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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hangcjj (屠夫), 信区: Green
标  题: 中国军人在越南奇遇(上部)21-2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Apr 24 10:01:44 2003) , 转信



陈国生的上、中、下三策引起了激烈争论,导弹营营长认为陈国生多管闲事,上、中策应
由上级考虑,他的考虑只能作为个人建议;李营长是外人,不便多嘴;而陈国生的手下连长
也认为修竹桥是上级的事,他们只应考虑如何保住铁桥;只黎芳勉强表示同意。最后,陈
国生的建议以报告的形式,由黎芳和他两人签名,提交给上级。 
    
    这天陈国生休息,因为是白天,翻了几回身仍无睡意。他索性坐起来,捡起那本不知
翻过多少遍的越文版《大越史略》,没看几天,心就悄悄飞了…… 
    
    他想起了前天晚上快入睡时,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马克思和燕妮的故事,这是他的
高中老师在课间闲聊时讲给他听的。今天记忆这个故事的脑细胞又活跃起来,并积极窜动
其它脑细胞兴奋──马克思能向燕妮表达这个……这个爱情,自己为什么不能向黎芳表达
呢?爱情虽说好像不是无产阶级的东西,没听说过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雷锋谈过恋
爱,但也没明确说是资产阶级的产物,既然革命导师都有过恋爱,总归不是什么坏东西吧
!自己不妨试一试。 
    
    想到这儿,他的兴奋加剧了,浑身的劲也来了,不过脚过门槛,他又犹豫了,该怎么
向黎芳表示自己的……爱情?总不能也学马克思拿面镜子充像片吓唬人家,步人后尘,非
大丈夫行为也!可自己该怎么做呢,没人告诉过他,也不好向谁请教……他急得在屋里团
团打磨转,踱了三圈,另一个问题又蹦上心头,黎芳爱不爱自己?他索性坐下来,把他和
黎芳的交往经过从头到尾过滤一遍,觉得似乎有点那个意思,但究竟算不算那个……爱情
,也无十分把握,万一黎芳对谁都这样热情,自己冒冒失失地去表达,会不会是癞蛤蟆想
吃天鹅肉?问题麻烦了,得想个万全之策。 
    
    他在屋里左思右想,终于给他憋出了一个鬼主意:拿《大越史略》去佯作问不懂之处
,瞅个机会,开门见山地表达。同意,自然好,万一不同意就说自己说溜了嘴,本来是说
我爱你的国家,这不就掩饰过去了! 
    
    陈国生想到这,就再也坐不住了,脸上荡漾着含羞的笑,他立刻拿起那本《大越史略
》去找黎芳。路上他得意洋洋地想,自己的脑袋还是怪好用的,这么难的问题,竟给他想
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黎芳在连指挥所值班,陈国生进去时,她正和指挥班的两个女兵聊天。见他进来了,
两个女兵以为陈国生要和连长谈工作,就自动回避了。陈国生暗自高兴,环境良好,得抓
住机会! 
    
    黎芳也以为陈国生是来谈工作的,就掏出笔,翻开了笔记本,并问:“营长,有什么
指示? 
    
    陈国生心中有鬼,说话也结巴起来:“啊……啊,我嘛……没啥事,有……有两个问
题想向你请教。!” 
    
    黎芳合上了笔记本,调皮的大眼睛盯上了陈国生,“哟,营长大人,有什么问题向小
女子请教呀? 
    
    陈国生略为平静了一下,低下头,翻到叠好的一页说:“有几个单词我看不懂。” 
    
    黎芳接过《大越史略》,见书已卷边了,就问:“这本书你看了好多遍吧?” 
    
    “是,是。” 
    
    她又随口问:“为什么到今天才来问?” 
    
    本来是句无心的话,但陈国生猝不及防,竟给问住了,他干脆闭口不答了. 
    
    黎芳没留意今天陈国生的表情不正常,仍认真地给陈国生讲解了这几个词的意思。 
    
    黎芳讲到最后一个词了,陈国生的心“怦怦”剧跳起来,他狠狠心,不断给自己打气
,男子汉大丈夫当敢想敢做,说!待黎芳的话音一落,陈国生红着脸,眼睛盯着书,吃力
地说:“我……我……爱你……” 
    
    恰在这时,外面有人喊:“连长,你的信。” 
    
    陈国生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立刻补上了:“……你的国家
。” 
    
    黎芳一愣,还没等她醒过腔来,陈国生已站起身,说了句“你忙吧”,就溜了。 
    
    陈国生回到自己的草房,一跟头躺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一
块石头落地了。 
    
    不出陈国生所料,敌人经不住每天两架飞机的损失,停止了“疲劳战术”,吴化铁桥
的防空部队大大喘了一口气。不过,应了一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兮祸所
倚,陈国生的建议也在此时给驳了回来,并叱责陈国生守志不坚,撤消了他的混成团副团
长之职。不久,陈国生和他的部队被调离了吴化铁桥。 
    
    黎芳忧心仲仲地来找陈国生,见陈国生趴在地下,一手托着蜡烛,一手拿着放大镜,
屁股撅老高,不觉“吃吃”地笑起来。 
    
    陈国生见背后有人笑,忙站起身,穿上鞋,一看是黎芳,便放了心,“黎连长,来此
有何贵干?” 
    
    黎芳指了指地下铺的地图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这是从中国边境到五水的地形图。” 
    
    黎芳松了口气,顺手拎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叹口气,“真好笑。” 
    
    “好笑什么?” 
    
    “我替别人白操了一场心。” 
    
    “你指什么?” 
    
    陈国生的脑袋还在地形图中转悠,一时没明白黎芳的意思。黎芳掩口又笑,边笑边说
:“真是一个木瓜!” 
    
    陈国生是何等人,脑子一收回,立刻就明白了黎芳的意思,他笑笑说:“不就撤了我
的代理副团长之职吗!不过我还是大尉,比你还高一级呢!” 
    
    黎芳的小拳头轻擂了他一下,“你这人心思坏!唉,说实在的,我倒挺佩服你的料事
如神,你能介绍一下你的经验吗?” 
    
    陈国生笑嘻嘻地说:“你先得承认一件事!” 
    
