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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ak (江海客), 信区: Green
标  题: 第13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Feb  8 18:38:46 1999), 转信

           
                          
                        第十三章 杜鲁门气得嘴唇发白,恨不得把麦克阿瑟一脚踢进北中国海

      

                                                   一

李奇微指挥实施的“屠夫作战”行动并非象他自已设想得那样顺利,由于中国和北朝鲜军队的顽强阻击,第八
集团军进展极为缓慢,从进攻发起日二月二十一日开始,半个月时间里,才勉强由汉江南岸向东经扬平、横
城、芳林里至东海岸江陵战线拉齐。在此期间,中朝联军副司令邓华和副政治委员朴一禹曾考虑组织一次较大
的战役反击,并为此发电北京,向回国述职的彭德怀司令员请示:“估计敌为要夺取汉城,必先攻取洪川、春
川,以迂回汉城之侧背,为争取两个月时间,势必要在三月间组织一次较大的战役反击,有力地歼灭北犯之
敌,才能停止敌人一个时期的前进。”彭德怀根据毛泽东主席刚刚作出的关于坚持长期作战和轮番作战的方
针,分析了第二番志愿部队开进的日程和战场情况,认为三月间勉强发起较大的战役反击,胜算不可能,而且
容易引起敌人过早注意中国第二番志愿部队,致敌不敢大胆越汉江向三八线推进。决定还是按原计划于四月初
至中旬发起反击。如敌人大举北犯,可以主动放弃汉城洪川,逐步退至三八线以南的东豆川、抱川、着川一线
防御。

由于中国和北朝鲜军队的坚强阻击,加之进入三月以来气候转暖,消融的冰雪使公路变得象泥泞不堪的稻田,
阴雨天气亦影响空中作战,运输补给品极为困难,以及处于第八集团军后方的北朝鲜第十师的游击活动,致使
第八集团军的“屠夫行动”名不符实。为了打回三八线,李奇微又策划了另一场攻势,代号为“撕裂者行
动”,攻击开始时间定于三月七日。

让李奇微感到不悦的是,在攻击日前夕,麦克阿瑟又要亲自来前线视察了。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奇微几乎立即
联想起“屠夫行动”开始前,麦克阿瑟将部下的功劳归于自已,向记者们宣布:“我刚刚命令恢复攻势”时的
那副自命不凡但洋洋得意的神态。那时的情景虽然已过去半个多月,仍然刺伤着李奇微的自尊心。可以想象
到,这一回,麦克阿瑟照例会带着庞大的东京记者团,一路张扬着飞到前线,照例会毫不客气地高举他那伟大
军事统帅的手臂,打响总攻开始的发令枪。自然,所有的聚光灯都会照到麦克阿瑟的身上……

这一回,李奇微也不客气了。

为了阻止麦克阿瑟在进攻发起前的视察,而又不致被当做是一种不欢迎上级的行为或是侵犯上级权利的行为,
李奇微召集部下开了一次很长时间的会议,反复斟酌辞句,以最高司令官由东京飞到前线抛头露面,会把即将
发动进攻的情报很快传给敌人而使对方能够及时采取对策为主要理由,向东京联合国军总司令部发出了一份长
长的电文。电文虽然很长,言辞又很婉转巧妙,不过实质内容无非是一句话:对不起,这回您别来了。

倒是麦克阿瑟对此表示了适度的谦虚,他接受了李奇微的建议——面对一个下级向他的权威挑战而给予容忍在
麦克阿瑟的军事生涯中似乎是很少有的例子。不过,麦克阿瑟的这种让步充其量不过是把视察前线的时间后推
一天而已。三月七日,“撕裂者行动”开始,第八集团军总攻发起后,麦克阿瑟的专机在偏组战斗机群的护卫
下,于当日上午照样威风凛凛地抵达前线——总攻已经开始,最高司令官再怎么样抛头露面地视察,也不再有
向敌方泄露什么重要情况之嫌了吧?

就在三月七日到前线视察之后,麦克阿瑟回到东京,立即举行记者招待会。

原来,看到第八集团军虽然缓慢但都是在不断地向北推进,战场形势有所改观,麦克阿瑟用武力统一朝鲜的野
心又死恢复燃了,他接二连三地给华盛顿拍发电报,重弹老调:他的手脚被捆住了,不应该再对第八集团军施
加更多的限制,应当允许他动用蒋介石的军队,在最要害的地段——沿鸭绿江两端的东西海岸登陆,给中朝军
队以毁灭性的打击,应该让李奇微率领第八集团军越过三八线北进,统一整个朝鲜。

然而,麦克阿瑟的某些共和党朋友却从华盛顿传来消息,说杜鲁门无意批准麦克阿瑟的计划,甚至不打算进入
北朝鲜。而李奇微以一个老朋友的口吻给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将军写去信,要求设法批准动用台湾国民党军队,
这个努力也被明确拒绝而失败。也就是说,社鲁门不想干了,想从朝鲜战争中“脱身”了。

麦克阿瑟为此感到震惊:什么?难道仗就白打了?五万多美国士兵就这样白白送了命?

