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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hangcjj (屠夫), 信区: Green
标 题: 《白宫突围》-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Mar 3 19:53:23 2004), 站内信件
其实这是本老书,八、九年前我就看过了,那时是在报纸上连载,后来我还在书摊上见过
现在看到他又再版了真的很高兴,因为这本书真的是部非常精彩的间谍小说!
《白宫突围》
第一章 绿色幽灵(一)
1979年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发表联合公报,宣布两国建立正式外
交关系,这是西方世界最后一个和我国建交的国家,1月28日至2月5日,邓小平副总理和夫
人卓琳应美国总统卡特和夫人的邀请赴美进行了为期九天的正式访问,中美关系从此走上
了一个新的开端。
我当时在公安部工作,奉命作为访美先遣组的负责人,先期赴美进行安排,随后又以
特别助理(负责安全事务)的身份随邓访问了美国,十五个年头过去了,那紧张的日日夜夜
至今记忆犹新,人们不太明白,在庄严隆重的外交活动和热烈友好的欢呼声中,掩盖着另
一种复杂的斗争:台湾和美国一小撮反华反共势力公开挑衅,秘密进行暗杀活动;中美双
方安全警卫人员则为保证邓小平的安全和访问的成功,进行了通力的合作和艰辛的努力,
这是一场紧张、尖锐的斗争。
——摘自原国家安全部部长凌云回忆录《我随邓小平出访美国》
一
1979年1月12日晚9时。
华盛顿,乔治敦大街548号。
这是一幢青石结构的三层楼房,高大笨重的门窗虽然经过改装修饰,但古堡式的外形
使人一看便知这是二百多年前英帝国时代的建筑。当年,它也许是华盛顿最雄伟显赫的官
邸,但如今在高楼林立,灯火辉煌的乔治敦大街却显得像侏儒一般矮小丑陋,它似乎有些
不甘心衰老,极力打扮自己的容貌,把陈旧的百叶窗改换成宽大的铝合金玻璃窗;两扇粗
笨的木门也被一扇灵巧华丽的铜制旋门取而代之,镶嵌在门厅两侧方形石柱上的霓虹灯闪
着耀眼的大字:“红色风暴俱乐部”。这是美国革命共产党开设的一个娱乐场,也是华盛
顿支部所在地。今天是周末,不时有一些年轻的男女拥进旋门,到这座红色的俱乐部来寻
找欢乐。
李·乔治和往常一样站在大厅一侧的矮柜后面,瘦长的身材套一件显得有些松垮的中
山装,胸前别一枚金光耀眼的镀铜毛泽东头像章,白净的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微笑。他每
天的工作就是以这种微笑迎接每一位到来的客人,从他们手中接过外套、衣帽、手提包或
别的什么携带品,小心翼翼地挂在身后的两排木橱内细心保管。李·乔治已经在这里站了
一年多,每天至少要站六个小时,这是一种无偿的劳动,一种为信仰和理想所做的奉献。
这种奉献虽然是自愿的,但长期的肌肉抽搐已使他脸上的微笑显得有些机械和僵硬,就像
洒在雪地上的月光虽然不失明媚却冷淡而无生气。不过此时如果有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
在他满含微笑的双眸中闪着一丝警觉的目光,他的这种警觉完全来自一种预感。晚上7点,
当他和往常一样站到矮柜后时,大厅中不寻常的气氛便使他预感到今天这里要发生什么事
,俱乐部的赤卫队员几乎全部出动,除在入口处和大厅四周增设了警卫,楼梯口也站着两
名左臂佩戴红袖标的彪形大汉,凡上楼的客人都需查验一番证件。如稍有嫌疑便被阻止跨
上楼梯半步。不一会儿,华盛顿支部书记哈森领着两个打扮妖艳的女郎走上楼去。李·乔
治认出那是刚从阿肯色州雇来不久的脱衣舞女,两人相貌和舞技都很一般,但两只乳房和
臀部却出奇的肥硕,每当在台上展露便会赢得一片喝彩。引起李·乔治诧异的倒不是两个
舞女而是支部书记罗格斯特·哈森。他知道哈森虽然是有名的色鬼,但不久前他不知
和什么人争风吃醋,被人用刀把生殖器割掉一截,对女人已失去兴趣,今天他带两个舞女
上楼绝不是要自己享用,那他要招待什么人呢?还是什么人要来这里呢?有了这份猜疑便多
了几分警觉,于是他便用这种警觉的目光细细察看着大厅四周的动静和每一位走进俱乐部
的客人。尽管他极力装得若无其事,不露声色,但微笑的脸上总掩饰不住那种窥探别人时
的慌乱神色。
李·乔治几天前过圣诞节时才满二十五岁,如果看外貌谁都认定他是一个典型的美国
人:瘦长的身材,挺拔的鼻梁,高大而微秃的前额,碧蓝而深凹的眼睛;一头浅黄色的长
发略有些弯曲,白净的脸颊和手背处泛着一层淡淡的汗毛。但在他的血管里却流淌着东方
炎黄子孙的血液,他很小的时候便从那本薄薄的族谱上得知,他的先祖父是中国南海的一
个渔民,一百二十年前出海打鱼,被一股强风暴掀翻木船。先祖父抱着一截船板在大海中
漂了三天三夜,后被一艘美国商船救起。后来稀里糊涂被运到了太平洋彼岸的加利福尼亚
州,于是,这位大清王朝的渔民便在美国西大陆落根谋生,繁衍子孙。风雨沧桑,几代生
死,老渔民那脉东方骨血在第五代曾孙身上已荡然无存了,但儿孙们却忠实地遵循着老渔
民的祖训,在每个人的名字中都保留着那个古老的东方姓氏,也许正是这个神秘姓氏的诱
惑,也许正是血管中流淌着的这脉炎黄血液的激励,李·乔治自少年时代起就对大洋彼岸
那个遥远的文明古国怀有强烈的向往。当他尚不知华盛顿、林肯、南北战争为何物时,却
已在幼小的心灵中牢牢刻下一串令人激动和敬仰的名词:毛泽东、共产党、社会主义、工
人阶级,在他的想象中,那是一个没有剥削,没有贫困,没有恐怖和失业的国度,是一座
充满阳光和欢乐的伊甸园,他渴望像鸟儿一样飞往那片美丽的故土,也希望美好的社会主
义像太阳一样照亮地球的每个角落,正是基于这种理想和情感,也正是基于这种信仰和追
求,他刚考上哈佛大学便参加了美国革命共产党,决心将自己的毕生献给伟大的事业,大
学毕业后又自愿来到“红色风暴俱乐部”当一名侍者。但他这种崇高的理想和热忱很快便
被冷酷的现实扑灭了。美国革命共产党是一个组建不久、人数不多的小党,在政党多如牛
毛的美国并无多大势力和根基,但它却自称是百分之百的马克思主义组织,狂热推崇“阶
级斗争”和“暴力革命”,总书记格斯·霍尔在政治报告中就明确提出:美国革命共产党
一切行动的宗旨就是要在精神和肉体上彻底消灭资产阶级,建立一个以工人阶级为核心的
平等自由的社会主义国家。为了实现这一伟大目标,以格斯·霍尔为首的中央委员会连续
策划组织了几起恐怖活动,在华盛顿、纽约、洛杉矶等大城市杀死了八名资产阶级代表人
物,其中有银行经理、店铺老板、州议员和警察局长。特别是1978年6月21日,三名革命共
产党人在芝加哥用他们特制的“红卫兵蛋糕”炸死百万富翁、啤酒制造商哈特曼和他两个
不满十岁的女儿的行动更是轰动了整个美国,使“美革共”的名声很快超过了白帽党、黑
豹党和三K党,成为美国一支家喻户晓、威震八方的恐怖组织,同时也成为各地军警防范捕
捉的主要对象。这一切充满血腥味的恐怖行动不仅使怀有美好幻想的李·乔治感到失
望,也使他感到惊惧和愤慨,尤其是当他离开校园,来到“红色风暴俱乐部”后,所见所
闻,耳濡目染,更加剧了他的不安和失落。
“红色风暴俱乐部”是华盛顿支部的秘密据点,也是该组织为其党员们提供的一处公
开的娱乐场所。一层是酒吧歌舞厅,客人们可以在这里一边品饮美酒一边欣赏不同肤色的
年轻女郎的表演。二层是电影录相厅,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放映革命影片和录像带。三
层是数十间客房,凡是“美革共”的成员都可凭一纸党员证在这里留宿,且不分种族贵贱
,男女老少,一律每房四人,群居同住,以体现消灭家庭,消灭私有制的原则。客房几乎
天天爆满,留宿者有约会的情人,揽生意的妓女,也有同性恋和专来寻找刺激的各种性变
态者。
李·乔治来到俱乐部不久,便对这里的一切产生了憎恶之感。他有一种被欺骗和被愚
弄的感觉,仿佛心目中一位纯洁神圣的少女被粗暴地蹂躏玷污了一般,他早就想退出这个
该死肮脏的组织,离开这个乌烟瘴气且下流的俱乐部,可他又迟迟不敢这样做。因为在他
入帮不久便领教了组织的纪律的严厉和残酷。他有位同学也是“美革共”的,而且是中央
保卫局的红色战士,去年夏天不知为什么竟在《华盛顿邮报》上登了一则声明,公开宣布
退党并转而加入民主党。第二天,这位小伙子便在回家的路上神秘失踪了。三天后,警察
在华盛顿近郊的一片橡树林中找到了高高吊在树干上的尸体。他是被人砸断四肢后用红色
电话线勒死的,挂在胸前的木牌上写着几个字:“叛徒的下场!”
李·乔治虽然不愿意再干下去,可他也不愿意被人砸断四肢吊在树上。万般无奈,心
烦意乱,他想到了一个“逃”字,决定逃离华盛顿,远走高飞,另谋职业,再不当***什么
革命党了。就在他积极筹划准备逃走之机,在一次华人联谊会上却意外地结识了一位朋友
。此人是中国新华社驻华盛顿记者。五十多岁,身材矮小,额头饱满眼含和善的笑意。熟
悉的人都称他王先生。初次见面,李·乔治便感到他的目光,他的言谈都给人一种亲切感
和信任感,几回相聚,几番长谈,两人便成了知心朋友。一天晚上,王先生请李·乔治到
一家中国餐馆吃北京烤鸭。几杯“二锅头”下肚,李·乔治便把自己的身份、苦恼和准备
逃走的计划全吐了出来,王先生听罢表示理解和赞同,但又劝他先不要急于逃走,“留下
也有留下的好处”,王先生吸着烟慢悠悠地说:“据我了解,最近托尼又窜到华盛顿来了
。”
李·乔治没有明白:“哪个托尼?”
王先生放慢语气平静地说:“美国革命共产党中央保卫局局长杰拉尔德·托尼。”
李·乔治一怔:“是‘绿色幽灵’,他来干什么?”王先生正色道:“这个魔鬼能干什
么,无非又要制造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李·乔治打量着对方的神色,“有什么需要我
帮忙吗?”
王先生想了想,叮嘱道:“你可以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多留心盯着点儿,如果能发现
一些蛛丝马迹也好给我们提个醒。”
李·乔治不解地问:“给你们?难道托尼这次行动同中国有关?”
王先生淡然一笑:“那倒不一定,我是记者,对这类事情总比别人感兴趣。”
李·乔治冷冷地摇着头道:“我可不希望这个杀人魔鬼再制造什么新闻。”
王先生却很是豪放地晃了晃拳头:“可新闻能揭露和阻止魔鬼的罪恶。”
李·乔治两眼盯着身材矮小的新华社记者:“你敢?”
王先生颇有些大义凛然地用手指点了点微微泛红的鼻头:“你别忘了,我可是中国共
产党的优秀党员,惩恶扬善,救人危难,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本党的最高宗旨。”
李·乔治也极认真地答应道:“那好,我也随你‘为人民服务’一次。不过,有个条
件,如果我帮你摸清托尼的行动计划,你要把我送到中国参加真正的社会主义革命。”
王先生笑着伸出一只温暖的大手:“一言为定!”
此后,李·乔治便暂时打消了逃走的念头,时时留意探听托尼的行踪,可几天过去了
,却没发现一丝线索,也根本没见托尼的踪影,失望中他甚至怀疑王先生提供的信息是否
可靠。也许托尼压根儿就没来华盛顿,他要真来了怎么能不到“红色风暴俱乐部”露面?全
组织的人几乎都知道:中央保卫局长托尼是个性恋狂,每天晚上都离不开女人,尤其嗜好
白皮肤的脱衣舞女。所以,当李·乔治看见支部书记哈森带着两个舞女走上楼时,心头便
怦然一动,即刻断定“绿色幽灵”托尼今天晚上可能要光临“红色风暴俱乐部”,不由绷
紧了浑身的每一根神经,警觉地观察着走进大厅的每一个客人的衣着相貌。
第一章 绿色幽灵(二)
一小时过去了,李·乔治并没发现他要寻找的“猎物”,来俱乐部度周末的人并不少
,但都被保安人员“请”到一层的酒吧观看脱衣舞去了,期间虽有四五个人经查验证件后
被允许走上楼梯,李·乔治仅认得其中两人是亚特兰大和西雅图的支部书记,别的面孔虽
觉陌生,但他断定都不是托尼。虽然李·乔治只是在半年前见过他一面,而且仅是在门前
为他拉
开车门,但托尼那六尺三寸的高大身材和两条浓重的眉毛都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就是
数年后走在大街上他也能一眼认出中央保卫局局长。
酒吧间的表演已进入高潮,大厅中的灯光也渐渐暗了下来,通往酒吧的两扇虚掩的胶
木门内不时涌来一阵猛过一阵撞击人心的音乐和掌声,李·乔治听出乐队正疯狂地击打电
吉他和铜鼓,演奏中国歌曲《在北京的金山上》,他知道此时有几位裹着藏袍的黑人姑娘
正翩翩起舞,当喧啸的音乐戛然而止时,她们便纷纷甩脱藏袍在柔和的光环中展露出一丝
不挂的胴体。李·乔治很喜欢,也很熟悉这支浪漫而抒情的东方歌曲,每当听到这优美动
人的音乐,他心中便禁不住涌起一种陶醉和遐想,他眯起双眼随着乐曲的节拍不停地扭动
着腰胯,他仿佛看见那红墙绿瓦古老而雄伟的城楼,仿佛看见那涌动着人海旗涛的博大而
壮丽的广场……
突然,李·乔治摇摆的身子僵住了,瞪大两眼紧盯着大厅入口处。旋转的玻璃门吃力
地卷进一伙人来,为首的一人身高足有两米以上,骨骼粗壮的体魄紧套一身绿色军装,帽
檐低压双眉,长满髭须的脸膛上罩着一副深色的大茶色镜,在他身后紧随着三名同样打扮
的剽悍男子。李·乔治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他寻找的中央保卫局局长杰拉尔德·托尼,心
中不由一阵惊喜,也陡然增添了几分紧张,在大厅守卫的保安人员也都认出了来人,都凝
神屏气,挺身恭立。
李·乔治一直望着那具高大的身躯在楼梯拐弯处消失才褪去脸上的笑容,心头仍怦怦
乱跳。在他的记忆中,杰拉尔德·托尼这个名字就同死神一样令人可怕和憎恶,他入党不
久便听到许多关于托尼的“英雄事迹”。据说他杀人从不用手枪、炸弹、短刀之类的凶器
,总喜欢用一根红色电话线把要惩罚的人慢慢勒死。轰动美国的华盛顿州议员罗伯特和妻
子费妮被杀一案就是他的杰作。因为罗伯特竟敢在州议会上公开提出要取缔“美革共”,
这不能不令身为该党保卫局局长的托尼感到愤慨。第二天中午,他便化装成煤气管道维修
工大摇大摆走进罗伯特豪华的家中。两个小时以后,警察在卧室里发现了罗伯特和妻子费
妮的尸体,两人脖颈上都套着一根红色电话线。不久,警察以谋杀罪逮捕了托尼,但在审
判时终因证据不足而又把他释放。这样化险为夷的事他已经历过多次,难怪他在党的代表
大会上曾得意洋洋地说:“资产阶级的警察和法庭就像妓女,老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的确,不管托尼采取的恐怖行动多么骇人听闻,也不管他消灭的对象是平民还是政客
,警察和法庭都对他无可奈何,一筹莫展。久而久之,杰拉尔德·托尼不仅成了人人敬畏
的铁腕领袖,也成了一个神秘的传奇人物。在组织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也几乎没有人
真正了解他,谁也说不清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谁也讲不明他的家庭和身世。有人说他是
印第安人的后代,也有人说他出生在吉普赛人的帐篷里,还有人说他是美国总统罗斯福和
黑人女歌星露西丝的私生子。更多的传闻是他和人民圣殿党领袖吉姆·琼斯是孪生兄弟,
两人不仅年龄、相貌、性格相似,也有相同的信仰和理想:都妄图建立一个至高无上的王
国。他曾多次在党的大会上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中国“文化大革命”的宏伟壮举和伟大胜利
。“和中国人民比起来美国人全他妈是懒猪!是奴才!”每一次他都这样愤愤地骂着。当初
,他曾也试图在美国发起一场“文化大革命”运动,并想借机推翻资产阶级政府,在全国
建立政权。他亲自带领一群人印传单、刷标语,还赶制了数万条红卫兵袖标和大旗,可费
了九牛二虎之力,并无几人响应,折腾了几天只好偃旗息鼓,草草收兵了。通过这次失败
,托尼得出一条结论:美国人觉悟太低,不敢革命,要战胜资产阶级,必须先建立一支具
有强大威慑力量的党派组织。在他看来,专政和暴力就是夺取政权的必要手段,为了具备
和采取这种手段,他组建了中央保卫局,专门从事暗杀活动。对那些背叛革命,左右摇摆
的人,绝不手软,他选择的第五个目标就是芝加哥市的大法官特朗巴尔。“这些该死的法
官全是资产阶级的卫道士!是绞杀革命的刽子手!”曾多次被押上法庭接受审判的托尼对法
官充满了仇恨,特别是特朗巴尔不仅亲自审判过托尼,还把五名党员以谋杀罪判了徒刑。
就在他准备审判第六名时,却在开庭前一天被人用红色电话线吊死在法庭上。接着,托尼
一鼓作气又在华盛顿、纽约、洛杉矶等大城市搞了几次“暴力革命”,一时把整个美国闹
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中央保卫局也名声大振,杰拉尔德·托尼更是成了各地警察和报
刊、电视台记者追踪的热点,但人们很难找到他。由于他行踪诡秘,嗜杀成性,又总喜欢
穿一身绿色军服,便被记者们称为“绿色幽灵”。《华尔街日报》曾在一篇社论中这样断
言:“只要‘绿色幽灵’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会发生死亡。”
一侧的酒吧传来疯狂的乐曲,李·乔治知道此刻一群年轻姑娘正在表演非洲土著舞。
那一阵阵激昂的旋律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和夸张的呻吟,像一杯杯烈酒灌得人亢奋不已。守
卫在楼梯口的两名保镖终于耐不住这迷人的诱惑,挤到酒吧门口朝里窥视着。
李·乔治从冷柜中取出几筒桑姆巴利饮料和格兰菲迪酒,用一只硕大的铝制托盘托着
,大摇大摆朝楼上走去,他刚跨上楼梯,便听身后一声断喝:“喂!你要去哪儿?”