    “什么事?” 
    
    “我比你强!” 
    
    黎芳生气地站起来,小嘴噘老高,陈国生忙说:“我承认你比我强,你比我强,总可
以了吧?” 
    
    黎芳坐下来,脸扭一边,“要是你的真心话就好了。” 
    
    陈国生把手住天上一指,“我可以赌咒发誓,这是我的真心话,皇天在上,阎王爷在
下,我陈国生……” 
    
    黎芳笑着转过身,一巴掌打下了陈国生的手,说:“谁要你发誓,人家和你闹着玩呢
,你还是介绍一下你的经验吧。” 
    
    陈国生收起地图说:“这没什么稀奇的,只要多站在敌人的方面多想想就可以了。”
 
    
    黎芳皱皱眉头说:“太抽象了,你还是介绍介绍敌人第一次使用‘百舌鸟’导弹时,
你是怎么知道敌人会是那天晚上来的。” 
    
    陈国生拖了把椅子正对黎芳坐下,认真地说:“首先从敌人轰炸五水谈起,你也知道
,五水是敌人轰炸过多次的县城,早成一片废墟了,没啥油水了,还使那么大劲炸它作甚
?这是第一个疑点,敌人第二次出动了三十六架飞机,包括四架战略轰炸机来炸吴化铁桥
,其结果是以被击落击伤十五架而告终,你想敌人会甘心吗?而其后敌人一、二十天不光
顾吴化铁桥,任其作为动脉顺利运行,敌人会这么傻吗?第二疑点!由此,我判断敌人轰
炸五水纯属转移注意力,行调虎离山之计,想乘我疏忽吴化铁桥防备时突然一击!” 
    
    黎芳拍掌说:“原来如此!你一说我就明白了,但还有一事我不清楚,你怎么知道敌
机会是那天晚上来?” 
    
    “敌机晚上来,是一个猜想,敌机恃有‘百舌鸟’导弹,肯定想要打我个措手不及,
显然最好时机是夜晚。我们若没雷达,到了夜晚就成瞎子了。至于敌机那天来,则是偶然
,我估计的范围是五天,没想到敌人来那么快,郑营一走,它就来了。” 
    
    黎芳歪着头想了一阵,赞叹道:“还真有几分道理!现在你在战士们的心目中都快成
神仙了,都说你能掐会算,说敌机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说不来就不来……” 
    
    话没说完,她见陈国生面露得意之色,有意话题一转,“我瞧你也没什么,只会胡蒙
瞎猜!” 
    
    陈国生故作懊恼状,“早知好些,我真不该露底的。嗳,你头上的伤好了没有?” 
    
    黎芳扶了扶头上的纱布说:“已经好了,但医生怕化脓,说还要戴两天,你来摸摸,
一点都不痛了。”说完她捏住陈国生的手往她的额头上放. 
    
    陈国生被她柔嫩的小手一捏住,如触电般浑身就麻酥酥了,像喝了酒似的晕乎乎不知
身之所在,直到他的手指触到纱布时,才猛然惊醒,慌忙挣脱手,说:“我粗手粗脚的,
要碰开了你的伤口可就糟了。” 
    
    “我又不是豆腐捏的!”姑娘的大眼睛含着怒气瞪着陈国生,弄得陈国生浑身不自在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姑娘见了陈国生的狼狈样,掩口“吃吃”地笑了,她边笑边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又回
来了,捧着陈国生的手说:“我也爱你──的国家。”说完她转身像燕子一般轻盈地“飞
”出了临时营部,等陈国生明白过来时,黎芳已消失在了葱葱郁郁的密林之中,只有白白
的一点跳跃在树梢间

陈国生营负责从中国边境至五水长达32公里战略公路的安全,四个连撒得甚开,不大容易
能见到黎芳了。因为没啥事,陈国生厚不起脸皮,同黎芳住在一起的丫头片子个个嘴利如
刀,大胆泼辣,万一给她们“抓住”了,他这个大尉就难以下台,“威信”怕也得受影响
。 
    
    由于战事集中于五水、吴化铁桥,他们营一时闲置下来,陈国生只好天天躺在床上看
小说。《艰苦破案记》早看腻了,《虹桥公墓》的一半也熟记心中了,特别是结尾,差不
多每个字都能背下来,以后故事的发展他设想了无数种,但就不知王平将要拿来的一半将
是什么。 
    
    陈国生心痒难熬,每天都要捧日期本看半晌,真是度日如年。 
    
    这一天总算盼到了,陈国生赶到五水把王平扯到自己的草屋里,开口便问:“书带来
了吗?” 
    
    王平脸一红,嗫嚅道:“还没抄完。” 
    
    陈国生一下跳了起来,“一个月还没抄完区区万把字的小说,我说你在干什么,老实
交待!” 
    
    王平“嘘”了一声,说:“小声点,堂堂的大尉大叫大嚷成何体统。” 
    
    陈国生满不在乎地说:“大尉也是人,你嫌这儿人多,那咱们出去谈,你不说清楚,
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在崎岖不平的、夹在茂密的山林之中的小道上绕了三十来分钟。到了江边的一块
草地上躺下,王平四周溜了一圈,仍不放心,“这儿经常有人来吗?” 
    
    陈国生不耐烦地说:“这一带没啥村子,只有我手下的一连在山那边,他们即使来了
也听不懂咱俩谈的是啥。到底是什么事,这么保密?” 
    
    王平红着脸没做声,陈国生见他忸忸捏捏地不肯说,心中一动,就凑到他面前猛然大
喝一声:“是在谈恋爱吧!” 
    
    王平点点头,脸更红了。 
    
    陈国生故作生气地说:“好哇,你找来了女朋友,就把我这个老朋友忘了个干净!”
 
    
    王平结结巴巴地说:“这…太抱歉了,我我不是有意的……” 
    
    陈国生摆摆手,“我不怪你,人长大了都是要结婚的,传宗接代的事可比我的一本小
说重要得多,你还是交待你的恋爱经过吧。” 
    
    “没啥好说的。”他不肯说。 
    
    陈国生说:“这又不是啥坏事,咱们公平交易,你先讲你的,我再讲我的,咱们交流
交流经验,总可以吧?” 
    
