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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hangcjj (屠夫), 信区: Green
标  题: 一个中国军人在越南的奇遇(下部)1-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Apr 24 10:04:54 2003) , 转信



陈国生顺着车厢走了几步,前面人越来越多,反而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了,他索性把箱子
扔上行李架后,就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整个车厢,在火车上摇晃了三个多小时的陈国生此时此刻肚
子早饿得咕咕直叫,无奈囊中羞涩,陈国生也只有看着列车员推着饭车渐渐在视野里远去
了。见饭车不见了,陈国生不得不强行回过头来,使劲儿咽下唾液,将脑袋晃了晃,抬起
头来四处转了转,想活跃一下已经麻木了的神经。这时,陈国生缓缓站起身,发觉天色已
不早了,就划算在哪儿躺一觉。 
    
    座位连同过道都已塞得满满的,站着的,躺着的,蹲着的,坐着的……陈国生的眼睛
随意地往上一抬,嗯──行李架上没有人!那里倒也是一个睡觉的好地方。陈国生活动活
动了一下胳膊腿,随即脚一点座椅便轻盈地飞上了行李架。不料还未躺下,下面几个旅客
就立刻叫了起来:“哎,同志,上面有我的行李,可别压碎了!” 
    
    “干什么?里面有鸡蛋?!”陈国生旁若无人地推开行李,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并冷
冷地向下面乱嚷嚷的人扫了一眼。他们立刻闭上了嘴,因为陈国生那时的样子实在太吓人
了,胡子密密麻麻地乱窜,头发蓬如烂草,脸庞黑黝黝的,衣服也污秽不堪,胶鞋上的补
丁处又顶出了两个窟窿,眼睛火红火红的,喷着吓人的火焰──活脱脱一个越狱了的劳改
犯!谁敢惹他!在那个乱哄哄的年代里,人们都在提心掉胆地过日子,只要祸不烧身,其
他的自然就漠然处之了。所以,他们对陈国生也只有敢怒不敢言。陈国生也懒得去理这些
人,他的思维早已飞到了他的故乡──湖北安陆。 
    
    随着车子的晃悠,陈国生的思绪也随之晃荡:这趟回去,先他妈好好找一个人家吃他
一顿,洗个澡,再换套新衣服,然后找老厂长去要份工作,干什么都行,哪怕是扫厕所!
 只要有时间摸摸书本就可以……听说高考要恢复了,去不去考呢?再考,怎么也不报军校
了,是武汉大学,还是武汉水利电力学院?这倒值得选择选择……
    
    还未想妥,陈国生就已经酣然地进入了梦乡。连续几天没睡好觉了,他实在是太疲倦
了……迷迷糊糊中,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越南战场上,周围怎么黑呼呼的?没一个人
,是什么地方?……是龙城回学校的路上?不对,旁边有高射炮,哦,是越南!美国飞机
来了,快开炮!……天空中一串炸弹掉下来了,快跑!腿怎么挪不动?哎呀不好了,炸弹
快落到头顶上了……黎芳?黎芳突然出现了,一把扯住了他……
    
    “下来,下来!”正迷迷糊糊间,突然被一个人给扯醒了。 
    
    陈国生急忙睁开了眼睛,是有一个姑娘扯着他,不过是列车员!陈国生当即一惊,还
没等他反应过来,列车员又死死地扯了一下陈国生,“下来,下来,快下来!不准睡在行
李架上!” 
    
    噢,不是查票的!陈国生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也就咕咕噜噜地不太情愿地从车架
上爬了下来,蹲到了老地方。 
    
    又过了两小时,火车抵达安陆,陈国生早早地把箱子找着了,拥挤着下了火车。 
    
    一走到站台上,陈国生就开始发愁了,该往哪儿出去呢?要是被抓住可就麻烦了,自
己身无分文,人家一恼火把箱子没收了,那该怎么办呢?陈国生四周一瞧,人还不少,秩
序也混乱,便咬了咬牙,在出口处觑了个机会一下子就挤了过去。检票员抓了两下没抓住
,也就算了。 
    
    出了火车站,一阵清风吹来。陈国生重重地吐了口浊气,狠命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精神不觉为之一振,似乎每一个细胞都重新焕发了活力,步子也迈得大了。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百米,接着便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面两边都是高墙,宽度只能容
三人并肩走过,没有路灯,整个小巷显得阴森森的。这条小巷子陈国生非常熟悉,小时候
,他和他的伙伴们放学后经常在这儿踢足球。时光逶迤至今,陈国生依然闭着眼睛也能摸
出去。 
    
    10多年了,陈国生第一次返回故土,胡同里特有的霉味也使他感到格外亲切。他伸手
抚摸着潮湿的空气,心里真是感慨万千。 
    
    突然,胡同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救命啊”,随即就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再也没有
一丝儿声息。“不好!”军人特有的警觉使陈国生的血液立刻沸腾了,他不由放快了步子
。不料刚走出几步,就被两个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黑影拦住了,其中一个手里还持着一个
明晃晃的玩意儿。“不要管闲事,小心大爷我整了你!快滚!” 
    
    “是是是。”陈国生嘴里答应着,暗地里却偷偷将木箱交到了左手,然后趁其收身后
退之际,拳头早悄没声息地贴着墙冲那拿匕首的家伙兜头就是一捶!还没等他叫出声,陈
国生又向另一个家伙飞起一脚,正中其肋间!这家伙措手不及,闷哼了几声,就沉重地摔
在了地上痛苦地挣扎着。陈国生也懒得继续理会他们,就一个箭步跨了过去,扑向了小巷
深处。 
    
    不远处两个歹徒正按着一个人,地上的身影显然在拚命挣扎。这两个歹徒没有发觉陈
国生冲了过来,可能他还以为传来的哀嚎声是同伙揍别人的吧。陈国生到了近前,毫不客
气,劈头盖脸地对准隐隐约约像是头部的东西就是两记铁锤!两个歹徒连声都没吱,就沉
重地倒在了一边。 
    
    陈国生见人跑了,随即警觉地闪在了一边,屏住气细细地听了一下,判明再没有歹徒
后,才冲地下一团泛着白光的人影说了声:“快起来吧,歹徒都被我解决了。” 
    
    那人没吱声,陈国生以为他被打昏了,便上前一把抓了过去。摸上去光滑异常,再一
抓,是一团软绵绵的东西!那人也惊叫了一声,吓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陈国生缩手不迭
,是个女的! 
    