李·乔治扭头见一名保镖从酒吧门口奔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他微笑着指了指托
盘,又指了指楼上:“哈森要的。”
保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从托盘中拿过一筒格兰菲迪酒,“啪!”撕开封口,
扬脖灌了两口,咧嘴笑着朝李·乔治挥挥手,随后便吹着口哨又返回酒吧门口继续观看土
著舞去了。
李·乔治端着托盘沿铺着红地毯的楼梯来到二楼,见整个楼层一片漆黑,几个影视放
映厅全闭门熄灯,没有一丝声响,他稳定一下情绪,借着壁灯洒下的一缕昏暗的光亮,继
续拾阶而上。
李·乔治走到三楼,见左右长廊的吊灯也都关闭着,只有几间客房的门缝中闪出一线
微弱的光亮,他正犹豫着朝哪个方向寻找时,突觉一双大手死死卡住了脖子,惊得他几乎
将托盘摔落。只见黑暗中蹿出两个高大的身影,隐约可辨正是随托尼来的那两个穿绿军装
的保镖。一个用铁钳般的双手卡住他的脖颈,另一个边用手枪顶住他的脑门边在他腰间搜
索着。李·乔治忙举了举托盘,从嗓子眼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是……哈森让……我送
……来的。”
握手枪的保镖从他衣兜中掏出党员证,翻开看了看,李·乔治又补一句:“我是这里
的Waiter。”
卡脖子的保镖松开手,接过托盘,持枪者将证件塞回乔治的口袋,顺势推了他一把,
低声吼道:“快滚!”
李·乔治慌忙转身奔下楼梯,背后传来撕扯酒筒的“啪啪”声。
李·乔治退到二楼又倏地停下脚步,他不甘心就这样一无所获地退回去,至少要抓到
一点“蛛丝马迹”方好到王先生面前吹牛皮。根据刚才的观察他可以断定“绿色幽灵”就
在三楼右侧的房间内,从楼梯口和走廊中都设有警卫来看,托尼来这里绝不单单是为了找
脱衣舞女寻欢作乐,而是在召集一次秘密会议。这更加激起了李·乔治侦探的欲望和勇气
,他假装系鞋带弯腰疾速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没任何异常动静,身子一跃,便像狸猫般悄
无声息地闪进了走廊右侧的第五号放映室。
李·乔治自大学毕业后就来到“红色风暴俱乐部”当侍者,一年多来他不仅熟悉了俱
乐部的全部人员和内幕,而且知道设在二楼的每套放映间都在后面配有一间休息室,每个
休息室又都有一扇落地玻璃门连接着阳台,如果登上第五号阳台的护栏杆就能抓住一根下
水道的铁管攀上三楼的窗口。这个“秘密通道”是他的好朋友、调酒师沃恩克告诉他的。
有一回支部书记哈森领着一个颇有名气的好莱坞女演员来俱乐部狂欢。这位性感明星喜欢
在做爱时喝加了薄荷液和冰块的康普派利酒。哈森特意搞了一瓶交给沃恩克调制。谁知这
老兄只顾捧着本《花花公子》杂志欣赏着女明星的裸体照想入非非,竟把一杯热咖啡倒进
酒中。偏偏这种像马尿一样难闻的意大利酒不仅俱乐部没有,就是在华盛顿也很难买到,
急得沃恩克像开水烫了屁股的猴子满楼乱转。说来也巧,当时李·乔治手头正好有半瓶康
普派利酒,是几天前一位舞女喝剩下送给他的,他尝了一口觉得不怎么样就随手扔进了冰
箱。没想到这半瓶康普派利却救了沃恩克的燃眉之急。为表示感谢,沃恩克当晚亲手调配
了好几样鸡尾酒请李·乔治品尝。喝得面红耳热之机,沃恩克忽然晃了晃手中的《花花公
子》杂志,压低声音诡秘地说:“老弟,想看看哈森怎么干这小妞的白屁股吗?”
李·乔治两眼朦胧地盯着女明星的玉照咽了咽口水。
沃恩克放下酒杯:“走,我带你去开开眼。”说罢,他便领着李·乔治悄悄溜进
二楼五号放映间,蹬着阳台的大理石护栏抓住一根下水道的铁管,“噌噌”几下就爬上了
三楼的一扇窗口,美美地饱览了一番哈森和女明星在大床上的疯狂表演。***,没想到哈森
这老家伙还真有一身硬功夫,前前后后,出出进进,大战了足有几百回合仍长枪直挺,威
武不减,把个性感明星折腾得浑身大汗,呻吟不断。事后好长时间,李·乔治一想起那颠
鸾倒凤的情景就禁不住周身燥热,欲火难耐,他曾好几次想再偷偷攀上三楼窗口去窥探那
令人销魂的场面,终因害怕被人发觉而未敢行动。
今天,李·乔治在情急之中又想到了那次令人兴奋的“隔窗赏艳”,他按照沃恩克指
点的“秘密通道”没费多大力气就来到了三楼一扇窗口下。屋里亮着灯,并传出阵阵女人
的嬉笑声。李·乔治将脸贴近玻璃,透过丝纱窗帷可见莉莉和露露穿着睡衣躺靠在大软床
上。两人显然刚沐浴完,各自用一条绸带束起蓬松的金发,正对着床头的大镜子涂脂抹粉
。莉莉朝后仰了仰身子,高高跷起一条雪白浑圆的大腿,满意地欣赏着刚刚染好的五颗鲜
红的脚趾头。露露却敞开睡衣用一柄小梳子细心地梳理着腹部下端一小丛金灿灿的卷毛,
随后又把一瓶透明的液体喷洒在两只白晃晃的大乳房上用力揉搓着,嘴里发出母猪拱食般
的“哼哼”声。
李·乔治见托尼不在这间屋内,心中不免感到失望。一股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沙从半空
袭来,像无数条小鞭子朝他劈头盖脸地抽打着,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这才记起自己只
穿着一身单衣裤,手脚已冻得有些发硬,他正想顺原路退回去,忽听近旁传来“啪”的一
声脆响,是玻璃器皿被金属凶狠的击碎声。李·乔治吓了一跳,忙循声望去,只见右侧第
三个窗口也闪着一线灯光,还隐隐传出一个男人低沉嘶哑的嗓音。没错,这正是托尼那略
有些结巴的讲话声。此刻,从他那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声音中可以断定这个“绿色幽灵
”又在策划一场新的“暴力革命”。他在讲些什么呢?他又要消灭什么人呢?同他一起的都
有谁呢?李·乔治决定探个明白,他借着朦胧的夜色摸索着通向第三个窗口的“通道”,真
***倒霉,窗与窗之间除了石墙没有任何连接的物体,要想接近目标惟一的办法就是踩着一
条只有一两寸宽的水泥墙围攀过去。可这要冒极大的危险,稍有闪失就会摔下楼底,而楼
底又是一排锋利如矛的铁栅栏。李·乔治迟疑片刻,终于横了横心,活动一下冻僵的手脚
,用十指死死抠住凹进的石缝,脚尖狠劲蹬着水泥墙围,将整个身子像壁虎般紧紧贴在冰
凉的石墙上,一点一点向前移动。
几分钟后,他终于一鼓作气登上了那座阳台,就像一个濒于溺死的落水者在绝望的挣
扎中突然泅上了一座小岛,他微微喘吁着在窗台上稳住身子,屏住呼吸警觉地倾听着。两
扇推拉式的铝合金大玻璃窗紧闭着,里面挂着厚实的紫绒窗帷,一阵沉静过后,屋内传出
一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李·乔治听出这是支部书记哈森在讲话。
“很抱歉,我不理解上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既然也是共产党,为什么要替
资产阶级效力呢?我并不认识迪姆虎,可我知道他是一位世界公认的伟大领袖,是一个民族
的希望,如果在美国真的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我们将受到全世界的谴责。”
“蠢猪!你是一头顽固不化的蠢猪!”托尼暴怒地吼叫着,“这只迪姆虎根本不是什么
共产党领袖。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他早已投降了资产阶级,他要和美国的帝国主义分子勾
结起来,妄图绞杀世界革命!”
乔治颇觉惊奇:一向沉稳圆滑的哈森怎么敢同人人敬畏的托尼发生争执?屋里还有谁呢
?别人为什么都不吭声?窗户尽头挤射出一线光亮,像条耀眼的金丝缠绕在褐色的枯藤上。
李·乔治轻轻稳了稳身子,把脸颊紧贴在冰凉的铝合金窗棂上,穿过帘帷细小的缝隙朝室
内窥望,这是一处里外相连的套房,陈设简朴杂乱,尽管李·乔治睁大眼睛,但他的视线
也只能看见小半个客厅。还好,托尼和哈森正坐在对着窗帷缝隙的沙发上,弥漫的烟雾像
一团团棉絮在他们周身上下飘浮,将两人的面孔都罩在一片阴影中。
哈森狠狠地掐灭半截烟头,合起面前的一个黑皮笔记本,揣进西服的贴身口袋,语调
强硬地对一旁的保卫局长说:“对不起,我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恐怕完不成这项任务,
华盛顿的事你还是找别人吧。”
托尼却没有再发怒,他轻轻地摇着手中的高脚玻璃杯,微微笑道:“难道你对五十万
美元就一点不动心?”
哈森摇摇头:“不,我无能为力,请原谅。”
托尼将半杯酒仰脖灌进嘴里,咂着舌头赞许道:“好,好。”他放下酒杯,抽出一支
粗大的雪茄叼在嘴上,站起身在地毯上缓缓踱着方步。
哈森木然地呆坐着。
屋子里又是一片沉静。
托尼神态安详地走到哈森背后,将一只手伸进军衣口袋。李·乔治以为他在摸火柴或
打火机,不料他却抽出一根红色电话线,动作极快地套在哈森脖子上,用双膝顶住沙发靠
背,两只大手狠劲向后勒着。哈森四肢乱蹬,拼命挣扎,两条青筋凸暴的手臂在半空扬了
几下,便像砍断的树枝无力地垂落下来。随着一股浓浓的血浆从鼻孔喷出,花白的脑袋如
同扯离了脖颈软软地倒向一旁。
托尼松开电线,掏出手帕擦了擦双手,这才划火点燃叼在嘴上的雪茄,随后用手指敲
了三下茶几。
门被猛然推开,两名保镖持枪冲进来。
托尼用雪茄点了点倒靠在沙发上的哈森,平静地吩咐道:“收拾一下,天亮前处理掉
。”
两名保镖从卧室取来一个床单,将哈森的尸体包裹起来,塞进一侧的壁橱,然后悄然
退出。
托尼重新坐回沙发上,抓起一瓶提奎酒斟满高脚杯,端起来轻轻呷了两口,笑眯眯地
问:“哪位还有不同意见,请尽管提出来。”
没有任何回答,甚至一丝响动都没有,客厅中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托尼抖了抖烟灰,面孔一沉,沙哑的声调中含着逼人的威严和凶狠:“没意见就坚决
执行中央的命令,到时候分区负责,各自行动,成功者奖励五十万美元,如果有谁敢动摇
和泄密,就是哈森的下场!”
室内果然响起一阵轻微的磕碰声、脚步声。有几个人相随着匆匆离去,但李·乔治却
始终没看清这些人的面孔。
托尼似乎有些疲倦了,把双脚架在茶几上,身子向后一仰,闭目而憩。
李·乔治这才感到浑身发麻,手脚发硬,吐出的哈气已将玻璃窗上的霜花融化了一片
,再不离开此地,不被托尼杀死也要被寒风冻死。他环顾四周,寻找着逃离的“捷径”,
他发现再向右侧移动三四尺远便是楼房的拐角处,与俱乐部的石楼相邻的是幢样式挺别致
的两层小楼,那是一家日本人开的丰田汽车推销店。小楼前停放着十几辆各种型号的丰田
轿车,如果从石楼的第三层跳到汽车店的楼顶,再顺楼前的一棵冷杉树滑到院子里,用不
了几分钟便能返回“红色风暴俱乐部”的前厅。李·乔治决定按这条新路线“撤退”,他
抠紧石壁缝正要行动,忽听一声门响,接着屋内传来舞女甜腻的声音:“亲爱的,我都等
了两个小时了,你怎么还不来呀?”
李·乔治忙停住手脚,再次朝窗帷缝隙间望去,只见舞女拉着托尼的手,扭捏着走进
另一扇门。
随即,五号客房内传来一片嬉笑声。
李·乔治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他迟疑片刻,终于
横下心决定采取新的冒险行动。他双手扳住铝制窗棂稳稳一推,没有上锁的玻璃窗便顺着
滚槽无声无息地滑向一侧。李·乔治侧身挤进室内,轻轻跳落在松软的地毯上,接着紧跨
几步奔到壁橱前,打开两扇木门拖出哈森的尸体,又手忙脚乱解开床单,从哈森的西服口
袋里掏出那只黑皮笔记本揣进怀中,然后把尸体照原样包裹好,连抱带拖,使出吃奶的劲
才把肥胖的哈森重新塞回壁橱内。他刚把两扇大门关紧,就听走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而且越来越近,此时想再从窗口逃走显然不可能了,惊慌中,李·乔治顾不得细想闪身
躲进套间,又把厚实的胶质木门反锁上。随即便听有人踢开门走进客厅,重重地跌坐在沙
发上。接着是酒瓶磕碰酒杯的声响,李·乔治蹑手蹑脚靠近窗口。卧室的窗户正对着那座
日本汽车推销店的二层小楼,从这里逃走似乎更方便,他轻轻推开一扇玻璃窗刚探出半个
脑袋又猛然缩了回来,那个身材矮粗的日本推销商正领着一位穿狐皮大衣的高个女人和一
位戴皮帽的胖老头在院子里挑选汽车。雪亮的灯光将十几辆崭新的小轿车照得明光耀眼。
如果越窗而出势必被他发现,这小子也势必会惊叫起来,李·乔治可不愿意让别人把自己
当作窃贼追得四下乱跑,那样即使逃走也会暴露身份而不敢再回俱乐部。他又悄悄溜回门
前,蹲下身将一只眼睛贴在锁孔向外望去,这一看惊得他几乎叫出声,托尼披着件驼绒毛
毯躺靠在沙发上,抓过一旁的电话机,敲了几下号码盘上的键钮,“你好,圣诞快乐…
…说的对,没有重要情况我不会打扰您,事情很不顺利,十分钟前我把哈森干掉了……
对,罗格斯特哈森,他是我们在华盛顿支部的头。别人当然不敢再反对,可那全是些胆小
鬼,是一群蠢猪,根本对付不了迪姆虎……”
“又是迪姆虎。”李·乔治警觉地听着。他不知道托尼在给谁打电话,但从短短的几
句交谈中他已推断出对方是个重要的人物,可能是整个阴谋的幕后操纵者,却显然又不是
美国革命共产党的成员。“会是谁呢?谁有这样大的权力和威力指使骄横的‘绿色幽灵’呢
?”惊恐诧异中,李·乔治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床头柜上的电话机,那是一部与客厅的电话相
连的副机,他极力稳住心头的悸颤,踮着脚尖移到大床前小心地拎起粉红色的话筒,轻轻
贴在耳朵上。话筒中传来一个男子浑厚冷峻的声音:“我不听你的解释,成交的生意绝不
能翻悔,这次计划必须从华盛顿开始。”
李·乔治即刻听出对方是得克萨斯州人,语调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像患了感冒使每
句话都拖着一股短而粗的尾音。
“我说过,哈森死了,”托尼语气中含着明显的不满,“格斯·霍尔绝不会让我插手
华盛顿支部,你还是去找他好了。”
“得克萨斯州人”习惯地“哼哼”了两声,仿佛在用力把有些堵塞的鼻腔打通,“你
是保卫局长,我们喜欢同你谈成这笔生意。”
托尼顿了顿,缓缓开口道:“我的价码你们老板知道吗?”