    王平满脸红晕,眼盯着草皮上爬动的蚂蚁,手捻着一根枯树枝儿,一点点撇,如梦幻
似地说:“她是桂林一所高中的女学生,长得,怎么说呢,反正我觉得非常好看吧,她特
别喜欢唱歌,一天到晚总是蹦蹦跳跳的……这是她的照片。” 
    
    王平解开风紧扣和上衣第一个扣子,从内衣口袋掏出一方帕,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张
洁净的白纸,打开白纸,才露出一张照片,他小心地捧到了陈国生的面前。 
    陈国生歪过头来仔细一瞅,是一个姑娘的半身照,头上戴着一顶旧军帽,剪着运动式
的头发,露着甜蜜的微笑。尽管是照片,但两个小酒涡还是相当清晰的,他不由得赞叹道
:“真不错!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们部队组织学雷锋小组,我们一组帮的就是她家,她只有一位老母亲,家里没劳
动力,我和她于是就认识了。” 
    
    陈国生想了想,认真地问:“你爱上她后,是什么滋味,也就是说有什么感受?” 
    王平低头一笑,“什么滋味?好象没啥滋味。” 
    
    陈国生略一沉思,说:“你哪一天不见她,是不是觉得缺少什么似的?” 
    
    王平惊奇地抬起头,“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自从认识她后,眼前老是她的影子在
晃。” 
    
    “她爱你吗?” 
    
    王平点点头,脸埋得更低。 
    
    陈国生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她爱上你了?” 
    
    王平沉默了好久才说:“她总是拐弯抹角地打听我结婚了没有,平时,只要有时间她
总往我这儿跑……” 
    
    陈国生心里一惊,暗叫糟糕,黎芳可从来没打听过他结婚了没有! 
    
    王平没注意他脸上的变化,继续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她经常向我借书看,有回她
在还来的书中夹了一个纸条。” 
    
    陈国生问:“什么纸条?是不是‘我爱你’?” 
    
    “不是的,但是这方面的意思,原话我记得很清楚,‘我希望能永远伴随着你’。这
次来越南执行任务,她每天给我来一封信,从不间断。” 
    
    “信上说些什么?” 
    
    王平一把把陈国生推倒,“我又不是特务,你问这么清楚干吗!我交待得已经够了,
该你了。” 
    
    陈国生不死心,“就说一封。” 
    
    “信我都烧了,谁能记那么多,该你说了,耍滑头可不行。” 
    
    “你也每天给她写信吧?” 
    
    王平点点头,承认了,“别东拉西扯了,讲讲你的吧。” 
    
    陈国生一笑,两眼凝视着天空,如梦幻似地说:“她是我的一连长,聪明好学,冰清
玉洁,菊花不足誉其洁,牡丹不足誉其华,月季不足誉其柔,她是我所见最美的姑娘,人
美,心美,无一处不美,没有她,我简直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她是我心中的女神。
” 
    
    王平猛然问:“她是越南姑娘?” 
    
    陈国生点点头。 
    
    “是不是那个曾到寝室里找过你,还在国庆节上唱过歌的那一位?” 
    
    陈国生笑道:“你记得倒清楚!” 
    
    “我早就怀疑她是你的那位,只是你死不承认罢了。” 
    
    陈国生叹口气说:“不是我不承认,我是爱她的,她也许还不知道,我爱她竟有如此
之深!不过我从未向她表达过,我不知道她爱不爱我,我也从未打听过她有没有恋人。”
 
    
    王平有些困惑,“她对你怎么样?” 
    
    “好象是不错的,可我不敢确定。” 
    
    “好象是?” 
    
    “她对谁都很热诚,别人有困难,她总是相助,一点小心眼儿都没有,不像有些姑娘
。” 
    
    “她对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陈国生抱着头说:“我最苦恼的就是这个,她对我似乎特别又似乎不特别,一点也捉
摸不透。有时候觉得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向我暗示,她爱我,有时候又觉得根本没这回事,
完全是自己疑神疑鬼,我不知道我神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王平皱着眉说:“她给你悄悄塞过纸条没有?” 
    
    “没有。” 
    
    “一起说过什么悄悄话没有?” 
    
    “好象……没有。” 
    
    “好象?” 
    
    “有件事我很犯难。”陈国生鼓鼓勇气,心想这事跟老友说说也没啥了不起,他就把
自己第一次求爱的前前后后仔细描绘给王平听。 
    
    王平听完了,肚子都差点给笑破了,在地下直打滚,陈国生不好意思了,给了他一拳
,“有什么好笑的,你再笑,我不说了。” 
    
    王平强忍住笑,大口大口地喘粗气,断断续续地说:“真想不出,你竟也有胆小的时
候。” 
    
    “我还没说完呢,令人费解的是,几天后,她也来向我说了同一句话,似乎也出现了
间断。” 
    
    王平一听,猛跳起来,“是真的?你细细地讲给我听!” 
    
    于是陈国生又把黎芳来访的情形叙述给王平,王平一听完,一拳擂在草皮上,“我敢
打包票,她也爱上你了!” 
    
    “真的?”陈国生两眼放出异彩,企望已久的幸福就在眼前,他怎能不高兴,不过,
由此他又产生了疑问,“你不是耍我吧!” 
    
    “哎呀,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跳蚤──明摆着的吗,她是
在向你表示,她明白了你的意思,她也同样爱你,否则,她说那句话既无前文、又无后语
,是什么意思?” 
    
    听了王平煞有介事的分析,陈国生直觉得非常有道理,他一下扑在王平的身上,又打
又闹,“谢谢你,太谢谢你了,这下我可放心了。” 
    
    正嘻闹间,陈国生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人“噗哧”地笑了一声,听声音很熟悉
,仓促间又想不出是谁,忙站起来循声搜寻,瞅了半天,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便扭头问王
平,“你刚才听到什么没有?” 
    
