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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ak (江海客), 信区: Green
标 题: 二十五、“死亡之路”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Feb 27 09:40:31 1999), 转信
二十五、“死亡之路”
我们终于在3月15日凌晨4时告别打扰多日的安曼,踏上重返巴格达的征程。整整两
个月前,我被中国驻巴格达大使、北大老校友郑达庸揪着右胳膊最后一个迈出巴格达萨达姆
国际机场海关。今天,郑大使又率队重返故地,而仅在三天前,包括CNN彼得·阿内特在
内所有外国记者被限令四十八小时内离开伊拉克。前途吉凶未卜,但有郑大使御驾亲征,我
特兴奋。我们一行共有四辆汽车,开道的是伊拉克驻安曼使馆的一辆白丰田,车上满载着大
米白面,远远地跑在前头。我坐第二辆车,同车的曹武官和武官助理小李也是北大校友,一
路并不感到寂寞。第三辆车坐着大使和其他随行人员,最后一辆是二十吨奔驰卡车垫后,装
了满满一车食品和四百箱矿泉水,外加我们的两个文字记者。
太阳就在我们的前面,安曼至鲁威谢德快速路好似奔腾的伏尔加河蜿蜒而去,这段路长
292公里,我已跑过两趟。头一次是和共同社记者北大校友河野澈往伊约边境采访难民,
第二次是随安曼首席符卫建再访鲁威谢德难民营,那天我曾把白奔驰开到一百六,吓得老符
又把方向盘要了回去。今天是第三次,沿途照例是层层盘查,不过比前两次客气得多,因为
我们车上插了中国国旗,前有伊拉克外交官开道,后有中国大使作后盾。
中午10点,来到鲁威谢德边防站,在这里办完出境手续。再穿过七十八公里的中立区
就要进入伊拉克国境了。公路上,十几辆四十吨的集装箱车正在等候过关,车身上挂有整幅
白布,上用朱笔写了很大的阿拉伯文,曹武官说写的是“阿拉伯运输协会”,运的是援助伊
拉克的物资。其中一辆白色工具车尤为醒目,车身上画有红十字,写着 Medcin S
ans Frontier ,我过去一问,是两个说法语的比利时医生,其中一个叫 D
r.Renand Toerk,他们是志愿为伊拉克送医药的医务人员。边防站外,所有
开往伊拉克方向的汽车都装得满满的,连小轿车的顶蓬上全堆满了粮食和汽油,用尼龙绳捆
得牢牢的。所有的汽车都在这里加足汽油,将备用油桶灌得满满的,因为自1月17日战争
爆发以来,伊拉克就停止给市民供应汽油,黑市汽油比官价油贵九十倍。
10:30,我们驶入约伊之间的中立区,这段路长七十八公里,两个月前,国际红十
字会在这一带沿公路修了三座难民营,专门收容伊拉克难民,安曼首席符卫建曾带我采访过
这里的国际红十字会代表Peter Fierz 。可现在这里已经空空荡荡,仅剩穿深
灰色制服的约旦警察照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地。路口有一堆炸弹皮和其他爆炸物,全是美国轰
炸伊拉克的产物,被集中在这里,向人们展示“美国的罪恶”。其中一个挺新挺大,涂着草
绿色的无光漆,由于车速太快,我没看清是副油箱还是巡航导弹。
11:00,我们驶入伊拉克边境,雄伟的伊拉克海关在路北傲然耸立,疲惫的士兵四
处可见。趁办入境手续之机,我想把憋了一路的一泡尿解决掉,可就是找不到厕所,找士兵
问,他们全然不懂英语,急得我原地打转儿。情急生智,我解开裤子模仿撒尿的姿势,士兵
们顿时恍然大悟,甩手一指,我进了一座小楼。这里根本不分男女,厕内“遍地人遗矢”,
毫无立锥之地。我踮着脚尖,寻找净土无望,只好就地解决。得意时吹着口哨四下乱望,猛
抬头,抽水马桶的陶瓷水箱上赫然四个大字“中国制造”。
返回汽车,只见四个阿拉伯人正往我们车顶上装面粉,三只大口袋捆得结结实实,任凭
我们怎么制止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郑大使亲自出马,用阿拉伯语叽哩哇啦一嚷,他们才作
罢。听司机讲,这几个伊拉克人由于食品短缺才到约旦来弄粮食,可没想到截了外交车。按
伊拉克法律规定,伊拉克人不准搭乘使团车辆,这帮原想拣便宜,险些惹了祸。