“我可以再加五十万,等等,给你一百万。”
“不,二百万,还要再加两名国会议员。”
“你太过分了,一名国会议员的价码是五百万。”
“一只迪姆虎顶你一百个议员。”
“得克萨斯州人”沉默了,似乎在思考对方的条件。托尼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告
诉你们老板,给我们两名议员对他有好处,怎么样,干还是不干?我可不喜欢讨价还价。”
“得克萨斯州人”终于应诺道:“好吧,事成之后你会得到这一切。”
托尼冷笑一声:“我仔细研究了你送来的迪姆虎的行动日程,并在华盛顿找到一个最
佳的消灭他们的时机。”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
“但我需要‘卓娅’的帮忙。”
“得克萨斯州人”又忽然沉默了,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发出“哒哒”的响声。
托尼郑重地补上一句:“没有‘卓娅’这件事干不成。你听清没有?”
“得克萨斯州人”仍没有回答,却压低声音冷冷地问:“你在哪里打电话?”
“‘红色风暴俱乐部’三楼。”
电话中突然响起一声怒吼:“笨蛋,有人在窃听。”
李·乔治一怔,即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顾不得细想扔掉话筒一个箭步蹿到窗前,
刚登上窗台,卧室的木门便被猛力撞开,浑身赤裸的托尼端着手枪冲进来。李·乔治忙纵
身一跃,随着两声沉闷的枪响,他重重地摔落在日本汽车店的小楼顶上,只觉左肩热辣辣
一阵剧痛,扭头瞥了一眼,见撕扯开的衣口处露出一团红呼呼的血肉。他知道自己中弹了
,但手脚还能动,身体顺势滚了几圈,伸手抓住了一根斜伸到楼顶的树干向下滑去。这时
托尼也冲到了窗前,倘若越窗而追,李·乔治很难逃脱他的子弹,但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和
刺骨的寒风使他不敢赤身裸体贸然跳下。等两名保镖听到枪声冲来时,李·乔治已抱着冷
杉树滑到楼前的院子里,那位裹着狐皮大衣的高个女郎刚检测完一辆丰田轿车,推开车门
探出半个身子却僵住不动了。三个人显然都被枪声惊呆了,仰着头怔怔地望着。楼上的托
尼挥着手枪气急败坏地吼道:“快追,一定要把这小子干掉。”
两名保镖紧随着跃出窗口,也攀着冷杉树追下小楼。
李·乔治疾步奔到红色轿车前,说声“对不起”,拖出高个女人,弓身钻进车内,抓
住方向盘猛踩油门。红色轿车像匹脱缰烈马冲出院门,拐了两个弯,便驶上了宽阔的乔治
敦大街,瞬间便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第一章 绿色幽灵(三)
三天后。
李·乔治待伤口的阵痛平息后,慢慢蹭下大床,先打开冰箱喝了一筒凉牛奶,这才披了
件浴衣拉开厚实的窗帘,冬日柔和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杂乱的床铺上、地板上。
李·乔治自从那天夜里逃脱托尼的追杀,再也没敢回“红色风暴俱乐部”,径直跑到
未婚妻欧安娜的住处躲藏起来。这是华盛顿郊区的一幢单身公寓楼,住户多是失业的独身
男女和一些留学生,欧安娜也是加利福尼亚人。中学时曾和乔治在一个班,后来考入斯坦
福大学艺术系,学习东方舞蹈和服饰造型,大学毕业后她来到华盛顿寻找工作。在一个细
雨蒙蒙的黄昏同乔治邂逅,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一次,欧安娜在给乔治换洗衣服时发现了
那本鲜红的美国革命共产党党证。“乔治,扔掉它吧,”她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劝阻他,“
这是个肮脏的政党,东方人都讨厌它。”乔治歉疚地解释道:“对不起,我没把这件事告
诉你,因为我不想把你也拖进这个危险的泥潭。”
“亲爱的,答应我,不要再跟他们干了。”
“好的,我答应你,”乔治点点头,“我们离开华盛顿,离开美国,到很远很远的地
方去开创美好的生活。”
欧安娜急切地问:“什么时候走?”
乔治胸有成竹地说:“很快。”
欧安娜甚至提出就去中国,到大洋彼岸那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去探寻人类艺术的瑰宝
。
如果不是遇到王先生,如果不是答应要寻找什么“蛛丝马迹”,也许李·乔治早已带
着心上人远渡重洋,飞到遥远的东方了。可现在不仅自己没有摆脱令人讨厌的恐怖组织,
反而把欧安娜也拖进这罪恶的阴谋中。他不愿这样做,可又只能这样做。当时负伤奔逃的
乔治没有别的选择。他在华盛顿惟一可信赖和能求助的只有欧安娜,当他跌跌撞撞奔进这
间屋子时,确实把欧安娜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乔治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欧安
娜抓起电话就要叫救护车,被李·乔治制止了。他知道托尼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正派人
四处寻找他这个“窃听者”,而任何医院或救护站都会成为他们追踪的重点,好在左肩的
枪伤并不严重,子弹只撕扯开皮肉未伤筋骨。欧安娜给他敷药包扎好伤口,又要急着报警
,也被乔治阻止了。“等警察赶去,托尼早没影了,那群笨蛋只会来折腾我们。”
欧安娜焦虑不安地问:“那怎么办?托尼会杀死你的。”
乔治叹口气:“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有藏起来不再露面,等他们谋杀了那个代号叫‘
迪姆虎’的人,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就这样,李·乔治在这间小屋里一直藏了三天。白天欧安娜照样去上班,她在一家女
子健美俱乐部当形体教员。上下午都有课,乔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站在窗前望着天
空发呆,就是看电视,从早到晚反复收看每小时播发一次的《今日新闻》和《美国快讯》
。可三天过去了,华盛顿只发生两起银行抢劫案,一名职员和一名警察被打死,五名歹徒
两个被当场击毙,三个被活捉。除此之外再没出现什么骇人听闻的重大谋杀案,也没发现
任何一丝有关“绿色幽灵”的报道和传闻,但乔治坚信托尼没有离开华盛顿,他一定躲在
某个地方正加紧策划一场血腥的“革命行动”。是的,直到现在他仍不清楚托尼要在什么
时间、什么地点、杀害什么人。虽然他窃听了电话也拿到了哈森的笔记本,可那也只是些
零零散散只言片语和含糊不清的几行记录,“迪姆虎是谁?哈森为什么不愿谋害他?托尼为
什么非要暗杀他?”几天来始终缠绕着乔治的这个疑问又像团乱麻涌满脑际。乔治又从床垫
下抽出那个黑皮笔记本,打开折页处,再次审视着那几行粗大歪扭的字迹:
刺杀迪姆虎计划
时间:出洞后主动跟踪,随时消灭。
地点:H.Y.S.N.
方法:达拉斯式,弗朗西斯式,沙沥式……
分工:HW.YU.ST.NK.
总指挥:TSH。
中央指示:绝密、服从、伟大、革命、成功、无产、叛徒……
对哈森临死前留下的这份“刺杀计划”,乔治已不知看了多少遍,他总希望能在这页
零乱的记录中寻找到一丝答案和线索,但他始终一无所获。他现在惟一知道的就是托尼要
组织谋杀一个叫迪姆虎的人。时间、地点、方法、凶手,哈森的“刺杀计划”中都记下了
,可他记的就像阿里巴巴的咒语,任乔治·李怎样绞尽脑汁也解不开这个谜团。他曾几次
想给王先生打电话,但最终都放弃了。说什么呢?就说托尼要刺杀迪姆虎,可谁是迪姆虎?
什么是H.Y.S.N?什么又叫达拉斯式?弗朗西斯式?沙沥式?连一点证据和线索都没有就向王先
生报告,岂不让人家耻笑。李·乔治闭上两眼,耳边又响起托尼在电话中同那个神秘的“
得克萨斯州人”的谈话:“二百万美元……波恩太平洋国际银行……账号H.D.1396……
没有‘卓娅’干不成这件事……”对,他讲得账号是H.D.1396。他的同伙是叫“卓娅”
——这好像是个苏联人的名字,而且他还讲了在华盛顿找到一个最佳的消灭迪姆虎的时机
。看来托尼的这次行动显然是在美国,在华盛顿,刺杀的目标显然又是一个政府要人或财
团首脑。要不然他不会杀死哈森也不会索要那样高的价格,可对这些资本主义的罪恶,身
为中国人的王先生是不会感兴趣的,他虽然是新华社的记者但绝不愿卷进美国的一起谋杀
案中。乔治越分析越混乱,越琢磨越烦恼。他扔掉笔记本,仰身倒在床上,抓起电视机的
遥控器狠狠摁了几下,突然又坐起身,两眼盯着电视机:哈森花白肿胀的脑袋占据整个屏
幕,他眼珠外凸,口鼻淌血,短粗的脖颈上缠着一根猩红的电话线。寂静,凝固般的寂静
,不知是电波受阻还是耳膜麻木,沉静了好一会儿,乔治才听见播音员冷漠的声音:“今
天清晨七时,有人在华盛顿东部的白桦林中发现一具男尸,经警方验证死者叫罗格斯特·
哈森,今年五十七岁,生前是‘红色风暴俱乐部’的老板,也是美国革命共产党华盛顿支
部的负责人。他是三天前被人勒死后弃尸的,凶手可能是该组织的中央保卫局局长杰拉尔
德·托尼,他制造这起谋杀案的目的和背景尚不清楚,目前此案正在调查中。”
解说声中断了。哈森也消失了。乔治觉得哈森在最后死去的一瞬间突然睁大两只暴凸
的眼睛,仿佛在喊:“乔治,你这个笨蛋!”
李·乔治心头猛地一颤。哈森那痛苦的面容和凝滞的目光就像无情的重拳狠狠击在他
的胸口。是的,也许欧安娜说的对,当时就应该报警,那样即使抓不住托尼也至少可以让
警察早一点找到哈森的尸体。可你这个笨蛋却被托尼吓破了胆,整天躲在小屋里战战兢兢
不知所措。整整三天了,不要说没有查清托尼的迪姆虎计划,就连哈森的一页笔记也没搞
明白。
乔尼·卡森手持话筒出现在屏幕上,这个满脑袋白发的风流男人站在摄像机前总是那
样潇洒迷人,“各位女士,你们好。”他的语调也总是这样甜润浑厚,如同在花前月下向
恋人倾吐着心中的柔情。“我现在是在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的议会大厅向您报道最新的美国
要闻,半个小时前——准确地说是三十七分钟前,专程来此接受马丁·路德非暴力行动和
平奖的卡特总统在颁奖仪式上宣布了一个令全世界激动的消息。虽然我们已做过实况转播
,但您也许刚走进家门,也许刚起床打开电视机,您一定想知道白宫发生了什么事情。好
,那么就请您收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美国要闻》节目,我们请卡特总统再为您重复一
遍他的伟大决策。”
像个农场主一样满脸皱纹的卡特总统再一次被调到屏幕前,调到一堆麦克风前,他那
只佐治亚州人特有的大鼻子四周堆满微笑,语调低缓而平静:“在此喜庆的时刻我再向全
体人民宣布一个喜庆的消息:应美国政府和我本人的邀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副总理
邓小平先生将于本月二十九日对我国进行友好访问,这是北京高级领导人第一次访问华盛
顿,这对促进美中两国关系的发展及经济的繁荣,对稳定世界局势必将发挥积极的作用,
我和全体美国人民真诚地期待着邓小平先生的到来。”
“什么?邓小平要来美国?”卡特总统的讲话使乔治感到异常惊讶,同时也感到一种莫
名其妙的兴奋。为什么?他也说不清,可能是独特的身世使他对中美两国的关系总有一种敏
感而深切的关注。也可能是他对具有传奇色彩的中国领导人邓小平怀有一种虔诚的崇敬,
也可能是炎黄子孙的血液早已在他心中孕育了一种无法泯灭的情结。“好,太好了。吉米
·卡特真了不起。”乔治冲着电视中的总统用力拍了一下双手。在美国34位总统中他最敬
佩尼克松和这位卡特,因为他俩一个勇敢地打开了封闭几十年的中美两国的大门,一个果
断地抛掉孤岛台湾同中华人民共和国签署了建交联合公报。身为华裔美国人的李·乔治自
然为此感到骄傲。12月15日晚9时,当卡特总统在白宫椭圆形的办公室向全体美国人民宣布
美中两国建交联合公报时,乔治就想立即冲进大街上庆祝的人群中,为这一伟大时刻的到
来而欢呼雀跃,他没想到中美两国的友好关系会发展得这样快,更没想到中美建交仅仅十
多天七十六岁高龄的邓小平便决定访问美国。这是向西方乃至整个世界展示一个伟大民族
的气魄和胆略,“好样的,邓小平更是了不起”。李·乔治禁不住暗自赞叹着,这个被众
多记者和作家称之为“东方拿破仑”的矮小中国人在他的心目中越发增添了几分敬意。
卡特的演讲刚结束,就被乔尼·卡森推下荧光屏。“各位女士,”他总喜欢这样称呼
观众,好像他主持的《美国要闻》只是给女人看的,“卡特总统宣布完这一重大消息四十
分钟后,总统新闻助理安妮·韦克斯勒小姐便在白宫新闻厅回答了记者的提问,下面请看
我为大家从华盛顿发出的实况报道。好,漂亮的安尼小姐来了,她不愧是美国总统的发言
人,总显得这样自信、可爱。”
一头金发、楚楚动人的安妮·韦克斯勒刚站到讲台上,几十名记者便向她发出连珠炮
般的提问:
“邓小平此次访美主要目的是什么?”
“邓小平来访会不会影响美苏关系?”
“邓小平将会见哪些人?”
“邓小平将访问哪些城市?”
