声:“N 
o。”这吼声在狭小的办公室产生了巨大的轰鸣,墙壁反射出低沉的回声。他猛地 
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敲打着桌子。他脱掉衬衣,牛仔裤和皮鞋,换上短裤和运动鞋 
。他的右手在胸前轻轻地捶了几下,摇着头。他不相信系里投票结果,不相信这是 
命运的安排。他还要再去搏击一次,既然自己还没有被打倒,那就要往前冲。他光 
着上身走出大楼,然后向西校园跑去。 
 
  严辉领着刘大任来到派克的办公室前,对他笑了笑:“这就是派克博士的办公 
室。”然后在门上敲了两下。 
 
  “请进。”里面传出派克浑厚的声音。严辉推开门,刘大任跟着进去。“这是 
派克博士。”严辉将刘大任介绍给派克。“派克博士,这是刚从中国来的刘大任先 
生。” “欢迎,”派克伸出手,刘大任赶忙伸出手迎上去。“刘先生,欢迎你的 
到来。这里有许多事等着你来做。请坐。”刘大任说:“谢谢!很高兴见到你。” 
 
 
  派克问:“一切都安排好了吧?”“谢谢,一切都按排好了。”刘大任答道。 
“OK,我们开始谈工作的事情。先谈谈选课吧。”派克坐在转椅上,将转椅推到 
书架前,转过身在书架上找书。书架在办公室的左侧,右侧是文件柜。派克的办公 
桌在房间的中间,面朝门。与门相对的是一扇大玻璃窗,窗前有一张桌子,桌上放 
着一台计算机和一盆绿色的植物。派克在书架上搜寻了一会,拿下一本书,然后把 
椅子推回到办公桌前。“这是《控制理论和系统分析》。今天,你拿回家看看。你 
必须选《控制理论》,这门课非常重要。另外再选一门我的《高等动力系统分析》 
和一门数学。明天,将你的选课表拿来我签字。”派克一边说着一边将书递给刘大 
任。刘大任接过书,心里一沉,因为严辉跟他讲过刚来最好不要选《控制理论》, 
教这门课的莱斯教授是位三十出头的犹太人,对学生非常苛刻,很多人通不过考试 
。另外初到美国语言不好,加上刘大任从未学过有关控制方面的知识。刘大任翻著 
书,面无表情地望着派克,沉默不语。 
 
  派克用好奇的眼光瞧着刘大任,然后说:“刘先生,你必须选这门课。这样你 
可以很快掌握控制理论,我需要你来做机械振动控制方面的工作。你有很强的振动 
分析背景,但是你必须掌握控制理论。我雇你到这个实验室来是工作而不是读书, 
明白吗?从明天起,每天早上九点你到实验室上班。” 
 
(略去一千四百字) 
 
  刘大任跟着严辉走进机房。屋子的一面是个固定台架,上面放着一些仪器、电 
线、管子、小马达和一些杂物。桌子靠在另外的三面墙上,十几台计算机放在桌子 
上。房间中间是空的,有几把椅子。整个房间显得有些零乱。 
 
  一进门,严辉就张罗开来,忙着招呼大家:“过来认识一下,这是新来的刘大 
任,老刘。”正在上机的人们,听到严辉的声音,都站起来了,转过身围过来。严 
辉一一介绍:“这是老张,张永平,张大哥;这是庄永清,庄大侠;这是冯强生, 
派克的第一个博士生,冯长老。” 
 
  刘大任与每个人一一握手,互致问候。“怎么样,时差倒过来了没有?”冯强 
生关切地问。冯强生中等个子,头发剪得很短,皮肤偏黑,相貌一般,鼻梁上架着 
一副老式的棕褐色眼镜。他表情平和,显地稳重。“还没有,昨天晚上刚到。多亏 
老严到机场接我,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到学校呢。”刘大任答道。严辉赶忙说:“ 
老刘,我们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老的接新的,新的变成老的再去接新的。我来 
时就是小冯接的。明年,就轮到你去接别人。”刘大任点头:“那是。” 
 
  严辉突然叫道:“哎呀,把小姐给漏掉了。”他指着站在后面的田莺,“这是 
田莺,我们控制实验室的室花。”田莺跨到严辉跟前,打了他一拳:“去你的。” 
严辉故意装着被打痛的样子,叫道:“哎哟,小姐这么厉害,能文能武。”周围的 
人都笑了。田莺站回到原来的位子,跟刘大任打了个招呼。她留着披肩长发,瓜子 
脸,皮肤白皙,小框架的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嘴角上方有颗米粒大的黑痣。她双 
手抱在胸前,一只脚站着,另只脚踮着,一付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洒脱神态。 
 
(略去一千一百字) 
 