    陈国生忙说:“快穿好衣服,起来吧。” 
    
    那女的带着哭腔说:“衣服找不着了。” 
    
    陈国生蹲下身,在地下细细地摸了一遍,只摸到了一些衣服的碎片。 
    
    听着姑娘嘤嘤的哭声,陈国生不由大窘!他手足无措,又不敢去扶,右手也急得乱摆
着,突然一下触到了左手提的木箱上。 
    
    “有了。”陈国生赶忙摸出箱子里仅剩的一套较干净一点的衣服,“给,先将我的衣
服穿上吧……不是我身上的,是箱子里面新的。” 
    
    那姑娘默默地接过衣服穿上了。 
    
    待她穿好衣服,陈国生赶紧扯住她的手,“快走吧。”姑娘顺从地跟着陈国生,小手
还紧紧攥着陈国生的手,好像生怕他飞走了似的。胡同快走完时,姑娘有些担心地说:“
他们不会追上来吧?” 
    
    陈国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你来得太及时了,简直像从天上飞来的!他们不会追上来吧?” 
    
    陈国生自信地晃了晃拳头,“不怕,这一拳头就足以让他们躺上个三五天起不来!”
 何止是起不来!后来才知道,那四个歹徒,一个当场死亡,一个肋骨被打断了两根,还有
两个脑震荡!
    
    停了一会儿,陈国生又问:“这次欺负你的歹徒一共有几人?” 
    
    “好像有四个。” 
    
    “那还慌什么!慢些走,我先送你回家,明天咱们再去报案。” 
    
    紧张一过,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起来。此时,陈国生心里不觉暗自有几分得意──落
脚地算是找着了,到了她家,先把肚子打发了再说!
    
    出了胡同口,陈国生借着路灯微弱的灯光瞥了姑娘一眼。尽管处在朦胧中,但仍看得
出她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不过穿着他的衣服却显得有几分滑稽──衣服太肥大了,裤脚
往上挽了两圈还掉在脚跟下。 
    
    不过姑娘的身材不算矮,至少有一米六五 ,此刻她依然像一个受了惊的孩子偎在陈国
生身边,如黑漆般的星眸四处乱转着,好像生怕又有什么歹徒来抢她似的。 
    
    陈国生有些不好意思了,以前和黎芳也极少这样挨近过。陈国生的胳膊不觉往外搡了
一下。 
    
    姑娘惊住了,也松开了陈国生,并抬头打量起陈国生来了。待她看清了陈国生的脸面
后,不觉低声惊叫了一声。 
    
    陈国生微笑着一摊右手,“我的模样不太雅观吧?跟电影里相比,倒有几分像坏蛋,
是不是?” 
    
    危险过去了,姑娘的心情也平静了,她随口笑着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
量。’要不是你,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你别感谢太早了,我可是要混你的饭吃哩。” 
    
    这句话把姑娘给逗乐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话?我可是快给吓死了!” 
    
    陈国生一得意,老脾气又犯了,“就是刀搁在脖子上,我也能打三声哈哈……” 
    
    还没等陈国生牛皮吹完,姑娘已在敲一个小院的门:“爸、妈,快开门,我回来了!
” 
    
    里面“蹭蹭”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简直可以让全中国的人都听得见的妇人声音响了
起来:“我的天嘞,你总算回来了!” 
    
    姑娘小声对陈国生说:“这是我妈妈。” 
    
    门开了,出来了四个人,有的喊“姐姐”,有的喊“小芳啊”,她的母亲抓住了她的
一只手,“家里等你等到了现在!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 
    
    陈国生的心一动,她也叫“芳”! 
    
    小芳“嘘”了一口说:“进屋再说。”她回头招呼了陈国生一声,陈国生低着头,一
声不吭,就跟着他们进了屋。他可是连吃饭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们一家五个人全顾着说话,结果把陈国生给忘在了一边,陈国生也不恼,慢悠悠地
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呷着──免得饥火更盛。 
    
    小英话说了一半,歇口气时,到底发觉了身旁的陈国生,就忙说:“妈妈,我们还没
吃饭呢,快做点吃的吧。” 
    
    她妈妈应了声,回头抱歉地对陈国生说:“瞧我光顾跟女儿说话了,今天的事儿可真
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是。” 
    
    “这没什么,应该做的。”陈国生心里不觉狂喜起来──他总算等来了这句话!等人
家做完了一锅面条端出来后,一眨眼功夫,就被陈国生一个人吃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陈国生辞别了小芳家,带着他们全家人的千恩万谢走出了房门。小芳换了件新衣
服一直把陈国生送了好远好远。这时,陈国生转过身来,想仔细打量她一下──只见灿烂
的朝阳之中,她娇俏的身材配上合体的套装,很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她身后晃着的阳
光给她的轮廓照出了一圈光晕,使得她整个身子都明亮起来了。从这边看过去,非得眯缝
着眼睛才行。 
    
    “少女。”陈国生的脑海里不觉泛出了这两个字眼。是的,她还相当年轻,顶多不过
16岁吧,而且,看样子还是一个学生。 
    
    “你多大了?” 
    