……
安妮一直笑眯眯地站着,既不回答某个人的提问,也不制止大家的喧哗,待大厅中的
声浪平息下去后,她才展开一页发言稿用委婉动人的嗓音不慌不忙地说:“总统授权我在
这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副总理邓小平先生将于本月29日来我国进行正式友好访问,他
将在华盛顿停留三天,然后再到亚特兰大、休斯顿和西雅图各访问两天。美国驻中国大使
伍德克科将作为总统特使陪同客人一同返美,为确保邓小平先生此次访美的圆满成功,总
统已指令白宫成立了以国务卿布朗为首的筹备委员会。”
李·乔治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听完安妮的答记者问,直到乔尼·卡森说“各位女士
,再见。”李·乔治这才关掉电视机,起身走进厨房。小桌上摆着一盘煎好的鸡蛋和一盘
抹上果酱奶油的面包片,小盘下压着张纸条:“亲爱的,煮好的咖啡在保温壶里,吃完早
餐别忘了服药,我上午到女子健身俱乐部,下班后就找老板结算本月的工资,然后到机场
预订飞往阿斯托立亚的机票。你说的对,华盛顿是座肮脏的大赌场。这里的每条街道、每
座楼房都充满了罪恶的阴谋。离开它,一同回到我们的阿斯托立亚去。那里虽然贫困和寂
寞,但有蔚蓝的大海和金色的沙滩,有温馨的木屋和善良的亲人,等你在那里养好伤,我
们就到遥远的东方,到龙的故乡去寻找那美丽的梦。乖乖在这里呆着,千万不要出去,晚
饭等我回来给你做红烧猪排,我做的这道中国菜你一定喜欢,爱你的丹妮。”
“妙极了”,乔治高兴地把欧安娜的留言举到唇上吻了吻,一股淡淡的玫瑰花的芬香
直沁心肺,令他陶醉,“回到阿斯托立亚就好了,托尼就真是幽灵也休想再找到我。”他
用面包片夹住煎鸡蛋大口吞嚼着,心中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对,回到阿斯托立亚应该和
欧安娜到西雅图一趟,在那里他也许能见到来美国访问的邓小平。在他的记忆中,从西海
岸的阿斯托立亚驾驶汽车赶到西雅图只有七八个小时的路程,那里的华人组织一定举行欢
迎仪式,邓小平也一定会发表演讲。
吃罢早餐,又吞了几粒药片。李·乔治拖过餐桌上一摞报纸漫不经心翻着。这是欧安
娜为让他消磨时间特意从街上搜购来的,她显然并未用心挑选,既有高谈阔论的《新闻周
刊》、《华盛顿论坛》、《每日邮报》,也有花里胡哨的《影星秘闻》、《好莱坞快讯》
、《疯狂歌手》。平素乔治对这些五花八门的报纸从不感兴趣,甚至很反感。因为被中国
人称为好朋友的也是他所敬重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就是被这些乌七八糟的大报小报搞垮的。
什么“水门事件”,什么“记者发现”,全他妈是骗人的鬼话。堂堂的美利坚大总统,三
军总司令,在水门大厦安个窃听器算什么。连国家安全局、中央情报局、国防部都不知道
,你小小几个屁记者就能发现?这背后肯定有阴谋。可怜的尼克松,叱咤风云十几年为美国
人做了那么多好事,缓和中东局势、结束越南战争、公开访问北京、发表上海公报,连毛
泽东都称他是个了不起的总统,结果却败在几个三流记者的笔下。每每想到尼克松两眼噙
着泪花在电视上宣读辞职报告时,乔治就会忿忿不平。
李·乔治把刚看了一半的专登花边新闻的《影星秘闻》扔到一边,又翻开八个版面的
《华盛顿论坛》。他在光怪陆离的字里行间既不想寻求什么刺激,也不想得到什么信息,
完全是一种为排解孤独和烦闷的自我消遣。
昔日掌权为主,今日重游做客——本报记者梅丽丝25日报道:五年前因“水门事件”
辞职的前美国总统尼克松和国务卿基辛格昨天又一同回到白宫,住进了布莱尔大厦,这一
消息引起了华盛顿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许多分析家认为,他们重返白宫可能和目前紧张
的中东局势和能源危机有关,也有人猜测他们将参加下月在维尔京群岛举行的美苏限制核
武器第二轮谈判。但白宫办公厅发言人安妮·韦克斯勒女士证实,尼克松和基辛格是应卡
特总统的邀请来白宫做客的,完全是私人间的友好交往,没有任何政治背景。
“一群笨蛋。”李·乔治嘲笑地骂了一句。这还用猜吗?尼克松和基辛格重返白宫一定
和邓小平访问美国有关,他们都是中国问题专家,又都是中国人的老朋友,卡特要同中国
领导人打交道能不请教他们吗?邓小平到美国来能不会见他们吗?可这群记者和分析家却在
胡扯什么中东局势、美苏谈判,真他妈蠢到家了。当然,也有不笨不蠢还挺聪明的记者。
李·乔治耸动着肩膀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知是在为自己的联想感到自豪,还是在嘲笑
记者的无知,他又浏览了两张小报,无非是些捕风捉影的男情女恋,奇闻怪事,粗俗而无
聊。他有些厌倦地伸了伸懒腰,看看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尚不到十一点,真是越寂寞时间越
难捱,难怪爱因斯坦老头说孤独是最长的时光。他点支烟叼在嘴上,极力稳住烦躁的情绪
,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一行行铅字上,边翻阅着花花绿绿的报纸边默默地等待着心上人的
归来。忽然,他的目光被一行粗大的黑体字紧紧吸引住了。“东方的迪姆虎——”“迪姆
虎!”乔治心头猛地一颤,急忙屏住呼吸细细阅读着这篇并不太长的文章:
最近,一场强大的风暴袭击了亚洲、欧洲乃至整个地球,被称为西方资本主义霸主的
美国和东方社会主义坚强堡垒的中国在一夜之间突然宣布成为亲密盟友。这一突如其来的
事件对当今世界局势必将产生重大影响,促使中美两个泱泱大国摒弃数十年的宿怨携手合
好的关键人物不是美国总统卡特,也不是中共党中央主席华国锋,而是前不久才从被囚禁
的牢房中重返政坛的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这位被西方高层政治家和军界首脑称为“东方
迪姆虎”的矮个子中国人,是个令任何史学家和文学家惊叹的传奇式英雄。他曾三次被囚
禁流放又三次东山再起,而每一次落难他都会赢得民众的同情和拥戴。
“迪姆虎——邓小平!”李·乔治惊愕地几乎喊出声,同时这意外的发现也使他感到一
阵狂喜,没等把这篇文章看完他便“腾”地跳起身冲进卧室,急急翻开哈森的笔记本,用
铅笔在上面勾画着。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托尼阴谋刺杀的迪姆虎就是将要来美国访问
的邓小平,这代表行刺地点的四个英文字母分别是华盛顿、亚特兰大、休斯顿和西雅图头
一个字母,而代表凶手的W、U、T、K显然是华盛顿支部书记哈森、亚特兰大支部书记菲里
普、休斯顿支部书记格林特和西雅图支部书记迈克逊四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根。如此看来
,在幕后指使他的一定是个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怪不得哈森拒不执行这个暗杀计划,怪不
得王先生要求盯住托尼。李·乔治从衣兜中翻出一张王先生留给他的名片,抓起电话机拨
通了名片上的号码,一阵蜂鸣声过后,话筒中传来王先生亲切的声音:
“您好,我是新华社记者王东升,因有公务暂时回国,十天后返回华盛顿,您如方便
可留言,我回来后即与您联系,您如有急事可给我往北京打电话或写信,电话号码345431
,通讯地址:中国北京东大街36号信箱。”
李·乔治仍冲着话筒急切地喊道:“王先生!我查清了托尼的‘刺杀迪姆虎计划’。迪
姆虎?懂吗?就是邓小平!有人给托尼往波恩太平洋国际银行汇去二百万美元,账号是
H.D.1396,对了,还有一个叫‘卓娅’的杀手也和托尼一起行动。他们——唉,你怎么走
了呢?”李·乔治似乎猛然意识到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处,他沮丧地搁下了话筒,一时竟有
些不知所措。自称百分之百马克思主义的美国革命共产党领导人竟然要暗杀中国共产党的
领袖,这是为什么呢?二百万美元,两名国会议员,难道仅仅就是这笔巨大的奖赏就把这条
“绿色幽灵”刺激的如此凶残和疯狂吗?乔治相信美国特工和警察的能力,但他更了解托尼
的狡诈。这个保卫局长在多年的作案中尚没有一次失败的记录,他就像条圆滑的毒蛇总能
在密实的草丛中找到钻行的缝隙。恍惚中,乔治似乎听见一阵猛烈的爆炸声和枪响,似乎
看见肯尼迪淌着鲜血的面孔和阿德克尔残碎的尸体。不!这一次绝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一
定要抢在邓小平到来之前粉碎托尼的阴谋。李·乔治忽然想到一个人,他从床头化妆台的
抽屉里翻出一本《华盛顿电话查询簿》,很快查找到所需要的号码,乔治再次抓起电话机
,两眼盯着查询簿摁动了几下键盘,“白宫总机吗?您好!请接联邦安全局泰伯森先生办公
室。对,是哈里·泰伯森,好,谢谢。”他没有想到联邦安全局的电话竟这样好要,接线
员小姐甜丝丝的声音刚消失,话筒中便传出一个男子低沉的问话声:“请问您找谁?”
“我要泰伯森先生办公室。”
“我就是。”
李·乔治忽然感到一阵激动和慌乱。“泰伯森先生,我掌握了托尼的谋杀计划,托尼
,就是杰拉尔德·托尼,要刺杀迪姆虎。不,是中国的邓小平,代号迪姆虎……”
“泰伯森”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是谁?”
“我叫李·乔治,是美国革命共产党的成员。”
话筒中一阵短暂的沉默。稍顷,“泰伯森”语调平和地问:“李·乔治,这件事你和
别人讲过吗?”
“没有,我也是半小时前才搞清楚。本来我是为王先生调查的,他是新华社记者,可
他已离开美国了,我只能告诉您,如果被托尼发现我就没命了,他现在正到处寻找我。”
“哦,不要慌,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法拉古大街19号单身公寓503室。”
“好,你就待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去找你。”
李·乔治放下电话,仿佛放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长长吁了口气,这下好了,只
要泰伯森一来就好办了,他是联邦安全局的首脑,又是卡特总统指定的保卫邓小平安全的
特别执行小组组长,他会有办法对付托尼。李·乔治把《纽约世界报》上那篇题为《东方
迪姆虎》的文章剪下来,连同哈森的笔记本装进一只大信袋中,准备一会儿交给赶来的泰
伯森。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流逝。
李·乔治焦急而不安地等待着,不知为什么,打完电话后他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甚至
是惶恐的感觉,总觉得自己的行动出了什么纰漏,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但这种不祥的预感
却越来越强烈。紧张什么呢?是害怕托尼发现自己?他绝不会知道欧安娜的住处,是担心“
泰伯森”找不到这里?地址已经给他讲得很清楚了,他在电话里怎么说的?“好的,你就待
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去找你,”对,“泰伯森”就是这么说的,他似乎有些感冒了,讲话
时拖着浓浓的鼻音,得克萨斯州人说话都爱带鼻音,“啊!想起来了,是这声音,”李·乔
治猛然惊出一身冷汗。他记起了那个惊险的夜晚在电话中窃听到的那个陌生的声音,对,
就是这种拖着浓浓鼻腔的得克萨斯州口音,就是他指使托尼刺杀邓小平并答应给托尼二百
万美金和两个议员席位。“难道——”李·乔治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快!要赶快离开
这里!他迅速穿好衣服,临出门前先奔到窗前警觉地朝楼下望了望。残雪斑斑的大街上车稀
人疏,一片冷清,楼前由两排高大的雪松环绕的停车场上也显得空空荡荡,使他一眼就看
见了自己那辆红色的小科罗纳轿车,由于在树荫下停放了几天,车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
积雪。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卡迪拉克在马蹄形的便道上缓缓停下来。车门打开,李·乔治
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般失去了知觉,只见两个身穿绿军装的高大汉子
钻出轿车,疾步奔进楼门。当李·乔治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冲过去把房门
紧紧反锁住,然后抓起电话用力敲打着“1109”四个键码,这是直通警察局的报警电话。
真该死,对方偏偏占线。他又敲了一遍,还是不通。他稳了稳慌乱的情绪,重新摁了一组
号码。话筒中传出一个女人清晰的问话:“这里是梦露女子健美俱乐部,请问你找谁?”
“我找欧安娜。”
“好,请稍等。”
李·乔治一边焦急地等待着,一边紧张地听着楼道里的动静,他必须抢在托尼的保镖
到来之前把这里的危险通知欧安娜。告诉她不要再回来,告诉她刺杀迪姆虎的真相,这样
即使自己被杀死她也会明白是谁干的,也会揭露托尼的阴谋。
好一会儿,李·乔治的耳边才响起他所熟悉的声音:“喂,我是欧安娜。”
“欧安娜,我是乔治。听着……喂!喂喂!”话筒中的声音突然消失了,静静的没有一
丝声响。李·乔治意识到电话线被扯断了,死神凶残的魔爪正向自己一步步逼进。奇怪,
此刻他倒觉得坦然和冷静,不能坐在这里等死,要想办法逃出去。他想了想,在装着笔记
本的大信封上匆匆写了几行字,随后轻轻拉开房门,见走廊中静悄悄空无一人,忙几个箭
步冲到楼梯口一侧的拐角处,将身子紧贴在暗影中。不一刻,两个高大的绿色身影沿楼梯
无声无息地走上来,径直来到503室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见屋内没动静,两人从大衣
口袋中掏出手枪,猛力撞开房门冲了进去。
李·乔治瞅准这个机会跃出墙角,朝楼下奔去。很快,他便听见背后传来追赶的脚步
声。
李·乔治几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跨下五层楼梯,瞬间冲到了一楼大厅。墙壁上挂着几
排铁皮报信箱。上面分别写着各自主人的房间号。李·乔治掏出那只大信袋疾速而准确地
塞进写有“503”字号的信箱。他知道欧安娜每次下班回来总要先打开信箱,取了当天的信
件报纸才上楼。他已把要告诉她的话写在了信封表面,这样只要欧安娜一打开信箱就会知
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会知道该怎样去做。办完这件事,李·乔治心头顿时轻松了许多。
这时,两名绿色大汉已顺楼梯追了下来,他忙转身冲出楼门,直奔停车场上那辆深红色的
“小科罗纳”,打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当他慌乱地连连踩动油门时,忽觉一只大手轻轻
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接着背后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喂,慌什么?”
李·乔治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泥塑般呆住了。锃亮的反光镜中清晰地照出托尼狞
笑的面孔,一根红色的电线像条滑腻的小蛇已灵巧地缠绕在他脖颈上,凉飕飕的刺心入骨
,绝望中他喊道:“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很好,孩子。上帝会保佑你进入天堂的。”托尼笑眯眯地说着,将两只大手猛力向
后勒紧。
李·乔治只觉眼前一片红光,竭尽全力大叫一声:“迪姆虎!”两只手臂便像被砍断的
树枝一样轻轻地滑落下来。
第二章 迪姆虎计划(一)
卡特这次是以元首级的礼节来迎接邓小平的,白宫对面的布莱尔大厦,是迎接国家元
首的豪华宾馆,宾馆有一个地道与白宫相通。届时,邓小平将从地道走到白宫,接受盛大
的欢迎。美国主人为了尊重中国领导人的生活习惯,已在白宫和布莱尔大厦摆放了许多金
光闪闪的黄铜痰盂,据说邓有经常吐痰的习惯。从卡特总统到白宫官员,这些天来或发表
演讲,或到国会同议员开会,或与工商界人士研讨,阐述中美关系的重大战略意义,力争
在国会得到合作,争取议员对卡特对华政策的支持,使中美关系更顺利地发展。
邓氏作为中国四个现代化构想的设计师,选择亚特兰大、休斯顿、西雅图的访问,显
示出他深具“战略”眼光。亚特兰大是卡特的故乡的州府,这个城市有福特汽车公司的汽
车厂,邓氏到此,会会晤亨利·福特二世,早有传闻,福特公司有意同中国合作生产汽车
。休斯顿是美国的太空事业基地、石油工业中心,中国正准备同美国合作开采中国沿海石
油,引进美国的钻油机械制造设备和先进采油技术,并与美国在太空科学方面合作。
邓氏会参观石油设施和美国国家航空和宇宙航天局的设施,还会会晤希望同中国合作
的石油工业大亨。
至于西雅图,则是波音飞机公司的生产总部,以反对苏联著称的参议员杰克逊,去年
2
月访问北京,就穿针引线,邀请邓氏访问西雅图,究竟中国会订多少架波音珍宝机,就要
看下回分解了。
美国朝野,对邓氏此行充满期望,“中国热”正在掀起。
——摘自香港《文汇报》特约记者黄天雄1979年1月16日发自
华盛顿的特稿《中国热正在美国掀起》
一
1979年1月23日。上午8时30分。
北京。公安部。办公楼小会议室。
当身材矮小的公安部副部长王枫夹着文件包大步跨进来时,铺着白布单的巨大长方形
会议桌旁已坐满了人,只在长桌首端还空着两把皮式高背靠椅,其中有一把就是他的固定
坐位,另一把前几年总是空着,每次开会即使座椅再紧张,也没有哪个人的屁股敢去坐,
这是部长的专座。
王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习惯地摘掉缀着国徽的军帽放在桌上,露出锃亮的秃顶和
一圈稀疏的花发,随后才将郑重而温和的目光扫向众人,这是一次联席会议,坐在长桌两
侧的与会者都是来自不同部门的负责人,有穿警服的,有穿军服的,还有穿便服的,虽然
彼此不在一个单位,但同属一个系统,都干一样的工作,所以王枫对这些人并不陌生。最
后,他将目光停在了公安部外事局局长刘建锋身上,劈头问道:“老罗呢?罗新华为什么没
来?”
体魄魁梧的刘建锋挺了挺粗壮的腰板:“病了,在家休息。”
王枫又追问一句:“什么病?”
刘建锋摇摇头:“不清楚。”
王枫稍一沉吟,吩咐道:“你再去打个电话,就说我请他。”
外事局长应诺一声,起身走进套间。
坐在一侧的中央警卫局副局长宋培公不解地问:“这个罗新华是干什么的?”
没等王枫回答,正用手帕擦眼镜的外交部国际动态研究所所长谷近贤接话道:“他是
王部长的得意门徒,‘文革’前在三处当副处长,现在是外事局顾问。”
宋培公捋起衣袖看看表,望着王枫似在询问又似在催促:“还等他吗?”