于是,麦克阿瑟把三月七日从前线视察回来后举行的记者招待会,看作是对白宫政策的一次试射。在这次记者
招待会上,他用抱怨的口气强调说,现在朝鲜前线战局一天大好转,第八集团军正在发动新的攻势,在遇到敌
方的强大抵抗线之后,战线将稳定下来,俪我们的危险在于陷入僵局。除非近期派出增援部队,否则敌人将再
次发动反击,那就可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残酷大厮杀。必须尽快在“最高国际水平”一级上对此作出决策。

从某种意义上讲,麦克阿瑟通过这次记者招待会向华盛顿的试射没有成功——华盛顿对此毫无反应。于是,麦
克阿瑟便放出第二炮。

三月十五日,麦克阿瑟召见了合众社董事长休?贝利,由贝利对他作了一次专门采访,他在录音谈话中,再次批
评了不准第八集团军越过三八线的命令。他们的口气非常强硬:

“今天,第八集团军再次恢复了汉城,正向三八线攻进,军事形势鼓舞人心……但是,那些惯于蹲办公室对战
场发号施令的人却不让第八集团军越过三八线,就是说,要把北朝鲜让给共产党,这与联合国授予第八集团军
的统一朝鲜的军事使命是相违背的,事实上,美国和它的盟友们早已放弃了这一使命……”

在此之后不久,麦克阿瑟又收到美国众议院少数派领袖乔?马丁三月八日写给他的一封信,这封与麦克阿瑟观点
一致的信使他的信心受到鼓舞——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

……在当前讨论外交政策和全面战略的过程中,我们中许多人感到苦恼的是,虽然欧洲方面己被大大地强调,
却没有听到您作为远东司令部的总司令发表自己的见解。

我认为,对于我国安全和全世界安全都绝对必需的是,美国的政策应该尽可能也括最广泛的战略方针,而且在
迫切要求保卫欧洲时不削弱我们在亚洲的地位。

附上我于二月十二日在纽约州的布鲁克林发表的一篇演说的抄件,其中强调这个要点的同时建议使用福摩萨蒋
介石委员长的军队来开辟亚洲第二战线,以解除我军在朝鲜所受到的压力。

……如果您能在保密的基础上或通过其他方式把您对于这点的看法告诉我,我相信它将使我深受教益,钦佩你
的人甚多,而您博得的尊敬是极大的。祝愿您在您所指挥的伟大事业中获得成功。

对于众议员马丁这样的信件麦克阿瑟当然不会置之不理。难道这不是一次向众议院宣传自己见解的机会吗?二
十日,麦克阿瑟及时给乔.马丁写了回信——

……某些人似乎不可思议地难以认识到下列一些事实,在亚洲的这块地方就是共产党阴谋家已经选择好作为他
们想尽办法征服世界的场所,而我们对于由此而引起的关于战场的问题竟然展开了争论;我们已在这里拿起武
器为欧洲而战,而外交家们都仍在那里进行舌战;如果我们在亚洲败给共产主义,则欧洲的沦亡就不可避免;
打胜了,则欧洲就很可可能避免战争而维护自由。不如你所指出的,我们必须赢得胜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
代胜利。

——麦克阿瑟写给马丁的这封信,向华盛顿政策宣战的含义非常明确: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胜利。为了胜
利,第八集团军完全应该再次越过三八线北进。然而,麦克阿瑟还不知道,就在这一天,做为对麦克阿瑟向合
众社休?贝利发表谈话的回击,一份经国务院和国防部精心构思、反复磋商的文件,以总统声明的形式,业经国
防部长马歇尔最后批准电发东京的麦克阿瑟。

电报内容如下:

国务院计划由总统不久以后宣布,由于已将侵侵者从南朝鲜大部分土地上赶出去,联合国现正准备讨论朝鲜问
题的条件。联合国一直有这样一种强烈的看法,在通过外交途径解决朝鲜问题作出进一步努力之前,不应该使
用大部队向三八线以北发动进攻。判断外交上的反应和批准可能进行的新的谈判,是需要时间的……

第二天,当麦克阿瑟在东京第一大厦他的办公室看到这份电报时,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月中旬的攻势开始以
来,由于参谋长联席会议在他的压力下有所让步,并在此后向朝鲜派出了他所一再要求增援的几个国民警备
师,这使麦克阿瑟认为华盛顿方面有可能在他的进一步敦促下采纳他的扩大战争的计划,而现在这份电报却告
诉他:总统不想打了,要和共产党谈判了。这么说,由他麦克阿瑟指挥的同中国全面战争不会出现了?……麦
克阿瑟觉得自己被华盛顿出卖了!

麦克阿瑟毕竟是麦克阿瑟,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华盛顿这份电报无疑是砸到他脑袋上的一块石头,他必须拣?
鹨豢楦蟮氖泛莼骰厝ァ!?

麦克阿瑟象困兽一样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一边狠狠地骂着:马歇尔!马歇尔!一切阴谋的策动者!正是他马
歇尔把中国共产党人看做是一些土地改革者,才抛弃了蒋介石,把中国大陆让给了赤色分子,现在,他又要鼓
励社鲁门把北朝鲜也让给赤色分子了……

麦克阿瑟想像着蹲在办公室里的马歇尔狡诈的面容,心中意识到:背水一战的时候到了……你们不是想停战
吗?不是准备发出停战的呼吁吗?那么好吧,我麦克阿瑟抢先来办这件事,我要向中共方面发出停战声明,不
过,这声明将是煽在中共脸上的一个耳光,将是一份最后通碟!

 

                                                   二

 

三月二十四日,麦克阿瑟在他又一次从朝鲜前线视察回来后,向东京新闻界发表了他的声明:

战事仍按照原定的日程和计划进行。目前我们已基本上肃清了南朝鲜境内有组织的共产党军队。

较之我们战术上的成功更具有重大意大的是:事实已清楚地表明,赤色中国这样一个新敌人,它具有的军事力
量是被人夸大和自吹自擂的,它缺乏足够的工业能力来为进行现代化战争提供必不可少的重要物资……最初,
巨大的兵力优势也许可以弥补这一不足,但现在由于现有的大规模杀伤手段的发展,单凭人数优势已不足以弥
补工业能力不足所固有的致命弱点……由此造成的力量上的悬殊,纵使他们以狂热的勇气或者不顾大批生命的
损失也无济于事。

……因此,敌人此刻必须已经痛苦地意识到,如果联合国决定放弃我们力图把战争局限于朝鲜境内的容忍态
度,通过把我们的军事行动扩展到它的沿海地区和内陆基地,赤色中国就注定有立即陷于军事崩溃的危险。弄
清这些基本事实后,就朝鲜问题做出决定就不会有难以克服的目难了。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这些问题要根据
本身的是非曲直来解决而不是同诸如福靡萨和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这类无关紧要的问题搅在一起。