    “我、我16岁了。” 
    
    “你还在上学吧?” 
    
    “是的,正在上高二……糟糕!”小芳抬头看见旁边商店里的一个大吊钟,发现离上
课时间只有几分钟了,不觉惊呼了一声,随即她就调皮地朝陈国生吐了吐舌头,“再见!
” 
    
    “再见。” 
    
    陈国生穿的是小芳父亲的衣服,显得有些滑稽,但现在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总
比没有的好吧。 
    
    为了避开人眼,陈国生尽拣一些偏僻的小道走,从一个侧门蹩进了水泥厂。厂的样子
与以前的相比没啥变化。如果说有的话,就是墙上多了幅标语:“英明领袖华主席一举粉
碎‘四人帮’。”再细心看,里面还隐隐约约藏着一幅标语:“无限忠于毛主席,无限敬
爱毛主席。” 
    
    陈国生无心与此,他直奔老厂长的家里去。老厂长是陈国生记忆中最亲切的人,自从
父母双亡后,陈国生就在杨厂长家寄住过五年。后来他在学校住,每月杨厂长都要亲自送
来粮米、钱之类的。那几年每年过年,陈国生都是到他家去过的。 
    
    即使到了高中,陈国生已完全自立后,杨厂长也时时来看他。在他幼小的心里,杨厂
长就是党。 
    
    十多年没见面了,陈国生的心激烈地跳着,杨厂长又添了白发没有?他家的小虎子长
成了什么样子? 
    
    原先斑驳的绿苹果色大门,现在已漆成了平平整整的暗红色,陈国生深深地吸了一口
气,然后轻轻地叩了两下门。 
    
    “吱呀”,门开了,陈国生满含着希望的眼睛投了过去,“杨叔叔”已滚在了舌尖。
这时,一个脸色苍白、高挑个、瘦弱得风一吹就可倒的年轻人开了门,他惊讶地注视着陈
国生,满面狐疑,“你是……” 
    
    袖口、裤脚都已吊起,陈国生自信年轻人对他的衣服并不惊讶,“请问杨叔叔可住这
儿?” 
    
    “谁?” 
    
    “就是以前的杨厂长。” 
    
    “是的,不过,他已经……过世了。你进来吧。” 
    
    “什么?”陈国生的心蓦然落进了无底的深渊,他跌跌撞撞地跟进了屋,声音也有些
发涩了,“他过世了?是怎么……?” 
    
    “病死的!你有什么事吗?” 
    
    陈国生缓缓抬起头,紧紧盯着年轻人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小虎子吧?
” 
    
    年轻人有些诧异,“你是谁?” 
    
    “我是陈国生啊!” 
    
    “陈国生?”年轻人茫然地摇了摇头,陈国生只得叹了口气。唉,人家四五岁时,他
就离开杨家去读高中了,当然记不起。 
    
    “余阿姨还好吧?” 
    
    “还好!”年轻人找了把椅子径自坐下,又独自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 
    
    陈国生只好硬着头皮又问:“余阿姨现在在哪里?” 
    
    “上班去了。” 
    
    陈国生抱着脑袋,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杨叔叔那和蔼可亲的面孔不觉又跳出了脑海─
─“公家是谁呀?”小时候的陈国生有回看见“要爱护公家的东西”的标语,但陈国生不
明白公家的意思。 
    
    杨叔叔抱起陈国生认真地说:“公家就是大家的意思,你呀、我呀,都算。” 
    
    “哦,我明白了,那你就是公家罗?” 
    
    杨叔叔哈哈大笑:“不能这样说!我只是公家中的一员,我可以代表公家,但我却不
是公家,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现在陈国生长大了,也明白公家是啥意思了,但杨叔叔却不在了! 
    
    不知坐了多久,一个女人无所顾忌的大笑打断了陈国生的遐想,陈国生忙起身朝门口
望去。 
    
    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中年男人出现了,男的只觉得眼熟,但记不起是谁,女的脸上已
爬上了一些细细的鱼尾纹,昔日的俏丽依稀可见。陈国生听声音,认出了她就是余阿姨。
 
    
    年轻人迎了上去,“妈妈,有人找你。”他用手中的笔指了指陈国生,又回去看他的
书了。 
    
    陈国生忙伸出双手与那男人握了握手,然后强装微笑地对那中年女人说:“余阿姨,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国生啊。” 
    
    余阿姨有些做作地高高抬起右臂又重重落下,“哎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国生啊!
虎子,快过来叫你国生哥,瞧这孩子,也不知道给客人倒杯茶!” 
    
    年轻人颇不情愿地放下书本来给陈国生倒茶,陈国生忙摇了摇手,“不用不用,让他
看书吧。” 
    
    三人坐下后,陈国生和余阿姨聊了几句往事,余阿姨问道:“你怎么不在部队里呆了
?反而搞成了这副样子?” 
    
    陈国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啦,今天我到这儿,想先找一份工作做做,暂时
安下身后再说别的。” 
    
    余阿姨豪爽地说:“找个工作有何难?这个余阿姨包了!”接着她又冲那男人努了努
嘴,“他就是胡书记,你先和他谈谈吧。” 
    
    胡书记矜持地笑了笑,陈国生习惯地去掏口袋,准备敬支烟,但口袋中空空如也,陈
国生不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胡书记眼中略微闪过了一丝不悦,但很快就消失了。 
    
    这时,余阿姨又热情地说:“今天中午你就在我家吃饭,怎么样?” 
    
    陈国生微微一瞥余、胡二人的眼色,忙说:“已有人请我吃饭,就不麻烦二位了。”
说着,就准备往外走。 
    
    余阿姨跳起来抓住了陈国生的手,连声嚷道:“不行,不行,今天你怎么也得吃完了
饭再走!” 
    