王枫歉意地笑笑:“不等不等,咱们开会。”对这位来自中南海的副局长他总是谦恭
如宾。“我先给大家通个情况,”他拉开牛皮文件包的铜链,取出一只白色信封,“这是
我们昨天又收到的一份从国外寄来的报警信。”
宋培公伸手取过已启封的信袋抖了抖,从里面掉出一只微型黑皮笔记本和一页淡蓝色
的信纸,他展开信纸见上面写着几行潦草的英文字母,便笑了笑又推到副部长面前。
王枫却从皮包中又抽出一张纸,含笑递给他:“这是信件的翻译稿,你给大家念念吧
。”
宋培公清了一清喉咙,用一口河南腔的普通话念道:“王先生,这份刺杀迪姆虎计划
是托尼一手策划的,请你尽快转交贵国政府和邓小平副总理,不要相信美国人,不要到美
国来,这里到处是魔鬼的陷阱。你忠实的朋友,阿龙,1月15日。”
王枫解释道:“这个王先生是新华社驻华盛顿记者王东升同志。”
宋培公抬起头问:“迪姆虎?什么叫迪姆虎计划?”
王枫正色道:“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是一个叫美国革命共产党的组织策划的一次暗
杀活动的代号,矛头是对着邓副总理这次访问美国。”
这时,刘建锋从套间返回来,走到王枫近前低声禀报:“罗新华说他心脏病复发,不
能来。”
王枫无动于衷地“嗯”了一声,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信件:“老刘,你把美国革命共
产党和‘刺杀迪姆虎计划’的有关情况再给各位介绍一下。”
“好吧。”刘建锋答应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翻开鲜红的保密本有条不紊地说,“
美国革命共产党简称‘美共联盟’,也叫‘红党’,在去年5月召开的第四届代表大会的政
治报告中虽然号称拥有八万党员,其实真正成员不足两万,是一个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和社
会影响的党。这个党的创始人约翰·格雷特,原先是美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后因拉山头、
搞分裂被开除出党,于是纠集一伙追随者另起炉灶,在60年代中期组建了美国革命共产党
,自任中央总书记。他基本上沿袭了美共的组织原则和手段,以中央委员会为全党的领导
核心,以总书记为最高领袖,在不同地区建立支部,在产业工人、大学生和城市无业者中
发展党员。1972年9月,格雷特在一次秘密集会中被人枪杀,该党的第二号人物格斯·霍尔
继任总书记……”
宋培公不客气地打断外事局长的介绍:“好了,你就别老太婆解脚布一层层扒了,我
只想知道什么是迪姆虎?什么是‘刺杀迪姆虎计划’?”
刘建锋望望副部长。
王枫瞪了他一眼:“脱裤子放屁,哪来这么多毛病!”
刘建锋忙将笔记本翻过两页,把“迪姆虎”一词的来历和“刺杀迪姆虎计划”的内容
简要讲了一遍,随后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半尺见方的黑白照片朝众人晃了晃,加重语气说
:“这就是策划和指挥这次暗杀行动的罪魁祸首,杰拉尔德·托尼,他是美国革命共产党
中央保卫局局长,一个狂热的恐怖主义分子,此人1963年毕业于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大学
法律系,当过律师和小报记者,曾以采访名义多次到苏联和东欧活动,据说他同这些国家
的领导人和情报部门的高级官员都有联系,同一些恐怖组织的头目也关系密切,如日本的
‘红星军’、意大利的‘红色旅’、阿根廷的‘蒙托内罗斯’和美国的‘白豹党’、‘三
K
党’、‘斯大林运动’、‘人民圣殿’等……”
王枫插话道:“他和‘人民圣殿’的教主吉姆·琼斯是同父异母兄弟,六九年和七○
年两人还一同来过中国,受到江青的接见和宴请。”
刘建锋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接着说:“他们回去后也想在美国发动一场‘文化大革命
’,试了试,没搞成,于是吉姆·琼斯就跑到圭亚那丛林中成立了一个‘人民圣殿教’。
托尼却拉起一伙人干起‘暴力革命’,专门从事绑架、暗杀、爆炸等恐怖活动,这个‘刺
杀迪姆虎计划’是他一手制定还是幕后有人操纵,是他一人干还是同别的恐怖组织合谋,
我们尚不清楚。但据最近得到的情报:‘人民圣殿’的吉姆·琼斯在集体自杀事件发生之
前曾秘密访问过苏联,并向勃列日涅夫捐献了七百万美元,如果他也卷进这一阴谋中,那
就会有很深的国际政治背景。”
众人听罢,愈发感到事态严重,却又不知所措,都把严峻的目光投向副部长王枫,他
是这次联席会议的主持者,也是此次邓小平访问美国的安全小组主要负责人。
王枫两手捂着茶杯,故作轻松地笑道:“这是我收到的第四封报警信了,邓副总理还
没启程,我们这里已警报频传,险情不断了。”
宋培公弹了弹烟灰,若有所思地问:“这封信件反映的情况都可靠吗?这个阿龙是干什
么的?他怎么知道托尼的‘刺杀迪姆虎计划’?”
刘建锋补充道:“据王东升同志介绍,阿龙的真名叫李·乔治,是一个美籍华人的后
裔,大学期间加入了美国革命共产党,毕业后就到该党设在华盛顿的一家俱乐部当招待。
”
有人提议道:“是不是让王东升同志再找这个叫李·乔治的了解一下,如果确有其事
,我们就可把这个情况通报美方。”
王枫瘦削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李·乔治已经死了,五天前华盛顿的警察在一辆烧
毁的汽车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会议室里蓦然一片沉静。
王枫用手轻轻摩挲着面前的白色信封,沉重地说:“同志们,这份情报是爱国侨胞用
鲜血换来的,它又一次向我们敲响了警钟,此次任务责任重大啊!”
王枫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外交部国际动态研究所所长谷近贤:“老谷,台湾方
面有什么新动向?”
谷近贤似乎早在等着副部长的提问,习惯地扶了扶眼镜,两眼盯着打开半天的笔记本
,一字一板地说:“自从我们连续发表《中美建交联合公报》和《告台湾同胞书》以来,
在台湾引起极大的震动和恐慌,股市下跌,物价暴涨。特别是我们宣布邓副总理访问美国
的消息后,台湾当局更是惊慌失措,一片混乱。为了稳定人心,17日上午,蒋经国又在台
北市三军军官俱乐部召开了一次紧急军事会议。会后,蒋经国破例发表了电视讲话,公开
污蔑中美建交和邓副总理访美。最后又打着总统和三军总司令的招牌鼓吹了一通‘精诚团
结,忠勇齐一,率励奋发,自立自强’等陈词滥调。在他的蛊惑煽动下,当天夜里就有近
万名不明身份的青年聚集到原美国驻台大使馆门前抗议示威,他们扔鸡蛋、石块、玻璃瓶
,高呼‘打倒卡特’、‘打倒共匪’、‘美国狗滚回去’,有些人还冲进台北闹市区的一
个美军军营,焚烧了美国星条旗和几辆汽车。后在美国政府的强烈抗议下,台湾方面才派
出军警在已关闭的美‘大使馆’门前安营扎寨,以示保护,但骚乱事件仍时有发生。各种
报刊电台也连篇累牍地登载反美反共的文章,仅17、18日两天就有十几家的报纸发表社论
。在这一片鼓噪声中,台湾的特务机关更是紧锣密鼓,活动频繁。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邓
副总理访美公报发表的当天夜里,蒋经国就单独召见了刚刚返台的原驻美大使沈剑虹和中
央常委、特务头子谷正纲、陶希圣。几天之内,台湾外交部中调局、陆军情报处、国防部
欧美行动科就选派四十多名敌特人员以游客、商人、学者、留学生的身份潜入美国。”
谷近贤合上笔记本,表示介绍结束。
宋培公却紧问一句:“美国方面有什么反映?”
谷近贤侧目望着长桌首端的副部长。
王枫扬了扬手里的茶杯盖,示意“可以讲”。
谷近贤重新打开笔记本,重新扶了扶眼镜,又开始一字一板地介绍:“最后几天,在
华盛顿、纽约、洛杉矶连续发生了数起零零散散的反华示威,我驻美‘联络处’和‘办事
处’均遭到一伙不法之徒的围攻。这些人有的打着‘声援台湾委员会’的旗号,也有的自
称是大陆留学生和华侨团体。警方逮捕了数十人,并收缴了一批手枪、短刀和炸弹等凶器
。种种迹象表明各种敌对势力已开始采取行动。为了防止在邓副总理访美期间发生意外,
1
月13日,卡特总统已下令国防部、联邦安全局、中央情报局、警察总署、国家反恐怖主义
局组成一个联合安全委员会,由总统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亲自指挥。同时还成立了一
个安全特别执行小组,负责人叫哈里·泰伯森,是联邦安全局副局长,一名老牌特工,据
美国《每日新闻》1月16日报道,泰伯森带领特工人员和防暴专家已对邓副总理将要访问的
四个城市进行了全面检查,特别是对车队行驶的路线及代表团留宿的旅馆、饭店和一些高
层建筑,都已派军警严密清理和监控,但即使这样也很难保证没有危险分子的潜伏和隐藏
的爆炸物。”
刘建锋忧虑地插话道:“美国这个大杂烩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事件都发生,据有关部
门调查,不算那些激进的党派和台湾拉拢的反动团体,仅全国大大小小的恐怖组织就有四
五百,流散在民间的各种枪支一亿五千万支,平均每三个人就有一支枪,每二十分钟就有
一人被枪杀。”
宋培公扳着手指揶揄地补充道:“被枪击的总统就有十多个,林肯、加菲尔、麦金莱
·杰克逊、罗斯福、杜鲁门、肯尼迪……”
王枫一直仰靠在高背坐椅上,微闭双目,两手轻轻扶摸着白底兰花的瓷杯,似在聆听
,又似在沉思,直到谷近贤的介绍被打断,他才探起身,两眼紧盯着国际动态研究所所长
问道:“美国参、众两院有什么新动静?”
谷近贤呷了两口茶水,埋下头接着一字一板地说:“国会的绝大多数议员对邓副总理
访问美国都表示支持和欢迎,如共和党领袖前总统杰拉德·福特、民主党领袖罗伯特·伯
德、参议员爱德华·肯尼迪、小哈里林·威廉斯和外交委员会主席弗兰克·丘奇都向新闻
界发表谈话,称赞邓副总理访问是‘促进远东和世界和平的重要步骤’,‘符合中、美两
国人民的意愿和经济发展的需要’,‘标志着两个大国的合作关系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当然,也有极少数亲台拥蒋派公然跳出来反对,像佛罗里达州的民主党参议员斯伯特·多
尔和犹他州共和党众议员莱斯特·沃尔夫就指责卡特邀请邓副总理访美‘是对台湾这个坚
定的友邦和盟国以及对国会打了一记耳光’,‘是美国政府对红色共产主义的屈服’。他
们的这些举动确实在国会引起不小的震动,个别新闻媒体也跟着推波助澜,把‘能源危机
’和‘失业问题’也抛了出来。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卡特总统两次亲自致电邓副总理恳请
他尽快访美。昨天下午,我们又收到助理国务卿克里斯托弗的电话:美国政府已做好一切
准备,将用最高礼仪迎接邓副总理的到来。”
宋培公笑道:“美国表现的这样急切,是想让邓副总理帮老卡特解围。”
王枫感慨地长吁一声:“现在也只有咱们的邓副总理能帮他摆脱困境,不管出于什么
目的,他敢蹬开台湾同我们建交就很了不起,就是好朋友,他有难处,我们就该伸手帮他
一把,我想邓副总理也是这样考虑的。”
刘建锋蹙着眉头不无忧虑地说:“只是风险太大了。”
王枫正色道:“所以,中央指示我们要摸准敌情,掌握动向,选好人员,确保邓副总
理此次访美的安全,绝不允许出一丝纰漏。”
谷近贤忙接着刚才中断的话说:“克里斯托弗在电话中还问我们派多少保卫人员?分几
批到达?”
王枫沉吟一会儿,问刘建锋:“去年卡特总统来我国访问时带了多少特工?”
刘建锋不假思索,脱口而答:“一百五十名,连先遣团在内分三批抵京。”
王枫断然道:“我们也按这个数,各部门挑选的人一定要精明强悍,胆大心细,三天
后集中,先遣队26日准时启程,名额分配嘛……”
众人忙握笔在手,准备记录。
这时,秘书推门走进来,将脸贴近正分配名额数目的王枫耳根,低声道:“邓副总理
请您去。”
王枫一怔:“谁?”
秘书稍稍抬高点声量:“邓副总理请您去。”
王枫“腾”地站起身,夹着文件包走到门口又扭头冲司、局长们大声道:“你们都坐
着别动,等我回来传达。”
第二章 迪姆虎计划(二)
二
三小时后。王枫夹着文件包回来了,他的传达很简单:“邓小平副总理听取了国务院
几个部委负责人就访问美国准备情况的汇报,要求两小时讲完,并规定了每个人的发言时
间:外交部三十分钟,国防部(含总参、国防科委及海、空军)四十分钟,外贸、金融、航
天有关部委三十分钟,文化新闻十五分钟,安全保卫五分钟……只让我讲五分钟。”王枫
伸出一
只干瘦的巴掌晃了晃,“我说,最近我们掌握了大量情报,证明台湾、苏联、美国、东欧
和东南亚一些反动势力要采取恐怖手段,破坏这次访问,情况很复杂,很严峻,我请求向
中央领导详细汇报,邓副总理却一摆手说:‘你只讲五分钟,我只讲两句话:第一,随团
保卫人员不得超过十人;第二,我的安全由美方负责,客随主便嘛。’瞧,咱们这一摊子
他根本就没放在心里,听都不想听。”
刘建锋似乎有些不相信:“就十个人?那够干什么的?”
王枫又扬了扬巴掌:“如果把他自带的四名警卫和方毅副总理的一名警卫也算上,我
们只需要再选五个人就行了,这还包括美方安全特别执行小组要求中方选派的一名特别联
络员。”
宋培公不满地争辩道:“随团记者还十五个名额呢,怎么把我们卡这么紧?”
王枫无可奈何地笑笑:“汪主任说,为节省开支,邓副总理只允许派一架专机,不卡
我们卡谁?只怪中国太穷啊!”
赴美人数既然确定了,再少也比没有强,十几位司、局长立刻争抢起五个“名额”来
,尤其是对那名“美方安全特别执行小组”要求中方选派的“联络员”的指标,更是互不
相让,都想把这一“光荣使命”夺到自己头上。
王枫敲了敲茶几制止道:“争什么争!这次是到美国执行任务,华盛顿、纽约、西雅图
,你们谁去那里转悠过?你们谁闻过这些花花世界的香风臭气?你们谁又能侃几句英语?说出
来我听听!”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王枫一挥手:“散会吧。”
刘建锋收拾好笔记材料,刚离开长条桌又被王枫喊住:“老刘,罗新华住在什么地方
?