  派克一走,大家也走了。刘大任沿着自行车道向西边的宿舍走去。一路上,除 
了来来往往的车辆外,行人稀少,四周一片静谧。太阳象一个巨大的火球悬挂在空 
中,慢慢地向地平线落下,把天际染得彤红。夕阳余辉给碧绿草坪抹上了一层金色 
,微风吹着树叶在缓缓地摇曳,偶尔有几片落叶躺在地上,随着风在缓缓地飘动。 
刘大任一直生活在喧闹的北京,几年来为读书和出国不停地忙碌。今天,在这世外 
桃源般的氛围中,他的整个身心放开了,仿佛回归到大自然里。他跑了几步,迎着 
这和煦的风,这燃烧的夕阳,他就想这样下去,这是他的梦。过了一会,他停下来 
又慢慢走着,心里又想起面对的二个问题:选课怎么办?四百美元怎么过?还有州 
内学费呢?他决定明天就去打工。 
 
  田莺和严辉回到了办公室。田莺收好了书包,说:“老严,今天我没有开车, 
得坐你的车回去。”严辉正在清理桌子,抬起头:“我说,小姐,你是在命令我呢 
还是请我帮忙?”田莺走到严辉面前,拉长语气:“都是。”严辉笑道:“你每天 
这样占我的便宜,自己不开车,安心吗?”田莺说:“有什么不安心的。要不这样 
,今天到我那儿吃饭。”严辉笑道:“到你那吃饭?吃什么?你的手艺还能请人吃 
饭?”田莺说:“我不行,那你来做。”严辉说:“岂有此理?你请客,要客人做 
饭?再说你那有什么好吃的?”田莺面对着严辉站着,眼睛火辣辣地盯着他,脸上 
带着一股神秘的微笑,颠起脚,嘴张了一下又闭上。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说:“ 
什么都有呀,你想吃什么呢?”一说完,她的脸胀得通红,眼睛赶忙闪开。 
 
  严辉低下了头,他明白田莺的意思。他们是同事、同学和朋友,但有一种超越 
这些关系的东西一直在他们之间徘徊,是什么?是友情吗?是的。但彼此心灵上的 
共鸣却超越了友情,是爱吗?自己能爱她吗?他望着窗外飘动的树叶,回想起自己 
来美国的第一天。 
 
  李娟将严辉从芝加哥国际机场接到芝加哥大学的学生宿舍。严辉抚摸着她柔软 
秀美的头发,心中荡漾着幸福的情感,他又和心爱的人相聚了!他紧紧的把她搂在 
怀里,分别的思念顷刻间在他心中爆发。他喃喃自语:“李娟,我想死你了!”李 
娟的双手垂下,严辉没有感到李娟的热情就松开了她。李娟的眼眶涌出了泪水,在 
她秀美的脸颊上缓缓地流下。“怎么了?”严辉疑惑地问。李娟擦着眼泪,脸上挤 
出一丝笑容,这笑容却十分妩媚。“你就住这间房,那间是别人的。”严辉扶着她 
的双臂,关切地说:“行,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李娟望着他,泪水象一层薄膜 
覆盖着那双半月形的大眼睛,这对会说话的眼睛象两颗动人的珠宝闪着晶莹的光彩 
。她迟疑一会,怯生生地说:“我不住这里。”严辉莫名其妙:“怎么了?”她低 
下头去。严辉问:“到底怎么了?”她把钥匙放到严辉的手上,鼓起勇气说:“严 
辉,你迟早要知道的。我已经跟别人生活在一起了。” 
 
  她的话象一道闪电掠过严辉的周身,他感到一阵头晕,眼前一片黑暗,钥匙从 
手中落下。严辉脸色苍白,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是吧,怎么会这 
样?”他不相信她的话,强装笑脸:“你别跟我开玩笑。”李娟说:“对不起,严 
辉,这是真的。我对不起你!”严辉尴尬地笑道:“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不是很好 
吗?还有女儿。”李娟突然放声哭了起来,那哭声中带着悲切和委屈。“严辉,对 
不起你!刚来美国,我没有资助,一个女人多么难!”她掏出钱包,“这是一千美 
元,你拿着。赶快把申请学校的事情办好,这样身份就不会有问题。”说完就转身 
就冲出房间,一边跑着,一边哭着说:“严辉,对不起!” 
 
  严辉还呆呆地站在屋子中间,自言自语:“怎么可能?”他们是大学同学,在 
校园里度过了无数美好的时光,他们非常相爱而结合,而且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分开才一年的时间,难道一年的时间就能把美好的爱情给冲淡得无影无踪了吗? 
难道空间的分隔会让一个美好的家庭顷刻间就土崩瓦解吗?他们那些美好的日子就 
只是一个梦吗?美国呀,就是以这样的痛苦来迎接自己吗? 
 