……在我作为军事司令官的职权范园内,不用说,我当然随时准备与敌军总司令在战场上举行会谈,真诚地努
力谋求不再继续用流血方式实现联合国在朝鲜的政治目标……

“这个妄自尊大的家伙!应该撤他的职!把他一脚踢进北中国海!麦克阿瑟以为他是美国政府的总督,可以他
妈的为所欲为!……”——当麦克阿瑟的声明由新闻界通讯播发后,社鲁门气得嘴唇发白,他的一双手捧着载
有这一声明的报纸不住地哆嗦着。

他妈的,这家伙想干我这份差使!我已经准备好吁吁谈判的声明,他却发出了自己的声明!他是在告诉中共:
不要理会华盛顿和联合国,来同麦克阿瑟谈判吧!不过,当你们来谈判时,必须爬着过来!这无异于给傲慢的
中共脸上打了一耳光,还谈什么停火?他这是有意拆我的台!……

杜鲁门越看这份声明越生气,颤抖的双手猛地把这份报纸撕个粉碎,一双藏在深度近视镜片后的眼睛直向外喷
火。

第二天上午,杜鲁门召集艾奇逊和腊斯克研究此事,马歇尔因故未到——也许是猜测到总统要撤麦克阿瑟职而
有意避嫌,他派了副国防部长洛维特来白宫参加这次会议。

看得出来,杜鲁门强压怒火,有意表现出镇静。首先,他口授了一份克制性的电报,为制止麦克阿瑟再发表类
似的破坏性声明——

参谋长联席会议发麦克阿瑟亲阅:

总统指示,提请你注意一九五零年十二月六日参谋长联席会议电报命令。根据一九五一年三月二十日参谋长联
席会议电报内容,你如欲发表任何声明,必须按十二月六日命令的规定行事。总统还指示,如果战场上的共产
党军事领导人要求达成停火协议,你应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参谋长联席会议,以便得到指示。

口授完这份电报后,杜鲁门从桌上扬起一叠电报,愤愤地说:

“麦克阿瑟的声明等于扔了一颗炸弹,看看,世界各地我们的盟国纷纷发来函电询问:这是什么意思?美国的
政策难道要改变了吗?麦克阿瑟是在有意对抗美国总统的政策!”

接下来,杜鲁门讲了一个发生在林肯和麦克莱伦将军之间的故事:当时,麦克莱伦将军对军事以外的一些问题
不时发表政治的声明,有人问林肯,他将如何对付麦克莱伦?林肯答道:我想起一个骑马的人,他的马直踢后
腿,还扭伤了他登在镫里的脚,于是这个人就对马说:你要是还继续踢下去,我可就要下马了。

谁都知道,当年林肯与麦克莱伦大闹纠纷,不过与杜鲁门和麦克阿瑟之间的矛盾正好相反:林肯要麦克莱伦进
攻,麦克莱伦都按兵不动。麦克莱伦对战争应该如何进行,甚至国家应该如何治理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总统
直接下令给麦克莱伦,而这位将军却置之不理。最后林肯还是被迫解除了这位联邦军队主要司令官的职权。那?
矗衷诙怕趁盘钙鹆苏饧虑椋褪撬担鲂某返袈罂税⑸恕?

然而,杜鲁门考虑到解除麦克阿瑟职务之举非同寻常,几乎可以肯定会引起国内反对派的愤怒浪潮,此事还不
宜立即就办,因此,在当天的会议上,他井没有就此做出明确的决定。

事情常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四月五日,工和党国会领袖马丁将他几天前收到的麦克阿瑟于三月二十日写给他的回信,拿到众议院宣读,当
即,各大报纸利用大字标题在头条位置上刊登了这则新闻,《国会资料》全文刊载了麦克呵瑟致马丁的信。

“麦克阿瑟通过众议院少数派共和党领袖乔?马丁投下了另一枚政治作弹。看来这是令人忍无可忍的事情
了……”——杜鲁门在当日的台历页上这样写道,“极端的不服从的行径。去年夏天,他就向国外战争退伍军
人协会送了一篇冗长的声明——不通过最高统帅,而是直接送去!……?

杜鲁门再也没有耐心了——

翌日上午,社鲁门在白宫召集马歇尔、艾奇逊、布莱德雷和哈里曼等人开会。

“我想大家看过麦克阿瑟给马丁的信了,”杜鲁门怒气冲冲他说,请看看美联社的头题新闻‘众议院共和党领
袖,马萨诸塞州的马丁,今天告诉众院,麦克阿瑟将军赞成朝鲜战争中使用中国国民党部队’,这封信是一颗
定时炸弹!它使我们陷入困境!大家都谈谈,应该怎样来处理麦克阿瑟呢?对他这种公开的抗拒上级命令的行
为,我们能不能继续容忍?”