    陈国生也忙大声说:“不行,不行,人家已经约好了,东西都已经买了,不去怎么行
?!” 
    
    “好吧,”余阿姨似乎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脸上带着歉意说,“那你明天一定要来啊
!” 
    
    “一定一定!”陈国生应了几句就出了门。 
    
    一排排平房上空袅袅升起了炊烟,陈国生深深地吸了几口,仿佛炊烟里飘泛着饭香似
的。这时,身后传来了胡书记压低了声音的吼声:“这小子有脸空手来,你怎么随便答应
他?” 
    
    “嘘──小声点。” 
    
    下面的话就听不见了,陈国生心里隐隐作痛,口里喃喃念道:“人哪,真不该长大…
…” 
    
    到了小芳家,一推开门陈国生就愣了,三个穿制服的民警正在里面等着。不过陈国生
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顺手抄了把椅子坐下,等候着人家的问话。果然三个民警仔细
端详了一下陈国生后,其中一个就打开了案卷,另一个较年长的就开始说话了:“今天咱
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请如实回答我们的提问。” 
    
    “是。” 
    
    “别紧张!你叫什么?” 
    
    “陈国生。” 
    
    “多少岁?” 
    
    “28岁。” 
    
    “职业?” 
    
    陈国生沉吟了一会儿,“目前是无业游民。” 
    
    “请你详细回忆一下昨晚10─12点你的行为。” 
    
    “那天晚上10点20分左右下车,行至小胡同,听到前方约50米处有人呼喊‘救命’,
我立即前往。行至约25米处时,有两个歹徒拦住了我,其中一个手上还拿着一把好像是匕
首的东西威胁我……” 
    
    “好像是匕首?” 
    
    “因为当时能见度低,目标无法辨认。” 
    
    “请继续说下去。” 
    
    陈国生如实地将那天发生的事情简略但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这时,坐在一边一直未做声的那个长着娃娃脸的民警小声对年长者说道:“可以了。
”年长者微微颔首。 
    
    三个民警互相望了一眼,记录陈国生讲话的那个民警将案卷递给了陈国生,“请签字
。” 
    
    手续办完后,“娃娃脸”笑着擂了陈国生一拳,“伙计,你下手也太重了点!要不是
我们替你担着,就有点防卫过当了……” 
    
    这时, 年长者狠狠扫了一眼“娃娃脸”,他立即闭了嘴。 
    
    年长者临走前问了句:“你当过兵吧?” 
    
    陈国生点点头,压低声音说:“当过十年兵。” 然后和三个民警一一握手道别。 
    
    小芳等他们三个走后,有些颤抖地说:“听说四个歹徒都是干部子弟,他们扬言要以
防卫过当告你呢。” 
    
    陈国生端过一碗饭,漫不经心地说:“这么严重?” 
    
    “听公安的说,四个歹徒一个已经死亡,两个脑震荡,一个肋骨断了两根呢。” 
    
    陈国生口里噎满了饭,他含糊地应了声:“是吗?” 
    

余阿姨也算言而有信,不久便通知陈国生工作找到了,还给陈国生找了间小屋子住。陈国
生一时直搓手,高兴得不知该咋办,“真不知该怎样才能感谢你们才好,只是我现在一贫
如洗,身无分文……” 
    
    “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胡书记也拍了拍陈国生的肩膀说:“干革命工作是没有贵贱之分的,打扫垃圾虽然脏
点累点,但也是为人民服务嘛,慢慢来,小伙子好好干!” 
    “我一定不辜负胡书记的期望。”陈国生急着去看房子,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随着
余阿姨而去。 
    
    陈国生的房子在楼梯拐角处,本来是用来存放工具的,里面已经有一张床了。 
    
    看罢了房子,陈国生便哼着小曲,高高兴兴地敲开了小芳家。小芳正在里面做作业,
一见陈国生,忙问:“工作找着了?” 
    “找着了,现在就是回来搬东西的。” 
    “我来帮你。” 
    
    陈国生抱着借小芳家的被褥棉絮,一路轻风地向前走去,小芳在后面提着那个烧糊了
一角的红木箱小跑也跟不上。 
    
    那间小屋只能容一个人进去,一张床就占去了3 /4 的空间。小芳有些疑惑地向陈国
生问道:“你就住这儿?” 
    “就住这儿。” 
    小芳呆在门口,怔怔地看着陈国生,“这么小的地方怎么住?” 
    “小是小点,可总比睡大街强!”陈国生弯腰钻出了小屋,拖了几块木板回来,在床
和窗户之间钉了个小平台,权当书桌。 
    
    陈国生搞完后,得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冲小芳一撬大拇指,“怎么样,鄙人
还是有两下子吧!你怎么啦?”陈国生突然发觉小芳的神色有些不对。 
    小芳抹了抹眼睛,支吾道:“没什么。” 
    
    第一天上班,陈国生拿了把大扫帚,“呼啦啦”地打扫着全厂的环境卫生。扫了一个
小时,陈国生就抚着大扫把歇了一会儿。前面有所破旧了的厕所,两边用粉笔写着“男”
、“女”二字以示区别。看着这两字,儿时的恶作剧不觉泛上了心头。那时陈国生刚学会
“男”、“女”二字怎么写,一次和小伙伴嬉戏时跑到了这儿,自充英雄地擦去了厕所上
原来的两个字,然后寻了根粉笔将“男”、“女”换了个个。一切完毕后,便与伙伴们躲
在一侧等着看笑话。当时等了好久,才见过来了一个外厂人,那倒霉的家伙稀里糊涂地闯
进了女厕所,但马上就被一声刺耳的尖叫赶了出来。那“倒霉蛋”跑出来后,就疑惑地看
了看墙上写的字,那模样直到现在陈国生还记得。 
    可惜当时伙伴中有人笑出声来,被他发觉了,就跑过来一把揪住了陈国生的耳朵,把
陈国生拎到厕所前强令他重新改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陈国生只得乖乖地照办了。 
    