  严辉回想起分开的这一年,也隐约地感到李娟的变化。她的来信少了,语言也 
越来越平淡。严辉总是在想李娟的学业压力太大而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叙述离别的儿 
女情长,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是眼前的这一幕。 
 
  一晃就是一年多了,但这一幕永远地刻在严辉心灵上,深深刺伤了他。他眼睛 
的余光落在田莺身上。她是有家的人,有丈夫和儿子。他很理智地控制着自己的情 
感,没有让它漫无边际地走得太远,不能用自己的创伤再去同样伤害另外一个男人 
。 
 
  在田莺的宿舍里。田莺关了灯,在饭桌上点燃了两根蜡烛。她和严辉面对面地 
坐着。烛光在轻轻地飘荡,把他们的脸照得红彤彤的。他们凝视着对方,沉默了一 
会,严辉一边吃一边说:“小姐的手艺提高了不少。”田莺抿嘴一笑:“要是我高 
兴,有兴致,我也能做得很好。” 
 
  他们聊得很开心,心灵在交流着。严辉问:“邹刚和晓海的机票订好了吗?” 
邹刚是田莺的丈夫,邹晓海是她儿子。田莺瞪了严辉一眼,说:“现在怎么讲这话 
?真扫兴。”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靠着椅子,双手抱在胸前,吐了一口气,说: 
“订了。下个月,他们就来,烦死了。”严辉说:“别烦了,老公来了就有了帮手 
。”田莺无可奈何地摇头:“他们来还得靠着我。”沉默片刻,她又说:“我怎么 
办?邹刚不喜欢读书。他能干什么?打餐馆?一辈子?将来说出去我老公是个打工 
的?”严辉说:“嗨,你干吗这么悲观?来了再说呗。”田莺说:“我了解他。我 
们两人很多地方都合不来,我们的结合是一个错误!” 
 
  屋子里又是一片沉默。田莺凝神地看着严辉:“将来,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邹 
刚和你。”严辉打断她的话:“田莺,别想太多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吧,对生活别 
期望太高了,真正的生活是平平淡淡的。”他停顿片刻,又说:“来,快吃吧,凉 
了就不好吃了。” 
 
  烛光在不停地摇曳。贴在天花板上的大大小小的五角星在夜光里闪烁着,仿佛 
是群星灿烂的夜空。田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脚踩着椅子的横衬不停地晃动着,身 
子也随着动起来,秀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付莫名的悲凉而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和邹刚 
早就没有了心灵的共鸣,也没有了共同的追求,只是一个家还存在着,一个孩子把 
他们连在一起。她渴望着爱,那种心灵默契的爱,这种爱就在眼前但却又仿佛十分 
遥远。她想得到,但却没有勇气走得太远。 
 
  刘大任和曾海涛来到电子工程系大楼。曾海涛也是派克的学生,他个子高大, 
留着小平头,脸有些胖,腹部微微突起。他穿着T恤和短裤,神态洒脱。他们在教 
室的前排坐下。 
 
  过了一会,莱斯博士走进来。莱斯中等个,短发微微地卷曲,脸色通红,浅蓝 
色的眼睛陷得很深,身着灰色汗衫,短裤,凉鞋。他表情严肃,神态中有几分傲气 
。他把讲义放在桌上,在讲台上踱着脚步,便开始讲课。 
 
  莱斯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和一个方程后,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然后坐在讲桌 
上,腿悬着。他瞟了刘大任一眼,问:“那是什么?”刘大任愣了愣,说:“是书 
。”莱斯站起来,走到刘大任跟前,拿起复印的课本翻了翻,说:“No,怎么能 
复印书呢?这是违法的。”他将书放回到刘大任的桌子上,发出轻微的“砰”声, 
“我希望不要再看见了。下课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刘大任涨红了脸,低下 
头。莱斯问:“你是派克的学生?”刘大任点点头。莱斯在刘大任面前来回走动着 
,讥笑道:“原来如此。派克的学生都跟派克学的。派克,他不是个教授,他是个 
商人。” 
 
(略去七百字) 
 
  刘大任来到莱斯的办公室。莱斯傲慢地说:“你知道版权吗?”刘大任点点头 
。莱斯说:“OK。你知道。你可以复印书的一部份,但是拷贝整本书是违反版权 
法的。据我所知,像你这样的情况,出版社会对你罚款。严重的情况,出版社是可 
以告你的。”刘大任顿时脸吓得变白了,吞吞吐吐地说:“莱斯博士,请你原谅我 
一次吧,我刚到美国,身上没有钱了。”莱斯说:“对不起,刘先生,我将把今天 
的情况告诉出版社,由他们处理。”刘大任哀求道:“莱斯博士,就请你原谅我第 
一次吧。”莱斯说:“刘先生,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这本书是我写的,而是为你 
好,让你记住这种事情以后不能做了。”刘大任还想说什么,莱斯挥挥手:“好了 
,今天就到这里。出版社会跟你联系的。” 
 
  刘大任沮丧地往机械系大楼走去,他在想该怎么办?本来少得可怜的资助就叫 
他无法渡过眼前的难关,要是出版社处罚,该怎么办?难道现在自己面对的才是真 
正的美国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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