“总统先生,”杜鲁门的心腹——总统助理哈里曼首先开口道,“你去年八月间就曾遇到过这个问题,而你当
时决定留待以后处理……”

“麦克阿瑟的这封信和他前不久在东京发表的声明,是对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蔑视,是对总统最严重的违抗行
为”艾奇逊态度十分强硬,“我认为应该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但是,由于这一问题极其重大,枰〉貌文?
长联席会议的一致意见……应该想到,如果您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就会引起您任总统期间的一场最激烈的斗
争。”

“我想由于此事的非同寻常,我们是否暂缓行事?参谋长联席会议应就此事充分磋商。但是,柯林斯将军正在
南方访问,星期六才能返回,而提前召回柯林斯可能会引起种种不祥的猜测……”布莱德雷审慎他讲了上面的
话。一贯谨小慎微的布莱德雷这样想:麦克呵瑟是否象陆军条例规定的那样,在军事上犯了明显抗上的行为
呢?以此为理由撤他的职是否站得住脚?会不会在法律上纠缠不休,而导致一场马拉松式的军事审判?再有几
个月,布菜德雷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任期就将结束,在他结束公职生涯之际,支持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会
激怒那些右翼代表人物,很难说不被种种野蛮攻击而搞得声名狼藉,就如同那些人攻击艾奇逊和马歇尔一
样……

“乔洽,你对此如何看呢?”杜鲁门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着的乔治?马歇尔。

马歇尔避开对麦克阿瑟是否撤职一事,开口谈起麦克呵瑟给马丁的信:

“麦克阿瑟这封信使我们和盟国的关系处于一种非常严重的局面,这使他们更加捉摸不定我们要怎样行事。而
就在总统提请他们注意某种事情,谋求他赞同自己的行动之际,战地指挥官却出来操纵局势了。我认为,这使
盟国失去了对我国政府领导的信任……”

“那么,你对他违抗总统命令的事实,认为该怎样处置呢?”杜鲁门直截了当地问马歇尔。

“这……”马歇尔敷衍道,“应该充分征求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意见,再好好商量一下……”

马歇尔有他自己的考虑,这一点杜鲁门能够猜想到。众所周知,麦克阿瑟和马歇尔这两位资历同样深的陆军五
星上将,多年来形成的对立情绪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麦克阿瑟于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担任陆军参谋长时,曾故意
不让马歇尔得到提升,并对马歇尔被任命为参谋长一事冷嘲热讽。他还指责马歇尔在太平洋战争期间中断了他
的给养供应,嘲笑他是一个只会坐办公室的军人,是罗斯福的狗腿子,之后还要接上一句“当然不是我的朋
友”。而且,在军界和新闻界现在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由于二人之间的宿怨,马歇尔早就想迫害麦克阿瑟。
那么现在如果马歇尔赞同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也许会被顺理成章地看作是一种报复行为……

尽管杜鲁门知道此中奥妙,但鉴于马歇尔的态度将很重要一点,杜鲁门还是要让他直接表态。杜鲁门很清楚,
参谋长席会议对此事将犹豫不决。布荣德雷这个人生来不善于对付桀骛不驯的部属,正如二次世界大战中多次
证明的那样,当碰到象蒙哥马利或巴顿这种人的骄傲自负时,他总是本能地退避三舍,听任他们大吵大闹,直
到他们不作声为止。在麦克阿瑟面前,他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而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将军本身就赞同麦克
阿瑟的行事方式,他本人曾在太平洋战区指挥过“热带闪电师”——第二十五步兵师——而被人称作:“闪电
乔”,他也是一个只想打胜仗而丝毫不管政治后果的武夫,还能指望他同意撤掉麦克阿瑟吗?惟独马歇尔的态
度会影响布莱德雷和柯林斯。但是现在让杜鲁门气恼的是,他做为总统,已拿定主意要让麦克阿瑟下台,而自
己信任的将军马歇尔等人却要他再等一等,不要仓促行事……

“请注意!”杜鲁门作了一个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尖锐的目光逼视着马歇尔和所有到会者,”我们在讨论
什么?麦克阿瑟将军违抗命令、和与己无关的人进行接触……作为一个军人,他似乎忘记了总统才是武装部队
的总司令!”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马歇尔提出一个建议:

“是否可以把麦克阿瑟从东京召回,诚恳地交换一下意见呢?”

“上帝,这可万万不能!”杜鲁门和艾奇逊几乎异口同声叫喊起来。

可以想像到,趾高气扬的麦克阿瑟从东京回来,威风凛凛地驱车经过宾夕法尼亚大街,去国会两院联席会议上
登台演讲,煽动议员们的一片狂热,支持他在远东鼓吹的好战事业。

“这样吧,”杜鲁门最后不悦地指示马歇尔,“请您回国防部办公室查阅一下麦克阿瑟和政府的来往文电,看
看有多少证据能证明他一贯违抗历届总统的命令……等您查完档案,我再听取您的意见。

第二天上午,马歇尔再次来到白宫,这次他一句废话没说,告诉总统:他已查阅过麦克阿瑟和总统近两三年的
来往电报和信件,结论是——“这个龟孙子两年前就该被撤职!”

“谢谢您,马歇尔将军,”杜鲁门不动声色他说:“您替我写一份解除麦克阿瑟职务的命令可以吗?”

“当然可以。”

 现在,彭德怀越来越认识到,第三次战役打得早了些,如果当时不急于打三八线也没有什么不利,加以充分准
 备胜利会更大些。二月上旬,金日成又一次来君子里会见彭德怀,谈话中,彭德怀直率他讲道,根据现在的情
 况看,第三次战役打得太早,如能准备到今年二月打就会好得多,让敌人守三八线,使敌麻痹,以为我们仍会
 与他以三八线为界,待我们准备好时,一鼓作气,连续打两仗,即可能解决问题……我们经过三个战役连续胜
 利,从上至下都产生了轻敌思想,对敌人估计不足,以为敌人不可能这样决地向我们反攻,所以对第四次战役
 的作战前准备比较松……

 在那次虢鹑粘傻慕惶钢校淼禄程岢觯壳拔颐堑姆秸胗κ橇φ浦沟腥饲敖炔酱蚩骄郑⒋痈鞣矫?
 加紧准备,克服急躁轻敌,对战争做长期艰苦的打算。

 经过与金日成推心置腹坦诚相谈,双方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彭德怀对此感到宽慰。从那次谈话到现在,短短十
 几天时间,战局果然出现予我不利的状况。彭德怀对仓促发起第四次战役的担忧被证实了:我方反击受挫,敌
 人很可能进抵三八线。