    正想得出神,耳朵里飘来了一声颇有几分耳熟的、轻柔的呼声:“喂──” 
    陈国生下意识地一回头,“黎芳!是——你!” 
    是小芳站在面前,她困惑地说:“你刚才说什么?”
    “噢,没什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师病了,不上课。” 
    “那你也可以上自习呀。” 
    小芳任性地说:“不想上自习!” 
    “这可不好,听说高考就快恢复了,张铁生交白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小芳狡黠地一笑,“你管我干嘛?” 
    陈国生一怔,倒也是,自己算什么人?能在这儿发号施令? 
    “朋友忠告,算参考消息总可以吧!” 
    陈国生说完了,然后继续“呼呼”地扫地。 
    
    小芳有些异样地看了陈国生一眼,没有答话。这时,一个流着长长鼻涕的小男孩不知
从何处钻了出来,冲小芳喊道:“姐姐,爸爸妈妈叫你快回去吃饭。”小芳有些无奈地冲
陈国生笑了笑,“密探来了。” 
    
    陈国生不解其意,只得满腹狐疑地目送着他们姐弟离开了水泥厂。 
    
    中饭,他是在父母一个老同事家吃的,从他们的嘴里,才了解到杨厂长的一些事。原
来,就在他读大学三年级那年,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吹到了水泥厂,结果杨厂长被作为刘少
奇的黑走狗——惟生产论者的代表人物遭到了批斗。杨厂长个性刚直,忍不下这口气,不
久就上吊自杀了。 
    杨厂长死后,当时造反派的头头——也就是现在的胡书记,就和其遗孀余阿姨结了婚
。 
    老工人讲完后,滋溜灌了一大杯酒,感慨万千地对陈国生说:“我早说过姓余的不是
好东西,是祸害人的妖精,杨厂长迟早要毁在他的手中。可惜杨厂长一直执迷不悟啊,唉
……” 
    “为什么?” 
    “姓胡的用来整杨厂长的材料全是姓余的提供的……” 
    
    原来如此。老工人下面唠叨了一大堆,陈国生全没听进去,他的心,再一次落到了无
底深渊。在那一会儿,他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只一个劲地陪老工人喝酒。事后怎么散席
的,怎么回寝室的,他都不知道。 
    
    第二天,大扫除才进行了一半,小芳又不知从哪儿溜了出来,吓了陈国生一跳,陈国
生不由有几分严厉地说:“这么早来干吗?没有课?” 
    小芳嘟着嘴,腿不停地绕着脚尖抖动,显示着少年压抑不住的活力,“是没课。” 
    “不可能!上午的课表绝对是满的。” 
    小芳说:“是有课,又怎么样?那老头讲课死死板板,没有一点活气,老是一大堆题
,我不乐意呆在那里!” 
    
    陈国生把扫把往墙上一靠,着急地说:“这怎么能行?前几天你的家长还向我提出不
要影响你的学习……” 
    
    “哼,什么漂亮话!他们是嫌你没钱没势!”小芳几乎嚷了起来。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倒把陈国生给搞愣了,难道救命恩人还要挑有钱的不成!“我没钱
没势干他们什么事?你不许在背后乱说你的父母!” 
    
    小芳的脸已经羞得彻耳通红,看到她如此模样,陈国生这才恍然大悟。 她才多大,十
六七岁,她的父母未免也太多心了。 
    
    “你的弟弟跟踪你,就是怕你跟我来往?” 
    
    小芳点了点头。此事在陈国生看来实属可笑,不过另一方面陈国生也感到相当痛心,
狠斗“私”字一闪念斗了几十年,人们倒更加重视金钱和权力了。看来只要有私有财产存
在的一天,“自私”是恐怕斗不掉的。不过,人家父母的苦心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是这个
十六七岁的小芳真爱上了自己,那麻烦将是大大的有。 
    
    “那你以后就别来这儿了,每次来这儿,也只是看着我扫地。” 
    
    说着,陈国生提过扫把顿了顿,“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
知识不学好,你出去干什么?你父母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啊。” 
    
    “你也这么说!”小芳有几分急了,“你自己呢?就打算一辈子扫地?扫地谁不会?
还需要什么知识?我不上课了,索性随便找样工作,也是为人民服务!你还有什么话说?
” 
    
    陈国生一时哑口无言了,的确他也无话可说了,自己平平淡淡地混日子,又有什么资
格去说别人呢?不过,小芳还是得打发,她老呆在自己这儿,岂不耽误了人家? 
    
    想好后,陈国生又放下了扫帚,微笑着说道:“那好吧,咱们来个竞赛,我也准备明
年参加高考,咱们比一比 ,我敢说我一个月能学完你三年的课程,而且保险还能超过你!
” 
    
    小芳愣了,她疑惑地注视着陈国生。 
    
    “你把你当天不用的课本借给我就行了,一个月后,随便给我出题,数、理、化,任
你出。我要是做不出,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决不再多嘴!要是我都做出来了,你就
得好好学习,上课时间不许到我这儿来!怎么样?”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从此,每天上午八点小芳拿书给陈国生,第二天上午再来换书,如此周而复始,很快
一个月就过去了。 
    
    一个星期天,小芳果然拿了题目来,还瞪着陈国生说:“这些题目,我可是好不容易
才从老师那里掏来的……你要是想骗我,哼,这一个月就算让你骗过去了。不过──充其
量也只一个月,这次,你要是一个题也做不出来,以后,我每天可是啥事也不干,就坐在
这儿看你扫地!” 
    