”
刘建锋顺嘴答道:“东城区大雅宝胡同146号。”
第三章 电刑上的梦魇(一)
美国总统卡特的预算案固然是华盛顿今天的热门话题,世界的注意焦点不久将集中于
中国副总理邓小平的到来。
虽然离邓小平访问日期还有数天,超过一千名的外国记者已经云集美国。包括来自英
国、法国、西德、阿根廷、日本和其他亚洲国家的传播媒介代表,准备采访这一历史性盛
事……一架可容三百人的“珍宝”客机,特别安排接载新闻界随邓小平的代表团在美国的
行程
,这架客机座位已经全部预订一空,后来者正被请去另寻办法……
——香港《新晚报》1979年1月24日华盛顿专电
……在毛主义分子昨天在这里举行了一次狂暴的示威之后,特工部门正在匆忙为中国
副总理邓小平周末到达这里访问加强保安工作,有五名抗议示威者被捕,据说其中有一些
人携带了手枪。一个美国情报部门人士告诉《纽约邮报》记者说,我们已经采取了进一步
的预防措施……
——《纽约邮报》1979年1月24日电
一批美国人士今天说,“当邓小平下周抵达华盛顿时,他们将举行反对他的示威……
”
——合众国际社华盛顿1979年1月24日电
一
1979年1月24日,上午8时30分。
北京,东城区大雅宝胡同146号。
这是一座凌乱而拥挤的大杂院,踩着石阶跨进院门,首先看见的就是一只挨一只的瓷
盆瓦罐,木箱铁桶,一摞靠一摞的蜂窝煤和一间挤一间的用木板、油毡、碎砖头砌成的小
厨房。如果凝目细寻,便会发现在这些斑驳脏乱的杂物中时隐时现地露出一截半截的原宅
旧貌:石狮、门楼、影壁、廊柱以及龙头高昂的屋脊和雕花镂凤的门窗,这一切无不显示
着昔日的辉煌与尊贵。
太阳刚从屋顶露出半个发面窝头似的胖脸,正是大人上班、小孩上学、老头遛弯、老
太太买菜的时候,院子里一片寂静。忽然,左侧角落中的一小耳房里传出一阵“哔哔叭叭
”的声响,从门框上伸出的半截铁皮烟筒中蹿出股浓浓的灰烟,由旧棉被改成的门帘一挑
,从屋里蹦出个人来,弓腰猛咳,挤出一脸鼻涕眼泪。好一会儿,他才喘过气,直起腰,
右手揪住蓝色中式棉袄的左袖筒顺干瘦的脸上蹭了蹭,污迹和泪水抹去了,眼角的碎纹和
密匝匝的胡碴却越发显得分明。从屋内涌出的烟雾如流云般在他面前弥漫、飘散,待烟团
散尽,他才放下门帘返回室内。小铁炉中的引火炭已点燃蜂窝煤,一只只黑圆的小孔中冒
出缕缕淡蓝色的火苗,他把散落在地上的碎木片拾拢好,连同一盆引火炭塞回床下,这样
明天生火时就不用再劈木柴了。这种火炉他使用了好多年,却总使不好,几乎每天夜里都
要熄灭,每天起床都要乌烟瘴气地折腾一番。小屋里渐渐有了融融的暖意,他从陈旧的书
橱中取过一只铝皮饭盒,在火炉旁的小凳上坐下。饭盒里盛着一个馒头,几片酱牛肉和两
块圆白菜叶,他用水果刀将馒头拦腰切开一条缝,把牛肉和菜叶夹进去,然后用夹蜂窝煤
的长柄铁钳夹住馒头放到炉火上烘烤,跳动的火苗慢柔地烘烤着胀鼓鼓的馒头和肉片,发
出“滋滋”欢快的叫声。不一会儿,小屋里便充溢浓浓的香味,每当这时,他就想起遥远
的岁月中一个叫罗伯特·戴维的孩子,想起遥远的哈特城。那是得克萨斯州高原上的一座
小镇,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数不清的牧场。每天清晨,当戴维坐到餐桌前时,慈祥的
母亲总会从烤箱中端来一盘热腾腾的汉堡包。母亲是宁波人,十多岁时跟随做珠宝生意的
父亲来到美国,可她的汉堡包却做得非常好,皮酥而不焦,肉嫩而不腻,生菜和果片又鲜
又脆,连镇长品尝了都赞不绝口。后来母亲去世了,她是在戴维十一岁那年的夏天被一场
冰雹砸死的,哈特草原上经常下鸡蛋大的冰雹,也经常有人和牲畜被砸死。母亲死后,戴
维连着三天没吃饭,不论严厉的父亲怎样哄,怎样骂,怎样开着汽车买来各种食品和中国
饭菜,他就是不肯吃一口。每次父亲把他拽到餐桌旁,他总是盯着烤箱发呆。父亲无奈,
只好照母亲的做法烤制了一盘牛肉汉堡包,罗伯特竟大口吞嚼起来,父亲叹口气。从此,
父亲每天早晨都像母亲一样给他做一盘汉堡包。慢慢地,父亲粗糙的大手烤制的汉堡包竟
然和母亲烤的一样香脆。再后来,戴维考入芝加哥大学,离开了高原小镇哈特城和鬓发斑
白的父亲。
然而他不管走到哪里,喜欢吃汉堡包的习惯几十年都没改变,即使几十年后在黄河滩
“五·七”干校喂猪的小草棚里,即使有一块玉米面窝头,他也要用炉火烤出一层焦黄的
脆皮,然后夹上几片咸菜或白菜帮吃得津津有味。他能享受到这种独特的中式汉堡包完全
是他一时冲动的缘故,正是这种冲动改变了——同时也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而这种“冲
动”却是深深蕴含在他心中的一股情感和信念的爆发。大学毕业后,他本想留在芝加哥当
一名律师或记者,也确有几家名望甚高的律师事务所和报社向他发出邀请,偏偏在这时,
他从收音机里听一个叫毛泽东的人站在遥远北京的天安门城楼上高喊了一句:“中华人民
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就这一声浓浓的湖南乡音的高喊,使他激动得热血沸腾,彻
夜难眠。第二天,他便毅然用全部积蓄买了张飞机票飞离了繁华的芝加哥。五天以后,他
就站在了天安门城楼下的金水桥上,就在那一时刻,他给自己起了个崭新的名字:罗新华
。
他归国不久,东西方两个大国在朝鲜半岛燃起战火,展开了一场举世瞩目的厮杀。已
改名罗新华的罗伯特·戴维义无反顾地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投身到血与火的战斗中,
决心用青春和生命保卫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由于得天独厚的条件,他被选派到志愿军
总部当翻译,跟随彭德怀元帅或出席中外记者招待会或并肩坐在谈判桌旁,确也着实风光
了几回,可好景不长,他便厄运临头。一次,英国共产党主办的《火炬报》有位年轻的女
记者来采访彭大元帅,他奉命坐在一旁当翻译,可谈着谈着,他就察觉女记者那一双碧蓝
美丽的大眼睛迸闪着火辣辣的目光不时在自己脸上逡巡,甜柔的话语中也不时夹杂着一两
句热切的、使他无法翻译的言词,且越来越亲昵、越大胆:
“你的英语讲得真好。”
“你真称得上东方的美男子。”
“你的风度简直像古罗马的骑士。”
“呵!你已令我着迷了。”
“你能和我约会吗?”
“今天晚上我在山下的小河边等你。”
开始他感到惊愕,感到新奇,渐渐又感到兴奋,感到飘飘然。女记者那金色的卷发、
碧蓝的眼睛、洁白的肌肤、娇媚的目光,无不令人陶醉。不苟言笑的元帅始终正襟危坐,
极认真、极严肃地回答着女记者的每一项提问。他知道放牛娃出身的元帅不懂英语,也绝
不会想到浪漫的女记者会向他的翻译射出丘比特之箭。
晚上,当弯弯的月牙挂上山顶的树梢时,他悄悄溜到了山脚下的小河畔,一眼就看见
女记者身着一袭洁白的百褶裙斜坐在河边的石板上,长长的卷发散蓬蓬地披落在肩头,他
记不得当时自己喊了句什么,也记不得两个人怎么就拥抱到了一起,他只记得当女记者带
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扑进他怀中时,潜伏在苇丛中的两名元帅的警卫员也冲出扭住了他的
双臂,他这才明白不懂英语的元帅并非不懂爱情的暗示,捕捉战机的眼睛当然也能察觉男
女私情。庆幸的是,威严治军而名震中外的元帅并没将他送交军事法庭,也许是女记者的
努力和贡献,也许是元帅念及他的爱国之情和特殊经历,最后只给了他个记过处分,但却
强令他回国。作为一名军人被逐出战场,这无疑将是终身的耻辱。也该天无绝人之路,就
在这时,志愿军总司令部受命组建联络部,其任务是教育俘虏、印撒传单、战场喊话、敌
后侦察,据此联络部又分三个科:教育科、宣传科和侦察科。入选者须具备很多条件,首
先要懂几句英语和朝语,仅这一条就把大门关得只剩一丝窄缝,在以农民为主体的百万大
军中寻找会讲英语的人凤毛麟角,侦察科长王枫不知从哪儿探听到罗新华的遭遇,也不知
他采用了什么手法,竟更改了彭总司令的命令,将已捆好背包准备登车回国的罗新华领到
了侦察科,在他手下当起了一名侦察员,这对落魄中的罗新华来说,是幸事,却也是不幸
的开始。
王枫职务不高,资历却颇深,长征路上就是彭大元帅麾下的一名侦察连长。他是河北
吴桥人,从小就跟着家族的武术班子浪迹天涯,卖艺为生,尝遍人间凄苦,却也练就一身
功夫。刀枪剑棍,拳打脚踢都称得上是把好手,平素赤手空拳撂倒四五个轻而易举。当兵
第二天就被挑选到警卫连,挎盒子炮,骑大洋马,很是威风。可他不愿干,觉得整天跟在
当官的屁股后头太憋气,没出息,行伍出身的彭大元帅很懂些惜才用人之道,大手一挥,
把他派到侦察连当了一名侦察兵。他一干就是七八年,从小侦察兵一直干到侦察科长,十
八年中他紧随彭大元帅鞍前马后,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光各种各样的军功章就得了半挎
包,彭大元帅对他自然也另眼相待,很是器重,这大概就是他能把罗新华争回来的基本保
证。
对侦察科长的解救和赏识,罗新华很是感激,尽管他对搞侦察还不摸门道,但只要王
枫一声令下,他总是奋勇当先,冲锋在前,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劲头。王枫对他这位
美国大学生的中国志愿军也极是敬重和爱护,不管干什么都喜欢把他带在身边,一同在训
练场上摸爬滚打,一同潜伏到前沿抓俘虏,一同深入到敌后打袭击、搞情报、察地形。每
次外出执行任务,王枫总爱扯着嗓子吼一声:“罗华子!怎么样?”罗新华也总是挺身道:
“没问题!”
渐渐地罗新华变样了,黝黑的脸膛显得粗糙而有棱角,两只手掌被枪把刀柄磨出了硬
茧,双臂和胸脯也隆起坚实的腱子肉,特别温柔和善的眼睛变得如扑食的隼鹰,闪射出凶
狠机警的目光,身为教官的侦察科长已不能轻易将他打倒,有时却要败在他的拳脚之下。
尤其是对现代化武器的使用,罗新华更胜一筹,长短枪,快慢射,指哪儿打哪儿,弹无虚
发。每当罗新华有所长进,王枫总乐得伸着大拇指连声喊:“OK!OK!”这是他惟一的收获
,就是跟罗新华学了几十个英语单词。那时年轻,好卖弄。有一回彭大元帅向王枫布置一
项侦察任务,他听后立正、敬礼,没说“是”却喊了声“Yes!”彭大元帅一听乐了:“哟
,你小子也会撇洋腔了,好,跟我到板门店吧。”第二天一纸命令,王枫被提升为联络部
副部长,随彭大元帅坐到板门店的谈判桌旁去了,罗新华仍留在侦察科,这时他已称得上
是名老练的侦察员了,不仅手脚利索,头脑灵活,而且档案袋里还装了两张立功证书,虽
然都是三等功,却已很让人眼馋和敬佩了。
就在他感到“老练”的时候,偏偏出事了。
那天深夜,他单独化装深入到敌后侦察敌情,清晨返回时,在一个哨卡被美军侦缉队
识破,还没等他拔出手枪双臂就被紧紧捆绑起来,他至今仍不明白,当时自己在哪一点上
暴露了身份,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了俘虏呢?侦缉队用摩托车把他押到美军司令部,审讯他的
是一个微微有些秃顶的上校,左手插在裤兜里,长长的眉毛下一双猫头鹰似的眼睛闪着幽
幽的蓝光。也许是软弱,也许是一种求生的欲望,他用流利的英语如实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他本想用共同的语言和乡情获得对方的好感与同情,谁知瘦高的秃顶上校听罢竟破口怒
骂:“混蛋!你这只忘恩负义的中国猪!美国人收留了你,喂养了你,你他妈却帮共产党打
我们!”他从裤兜里抽出袖筒高高扬起,失去手掌的左臂像根烧焦的木棍,“你看看吧,这
就是你给美利坚的报答,混蛋!别讲废话,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说!说!”
他沉默着,任凭上校凶狠的右掌急风暴雨般扇打着他的脸颊,他始终闭紧双眼和嘴巴
,不再讲一句话,他明白如果把知道的说出来那将意味着什么。
上校打累了,命两个大猩猩似的黑人将他剥光衣服捆到木椅上,又把一根裸露着金色
铜丝的电线缠绕在他身上。“怎么样?你说不说?”上校用一只完好的右手扳住审讯台上的
电闸开关。
“不!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求求你!”他瞪大两只惊恐的眼睛,绝望地喊叫着,他并不
是祈求饶恕,而是恳求使用别的刑罚,哪怕是拉出去枪毙。
“对不起,我不是基督徒,也不相信上帝。”上校微微一笑,长满黄毛的大手抓住黑
色的电闸狠狠向下压去,他只觉得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铁丝穿透腹部,浑身剧烈地抽搐着,
惨叫几声便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靠在一辆颠簸的美式吉普车上,两个大猩猩似的黑人士兵抱
着卡宾枪坐在两侧,秃顶上校军服齐整地握着方向盘。他虽然只剩一只右手,动作却娴熟
麻利,将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开得飞快,几次急转弯两个黑兵都被惊吓得乱喊乱叫,罗新
华不知他们要将自己运到哪里,索性闭上双眼,默默忍受着钻心的剧痛。不一会儿,吉普
车在一条荒野的山沟深处停下来,两个黑人士兵把罗新华拖出汽车,架出十多步远,扔在
一簇矮树旁,秃顶上校慢慢踱过来,叉开细长的双腿站定,从皮套中抽出手枪,用残缺的
左臂夹住枪身,推弹上膛,随后抬起枪口瞄向中国俘虏的前额。
罗新华两眼定定地望着黑幽幽的枪口,没有一丝惊恐和绝望,相反却显得异常镇定和
坦然,就好像秃顶上校要用子弹击碎的不是自己的脑袋,而是一根树桩或石块。但令他奇
怪的是秃顶上校并没有扣动扳机,他目光狠狠地盯了自己一会儿,又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将手枪插回皮套,转身离去。他走几步又站定,扭头冷冷一笑,凶狠的语气中含着一股
嘲讽和自信:“滚回去吧!滚回你的中国去吧!我要看看共产党怎样清洗你这个爱国分子!”
说罢,跳上吉普车疾驰而去。
秃顶上校果然说对了。
两天后,罗新华由几名朝鲜游击队员护送到志愿军野战医院,未等康复出院,有关部
门就派人来对他进行政治审查。他如实讲述了自己怎样侦察被俘、怎样经受酷刑、怎样险
遭枪毙、又怎样意外获释的详细经过。尽管他一再表明自己在酷刑和死亡面前没有讲一句
不该讲的话,做一个不该做的动作,尽管他身上一道道未结痂的伤痕和被强大电流烧焦变
黑的生殖器可以作证,但审查人员仍不肯结束对他的审查。原因很简单:他坚强的表现和
释放的结果、他个人的讲述和客观的事实自相矛盾,不能统一。“敌人为什么会释放你呢
?
”几乎每个审查人员每一次谈话都提出这样的质疑。“是啊,秃顶上校为什么会释放我呢
?
”这个问题他既想不明白,又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就值得怀疑,值得怀疑就不能结案,于
是,他被“护送”回国,一面继续接受治疗,一面继续接受审查。
三个月后,彭大元帅在板门店同一个叫马克·克拉克的美国将军签订了停战协议,朝
鲜半岛的战火熄灭了,罗新华的伤也痊愈了。但美国的电刑已将他摧残成一个终身不能生
育的废人,一个失去了男人能力的男人。这种肉体上的痛苦和耻辱他尚能忍受,而那种无
休止的怀疑、审查却几乎将他的意志和信念彻底摧垮。他既不能去接受鲜花和赞美,也不
能去参加集会和联欢,甚至不能得到一枚“保家卫国”的纪念章和一只写有“最可爱的人
”大红字的搪瓷茶缸。不能随便写信,不能自由行动,因为他是一个在战场上被敌人俘虏
又被敌人释放的军人,因为他正在接受组织的审查。直到这时他似乎才明白了秃顶上校释
放自己的险恶用心,“那个家伙是想用党对自己的不信任折磨我,击垮我,不!我不相信共
产党会这样没有气度,我也不相信自己会这样脆弱无能,狗娘养的,咱们就较量一番吧!看
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正是这种切齿的仇恨和强烈的复仇欲望,正是这种洞察了对手的阴谋和战胜对手的信
心,使罗新华在厄运的重拳打击下挺住了,胜利了。又是三个月后,已升任军委联络部副
部长的王枫亲自接走了他,并亲自给审查小组写了一份证明材料:罗新华同志在赴朝作战
期间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勇敢顽强,不怕牺牲,曾多次荣立战功,后在执行任务时虽不
幸被俘,但他在敌人的严刑拷打和死亡威胁面前大义凛然,毫不动摇,表现了一个革命军
人英勇不屈的气节和对党对人民的无限忠诚。他的行为感化了一位热爱和平,同情正义的
美军下级军官,在此人的协助下他才逃离虎口,历尽艰辛,重返部队,云云,云云。
正是靠着这份言词确凿的证明,罗新华结束了半年之久被审查的苦涩日子,重新穿上
了军装,重新得到了荣誉,重新感受社会主义祖国的灿烂阳光。他在接到“解除审查”通
知的当天晚上,就忍不住激动而自豪地用英语在日记中写道:“秃顶上校睁开你的狗眼看
看吧!我们伟大的党,伟大的祖国,永远不会抛弃我,你的阴谋破灭了!”