 假如在敌人突然大举进攻时,如彭德怀曾向毛泽东建议的那样,从原川南一线后撤十五至三十公里,并声明拥
 护限期停战呢?甚或暂时放弃汉城、仁川,主动进行战略撤退,待第二番参战部队开上来,进行充分准备后再
 与敌人决战呢?当然,后悔药是不能吃的,其它种种方案的结果只能是事后的推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第
 四次战役的反击作战从各方面看都甚为勉强,何况为保持汉城、仁川和有利东线的反击作战,担负坚守防御的
 五十军和三十八军又遭受很大伤亡。遗憾的是,毛泽东主席当时并没有过多考虑战场上的诸多困难、指示彭德
 怀要确保汉城七仁川及汉江南岸,并要求立即发动战役反击,突破原川,一直占领大田,安东——就是,不但
 要制止敌人的进攻,而且要我军从三七线再向南打到三六线去……

 看起来,自己应该立即赶回北京,亲自向毛泽东主席汇报战况,求得双方认识上的一致。彭德怀思前想后,觉
 得有这个必要。虽然毛泽东也曾指出过,朝鲜战争要做长期艰苦的打算,速胜的观点是有害的,但是从他对第
 四次战役的要求来看,却是脱离战场实际的。联想到我军收复汉城后,《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提出要把敌人
 赶下大海去……“前进,向着釜山!前进,向着大邱!”国内还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庆祝汉城解放的游行——种
 种现象表明,志愿军连续三个战役的胜利,的的确确在我们上上下下的头脑中滋生了程度不同的轻敌、速胜思
 想。

 “任何时候,头脑都不该发热哟!”彭德怀自言自语道,似乎是在提醒着自己。

 彭德怀拿起茶缸子,喝了几口茶水,又习惯地用于指从茶缸子里捏出些茶叶来放在嘴里嚼着,一面又仔细审视
 着作战地图。他约略计算了一下,从横城和汉江北岸一线至三八线以北涟川、华川、扬口一线有一百多公里。
 汉江南岸,五十军和三十八军阻击敌人达二十多昼夜。以我部队的顽强精神,由西至东在整个战线上以邓华、
 乾先楚、金雄指挥的备集团阻击敌人,采取梯次防御,利用空间换取时间,坚持两个月之久,当是没有什么大
 问题的。关键是,第二番参战兵团必须在四月上旬能开上三八线。昨天深夜,关于防御作战的方针和部署已经
 以彭德怀和朴一禹的名义电发志愿军和人民军各部。为实现此项命令,彭德怀还指示有关人员起草一封信,以
 志愿军党委的名义电发各军党委,要求各级干部和党员克服一切疲劳和兵员不足等困难,尽量利用汉江、大
 山、隘路等天然屏障,迟滞敌人前进,消耗与疲惫敌人,以争取两个月时间,待第二番作战部队的五个军到
 达……

 “彭总!”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大步奔进作战室,倒让彭德怀愣了一下。

 作战处长丁甘如拿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脸上显出兴奋的表情。

 “么子事情?”彭德怀问。

 “斯大林元帅发表讲话啦!你听听彭总!”丁甘如把收音机音量开大。

 收音机里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清晰的广播声,播出的是《人民日报》当天发表的《斯大林就目前国际形势发
 表谈话》一文。

 “听听,听听斯大林怎么讲的,”彭德怀从丁甘如手里拿过收音机放到桌上。铿锵有力的广播声在室内回荡
 着。

 “……如果英国和美国最终拒绝了中国人民政府的和平建议,朝鲜的战争便只能以武装干涉者的失败而告
 终……这场战争在美英的士兵中是极不得人心的。的确,很难使士兵们相信:既不威胁英国又不威胁美国而且
 自己的台湾岛被美国人侵占了的中国是侵略者,而侵略了台湾岛并将军队推向中国边境的美国倒是自卫的一
 方。很难使士兵们相信:美国有权在朝鲜领土上和中国边境附近保卫美国的安全,而中国和朝鲜都没有权利在
 他们自己的领土上或在本国边境附近保卫自身的安全。因此,这场战争在英美士兵中是不得人心的。显然,如
 果士兵们认为强迫他们进行的战争是极端非正义的,如果士兵们因此而在前线敷衍塞责,不相信他们的使命合
 乎正义,情绪低落,那么,就是最有经验的将军和军官也要吃败仗的……” 

 “讲得好!斯大林讲得好!”彭德怀拍着桌子叫道,“他娘的联合国宣布我们中国是侵略者,真是贼喊捉贼!
 联合国让美国说了算,还算什么联合国!我们都是联合国哩,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归一,还存西藏、新疆、
 内蒙,更不要说世界领上面积最大的苏联,还有东欧、朝鲜……我们才是联合国哩,……我们宣布美国是侵略
 者!”

 说罢,彭德怀得怠地对丁甘如一笑。

 “对,彭总,我们才是联合国哩……”

 听罢广播,彭德怀沉思片刻,对丁甘如说:“斯大林讲,朝鲜之战必以美国武装干涉的失败而告终,从最终的
 结果看必定如此,但是,仗是要一仗一仗地打,美国是纸老虎,又是真老虎,我们得认真对待哟!我打算回国
 一趟,向毛主席汇报,再向朝鲜调几十万大兵,跟麦克阿瑟他们认真较量一番!” 