    王平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哇。” 
    
    陈国生咕浓了句:“奇怪,刚才明明听见好象有人在笑,怎么这会儿又没人了。” 
    
    “你太高兴了,大概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吧。” 
    
    陈国生一屁股坐下,很快就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已完全憧憬在对未来幸
福的追求中,发达的大脑在紧张策划着自己应采取的行动计划。 
    
    王平见他一时出了神,就笑了笑,躺在草地,任凭微风的吹拂。他睁了会儿眼,突然
神经质似地坐起来,连拍陈国生的胳膊,“刚才光顾和你乐去了,差点忘了大事。” 


王平的大事有两件,一是他的恋爱违反了部队纪律(部队规定营以下的外籍干部、战士不
准在驻地附近谈恋爱,王平此时的驻军在广西,而他是一个云南人),二是他家里给他订
过一门“娃娃亲”,而他对此是不满的。 
    
    “你一向足智多谋,给我出出主意吧!” 
    
    “别给我戴高帽子,对此我也缺乏经验,问题的确很麻烦,娃娃亲倒好解决,先斩后
奏,别人想干涉也来不及。” 
    
    王平苦笑道:“我头疼的就是这门娃娃亲,人家已等了我三年了,农村一般人家像她
那那个年龄早出嫁了,我来个秘而不宣,结婚后再告诉她,岂不害了人家?再者我不愿伤
二老的心,我在外还好说,我的父母在家恐怕就要挨人家的骂名了。” 
    
    “什么骂名?” 
    
    “陈世美呗,当初说得好好的,现在你考上了学,跳出了农门,就把人家抛弃了……
乡里人什么话骂不出来?” 
    
    “你估计你的父母会同意你的做法吗?” 
    
    王平奇怪了,“他们就是同意了,也不管用啊。” 
    
    陈国生一拍大腿,“只要他们能同意,一切就好办了,你把实情告诉他们,由他们去
通知那门娃娃亲,让她早找出路。担点骂名又有什么了不起,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其实
,我还是挺同情陈世美的。” 
    
    王平张大了嘴巴,“你同情陈世美?” 
    
    “因为他是我本家。” 
    
    王平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同意了我的做法,我还怕人家骂什么?只是我父母自尊
心甚强,绝不会对我让步的。” 
    
    陈国生抱着头苦思冥想了会儿,才说:“你告诉她你有娃娃亲这件事了吗?” 
    
    “还没有告诉她,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我看很有必要,这种事想瞒是瞒不住的,你首先得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不赞同你
的行为,我看此事就算完了,然后你背着父母和订娃娃亲的人家谈判,由我出面,必要时
还要由她出面,软硬兼施,争取能够悄悄解决,免得到时候出麻烦。” 
    
    王平不响了,手不断地揪草,直到揪了一满把,才断然地说:“就按你说的办吧!不
过,就要麻烦你了。” 
    
    “麻烦我是小意思,”陈国生慎重地说,“违反部队纪律才是主要的,你打算如何解
决?” 
    
    王平笑嘻嘻地说:“这倒好办,蒙混过关,等我转业后再公开,到那时部队可就鞭长
莫及了。” 
    
    “蒙混?说倒容易,你能保证不被部队发现吗?目前,她可是每天都在给你写信。”
 
    
    “我可以保证,管分发信的同志是我的云南同乡,我和他说好了,我的信一来就马上
交给我,绝对不给别人,再说她也知道这条纪律,平时没事是不会到部队来找我的。” 
    
    陈国生一戳他的额头,险些把王平给点倒了,“你可别大意失荆州,这种事给上级知
道了,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王平“嘿嘿”笑了两下,没有做声。 
    
    陈国生又想起了一件事,“你别高兴得太早,结婚后的两地分居你考虑过没有?” 
    
    王平一惊,“这倒没考虑,不过你更糟糕,两国分居都在谈,我两省分居算什么?”
 
    
    陈国生微微一笑说:“我的事如果能成,我就打算呆在越南,一辈子不走了,你能保
证呆在广西吗?别给热恋冲昏了头!” 
    
    王平挠了挠头,“这事得和她好好商议商议,真是好事多磨,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 
    
    “除非你能再升几级,可以带家属,以你现在的表现和在领导中的映象,我看你一时
难以做到。” 
    
    王平翻身跳起,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说:“今天谈得真痛快,好久没有这样畅所
欲言了,要是咱们能天天在一起就好了。” 
    
    陈国生慢腾腾地站起来说:“每天在一起就没有这么多话了。” 
    
    他的懒腰还没有伸完,忽听王平喊:“有人!”他忙睁开眼,顺着王平的手指看去,
只见刚才怀疑有人笑的地方尚有几根树枝在微微颤动。 
    
    王平建议去看看,陈国生摇了摇头,说:“二十多米远,等咱们蹭过去时,人家早走
没影了,你看清了那人长什么样?” 
    
    王平说:“只看了个背影,那人头上裹着绷带,像个日本武士。” 
    
    陈国生脸色大变,让王平瞅见了,“怎么了?” 
    
    “没什么,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分手了,你把那个娃娃亲的资料给我。” 
    
    王平递给他一张纸,“这是她和她的家庭简介,我对她了解也不多,直到我上了军校
后,我才知道她是我老婆。” 
    
    陈国生小心叠好塞入内衣口袋,说:“下次你可一定要把《虹桥公墓》下半部带来,
否则我饶不了你!” 
    
    王平指着蓝天说:“老天在上,若我王平食言,当五雷轰顶!” 
    