    陈国生微微一笑,这一个星期来,陈国生从小芳父母嘴里得知,她为了选题目,学习
努力多了,每天都找一些难题去问老师──这肯定是为他准备的。这个“副作用”,倒是
陈国生没有料到的。 
    
    陈国生搬来了他的小桌子(其实就是去了靠背的椅子),又找来了两块砖头当凳子,
正儿八经地开始答卷。做了几道,一抬头,小芳还站在面前。 
    
    “你呆在这儿干吗?难道还怕我作弊?” 
    
    小芳点点头,背过手,还“威严”地踱起了方步。 
    
    “嗬,还真像一个女监考!”陈国生笑了笑,又埋头做了起来。 
    
小芳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不但题题正确,而且有的题用的解法好像比她老师的还简便,以
至使她好半天说不上话来!她可真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灰不溜秋的清洁工,竟有如
此非凡的本事!
    “怎么样,该好好学习了吧?” 
    小芳茫然地点了点头。 
    唉,真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小丫头!陈国生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且慢!”陈国生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小芳就合上了试卷,歪着头诡诞地冲陈国生
乐了乐,“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干脆你来教我得了。” 
    
    “不行,不行!”陈国生一愣,一时后悔得差点儿要拍自己的脑袋了──当初怎么就
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陈国生赶紧摇了摇头,“我只会当学生,不会当老师,再说你如果天
天不去上课,你父母知道了,岂不担心!这样吧,你以后有空余时间,比如星期六,晚上
──晚上不行!反正没课的时候你可以来我这儿,有什么疑难问题尽管问。” 
    
    小芳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姐姐,姐姐。”她弟弟又找她来了。 
    
    她一噘嘴,拽起书包搭在肩上。走时,她笑着对陈国生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可不许乱跑!” 
    
    陈国生站起来舒了舒懒腰,“放心吧,我保险呆在屋里。” 
    
    这时,小芳的弟弟又在一边叫了起来,“姐姐,爸爸妈妈叫你快点回去吃中饭。” 
    
    小芳火了,“我又不是机器人,要你来叫!” 
    
    陈国生看着他们姐弟俩,心里苦笑了一声,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陈国生这才感
到自己也该去食堂吃中饭了。 
    
    工具收拾好了,陈国生就埋着头向他的小安乐窝晃去。门已经开着,陈国生是一向不
锁门的,不过陈国生还是记得临走时,门是带上的。他忙紧走了两步,弯下腰朝屋里一看
──里面有一个军人坐在床上,正翻着一本书,脸庞黑黝黝的,是——区队长! 
    
    “是你呀!区队长──哎哟!”陈国生一高兴,不防脑袋撞到了屋梁上。 
    
    “陈——哎哟!”区队长见陈国生回来了,也一下跳了起来,脑袋照例撞到了屋顶上
。 
    
    陈国生摸着后脑勺说:“这地方窄,咱们出去走着谈。” 
    
    区队长满脸是笑,弯着腰小心地钻出了门,解嘲说:“你送我的见面礼还真不好受,
脑袋都快蒙了。” 
    
    陈国生一拳轻擂在他脑门上,“谁让你以前上课老剋我来着!” 
    
    走出了楼梯口,区队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陈国生扫瞄了一遍,把陈国生瞧得都
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你可受苦了。” 
    
    “没什么,我这‘临时工’每天就是扫扫地,一点儿也没累着,我还觉得自己长胖了
呢。哎,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区队长一拍大腿,“那帮造反派把学校搞得一踏糊涂,你的那封信差点被当垃圾扔了
,后来直到老校长扫垃圾时才发现的。他一直摧着我来,但就这样也耽搁了两个月,要不
然……唉,什么造反派,一群混账!” 
    
    陈国生这才想起刚来水泥厂时,曾给学校写过一封信,不过这茬早忘了。他听老校长
也在扫垃圾,就问:“老校长怎么在扫垃圾?” 
    
    区队长叹了口气,说:“你们走后不久,校长就被所谓的革命群众打倒了,七斗、八
斗,最后把他弄去看大门,一直到不久前。不过现在已经给他平反了,不久就要复职了。
” 
    
    “校长身体还好吧?” 
    
    “没啥大事,他被造反派打伤了腿,到现在还没完全好,要不然他就要来亲自看你了
,我好不容易才拦住了他。” 
    
    陈国生眼一热,几滴泪花滚动在眼眶上,“没想到校长还想着我这个无名小卒……”
 
    
    “你是他最赏识的学生,平时他还经常向我叨唠你呢。” 
    
    泪珠终于滚下来了,两人默默地走了一程。 
    
    陈国生想起了一件事,“打伤校长腿的,是张建军他们吧?” 
    
    区队长摇了摇头,“张建军对老校长还是很客气的,后来的造反派就比张建军他们狠
毒多了,校长那么大年纪了,还忍心下得了手!” 
    
    陈国生叹了口气,“不晓得他们闹得是哪门子革命,黑白不分。” 
    
    “国生,和你一起去的王平呢?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为人太老实了。” 
    
    陈国生的泪水情不自禁地又下来了,他哽咽着说:“王平,他……牺牲了。” 
    
    区队长掏出一方手帕抹了抹眼睛,默默无语。 
    
    恰好这时,一群年轻的工人敲着碗从陈国生们面前经过了。区队长忙扯着陈国生说:
“你还没吃中饭吧?走,咱们去喝一盅。”说着不由分说,就把陈国生扯到了一个饭馆里
,点了三四个菜,买了一瓶白酒,两人边喝边谈。 
    
    区队长问道:“听说你不是在越南干得挺好的吗,怎么会……?” 
    
    陈国生长叹一口气,“一言难尽啊。”他从突然被抓谈起,直至黎芳送他回国,最后
一口饮尽了一杯酒,悲伤地说:“没想到我们祖先几千年的帐,要我们这代人来付!” 
    