 “是应该增兵朝鲜,现在我们第一线作战部队的兵力比敌人已经不占优势了……”丁甘如赞同地说。

 “你赶快去给邓华指挥所发个电报,让邓华立即回君子里指挥部,在我回国期间,由他和朴一禹负责指挥作
 战……”

 “是!”丁甘如转身就走,又被彭德怀喊住。

 “还有一件事,我考虑应该把志愿军指挥部向前线方向移动一下,君子里距前线太远。要把指挥所向前开!在
 我从国内回来后,志司要设到三八线附近,最好在金化、上甘岭一带。总之,我从北京回来时,志司不能还留
 在君子里,要前移到第一线的军长们能当天赶到志司向我汇报情况,之后还能当晚赶回前线的位置上……”

 彭德怀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点看作战地图——他的手指毫无顾虑地从君子里位置大胆地跃向地图上的上甘岭
 一带。

  

                                                    二

  

 一九五一年二月下旬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北京西山仿佛还在一夜的沉睡中没有苏醒。蓝色的晨霭静静地笼罩
 着一处幽静的庭院。盘曲的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挟着寒风疾驰而来,停在西山脚下这座古典建筑的院落门
 前。

 车门打开后,身穿一套棉军服的彭大将军从车上走下,大步奔进庭院大门。

 ……彭德怀从朝鲜君子里指挥部驱车向北,一路晓行夜宿,几天后赶到北京。进京后,彭德怀驱率直奔中南
 海,却不料毛泽东不在中南海,而在西山别墅。彭德怀又马不停蹄,即刻赶到西山别墅。

 从去年十月离京赴朝参战,已历四个月之久,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朝鲜战局发生了世界为之震惊的巨大变
 化,而新中国的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正是这种巨大变化的主要策动者。身为中朝联军司令员的彭德怀,在战局
 出现错综复杂情况之下,风尘仆仆从前线赶回,急于向毛泽东主席述职,这种迫切之情可以想见。

 然而,忠于职守的工作人员却拦住了彭德怀疾行的脚步

 “主席工作了一整夜,刚刚睡下……”

 “不行!我要立即见主席!”彭德怀似乎还置身于炮火连天的朝鲜前线,心情急迫,话语带着一股火药味儿。
 说罢,迈步奔向主席居室。

 工作人员再次阻拦:

 “主席最不愿睡着后被人扰醒,还是等他睡醒后再见吧!”

 “主席知道我要来,你快去通报!”彭德怀已经很不耐烦了。

 “不行,没有特殊情况,我们不能影响主席休息……”工作人员并不敢作主。

 彭德怀的性格本来就暴燥,面对再三的拦阻,不由地怒上心头,他伸出大手将工作人员一把拔开,喝道:

 “什么特殊情况?前线军情如火!走开,莫要拦我……你又不是太监,不让我见主席!”

 彭德怀不由分说,大步闯入毛泽东卧室。

 正在这时,卧室里响起毛泽东的招呼声:

 “我以为是哪个铜槌花脸在叫板哩,嗓门冲破天喽,原来是彭大将军来闯宫,我岂敢不见……快,请进,
 请——”

 早在延安时期,毛泽东主席就养成了深夜工作的习惯,常常为了起草文件和撰写文章、著作以及思考某一重大
 军事、政治问题而通宵达旦,往往工作到天亮才休息。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党中央由西柏坡迁入北京。建国
 后,不少人从毛泽东同志的健康考虑,劝他改掉晏睡的毛病,但攻效总是不大。前不久,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
 一师范学校读书时的同学、现任该校校长的周世铡先生还写信给毛泽东,劝诫他一定要改掉夜作而晨息的毛
 病,应当把这看做是一件大事情,而不是一件小事情。毛泽东听从周世刨的劝告,试着改正过去的习惯,但实
 行一段时间后,便又翻了过来,自己也奈何不得。昨天夜里,他开始修改一份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后发给
 全党的情况通报,直至今日凌晨才改毕。之后,又给湖南长沙两位故旧、亲友写了回信,一直忙到天快亮了,
 才照例服用两片安眠药,上床休息。然而,他却一时难以入睡。自从建国以后,毛泽东家乡的亲戚及他旧日学
 友、袍泽常有书信来,甚至直接进京找他,一则重叙旧情前来探望,二则少不得为了些个人工作、境遇及至柴
 米油盐诸事求到毛泽东主席头上……这些故人旧事的重提,常常使毛泽东回想起久以淡忘了的许多青少年时期
 的往事,尤其在夜深入静工作之余,思乡之情被唤起,时常难以入睡……屈指一算,从一九二七年搞秋收起义
 离开长沙,至今已历二十余载,南北转战,国事频忙,一直再未回到故乡……于是,故乡故人故事便时而翩然
 入梦——

 ……哦,又是湘乡唐家,山脚下那块丈多高的巨石,它拨地而起,雄姿伟岸……曹雪芹因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
 峰下一块顽石,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有了那半部奇书……莫非这湘乡唐家的巨石,又是另一部《石头记》?

 请问湘乡的石兄,一别数十载,风雨如磐,一向安然如故否?

 无地造化,良然神工,必将形容久在……倒是你一介游子,离乡背井,失去了依靠,难保无恙……

 石兄此言差矣:神州华夏,哪里不是我的祖国?何谓离乡背井?至于依靠么,马列主义为天,人民为地,我顶
 天立地,何谓失去了依靠?

 天为元,地为本;水有源、木有根。天地合一,水木相交,势必久长。你须追根溯源,不忘根本。要忘得湘乡
 唐家的石头,记得韶山冲南岸的两棵大纵树……

 石兄,你是说,要我常从天上回到地上?要我再给你烧香磕头一番不成?

 缘分可结不可解。你可记得:母亲生你时是第三胎,头两胎你的两个兄长都夭折了。你母亲文七妹为了保住
 你,在你落地两个月后,便抱着你翻山越岭十几里,回到娘家湘乡唐家,把你寄养在你的外祖母家。湘乡的风
 俗是,给孩子取个贱名,或“狗讶子”、或“猪讶子”,越贱越容易养活。可你的外祖母聪慧过人:猪狗虽贱
 而易养,毕竟难以久长。倒是山脚下那块拨地而起的巨石已屹立千年不倒。何况这巨石下自有一般清泉长流不
 断……后来,你的外祖母把你领到这块巨石前,烧香磕头,为你取名“石三讶子”……那块巨石就是我,你说
 这缘分还浅吗?