    二人一路大笑而返。 
    
    王平走后不到两天,防空形势又起了新的变化,美国人改进了“百舌鸟”导弹,在导
弹上加装了记忆电路,发射后,即使导弹上定向接收机突然收不到电波,但导弹的记忆电
路会立即锁定导弹的舱面,控制导弹按原航向飞行,对炮瞄雷达威胁甚大。尽管雷达兵富
有牺牲精神,不顾“百舌鸟”轰炸,快速跟踪,与敌机同归于尽,但纵中国之大,人口之
多,也禁不起这个损失,不得不采用光学瞄准具指挥高炮射击。 
    
    依仗新“百舌鸟”导弹,美国飞机又开始光顾吴化铁桥了,在这种形势下,陈国生营
被调回吴化铁桥,又加入了残酷的地空大战中。 
    
    由于雷达受压制,高炮部队、导弹部队的命中率都甚低,敌机气焰嚣张。陈国生一恼
火,干脆亲自上阵操作高射炮痛击飞贼。他的个人技术好,在其他炮手的配合下,高炮打
得相当准,不到三个回合就击伤了一架敌机。陈国生正打得高兴,通信员上来报告说营部
中了燃烧弹,请求要不要组织力量抢救,陈国生咬了咬牙说:“不必了,由它烧去。” 
    
    通讯兵鬼得很,又去请示黎芳,不过把陈国生蒙在鼓里。战斗结束后,陈国生拖着疲
倦的身体下了阵地,满以为营部给烧得一干二净,他的红木箱──父母留给他仅有的遗物
也奉献给火神了。殊不料,他刚坐在一块岩石上“呼啦、呼啦”扇风时,通讯员就扛着一
只木箱上来了。陈国生定晴一看,正是他的心爱的红木箱,不过一箱角给烧焦了。不由大
喜过望,忙上前接住,连声问是怎么回事。 
    
    通讯员神秘地一笑,说:“是黎连长派人救的,指明一定要把这个木箱抢出来。” 
    
    陈国生一愣,向通讯员致谢后,就命他把黎芳找来。等黎芳一来,陈国生支走通讯员
,沉着脸问:“是你派人救的火吧?” 
    
    黎芳一瞧陈国生的阵势,明白了八成,“哟,我把你的宝贝箱子救出来了,你不但不
感谢,还想骂我?” 
    
    陈国生不理会她,“有人伤亡吗?” 
    
    黎芳梳弄着披在胸前的秀发,歪着头,莞然一笑说:“没有,要是有了伤亡,你还不
扒了我的皮呀。” 
    
    陈国生给她弄得哭笑不得,他耐着性子说:“要注意影响,为了一只木箱伤亡战士太
不值了,你以后注意点。” 
    
    黎芳把头发向后一甩,“大尉同志,没事了吧?” 
    
    “没事了。”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一笑,“别假正经了,要真的把你的箱子烧了,你的心不疼死才
怪!” 
    
    陈国生还来不及回答,她已经走远了,他发觉黎芳比以前放肆多了,看来跟王平说的
话,她是偷听无疑了,想到这儿,陈国生的脸不觉红了半截。 


王平的运输连输送“粮食”来了,陈国生闻讯,不顾大战方休的疲劳,匆匆去找王平。他
左躲右闪,穿过搬运弹药的人流,按老规矩直奔第一辆车,原先王平总开第一辆车,而且
没其它的事的话,肯定在检修车辆了。 
    
    陈国生和几个修车的战士打过招呼后,便兴冲冲地连声吼:“蜀国大将!蜀国大将!
”喊了几声,无人应,不觉诧异起来了,如果王平不应,他手下的战士也会应的,甚至会
帮他喊人,这次却不同,运输连的战士默默地注视着陈国生,头耷拉着,仿佛刚进行一场
激烈的运动。一种不祥之感涌上了他心头,他慌忙就近揪住了一个战士,连声问:“你们
连长呢?” 
    
    那个战士没做声,一行热泪滚滚而下,把陈国生的心都冲凉了,“你说呀,你们连长
呢?”他几乎吼了起来。那战士呜咽着说:“他……他……牺牲了。”说完便把头歪在一
边痛哭起来。 
    
    这不啻如晴空响了一声炸雷,震得阵国生摇摇晃晃,他万万没有想到王平竟会先他而
去,刚才他还以为是谈恋爱的事败露给撤了职呢。他拚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挣扎着走了
两步,倚在一辆汽车的车头上,如大病了一场,他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块什么似的,含糊地
问:“他怎么死的?” 
    
    那战士抹着眼泪说:“我们快过桥时,敌人的飞机就来了,来不及进防空洞,就把车
疏散在河滩上,不料狗日的一个燃烧弹击中了我们的一辆车,连长他…他就冲上去把那辆
着火的车开进江里去了……连个衣服片也没找着……”话没说完,周围的战士全哭了。 
    
    王平为了车队的安全,牺牲了!陈国生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是永远不会再
见到王平了,他的挚友! 
    
    正悲痛间,一个小战士捧着一个笔记本来到陈国生面前,小声说:“陈营长,陈营长
。” 
    
    陈国生抬起朦胧的泪眼,一看对方,认出是王平连的通讯员,便问:“什么事?” 
    
    小战士把笔记本递给陈国生说:“这是连长临走时塞给我的,说一定要交给你。” 
    
    陈国生忙接了过来,打开第一页,第一行上工工整整地写着“虹桥公墓(下)”,他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了,就跌跌撞撞地返回了他的草房,一头倒在床上,任凭眼泪痛
痛快快地流。往日的一幕一幕奔涌而来,尤其是最后一次长谈的情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
那竟是最后一次,老天不长眼啊!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惊醒过来, 
    
    翻身跳起,抹了抹通红的眼睛,一瞧,原来是黎芳,她端着一只热汽腾腾的大海碗,
细声说:“国生,你已经两顿没吃了。” 
    
    陈国生一愣,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也就是说他竟哭了四个多小时!他匆匆接过碗,
“呼啦”扒了两口,又抬起头,嘶哑着说:“黎芳,我打算请个假,明天随运输连回中国
。” 
    
    黎芳为难了,“这怕不行,军情这么紧急,团长不会同意的……”陈国生固执地说: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得回去一趟,再说也没有什么新情况,付营长在,完全可以应付。
” 
    
    黎芳想了想,说:“好吧,我去给你请假,你可要注意身体。”第二天,陈国生作为
越南地方政府的慰问代表,随运输连一起返回了久别的中国。 
    
    陈国生在那个战士的带领下,进了王平住的小屋子。几天没人住,桌子、墨水瓶、书
上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陈国生怔怔地站了半晌,正巧外面有人喊:“王连长,信。”
小战士忙跑了出去。陈国生在屋里只听见外面一阵窃窃隅语后,小战士便匆匆跑了回来,
对他说:“陈营长,这是连长的一封信。” 
    
    陈国生接过来,翻来覆去把信封看了一遍,表面上看,字迹粗犷,以为是男人的信,
但细细品味,就不难发现,字的粗犷是故作姿态,悄隐妩媚于其中,再留心一点,还可以
嗅到一丝隐隐的香气。看落址是桂林XX高中,必是王平的女朋友无疑了,她是再也不会
见到她的恋人了。 
    
    陈国生缓缓地把信撕开,行使着死人的权利,信是这样写的: 
    
    
    “平哥:还好吗? 
    