    区队长有些疑惑地说:“前不久,他们的主席黎笋还访问了北京,不可能闹僵吧。”
 
    
    陈国生挟了一块鳝鱼塞进嘴里,“国家间的关系我搞不大清楚,不过,中国跟越南迟
早是要崩的。据我所知,越南跟柬埔寨快大打起来了,到时候,中国肯定要支持柬埔寨。
现在越南有苏联援助,不需要咱们中国了,有奶就是娘,没奶呢就一脚蹬开,不信咱走着
瞧!” 
    
    区队长警惕地望了望周围,小声说:“不谈这个了,喝酒吧,为咱们能活着见面,干
一杯。” 
    
    两人你来我往干了几杯,陈国生的酒量不大,脸很快泛起了红潮,舌头也有些不灵活
了,就忙摇摇手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来碗饭吃,你继续吧。” 
    
    区队长放下酒杯,“你干清洁工太吃亏了,还是回部队去吧。” 
    
    陈国生道:“我又何偿不想回部队,但档案全没了,怎么去?” 
    
    “不要紧,档案嘛,我们学校再给你出。我想好了一个去处,你的好友张建军是X师的
政委,可以求他。你在这里扫地,什么条件也没有,不是白白浪费光阴吗?” 
    
    陈国生沉默了半晌,“好吧,说来惭愧,人已近而立之年了,仍碌碌无为,到部队后
,争取干出点名堂。” 
    
    区队长见他答应了,高兴地说:“就这么定了,咱们今天下午就走!” 
    
    陈国生一愣:“这么快?” 
    
    “你那地方是人住的吗?再说我只有三天假,要抓紧时间帮你办了。你年纪也不小了
,时间浪费不得了。” 
    
    “那,我想先回去看看校长。” 
    
    区队长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校长心里还恨着张建军,他要知道我去求张建军帮
忙,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陈国生只得作罢。 
    
    两人吃完了饭,便匆匆返回小屋收拾东西。陈国生自己的东西倒少,主要是借别人的
东西要去还。陈国生把厂里借的东西还清后,就同区队长一人抱被子,一人抱垫絮往小芳
家里去了。 
    
    区队长扛着被子,笑吟吟地开玩笑道:“你可真是一清如斯,一贫如洗啊,连被子都
是借别人的!” 
    
    陈国生笑道:“有什么办法呢?人嘛,就应该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 
    
    区队长又说:“我看啦,你以后就别叫陈国生了,干脆就叫陈清贫好了。” 
    
    两人相视大笑。 
    
    敲开了小芳家,她弟弟和妈妈正在里面,陈国生喊了句:“小芳在家吗?” 
    
    小芳的妈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是国生啊,小芳上学了,你这是干什么?” 
    
    “我今天要走了,回部队去。” 
    
    区队长将被子递给了小芳妈,“多谢你们照顾国生这么多时。”他说完便从自己提包
里拿出了几盒点心和两瓶酒,“这是一点心意。” 
    
    小芳妈放下了被子,“哎哟哟,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国生救了我女儿,我们还没报恩
呢!”说着她就过来满脸堆笑地接过了东西。 
    
    陈国生不管他们说什么,只悄悄地唤来了小芳的弟弟,写了一个条子给他,小声说:
“一会儿你姐姐回来了,就把这条子给她,千万要给她啊──” 
    
    小芳弟弟将条子放进了内衣口袋里,“大哥哥你要去哪儿?”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吧,别告诉你妈。” 
    
    “知道了。” 
    
    出了小芳的家门,陈国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事了了。 
    
    上了火车,陈国生随意地往窗外一瞥,蓦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候车室中跑了出
来!陈国生的心,立刻怦怦地剧跳了起来。 
    
    火车徐徐开动了,那身影跑到了站台,徒然站住了。陈国生似乎已经看到她泪流满面
了,心中不由得暗暗地祈祷:忘掉我吧!小芳。 

火车奔驰了一夜,抵达了南国一个繁华的城市。区队长把陈国生推醒,“伙计,快醒醒,
到站了。”陈国生揉了揉惺松的睡眼,“还没睡够呢,”然后一下子跳起,“走吧。” 
    
    二人下车后,区队长忽然去打了电话,弄得陈国生莫名其妙的,“打电话干嘛,咱们
快走吧?” 
    区队长冲他神秘地一笑,“先不急!走,咱们到候车室歇歇吧,你跟着我保险没错。
” 
    陈国生如坠云里雾里,随着区队长坐了半晌。这时,大门口忽然闪出了一位年轻的军
人,东张西望的。陈国生一扫即过,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和他们有什么关连。没想到区队长
却一下子跳了起来,“走,咱们的车来了。” 
    
    那年轻军人看见了区队长,忙迎了过来,并热情地接过了他的木箱。回头,区队长见
陈国生还呆若木鸡,就笑着说:“走吧,张建军给咱们派车来了。” 
    陈国生这才恍然大悟。 
    张建军的轿车相当漂亮,坐进去也格外舒服,司机的技术也不错,平平稳稳的,瞌睡
虫乘机向陈国生袭来。他闭上眼,一些念头断断续续地在大脑中闪现:张建军会是啥样呢
?可想来想去,老是在军校里的形象——瘦削的身材,瘦削的脸,一双细长的眼睛,老含
着笑…… 
    
    车身一震,陈国生睁开眼,迷茫地看了一眼区队长,“到了?” 
    “下车吧,到了。” 
    钻出车身,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半空,刺得陈国生都睁不开眼。这时,不知从哪儿飘来
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陈国生精神一振,一身的疲劳也随之而去。 
    司机领着他们进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刚到门口,区队长就喊道:“建军,建军,贵客
来了!” 
    陈国生用劲儿一扯区队长的袖子,“别瞎喊,我算哪门子贵客,落泊书生倒名副其实
。”正拉拉扯扯间,一个人悄没声息地来了。区队长一见来人,忙甩开陈国生,指着来人
说:”国生,快看看,谁来了?” 
    