 石兄倒懂得辨证法:贫贱与高贵是互相转化的,由贱而贵,由贵而贱,并非一成不变。君不见,古来多少帝王
 将相企图龙种永传、社稷不倒,到头来“忽喇喇似大厦倾”,“落了个茫茫大地真干净”,而让我“石三讶
 子——一个农户的儿子成就了革命的大事业……因此,我想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原因是卑贱者
 有了辨证法……不是,你刚才提到韶山冲南岸的两棵大机树,如今安在否,小时候,我与顽童们一起常常去偷
 食邹四阿婆家的枇把、桃子。邹四阿婆追打来,我们就爬上附近那两棵大纵树。邹四阿婆捉不到我们气得跳着
 脚骂我:

 “好你个石三伢子,又是你充头领!猴子一群愉我的仙果看打!”

 ……室外的一阵吵嚷声把毛泽东从睡梦中扰醒,仔细一听,原来是彭德怀。

 “大将前方归,理当即召见。”毛泽东自语着,连忙披连衣下床。

  

                                                    三

  

 就这样,毛泽东披着一件宽大的睡衣,彭德怀穿着一身显的臃胖肥大的军棉衣,二人相携进入客厅,开始了一
 次长谈。

 “主席,对不起喽,影响你休息……”彭德怀略带歉意地开口道,“不过,前线情况确实紧急,我又是个急性
 子……”

 “你来了我不睡觉也高兴,”毛泽东从茶几上拿起香烟点着,开始了喷云吐雾,“好多人劝我改掉晏睡的毛
 病,我也想按照太阳办事,不按月亮办事,可是旧习难改、顽固不化……老百姓唱,东方红,太阳升……岂料
 太阳升,我就要倒头睡下,东方红的时候,我两眼一合,一片漆黑哟……”毛泽东说着,竟自呵呵笑了起来。

 “怎么样,前线战况如何?”毛泽东问道,不待回答,又问,“德怀呀,你的字是:石穿?”

 彭德怀点头:“石穿!”

 毛泽东笑道:“我有个乳名你可知道?”

 彭德怀摇头。

 “我的乳名曰:石三讶子。”

 彭德怀疑惑地问:“我只知道毛泽民和毛泽罩是你的两个兄弟,却不知你还有两个哥?”

 “母亲生的头两个男儿都未保住,我是她第三胎,为了保住我,外祖母领我给一块大石头磕头烧香,取名‘石
 三伢子’……”毛泽东深深吸了一口烟,笑道:“你叫‘石穿’,我叫‘石三讶子’,我们同是两块石头
 嘛……”

 “我岂敢与主席比,”彭德怀大手一摆,“主席是宝石,我彭德怀不过是一块冥顽不灵的顽石!”

 “我也是顽石嘛!”毛泽东一挥手道,“我们两块石头,一块扔给杜鲁门,一块扔给麦克阿瑟……”

 “主席,我可是要木棍进炮膛——直来进去喽!”彭德怀觉得室里暖气太热,随时解开棉衣钮扣,“我这次回
 来,一是向你汇报情况,二是谈谈我的意见,听不听由你!”

 “你讲嘛。”

 “要我说,第三次战役打过三八线,很勉强,部队连续打了两个战役,还未来得及休整,又发起强攻,准备不
 足。现在看来,当时不急于过三八线,也没有什么不利,准备得更充分些,连续打两仗,也许就解决问题
 了……结果三次战役追击敌人到三七线,部队粮弹、兵员补充不及,又被敌人反攻回来。而且,国内报刊一再
 宣传:要把美帝赶下大海……解放了汉城,首都搞了声势浩大的庆祝游行,将来丢了汉城又该怎么讲?其实,
 第三次战役之所以前进很快,是因为敌人并没有打算坚决守,汉城也是敌人主动放弃的……打砥平里,我们还
 以为一包围一攻,敌人会象以前那样很快退缩,却不料敌人凭借其技术条件,死守砥平里,使我们几个师攻击
 受挫。可见,敌人如决心守一点,凭借其优势的火力是可以办到的。我们不能轻敌,一定要从各方面多做准
 备……第四次战役,带有更大的勉强性,部队仓促调动,仓促出击……十三兵团经过连续三次战役,新兵还未
 补充上去,部队缺员,粮弹运输又极为困难。当初我意退几十公里,拥护限期停战以争取舆论和军事上的主
 动,主席却命令立即发起第四次战役,确保汉城和仁川,还要部队向南攻进一百多公里,这实际上是办不到
 的……主席,别怪我彭德怀说话不好听,你早就讲过,战争要作长期打算,可是你在实际指挥部署上,却是要
 我们速胜……”

 听着彭德怀一番慷慨直言,毛泽东一语不发,一支接一支抽烟。彭德怀讲完后,毛泽东又凝神思虑良久,缓缓
 开口道:

 “能速胜则速胜,不能速胜则缓胜,不能强求……”

 “我对主席讲的这些意见,前些日子也对金日成同志谈过了……”彭德怀说。

 “金日成怎么看?” 

 “他同意我的看法,还承认,过去三次战役胜利来之太易,情绪上有过一时冲动……”

 “噢,那个苏联驻朝鲜大夜史蒂科夫哩?”毛泽东问。

 “此人不是极力主张一口气把敌人撵下大海去的吗?”

 “听朝鲜同志说,斯大林要把史蒂科夫换回国内……”

 “嗯,现在你们的部署怎样?”