    小妹已精确算好,信到之日即君回桂林之时,想来你一定很高兴。 
    
    本来这天小妹是要来看你的,就学校气人,把我们都弄到农村去搞三大革命运动,两
个月呢! 
    
    你一定猜不出小妹第一次去清除杂草时的狼狈样吧,说来可能要使你笑得肚子疼,我
把菜苗当杂草拔了!弄得老师把我好一顿训。第一次插完秧,累得我躺了两天,你不会笑
话我吧。每天同学们都在笑我,我好想你的! 
    
    不过,我也可以自豪地对你说,下回在漓江散步时,我准能赶上你,用不着你催‘走
快点’了,我已练出来了。你会问是咋练出来的,挑着担子走快就挨压,我的肩膀都肿了
好几天,到今天才消,你肯定心疼了吧!嘻嘻。 
    
    上回你来的信,我看了好几遍,你想得也太多了。反正此生我跟定你了,什么夫妻两
地分居,人家骂你陈世美,我全不在乎!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好,又超过警戒线了,你说写多了,容易被人家发觉是情书(如果算是情书),我
就不写了,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等过一个月我就可以回桂林了,你可一定要到我家去
,我妈妈一直在念叨你。你哪一天能喊她声‘妈妈’,她一定会高兴坏的。 
    
    此致革命敬礼!!(敬军礼我比你标准) 
    
    你的好笑的幻想家 
    
    一九七二年*月*日” 
    
    
    
    信不长,很快就看完了,不觉眼泪淌了一纸,把日、月全打湿了。 
    
    小战士在一旁担心地问:“怎么了?是谁来的信?” 
    
    陈国生掏出手帕,擦干了眼泪,并说:“没什么,是他的一个朋友来的。”说完,他
掏出火柴,划着,按王平的方式烧了这封信,让这一页永远过去吧。 
    
    看信烧成了灰,陈国生又寻来一鸡毛掸子,掸去桌子上的灰尘,打算给王平的“好笑
的幻想家”回封信。刚摊开信纸,他立即想起他还不知道人家的姓名呢,只得放下,转而
收拾起王平的遗物来。外面的书、本子很快收拾好了,陈国生便问小战士:“有王连长的
钥匙吗?” 
    
    小战士摇了摇头说:“我去找块砖头来。” 
    
    “不必了。”陈国生捏好抽屉边上的锁,一叫劲,连锁带铁款子一齐拽了下来,随手
扔进旮旯里。打开后,凡涉及到这个“好笑的幻想家”的信、书、照片都一把火烧掉。最
后,他从一个笔记本里发现了一张署名的照片,想是“好笑的幻想家”第一次赠给王平的
,看名字是“蔡英”,名字挺神气的。 
    
    王平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正准备给蔡英写封信,外面有汽车的鸣叫,是催
他的,他忙匆匆写了几个字:“蔡英同志,王平已牺牲在越南,你好自为知吧。”叠进信
封,填上地址“桂林XX中学”,交给了小战士,“你去把这封信发出去,别给别人看。
” 
    
    小战士应了声就出去了,看他的背影消失了,陈国生才拎了箱子,和王平的上级、一
人营长及两个有关人员一行四人坐汽车去王平家。走在弯弯的山道上,除陈国生外,其余
三人都有些气喘了,那个营长有些怀疑地说:“你不会搞错吧,走了这么远了,净是山。
” 
    
    陈国生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景物,恰是入越前他陪王平一起回王平家时走累了,大骂王
平的地方,便有些伤感地说:“不会的,任何地方只要我走过一遍就绝不会忘记的。”他
指了指路旁的草坡说:“我和王平曾在那里歇过,咱们也歇歇吧。”说着,王平小妹王燕
那调皮可爱的样子又不觉浮现在脑海里了。 
    
    三人早累了,一听此言如获大赦,纷纷躺下,揉腿的揉腿,捶足的捶足,那个营长挨
陈国生坐着,小声问:“还有多远?” 
    
    陈国生向东方望去,太阳才两竿高,尚懒洋洋地挂在天空,透着青春的红晕,“大约
天黑前可以赶到王平家。” 
    
    三人听了脸色都变得苍白,自顾想心思,也不管人家说什么。陈国生也问营长:“给
王平评了功没有?” 
    
    营长摇了摇头,陈国生也就不再问了。 
    
    他们紧走慢赶,终于抢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村。陈国生发觉村子变化不少,王平家前
的小泥塘已被整平,旁边一株大榕树上挂着一口铁钟,看来是座会场,正对王平家的是公
社所在地,红砖明窗,比起它周围土砖砌的又黑又暗的农舍,端的是仪表非凡,颇有大家
风范,门两侧的墙上书写着字字如斗的标语:“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两个公社干部接待了陈国生一行,本打算闹个酒席招待招待,被陈国生拒绝了。王平
家就在对门,若不是考虑到他家很可能无力招待四位大军官,早就去了。 
    
    陈国生略略吃了一点,便放碗了,他的心口堵得慌,想到王平的白发母亲,幼小的妹
妹,鼻孔就酸了,王平去得太早了! 
    