    陈国生一愣,立即猜到来人可能是张建军,可是一瞅,来人背着手,白白胖胖的,小
肚子凸起来了,下巴也多了个。他疑惑地盯着来人,终于认出了那细长的眼睛和那熟悉的
、略含戏诮的笑容,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青春的血液又沸腾了,他猛扑上去,大
叫了一声:“建军!”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张建军搂着陈国生厚实的背说:“想不到你还活着!还活着!小姑娘呢?” 
    陈国生哽咽着说:“王平他……牺牲了。” 
    区队长过来拍了拍张建军说:“别顾着拉家常了,我们还没吃早饭呢。” 
    张建军松开陈国生,整理了一下衣裳,“警卫员,警卫员。” 
    一个年轻军人跑步上来,向张建军敬了个礼,“政委,什么事?” 
    “快叫炊事班弄两个菜。” 
    “是!”警卫员下去了。 
    张建军回头对陈国生说:“走,先到我家里,见见你的嫂子。” 
    他背着手,迈着一步75公分的标准步伐,边走边偏头审视着陈国生。 
    陈国生穿的是老工人送他的工作服,已经打了个补丁,裤子洗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依稀可看出是条军裤,脚上的解放鞋裂了四五个口子……但浑身上下干净利落,没一点污
垢。 
    
    张建军的眼睛湿润了,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而陈国生乍见故交,心中却兴奋异常,他笑着对张建军说:“建军,你什么时候结婚
的?我还没有向你讨喜糖吃呢!” 
    “大前年,她是文工团的。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听说你在越南那边当营长吗
?” 
    陈国生的脸顿时阴暗了下来,“一言难尽了……” 
    陈建军引着他们进了一座小楼精致的楼房,张建军住二楼。敲开门,张建军的妻子过
来给他们端茶,陈国生借机打量了一下。她,相当漂亮,用“闭月羞花”来形容并不为过
,无论走过哪里,都留下一股诱人的幽香。 
    
    张建军给双方介绍完后,就对妻子说:“今天你回文工团住,我和他……”张建军指
了批陈国生,“我的老朋友,好好聊聊。” 
    他妻子狐疑地望了陈国生一眼,小声应道:“好吧。”然后退到内室收拾东西去了。
 
    陈国生忙站起,正想说什么,张建军一把按住了他,“咱哥俩五六年没通信了,要好
好聊聊。” 
    送走区队长后,陈国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麻烦你们了。” 
    “区队长肯为你搞档案,我给你搞个工作算得了什么?走吧。” 
    他俩回到家,躺在软绵绵的钢丝床上,张建军边铺着锦被边问:“你大概是第一次睡
这么好的床吧?” 
    “我们抱捆稻草就当床睡,当然比不上。可惜,现在的中国并不是人人都能够睡这么
好的床……” 
    “没想到你还是老脾气!青年时的理想对于我来说,是早没有了。那时我太幼稚了,
没想到社会会是这么复杂。” 
    “我也是,把社会想得太美好了,大约什么痛苦都比不上理想破灭的痛苦了……唉,
不谈这个了,鲁革命呢?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死了。” 
    陈国生一惊,手中的烟震掉在地上了,觉得有什么堵住了喉咙,“他……怎么死的?
” 
    “为了制止武斗,死在乱枪之中。” 
    “哦——”陈国生痛苦地低下了头,越人民军那个副排长手捂肚子、虎目圆睁、憨厚
的脸上带着微笑的形象又浮上了心头。 
    “他埋在什么地方?” 
    “烈士陵园,明天我领你去看他。王平,他又是怎么死的?” 
    “美国人轰炸车队,他把一辆着火的军车开进了吴化江……咱们什么时候有空到王平
家去看一下,他有一个妹妹叫王燕,王平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他妹妹弄出来读书,咱们
来完成他的这个遗愿吧。” 
    
    “多好的人啊,这么早就走了。咱们尽力而为吧。” 
    梦中,鲁革命出现了!在学校的操场上,他扯住了陈国生,又要找他玩打手的游戏。
陈国生反应敏捷,每发掌必中,再一次打得鲁革命手背通红。这一回,很不服气的鲁革命
好不容易躲开了陈国生的打击,咧着大嘴,鼓足了劲,狠狠地一掌打向了陈国生……陈国
生急速闪过,鲁革命一个跟头摔倒了……陈国生笑着去扶他起来,却见他已是满脸鲜血,
虎目圆睁,已经气绝了……陈国生大哭地扑了上去,鲁革命!鲁革命!…… 
    
    “起床了。” 
    陈国生睁开眼,张建军站在面前正捧着一条热腾腾的毛巾擦脸,胖脸上荡漾着小孩子
一样纯真的笑容。自己的知音惟他而已。 
    张建军找了套军服给陈国生穿上,“你比以前壮实多了。” 
    陈国生涌起一股被人欣赏的自得感。 
    “让你当连长实在是委屈你了。” 
    “没什么,只要能施展才能就行,我保证带出全师最过硬的连队。” 
    “这我相信。你在学校就争强好胜,不管什么都想拿第一。” 
    陈国生接口说:“就是让我拉马车,也要当跑得最快的!” 
    两人相视大笑。 
    他们二人到烈士陵园祭典了鲁革命后,就返回了,张建军被通知去开会,陈国生只好
一人呆在张建军家里,闷坐了好半天。等张建军开会一回来,陈国生就对他说:“我想尽
快到连队去。” 
    
    “不打算到师部玩玩?” 
    “不必了,战马是要到疆场上去奔驰的。等手续一办好,我就去连队。”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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