 “回国前我都作了安排——”彭德怀说,“以邓华、韩先楚和金雄三个集团兵力,在整个战线上采取积极的运
 动防御,争取一段时间,等第二番参战部队开上来,经过各方面充分准备,再与敌决战。”

 “大约能防守多少时间?”毛泽东问。

 “坚持两个月时间没问题……不过,第二番部队要尽快拉上去,早作准备,现在只有十五兵团已开过安东,还
 有宋时轮的九兵团在朝鲜休整后可参加春季攻势,这样第二番参战部队只有六个军,兵力不够,我意尽快让陈
 赓指挥的三兵团开上去,其他如扬成武和董其武兵团也要抓紧准备,随时出动……”

 “嗯。让我考虑考虑……”毛泽东点头道。

 “主席放心,据我青,我们的后备兵源充足,背靠东北;打得越久我们越强大。我们的空军、高炮部队也在进
 一步加强。而且,与敌军相比,我们部队的士气高涨,战斗力强,只要我们树立了艰苦长期的作战思想,就不
 伯敌人的技术装备优势,最终要打破它的优势!”

 “看起来,在朝鲜与美军作战,比我们在国内打国民党军队不同,”毛泽东思考他说,“在国内我们尝到了打
 大歼灭战的甜头,而朝鲜地域狭长,不易大部队迂回,且筹粮困难,运输又难以保证,应当总结出适合朝鲜地
 域与敌人特点的一套打法……比如李奇微讲我们是一礼拜的攻势,是月圆攻势,那我们以后,可不可以敢于白
 天作战?部队自携粮弹,攻击只能延续一个星期,那么,可不可以组织两番部队,第一批部队攻一个星期,第
 二批部队接上去再攻一个星期?”

 “主席讲得对,在春季攻势中,我们要认真考虑……”彭德怀点头道。

 ……告辞前,彭德怀忽然想起该说说毛岸英牺牲的事,便开口道:

 “主席,我要向你负荆请罪,我没有照顾好岸英,他……”

 “岸英怎么?!”毛泽东一惊。

 彭德怀顿时愣住了:岸英牺牲后,自己很快给主席拍了电报,怎么他还不知道?看来是别人怕主席伤心,把电
 报压下了……这这这,我彭德怀成了亲口向毛主席讲这噩耗的第一个人了,我怎么就没有料到这一点!

 “主席,岸英牺牲了……”彭德怀硬着头皮讲道,“二次战役开始前,敌机轰作志愿军总部,岸英没来得及从
 作战室跑出来,炸弹正好落到作战室,岸英被……”

 “你莫要讲罗,莫讲罗……”毛泽东打断了彭德怀的话起身踱到窗边,向窗外眺望,将身子背对着彭德怀。

 “主席把岸英交给我,我没有照顾好,对不起主席……”彭德怀感到非常痛心。

 “你莫讲罗,”良久,毛泽东开口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志愿军战士死了成千上万,不要因为岸英是我毛
 泽东的儿子,就当成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彭德怀离去之后,毛泽东依然站在窗前,久久凝望庭院那里萧疏的垂柳……

 岸英这孩子自一出生就历经磨难,刚刚九岁就和开慧一起被敌人抓进监狱。开慧牺牲后,岸英三旯弟被转移到
 上海。不久,上海地下党机关遭到破坏,三个孩子流落上海街头,卖报纸、拣破烂、擦皮鞋……一直到三六
 年,上海地下党才又找到岸英、岸青兄弟……开慧英年早逝,如今她留下的骨血岸英又牺牲在朝鲜……我毛泽
 东是不是太对不起开慧了?前几日,岸英新婚不久的妻子思齐还向我探问岸英的消息,这,可让我如何对她
 说?

 想到这里,毛泽东长叹一声。口中吟起一首《枯树赋》

 “昔年移柳,依依江南。今看摇落,凄枪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吟罢,他依然久久凝望着窗外的枯柳。在二月的寒凤里,那早已落尽黄叶的萧疏柳枝象乱凤吹动着的丝丝雨
 线……

 “开慧,岸英和你一样,是为革命,为人民牺牲的,人民将永远怀念你们……”毛泽东默默地自言自语。

 几天后,毛泽东根据朝鲜战场形势,经慎重研究,及时作出了关于坚持长期作战、轮番作战的正确方针:

 一、从目前朝鲜战场最近进行的战役中,可以看出:敌人不被大部消灭,是不会退出朝鲜的,而要大部消灭这
 些敌人,则需要时间。因此,朝鲜战争有长期化的可能,至少我应作两年的准备。……

 二、粉碎敌人意图,坚持长期作战,达到逐步歼灭敌人之目的,我志愿军应采取轮番作战的方针。决定编组三
 番轮战的部队,即将现在朝鲜作战的九个军三十个师作为第一番志愿部队;将正从国内调去的六个军及现在朝
 鲜即将补充的三个军(有两个军现在元山、咸兴地区休整)共九个军二十六个师作为第二番志愿部队,约四月
 上旬可全部到达三八线地区,接替现在汉江前线的六个军的任务:将准备从国内调去的六个军及第一番志愿部
 队中的四个军共十个军三十个师作为第三番志愿部队,准备六个军调用。……

 三、根据一、二两月份的作战经验,我因有三个军在成兴以北战役中损伤较大,从事休整,致现在前线作战的
 只有六个军,减员甚大,未获补充。因之我无后备力量,在战役胜利时不能扩张战果,在敌人增援时不能打敌
 援兵。同时,我军南进,后方线长,供应很困难,还须留兵守备,故在敌人未被大量消灭前及我尚无空军掩护
 条件下,我如过早逼敌南退,反不利我分割歼敌。鉴于此种情况,在我二番志愿部队九个军于四月上旬到达前
 线以前,敌之陆军还较我占优势,我应避免进行战役性出击,而以第二番部队六个军及朝鲜人民军四个军在南
 汉江以北地区进行防御,迟阻敌人……在我第二番志愿部队九个军到齐后再进行有力的新的战役……

 总之,在美国坚持继续作战,美军继续获得大量补充并准备和我军作长期消耗战的形势下,我军必须准备长期
 作战,以几年时间,消耗美国几十万人,使其知难而退,才能解决朝鲜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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