    他们去王平家时,天已经黑了,启明星悬在西边的天幕,静视着将要上演的悲痛的一
幕。 
    
    首先,由王平的营长语调沉重地将王平之死通知给二老,并未出现陈国生所想象的场
面。父亲听完了,一声不吭,只一个劲地“咕咕”吸水烟,而母亲也只把昏暗的油灯拔大
了而已,谁也没吭声,气氛异常地沉闷,陈国生想说两句,一时却又无从说起。一群小把
戏围在门前,叽叽喳喳地,不时争着什么,陈国生烦燥地站起来,不客气地把他们全轰走
了。回座,王燕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依偎着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陈中生借着一闪一闪的油灯打量了一下王燕,几年不见,她长高了不少,由一个黄毛
丫头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胸脯也鼓起来了,若走在外面,准认不出来。王平如果
在,也会惊呀不已的!可惜王平再也看不到他挂念的聪明伶俐的小妹了。 
    
    陈国生眼一红,泪水又差点下来了。王燕恰在这时问:“哥回不来了?”他痛苦地点
点头,顺势抹去滚在眼圈里的眼泪,沙哑着嗓子说:“永远不回来了。” 
    
    他抬起头,和王燕一对眼,心不由得一颤,小姑娘的黑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包含着
怨气,仿佛是陈国生杀了王平似的。陈国生忙躲过,心里暗自有些后悔不该来这一趟,把
自己的痛苦转嫁给王平的家人。 
    
    部队里的、公社里的干部相继说了些安慰的话,营长暗自踢了陈国生一脚,意思该他
代表越南地方政府慰问慰问了。陈国生慌慌站起来,一开口,方知不妙,他把人家教给他
的话全忘了!稀里糊涂中,他开口说道:“我是王平的老战友,老同学,感情很深,咱们
俩无话不说。王平是您的儿子,我和我的战士们也是您的儿子,您就是我们的亲生父母。
王平死得很英勇,他为越南人民的解放事业而死,是值得的,越南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
我本人作为他的战友,是一定要为王平报仇的,他死了,他的炮弹是不会死的……” 
    
    他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待他坐下时,门“吱呀 ”开了,
进来了一位农家女子,她进来后一动不动地倚在门上,只呆呆地看着他们。王平的父亲吃
力地站起来,说:“她就是平儿未过门的媳妇,孩子,进来吧,见见部队上的同志。” 
    
    陈国生一惊,忙张目打量这位王平生前不满、而又不敢说的“娃娃亲”,她毫无动人
之处,更谈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看上去很老实、很能干活。陈国生曾煞费苦心准备了不
少谈判方案,现在全用不上了。 
    
    她嫁给王平,会是一位贤妻良母,但决不会使王平快乐,可怜的她也许还不知道王平
并不喜欢她。慰问完毕,陈国生将王平的遗物悄悄交给王燕,嘱咐她放好,不要给二老碰
见伤心。王燕说了句:“知道。”就走了,并无二话。陈国生无趣地回了公社,上了床后
始闻王平家有幽幽的哭声,一夜未绝。 
    

车队轰隆隆地从陈国生身旁驶过,激起了漫天的灰尘,盖了陈国生一身,他气恼地冲车队
挥了挥拳头。他本来是有车送的,但他想实地勘测一下这条战略公路的地形。他几乎可以
肯定,这段公路的防备迟早要落到自己营的头上。 
    
    走了十多里,伤腿有些隐隐作痛,正巧前面不远出现了一个村子,陈国生便打算去喝
口茶歇歇再走。主意打定,腿一拐,便岔入了小路,往村子走去。小山村看来不甚远,走
起来却甚麻烦,小路东岔西拐,绕来绕去,第一次走还真不容易。陈国生走着、走着,走
到一个小山包上去了,小路也消失在亚热带的灌木林中。沮丧之余,他捡了段枯木,折了
枝芭蕉叶打扫了一下,打算坐下歇口气。可就在这时,熟悉的“嗡嗡”声传来,他立即听
出,来的敌机不少于十架。 
    
    “他妈的,这么好的交情,走哪儿跟哪儿。”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了一顿,然后不
慌不忙地站起来,左右一扫,发现了一个口对着小村子的石洞,便走过去了,但还未进洞
,大地就开始了颤抖,敌机开始扔炸弹了。 
    
    陈国生蹲进石洞,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欣赏着敌机的特技表演,可惜还没看五秒钟
,他突然发现一排凝固汽油弹扔在小村子的周围,激起了冲天的大火,团团裹住了往外冲
的人群,所有的男女老乡都立即变成了火人,在火中辗转挣扎,痛苦万状。陈国生一见大
急,他不管是什么树,折了一抱,就抄直奔小村子而去。 
    
    然而汽油弹可不是好玩的,区区树枝树叶对之根本无济于事,倒险些把他也烧着了。
由于火势太大,陈国生冲了几次也冲不进去,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火人呼嚎挣扎,一
点办法也没有。他身后突然有一个小孩大叫“妈妈”、“妈妈”,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
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火窟,但还走两步,便被火舌燎倒了。陈国生大急,他深吸一口气,一
头扎进了火海里,奋不顾身地抱住了那孩子,忍住大火的炙烤,一下、两下……往外滚,
火、烟包住了他,浑身上下都感到极度的疼痛,胸膛像要炸裂了一般,怀中的小孩如泰山
般沉,每滚一步都要付出惊人的努力……身子极度的疲乏,黎芳出现在他眼前,轻轻地抚
摸着他的脸,麻酥酥的,甜甜的声音在耳旁响着:“睡一下吧,睡一下吧,你太累了……
”但陈国生的神智此刻显得异常清醒,他清楚自己不能躺下──两条人命!强烈的求生欲
驱使着他顽强抗拒着死的诱惑,一下、两下,向火堆外滚,两腿也失去了知觉,头发也烧
着了,……猛然一股新鲜空气涌来,他痛痛快快地吸了一大口,心底一个声音在高呼:得
救了!他拚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的孩子向外推出后,剧痛的大脑就再也撑不住了,头一歪
,昏了过去…… 
    
    这时,两只脚上一阵刀扎般的疼痛传到大脑来,自己还活着!疼痛,生命的孪生兄弟
,太感谢你了……陈国生恍悠悠地睁开眼,一张美丽的面庞映入了眼帘,那明亮、焦灼的
眼光,那精巧的小鼻子,红润的、充满美感的嘴唇,那甜重、均勺的呼吸……是黎芳!他
用力咬了咬嘴唇,想证实是不是幻觉。 
    
    “他醒了!”黎芳的脸离去了,她在兴奋地大喊。陈国生费力地歪过头,黎芳正扭过
身躯在招呼医生,她的身旁依偎着一个蓄小平头的男孩,正盯着他,见他醒了,连蹦带跳
地拍着手喊:“叔叔醒了、叔叔醒了!” 
    