罗新华恢复工作后就留在王枫管辖的联络部外事局当翻译。不久,罗瑞卿大将领导的
公安部组建特警局,亲自点名调王枫任局长,王枫尚未到职也亲自点名将罗新华调到特警
局。从此,罗新华又跟随王枫干起了颇具神秘色彩的特工,且一干就是十多年,从一名普
通侦察员一直干到副处长。若不是王枫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也许他能干到副局长
、副部长。保护伞倒了,罗新华自然地厄运临头,狂热的红卫兵从他的档案袋中翻找出一
条条罪证:“美国来的间谍”、“战场上的叛徒”、“混入专政队伍的内奸”、“走资派
的黑干将”……先是挂着木牌无休止地批斗,接着是关在小屋中无休止地审查,又接着是
被下放到黄河滩上一个“五·七”干校无休止地劳动改造。再接着便是十年后,毛泽东逝
世、“四人帮”被抓、邓小平复出、走资派平反……一切被颠倒的历史又被颠倒过来了,
王枫走出秦城监狱又回到公安部接着当副部长,罗新华也被从“五·七”干校解放出来又
回到王枫手下接着当副处长。十年动乱,十年屈辱,仿佛一场噩梦令人不堪回首,在这场
梦魇中最使罗新华痛苦的并不是个人坎坷的遭遇,而是心灵深处时常翻涌的一种被人戏弄
,被人嘲讽的感觉。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不管是被审查还是被改造,秃顶上校那阴森冷
笑的目光和声音时常在他眼前闪动,在他耳畔回响:“滚吧!滚回你的中国去吧!我要看看
共产党怎样清洗你这个爱国分子!”那目光,那声音,就像一根钢针刺得他下腹部阵阵剧痛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屈服了,动摇了,甚至怀疑起自己当初的选择,如果在芝加哥
当律师,如果留在得克萨斯州高原上的哈特城,命运或许会是另一番模样,但给自己造成
这种不幸的是谁呢?是祖国吗?是红卫兵吗?直观看是这样。实质上却是秃顶上校和他的国家
,如果没有那场战争,如果自己没有被俘,命运或许会是另一番模样,正是那场该死的战
争,正是那个该死的秃顶上校,让自己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在精神和肉体上都将忍受着
一种无法解脱的耻辱。这种耻辱越深重,他心中的仇恨也就越强烈。1972年2月,随着尼克
松的公开访华和“上海联合公报”的发表,中美两国紧张的敌对关系开始缓解,当罗新华
在“五·七”干校喂猪的小草棚里听到这个消息时着实吃了一惊,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上
当了。中国人上了尼克松的当了,什么友谊,什么合作,全是骗人的鬼话。那家伙是在利
用中国捞资本,捞选票,凭着他在美国生活了十几年的切身感受,凭着他一个共产党员的
高度责任感,当然,也凭着他心灵深处对美国人的厌恶和憎恨,他伏在小油灯下毅然上书
伟大领袖毛主席,告诫他老人家提高警惕,切莫中了尼克松的阴谋。不知是不是他的“告
诫”起了作用,反正毛泽东见了见尼克松也就完事了,热乎了一阵的美中关系又渐渐冷却
了下来。不料,1978年12月15日上午10时,美国总统卡特和中国总理华国锋同时在白宫和
人民大会堂宣读了美中正式建立友好外交关系的“联合公报”,这一消息震动了全世界,
也把罗新华震得目瞪口呆。就在邓小平宣布公开访美的第二天,公安部召开了部党委紧急
常委会,传达了中央关于成立安全领导小组的指示,安全小组由公安部、中央警卫局、外
交部等有关部门的主要领导组成,公安部副部长王枫任组长。罗新华不是常委,也不是部
门的主要负责人,但却是安全小组成员,当王枫把这个任何人都觉得既荣耀又荣幸的决定
用电话通知他时,罗新华竟一口拒绝,这使王枫感到好生纳闷,又好生恼火,最后只好把
话说绝了:“这是命令,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都得执行!”罗新华不吭声了,当天下午,
他便在外事处处长办公桌上压了张病假条,回家休病假去了,一口气休了四天。
四天来,王枫召集安全领导小组开了两次联席会议,罗新华一次也没露面,他是狠下
心要在这四合院的小屋中“泡”到底了。
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公安干警,罗新华也知道这样不对,但他宁可犯错误、挨处分,
也无法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去接受美国人那虚情假意的鲜花和笑脸,就像他不能抹掉下腹部
的残疾给他带来的终生痛苦和仇恨一样。
这就是历史和战争在他的肉体和心灵中留下的后遗症。
咀嚼着酸甜苦辣的往事,罗新华津津有味地吞掉了两个“汉堡包”。几天来,他就是
靠这种自我回忆消磨时光,有时独自在火炉旁一坐就是两三个钟头。可他并不感到孤独、
寂寞,好像有位名人说过:喜欢回忆过去是衰老的表现。他真的怀疑自己已经衰老了,虽
然他今年才四十九岁。
第三章 电刑上的梦魇(二)
二
四十九岁的罗新华又开始让自己的思绪飞进久远的时空:高山、积雪、炮声、硝烟…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呼喊:“罗华子!怎么样?”
他一怔,不知这喊声是来自现实还是来自遥远的回忆,尚未等他完全辨清,门帘一挑
,瘦小的王枫腋下夹着文件包已站在小屋中。
罗新华颇感意外地站起身:“副部长?您怎么来了?”
王枫笑微微地望着他,又问一句:“罗华子,怎么样?”
罗新华心头猛地涌起一股热流,他本想仍像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接受任务时那样挺身应
道:“没问题!”可话到嘴边却拐了弯,变成软软乎乎一句应酬:“还好。”
王枫不满意地摇摇头:“情绪有些不大对头噢!”他摘下皮帽扔到木床上,在小凳上坐
下,把两手伸到火炉上烘烤着。
罗新华沏了杯热茶,端到他面前。
王枫接过茶杯,慢悠悠地问:“说说理由,为什么不愿意参加这次访美的保卫工作?”
罗新华勉强笑笑:“我身体不好,有心脏病。”
王枫横了他一眼:“是心病吧。”
罗新华又从木床下拖出一只小凳,也在火炉旁坐下,默然无语。
王枫喝了两口茶水,诚恳地说:“其实,对这件事我也不太理解,也有些想不通,我
们面对的毕竟是过去战场上的仇敌,为了打赢那场战争,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直到今
天仍有不少中国军人身上还残留着美帝国主义的弹片,仍有多少中国母亲还在为当年失去
丈夫和儿子而悲伤,可我们总不能永远在痛苦中过日子,现在不是一切讲究向前看么,在
这件事上咱们也要向前看。看看,想想,七十四岁高龄的邓副总理为什么要冒着被刺杀的
危险毅然决然地坚持要去美国访问,还不是为了国家早日繁荣昌盛?”
罗新华好像被人猛刺了一针,惊愕地问:“什么?刺杀?谁要刺杀邓副总理?!”
王枫便把近来掌握的有关情报简单说了一遍,随后拉开文件包,掏出一只白色信封递
给他,“这份‘刺杀迪姆虎计划’是一个叫李·乔治的美国青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寄给我
们的,你看看吧。”
罗新华从信封中抽出一只小巧的黑壳笔记本,默默地翻看着。
王枫双手捂着滚热的茶杯,目光安详而随意地打量着昏暗的小屋内简陋而有些杂乱的
摆设,一张单人板床、一只老式木箱、一把藤椅、一架书橱……每一件物品似乎都显示着
独身男人的生活痕迹,似乎都给人一种孤独和苦涩的感觉。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屋主
人清癯的脸上。一缕花发,几丝皱纹,浓缩了多少人生的酸甜苦辣和岁月的风雨冰霜。王
枫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负疚感,作为他的上司,作为他的知己,几十年来竟然没帮他建立一
个家庭。当然,以前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50年代后期,他还亲自为二十多岁的罗新华物
色过两个姑娘,但每次都被他婉言谢绝,后来王枫才明白,美国的电刑在他身上留下了终
生的残疾。作为一个男人,他何尝不渴望爱情,不渴望家庭,但无论是法律还是道义都不
允许他得到这一切,相反,他却要忍受着正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耻辱。二十多年了,这
需要何等的毅力、何等的勇气呵!就在这一刻,王枫似乎才明白,也才理解罗新华为什么不
愿意参加访美保卫工作,“如果他还拒绝,我决不再劝导一句,也决不批评他一句。”王
枫暗暗对自己说。
好一会儿,罗新华才将笔记本中的内容和几页附件材料看完,不管是英文的还是中文
的,他都看得很仔细,始终没说一句话,也没抬一下眼皮。随后,他又盯着两张图像模糊
的照片影印件沉思了良久。那是李·乔治被焚烧过的尸体残骸,黑焦如炭,面目全非,真
难以令人置信这团被烧焦的像木桩般的物体曾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曾是一个善良而
充满朝气的生命,半晌,罗新华终于抬起头,神情木然地望着副部长,冷冷地问:“什么
时候动身?”
王枫舒心一笑:“本月28日。”
罗新华又问:“我的任务是什么?”
王枫放下茶杯,语气郑重地说:“美方要求我们为他们选派一名联络员,部党委决定
由你担任此项任务,同时任中方安全小组副组长,也就是我的助手,代表团安全小组的成
员有邓副总理的四名贴身警卫、方毅副总理的一名的贴身警卫,他们由中央警卫局副局长
宋培公同志直接负责,另外你再挑选四名特警,配合行动。”
罗新华不解地:“四名警卫够干什么?”
王枫做了个不容置辩的手势:“只能这么多,邓副总理指示,安全小组不许超过十人
。”
罗新华急得几乎喊起来:“那他的安全怎么办?我敢肯定,现在美国等着要刺杀他的杀
手也不止十人。”
王枫无奈地笑笑:“邓副总理讲,包一架飞机要花很多钱,没必要,他的安全由美国
负责,这样既节省了开支,又表示了对美方的信任。卡特总统已责令白宫成立了一个安全
委员会,由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直接领导,成员有国防部长、司法部长、参谋长联席
会议主席、警察总署署长、中央情报局局长、反恐怖局局长、国家安全局局长、联邦调查
局局长,全是卡特内阁的核心人物。布热津斯基还在委员会内成立了一个安全特别执行小
组,组长叫哈里·泰伯森,专门负责邓副总理在各地的安全警卫和对付恐怖分子随时可能
发动的袭击。你的任务就是以中方联络员的身份协助泰伯森行动,并及时通报情况,确保
邓副总理访问的顺利进行。”
罗新华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问:“这个哈里·泰伯森是不是联邦安全局副局长?”
王枫点点头:“对,就是他,听说此人和你还是半个老乡,也是得克萨斯州人。”
王枫又从文件包中掏出记事本,翻找了几页,继续介绍道:“据我们掌握的资料,这
个哈里·泰伯森祖籍是法国人,18世纪初移民到美国,先在明尼苏达州开垦农场,内战后
,又举家搬到得克萨斯州,他的父亲是个牧场主,共和党人,他从州立大学毕业后曾留在
父亲的牧场干了两年,后来又考入西点军校,参加过朝鲜战争……”
罗新华像猛然被人踢了一脚,下腹部火辣辣一阵绞痛,忍不住狠狠地骂了句:“狗娘
养的!”
王枫没听清,抬抬眼皮问:“你说什么?”
罗新华淡然一笑:“没什么。”
王枫又垂下眼皮接着说:“他在朝鲜战场负过伤,还得过一枚三星奖章,1954年调到
联邦安全局当特工,1961年任国内行动处副处长,1967年任处长,1978年升任副局长。因
他略通中文,1972年和1978年曾两次率领特工小组随尼克松和卡特来我国访问,称得上是
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牌特工。”
罗新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也是一个老对手。”
王枫望了他一眼,正色道:“以前是对手,如今是朋友,我们要绝对信任他,全力配
合他,完成这次特殊使命。”
罗新华语调故作轻松地笑道:“你放心,我会同他合作的很好,我们毕竟是半个老乡
嘛!”
王枫又问:“你还有什么要求?”
罗新华略一思忖,说:“我要再看一下这个哈里·泰伯森的档案材料,越详细越好,
包括他的家庭情况和个人嗜好。另外,我还想看一些最新的美国影片,当然是惊险片。”
王枫点头应道:“好的,我马上让人去准备。”
第四章 白宫的紧急召见(一)
在白宫为中国副总理邓小平举行的国宴上,主要装饰品将是来自卡特总统家乡佐治亚
州的大束大束的山茶花,罗莎琳·卡特“总统夫人”的新闻秘书霍伊特今天说,佐治亚州
穆尔特里市市长兼警察局长将于星期日28日亲自将精选的一千五百枝粉红色、红色和白色
的鲜花送交白宫。霍伊特女士说,选用山茶花是特别合适的,因为这种花是在公元前2737
年首先在中国发现的,这位新闻秘书说,山茶花将是放在星期一国宴桌中央的装饰品。
——美联社华盛顿1979年1月26日电
一
1月28日,华盛顿。
泰伯森驾驶着刚买的福特牌轿车离开居住的乔治敦公寓区,开足马力在灯火辉煌的大
街上疾驰着。当他驶到加尼福利亚大街第三个路口时,指挥塔上的红灯已亮了起来,他竟
一踩油门直冲而过,险些撞到一辆横穿马路的垃圾车上,吓得司机紧急刹车,探出半个身
子怒吼道:“酒鬼!上帝正找你呢!”