11:30,我们进入伊拉克境内,大路豁然开朗,又宽又平,与刚才约旦境内的公路
形成天壤之别。这里全是完好的高速公路,双向车道至少有六条快速分道线,交通标志醒
目,路中央设有水泥隔离装置和钢板防护墙,路两侧是停车线和防护网。整齐的防护网将高
速公路完好地封闭起来。公路上很清静,看不到其他车辆,只有我们的车队风驰电掣,以一
百公里的时速飞驰。再向前,公路的中心隔离带被拆掉扔在路北的沙丘上,形成八十多米宽
的宽广路面,曹武官说这完全可以辟作临时机场,供大型飞机起降。小李则提醒人们注意,
这一带常有人持枪抢劫。这条自约伊边境开往巴格达的高速公路修得尽善尽美,每十公里一
座立交桥,象一条金线将沿途城镇连接起来。完全不亚于我见过的波恩到科隆的西德公路。
曹彭龄武官是北大世家、俄语系主任曹靖华之子,文字造诣颇深,家学渊博,睹物言
志,不时大发感慨,动人心肺。武官助理小李在北大与我同年级,我在国际政治系,他在法
律系,其连襟陈刚是冰心之外孙,亦是我的摄影朋友,侃起居京朋友,感叹世界真小,海阔
天空一通神侃,不知不觉出去几百公里。
车到Rutba附近,立交桥下出现加伪装网的双联37毫米高炮阵地,操炮的士兵头
顶钢盔,懒洋洋地在阳光下打盹。公路两侧的高压输电线象被刀砍过一样散乱一团,巨大的
架线铁塔被炸翻在地。路上被炸毁的四十吨油罐车和翻在路旁的巨型集装箱卡车不时可见。
公路上有美国空军标准装备20毫米火神机炮扫射的痕迹,一枚火箭命中路中央的隔离带,
钢板断裂,扭曲一团,一辆公共汽车斜在路基上,大火后风吹雨打,早已锈迹斑斑,失去了
本来颜色。我们的汽车躲闪着弹坑,不料轧在一块炸弹皮上,右后胎爆裂,司机紧踩刹车,
横扭着冲出一百多米才停住。
郑大使指着我鼻子说:“唐老鸭,出门前你胡说八道什么来着,看你们车先撞坏门,再
让人走私面粉,现在又放炮,全是你方的!”我朝他大喊:“我是福将。半个月前撞断十二
根隔离桩都没事!这全赖你们小李昨夜看见黑猫方的!”
趁换车轮之机,大使、曹武官、小李和我跑到附近一个大弹坑旁,武官拣了一块鱼形弹
片说要拿回家做盆景。我拍了张负片对武官说:“我要把这张照片投给北大校刊,让她看看
她培养出的这帮东西!”
车到Ramadi和Haditha立交桥,突然拐下普通公路。司机说前方的路面被
彻底炸断。武官告诉我,西方将Haditha列为化学武器基地,属重点轰炸目标。我们
车队沿一条铁路缓行,前面是一个小编组站,一列球型油罐车装的不知是什么宝贝液体,正
靠在站台上。车站未遭袭击,一群儿童赤着脚在站前沙地上踢足球。十字街头,一辆大拖曳
车正拉着两辆轮式装甲车向北开去,装甲车上的加农炮直指蓝天。在一幅巨型萨达姆像前,
几个共和国卫队拦住我们的去路,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曹武官用阿拉伯语回答说:“中国使
馆!”一位民兵竟用标准的英语说:“欢迎来巴格达!”曹武官说,这座城就是安巴尔。
16:48,我们缓缓驶上底格里斯河上的一座旧桥,桥头掩映在树丛中的57毫米单
联高炮历历在目,我们已进入巴格达远郊。成行的树被拦腰斩断,露着雪白的新茬,有人正
用自行车驮着树干往家运。遍地是士兵,荷枪实弹,还有戴红肩章的退伍军人和持AK-4
7步枪的民兵。不断有人检查我们的证件,我们仿佛在千万双眼睛中行走。
城区一片漆黑,路口站岗的士兵问我们有没有阿拉伯大饼。
使馆内没水、没电、没汽油。车库中所有汽车的油箱全被撬开抽干。我们摸黑卸完车上
的二十吨货物,每人泡了一包方便面。武官助理小李和我两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挤在一张双
人床上共度良宵。入夜,我不堪屈辱搬到地板上,一觉到天明。
睁眼一看,郑大使司机老王和报务陈林已在使馆上空升起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蓝天白
云,分外鲜艳。晴空里马达轰鸣,例行侦察的美军F-5战斗机正划过巴格达上空,象一只
铅灰色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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