    陈国生无力地冲男孩笑了笑,表示感谢,他收回双手,一撑床板,想坐起来。黎芳发
觉了动静,忙两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轻柔地按下, 
    
    “歇着吧。” 
    
    “这是什么地方?” 
    
    “医院。” 
    
    陈国生一惊,又要起来,“我迟到了,快扶我起来,我要去部队。”黎芳笑了笑说:
“你放心吧,部队有人管,战斗任务不重。”“别瞒我了,敌人已在轰炸‘胡志明小道’
了,部队一定很忙。” 
    
    他一用劲,脚又钻心地疼起来,不觉皱了皱眉头,黎芳慌忙喊:“医生!医生!” 
    
    一名女军医小跑步上来,看了一眼陈国生,说:“不要乱动,好好歇着。” 
    
    “医生,我负了什么伤,要多久才能好?” 
    
    “你的两条腿都被烧伤了,不过不要着急,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女军医说完,替
陈国生掖掖被子就走了。 
    
    陈国生无法,一偏头,瞅见那个小男孩还站在床边望着他,就笑着问:“小孩,叫什
么名字?” 
    
    “我叫小石头。” 
    
    “小石头?准是小名,你父母呢?” 
    
    “都被火烧死了。”小孩眼泪汪汪的。 
    
    陈国生这才明白这小男孩就是他救出的孩子,可他朦朦胧胧记得抢那孩子时,曾无意
中碰过人体最隐秘的部位,好象不是男的,也许自己感觉错了,他没深究。 
    
    “你没受伤吧?”陈国生伸出一只手把小孩拉到眼前细细端详,小男孩长得挺秀气的
,十分惹人喜爱。黎芳在旁边答道:“小姑娘没事,你放心吧。” 
    
    “是女孩?”陈国生把头转向小石头。 
    
    小孩点了点头。 
    
    “怎么这付模样?” 
    
    小孩低声说:“妈妈喜欢男孩,就把我当男孩子养。” 
    
    陈国生一乐,越南同中国一样,重男轻女也怪严重的,又问:“你家除了父母,还有
其他人没有?” 
    
    “有个妹妹,和妈妈一起被烧死了。” 
    
    黎芳插话说:“她那个村子除了她,全被烧死了。” 
    
    陈国生望着这个不满十岁就成为了孤儿的小女孩,心酸了,他捏起拳头说:“叔叔会
替他们报仇的!替所有的人!”小燕含恨的目光在他眼前闪过,这笔血帐是一定要讨回来
的,他对黎芳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回部队吧,已经缺了个营长,再缺个连长,可
怎么得了!” 
    
    黎芳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 
    
    “不是有医生吗,我住过院,有经验,你放心走吧,我死不了。” 
    
    黎芳无奈地一笑,“那我就走了,你可要安心养伤。” 
    
    “别忙,别忙,我们营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保护公路,敌人改变了战术。” 
    
    “好吧,你们可以走了。” 
    
    黎芳依依不舍地领着小石头走了。 
    
    她们一走,陈国生的大脑就急剧运转开了,“胡志明小道”蜿蜒穿行于崇山密林之中
,从高空是很难发现的,而他碰上的敌人那次轰炸却又相当准确,还正巧有车队通过,难
道有间谍?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 
    
    不待伤好全,陈国生就迫不及待地撑着一支拐杖回部队了。正如他所想到的,局势相
当严重,这条战略公路已挨了八次袭击,损失不小,防卫力量不足,只能抽出他们营保护
20公里的公路安全,力量分散,如杯水车薪。 
    
    陈国生一回部队,就把连长们召集在一起,听取他们汇报情况。黎芳简介了一连的情
况后,语气不肯定地说:“会不会有特务搞鬼?” 
    
    陈国生摇了摇头,费力地撑起身子,右手拍拍地图说:“你们看,八次受袭击的地方
相距甚远,且地方对特务防范甚严,敢公开打信号是不可能的。另外敌人轰炸的地点相当
准确,光凭一纸情报是无法做到的。我住院时,曾听几位伤员同志说,最近几天,美国飞
机扔了不少不会炸的‘臭弹’。” 
    
    他以拐杖为轴心转了个圆圈,面对大家说:“众所周知,美国佬的技术相当发达,很
少出现臭弹,因此,我猜想事情的奥妙很可能就在这个‘臭弹’上,极有可能是种信号器
,我希望大家回去后,组织战士收集‘臭弹’。” 
    
    散会后,黎芳仍坐在原处,等其他人走后,不满地说:“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就出院
了?” 
    
    陈国生撑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到她身边,笑嘻嘻地说:“外面炮火连天的,我哪儿躺
得住?你额头上的伤好了吧!” 
    
    “早好了,你还是操心一下你的伤吧,腿还疼不疼?” 
    
    “报告连长,右腿完全好了,左腿尚在奋战,但感觉良好。” 
    
    黎芳轻推了他一掌,娇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可以先放一放,什么时候都可以让我高兴高兴,你还是谈谈小石头,她在你
身边过得还好吧?” 
    
    “小丫头还挺磨人的,对什么都好奇,一天到晚问这问那的。 
    
    陈国生笑说:“求知欲蛮强嘛,这样吧,把她给我,我来给她上课,从小学开始。”
 
    
    “你够忙的,还是我来教吧。” 
    
    “说句大实话,连长要比营长忙些,这样吧,你教她越文、中文,数理化我包了,争
取把她培养成一个科学家。你们国家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把人都打成了兵油子,该为和平
建设准备些人才了。” 
    
    黎芳憧憬道:“战争结束了,我就去教书,为祖国尽可能多地培养人才。” 
    
    “我就去当工程师,越南的水利资源很丰富,我弄了些水电方面的教材,正在自学呢
!打完仗,专门修水电站。” 
    
    “你想得倒挺远的,该告诉你那好消息,上级采纳了你的中策,已开始修竹桥了。”
 
    
    陈国生凝视着远方起伏的山峦,面无表情地说:“早用此计,王平就不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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