泰伯森扭头笑应道:“不是上帝,是总统!”说罢,吹了声口哨,狠劲一踩油门,锃亮
的福特牌轿车像只戏水的海豚敏捷而无声地消失在五彩缤纷的车流中。不一会儿,又从寂
静的法拉斯托公园后面钻出来,悄悄驶上了宽阔的宾夕法尼亚大街,穿过《华盛顿邮报》
办公大楼后,车头向左一拐,径直驶进了白宫草坪前的停车场。
泰伯森跳出汽车,看了看腕上的金壳表:差5分12点。也就是说,从乔治敦公寓赶到这
里只用了十五分钟,他像得胜的骑手赞赏自己的坐骑一样,满意地轻轻拍了拍黑亮的车头
,转身沿弧型车道朝通往白宫主楼的石阶走去,在石阶前两名身穿军呢大衣的警卫持枪立
正,他很自觉地掏出皮夹子“啪”地打开,出示了他的白宫特别通行证,一名士兵跨前两
步接过证件很仔细地查验了一番,然后还给他,并立正致意。他微笑着点头通过岗哨,跨
上石阶,朝北回廊的入口走去,眼前这座举世闻名的白宫如同一座庞大的迷宫,曲径深廊
,百转千回,高门大厅,左连右套,但泰伯森就像一名厨师熟悉厨房里的摆设一样熟悉这
里的一切,每条路、每道门通向哪里,每座厅廊、每间屋子做什么用,他都知道得清清楚
楚。他在这里已送走了二十五个春秋和六位总统,现在他要见的卡特是第七位,二十分钟
前,总统办公室主任汉密尔顿·乔丹的电话把他从睡梦中惊醒,“泰伯森,马上到蓝厅来
”。
“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总统要见你,12点前务必赶到。”
他睡意顿消,翻身跳下床,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又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白宫。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总统深夜召见必定事关重大,现在离十二点还差一分钟,离蓝厅只
有几十米了,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白宫共分东西两翼和主楼三个部分,东翼是总统夫人、子女和从属人员居住娱乐的地
方,新闻界称之为后宫;西翼则以椭圆形办公室为中心,是总统及其主要助手办公的“心
脏地区”,一般人很难进入;连接着东西两翼的白色高层建筑便是主楼,蓝厅在主楼四层
,是总统接见内阁成员和召开重要会议的场所,泰伯森来到主楼梯前,对着悬挂在楼梯平
台上的赫伯特·胡佛的肖像点了一下头,随后一步跨两道阶梯地向上奔去,当他越过伍德
华·威尔逊、富兰克林·D.罗斯福的肖像到达顶部时,见总统办公室助理秘书弗兰克正在
楼梯口等候。
“泰伯森,你总算来了。”
泰伯森冲他晃了晃腕上的金表,“还差三分钟,幸亏路上没遇上警察”。
弗兰克神情严肃地催促道:“快跟我来吧,总统正在等你。”
泰伯森随年轻的助理秘书走进电梯,锃亮耀眼的电镀钢壁像三面大镜子,清晰地映出
他的容貌和身影。趁电梯稳稳上升的当儿,他整了整有些散乱的头发和领带。有时候他也
感到奇怪,自己怎么会成为一个特工呢?是因为他长得高大魁梧、仪表堂堂吗?这点是无可
置疑的,也是他从青年时代就引为自豪的,别人也总爱这样称赞他,说他看上去就像一个
精干的特工,不管说这话的人用意是什么,但绝不是虚伪的奉承。他高高的个子,足有六
英尺,粗壮的双臂和宽阔的胸脯隆满发达的肌腱,饱满的额头下嵌着一双褐色的眼睛。挺
拔端正的鼻子稍有些鹰钩形,这一缺陷给他越发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当初,把他从陆军
参谋部情报处选调到联邦安全局的人是不是看中了他的个头和容貌,他不得而知,但这一
消息着实令他兴奋了几天,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家人,都没想到哈里·泰伯森会走进白
宫,会成为一名保卫美国心脏的特工。他的父亲老哈里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牧场主,在得克
萨斯州经营着一片不大的草场,他的母亲是个精明的家庭主妇和虔诚的基督徒,他们都希
望自己的儿子能在草原上干出一番事业,把父辈开创的牧场再扩大一倍或几倍。但泰伯森
却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他从上小学时就喜欢阅读一些令人胆战心惊又神秘莫测的惊险小
说,有时竟达到如饥似渴、废寝忘食的地步。正是这些五花八门的小说使他从小渴望过一
种活跃而又刺激的生活。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古怪的念头越发强烈,读大学时正值朝鲜
战争打响,有人告诉他,如果他报名入伍的话,可以进入军队的情报机关。尽管他讨厌战
争,也认为美国在朝鲜半岛的使命是不道德、不光彩的,可他还是想有个机会来实践一下
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幻想,于是,他毅然退学报名入伍,进入一所军官训练学校。经短期
培训后分配到了陆军参谋部亚太地区情报处干文书工作。开头那一阵子,他觉得当一名情
报员还挺新奇、挺刺激,可干了没有半年,千篇一律的案牍生活便使他感到厌倦了,而且
,他所参与的那些有关战争的情报,也开始越来越伤害了他对人的正当行为的观念。虽然
他是一名美国军人,但他不愿意让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粗暴地蹂躏自己的理智和感情,不
愿意把自己锻造成一架只会盲目从事战争的机器人。他决定离开军队,离开半球之外同黄
种人进行的这场拼杀。说来也是命运的安排,正当他为离开朝鲜半岛返回大洋西岸而绞尽
脑汁、寻找理由之机,他那枯燥乏味的文书工作却迸闪出一道令人炫目的光彩。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上司派他陪同一名上校到前线指挥部去。干什么?他不清楚,只
知此人是五角大楼情报局的特使,当吉普车驶进一条山谷时,突然遭到一股中国侦察兵的
袭击,不知是军人职责的驱使还是无意识的举动,当泰伯森听到第一声枪响时第一个动作
就是扑向坐在一旁的上校,用自己的身体将他紧紧护住,密集的子弹冰雹般砸向吉普车,
司机和两名卫兵当即饮弹身亡,泰伯森的腰部和腿上也被击伤,鲜血直淌。几名披着白布
单的中国侦察兵跃出隐蔽的树丛,像一群巨猿般蹦跳着朝吉普车冲来,他们显然以为车上
的敌人已全被打死,因而纷纷停止射击并放松了警惕。就在他们离吉普车只有二三十米远
时,泰伯森抓起一支卡宾枪一边号叫着一边发疯似地猛扫,三名中国侦察兵像折断双翅的
白天鹅重重地栽倒在雪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便直挺挺不再动弹,剩下的几名慌忙退回
丛林。利用这瞬间的空隙,泰伯森猛力推开司机的尸体,纵身扑到驾驶座上,双手抱住方
向盘,用膝盖狠狠顶住油门,弹孔累累的吉普车像头负伤的恶狼尖叫着冲出峡谷……
三天后,哈里·泰伯森胸前佩戴着一枚金光闪闪的三星勋章,被用专机送回了纽约的
陆军医院。
三个月后,即1953年7月27日,“联合国军”总司令、美国陆军上将马克·克拉克在朝
鲜汶山的一顶帐篷里,在一份用中、朝、英三种文字写成的停战协定上签上了他的大名。
哈里·泰伯森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到这则广播的,当时他长长吁了口气,既感到一
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又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怅,甚至有些同情可怜的马克·克拉克,
因为这场战争毕竟是以美国的失败而宣告结束,他毕竟是一个美国军人。
泰伯森伤愈出院,又被送到风光优美、条件舒适的夏威夷军人疗养院休养了半年。在
那里,他认识了一位叫罗斯·帕蒂的漂亮女护士。
正当泰伯森尽情享受着爱情的甜蜜时,忽然接到一纸来自白宫办公厅的命令:立即到
联邦安全局特别行动处报到。这一消息使他喜出望外、兴奋不已。白宫、特工,这是他多
年向往的地方和职业,如今这绚丽诱人的光环竟一下飘落到他的头上。当他兴致勃勃地向
美丽的护士小姐告别时,却又被一个消息惊呆了:他在帕蒂体内播下的爱情种子已经发芽
了。***,女人的肚子真是块肥沃的土地,随便在什么地方,什么季节,撒点什么都能结出
果实,他曾婉言劝说心上人拔掉这棵嫩芽,在沙滩上播下的种子肯定长不好。但帕蒂死活
不肯,非要孕育成熟这朵爱情之花,无奈,泰伯森只好在临行前的圣诞节同女护士赶到教
堂匆匆举行了婚礼,第二天,他便飞到了华盛顿。
当他踩着白宫肃穆庄严的阶梯走进设在三楼的联邦安全局特别行动处处长办公室时,
却惊喜地认出接见他的处长竟是那位在朝鲜战场一同死里逃生的上校。
从此,泰伯森便留在白宫当上了一名从小就向往的特工,那年他二十五岁,正是新婚
燕尔,朝气蓬勃的季节。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当他在夏威夷创造的儿子也二十五岁时,
他已由一名普通的特工成为令人敬畏的安全局副局长,这份荣耀和权力是他用二十五年的
心血和功绩换来的,他自觉受之无愧,理所当然。二十五年来他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生
生死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任何人:安全局的特工是美国最神
圣也是最冒险的职业。他们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将准备为保护别人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一群会跑动的肉体盾牌。”当年,上司常用这句话训导泰伯森,如
今,泰伯森也常用这句话告诫下属,不错,他二十五年的特工生涯就是随时准备用身体挡
住射来的子弹,随时准备发现并击毙躲在任何角落里的任何杀手,这是美利坚合众国法典
第18条第3056款授予他的权力和职责,该条该款明确规定:安全局虽然归属联邦财政部领
导,但主要任务是执行对国家重要人物的保护。法律还对被保护的“国家重要人物”作了
具体说明:
1.美国总统及其直系亲属;
2.副总统及其直系亲属;
3.来访的外国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
4.新当选的总统和副总统;
5.前总统和副总统;
6.活着而未再嫁的前总统的遗孀;
7.不满十六岁的总统的年幼子女;
8.主要的总统、副总统候选人;
9.访美的著名外宾和出国执行特殊任务的美国官方代表。
今天深夜,泰伯森又被卡特总统紧急召到白宫,虽然办公厅主任乔丹在电话中没讲什
么事,但他已猜到一定和邓小平的来访有关。当泰伯森随弗兰克跨出电梯,沿铺着地毯的
长廊朝那间熟悉的大厅匆匆走去时,他心里蓦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今天深夜总统突然
紧急召见,一定是这件事遇到了麻烦。
第四章 白宫的紧急召见(二)
二
泰伯森猜对了,总统确实遇到了麻烦。
当他轻轻推开厚重的檀香木门走进金碧辉煌的蓝厅时,摆在墙角的落地电子钟的长短
两根时针正好齐刷刷地指向“12”。
坐在壁炉前高背软椅上的总统微笑着冲他点点头:“泰伯森,实在对不起,这么晚还
把你找来。”
泰伯森随意地笑笑:“没什么,但愿我没迟到。”
国务卿万斯看了看落地钟:“不,按总统指定的时间你还提前了十秒。”
泰伯森在靠近门旁的空椅上坐下,这才发现大厅中在座的除总统和国务卿外,还有国
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国防部长布朗、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乔治·布朗、中央情报局局
长斯坦斯菲尔德·特纳、司法部长格里芬·贝尔、国家警察总署署长泰勒、反恐怖主义局
局长威廉·科尔、负责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理查德·霍尔·布鲁克、国务院台
湾事务特别协调员迈克逊·莱登和中国事务科科长约翰·D.马克斯,这些人都是总统的高
级幕僚,也都是为迎接邓小平来访而组建的筹备委员会成员。泰伯森即刻意识到自己的预
感是准确的:总统召集的这次紧急会议一定和中国有关,和邓小平有关。
果然,布热津斯基宣布开会后,负责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理查德·霍尔·
布鲁克首先念了一则简短的电讯:“三个小时前,越南军队攻占了金边,波尔布特及同伙
下落不明,据观察家分析,很可能逃入丛林或跑到中国……”
万斯挪开叼在嘴中的桃木烟斗,侧身问:“北京方面有什么反应?”
布鲁克语调刻板地回答:“北京政府已公开发表声明,强烈谴责苏联和越南的霸权主
义,但声明中没有支持和赞扬波尔布特的言词,只声称坚决支持柬人民的反侵略斗争……
”
万斯皱皱稀疏的双眉:“这个我知道,我问的是具体行动。”
布鲁克摇摇头。
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乔治·布朗上将接话道:“据我们刚刚得到的卫星侦察报告:中
国当局正向云南、广西一带秘密调集军队,很可能要对越南采取军事行动,以解救波尔布
特政权的困境。”
万斯又追问一句:“莫斯科有什么动静?”
乔治·布朗神秘而沉稳地答道:“苏联约十五个装甲师、三个导弹师和五个航空师已
推进到中苏和中蒙边境地区,显然是向中国施加压力。”
一直沉默的总统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国防部长布朗:“你看印度支那的局势会导致中苏
之间爆发战争吗?”
满头银发的布朗自信地笑笑:“不会,莫斯科完全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恫吓,他们不可
能,也不敢贸然进犯中国。据我们掌握的资料,近两年中国的防御力量已大大加强,共进
行了二十二次核试验,发射了七颗小型军事卫星,在靠近苏联的东北、华北地区布置了三
十至四十枚核CS—M式中程导弹、五十至六十枚核CF—D远程导弹、八十架活动范围半径两
千公里的图F—16中程轰炸机,还有近三十个步兵师、十二个炮兵师、八个装甲师。我相信
,这些情况苏联人会比我们了解得更清楚。”
乔治·布朗也表示赞同地补充道:“不久前,邓小平在访问朝鲜后回国途中又公开视
察了东北部队,一再告诫全体将士要警惕‘北极熊’的霸权主义和扩张主义,并将从法国
购买的三十架F—16战斗机全部调配到该地区,对苏联人的武装威胁表现出一种强硬的姿态
。”
卡特含蓄地笑笑:“是的,这正是邓小平的性格。”
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泰伯森对这些话题并不太感兴趣,他甚至有些奇怪:“总统深
夜把自己找来难道就是为了探讨越柬战争和中苏冲突?”
卡特总统似乎察觉了他的疑惑,扫视着众人缓缓地说:“当然,我今天把各位请来,
并不是专门研究印度支那局势和中苏的武装对峙。但这些情况你们必须要了解,因为这直
接关系着我们美国的利益和今后的对外政策,同时也关系到邓小平先生这次来我国访问的
安全与成功。我必须告诉各位的是:莫斯科不仅向中国施加压力,也向美国政府发出警告
。”他朝坐在一侧的国务卿抬抬手。
万斯再次挪开含在嘴里的烟斗,欠了欠身子,说:“同样在三个小时前,我们收到苏
联外交部发来的照会:苏共总书记勃列日涅夫原订三月七日访问美国的计划因故推迟,新
的日期尚未确定,同时单方面宣布取消美苏两国首脑下月初在维尔京群岛举行的第二轮限
制核武器谈判。当然,如果美国政府取消或推迟邓小平的访美计划,苏联将保证勃列日涅
夫按期访美并恢复两国首脑的核谈判。”
布朗重重地拍了一下座椅扶手:“他们这是在进行讹诈!”
卡特也愤慨地提高声量:“我们国会中有些议员大人就是害怕这种讹诈,只要克里姆
林宫有人一跺脚,华盛顿的国会山上就会有人打哆嗦。”
泰伯森知道总统是在谴责和嘲讽以纽约州州长哈里曼为首的一伙亲苏派议员,但众人
仿佛没听见或者没听懂,都沉默不语,连万斯也用烟斗堵住了嘴巴一声不吭。大家心里都
明白:八十五岁的艾夫里尔·哈里曼不仅是国会山上资深势重的议员,也是卡特总统的老
朋友和心腹顾问,此人在华盛顿的政界、商界和金融界都有举足轻重的势力,是美国有名
的大政客、大富翁。他曾经主持创办过一系列大公司,如闻名世界的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
、麦钱特造船公司、伊利诺斯中央铁路公司,还有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艾夫里尔·哈里
曼公司,同时他还是华尔街三大银行之一的布朗兄弟和哈里曼公司的股东和总裁。早在
1941年,他就曾任罗斯福总统派往苏联谈判的美国政府代表团团长,1943年至1946年,又
出任美国驻苏联大使,回国后连续两届当选纽约州州长,60年代中期,出任总统的巡回大
使,同苏联领导人斯大林、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私交颇深,来往密切,是美国政坛亲苏
派的著名领袖人物。1976年4月,当佐治亚州州长吉米·卡特为争取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
而日以继夜地努力奋斗时,在民主党内颇有地位和势力的纽约州前州长哈里曼公开站出来
表示支持,并慷慨解囊为卡特的竞选活动提供了一千万美金的资助,这对正处于艰难困苦
时期的卡特州长来说,真好比久旱逢甘霖,绝境遇英雄,其欣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一年
后,卡特当选为美国第39任总统,入主白宫,哈里曼自然成为椭圆形办公室的座上宾,成
为在总统面前具有发言权和决策权的核心人物。在他的劝导怂恿下,卡特上任初始便改变
了原定任命对苏强硬派人物施莱辛格为国防部长的计划,并不顾两党、两院大多数议员的
反对,提名亲苏的沃恩克为军备控制与裁军署署长兼战略武器谈判美方首席代表。不久,
他又发表了一个美苏关系声明,公开表示美国将单方面裁减军费和核武器,并声称即使苏
联入侵南斯拉夫和中东地区美国也绝不派兵与苏联对抗。这则声明一出台就遭到美国朝野
上下一片反对,以民主党议员亨利·杰克逊为首的八十多名参、众两院议员联名上书总统
,表示抗议。
面对来自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抗议和告诫,面对苏联人肆无忌惮的军事威胁,聪明
的卡特断然决定改变自己对苏政策的航向。
他开始冷落哈里曼,开始冷落莫斯科,开始把热情的笑脸和双手伸向太平洋彼岸的古
长城。1978年5月22日,他在印第安纳州圣母学院讲话时突然提到前任总统尼克松的一句名
言:“我们不能无视中国,因为它太大了。”正当听众感到莫名其妙时,他又高声喊出一
段惊人之语:“我们认为美中关系是我们全球政策的核心,而中国则是当今世界和平的关
键力量。”他的讲话即刻引起美国民众和全世界的关注,不久,卡特便委派刚刚退休的联
合汽车工人工会主席伦纳德·伍德科克为美国政府驻北京联络处主任,接着他的小儿子奇
普带着新婚妻子到中国度假旅游,把他的一封亲笔信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给了中南海的邓
小平。随后又是他的心腹、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布热津斯基率领一支小型代表团秘密访问北
京,向高高的紫禁城抛去了“求爱”的彩球。第二天,邓小平便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了布热
津斯基一行,这位七十四岁的副总理讲得更直截了当:“中国用‘一秒钟’就同日本缔结
了《和平友好条约》,如果美国断绝同台湾的一切官方联系,那中美两国恢复外交关系正
常化只需要‘两秒钟’。”他还向美国客人明确表示:为了让台湾人放心,中国政府今后
将不再使用“武力解放台湾”一词,大陆和台湾统一后,将实行“一国两制”的原则,即
允许台湾搞资本主义。
1978年11月20日,卡特终于排除种种干扰和压力,将一份《中美建交公报草案》派专
机送到北京。不料,邓小平却正在外地视察,他只好忐忑不安而又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12月13日,邓小平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便召见了伍德科克。当晚,伍德科克就向卡特
发来一份高度绝密电传:“邓说:‘我们愿意接受美国的草案,我也接受总统关于我访问
美国的邀请’。”这条简短的电讯使卡特欣喜若狂,当即穿着睡袍便冲到蓝厅召开内阁会
议。在内阁会议上,当卡特问国家安全委员会顾问奥克森伯克,邓小平的答复为什么会来
得如此意外而迅速时,这位中国事务专家幽默地回答:“总统先生,中国人为这份公报已
经等了二十五年了。”
这一消息自然惹恼了克里姆林宫的主人。尽管卡特一再表明美中关系正常化绝不会影
响美苏之间的友好合作,此举除了促进世界和平以外,没有任何目的,但苏联人还是忍不
住要指手划脚,大发脾气。12月19日勃列日涅夫终于按捺不住满腔愤怒亲笔给美国总统写
了一封信,他在信首有意称总统“小詹姆斯·厄尔·卡特”。
仅此一笔就使卡特大为恼火。
不错,总统的父亲确实叫詹姆斯·厄尔,姓卡特,总统本人的姓名也确实应该是小詹
姆斯·厄尔·卡特。但美国人有一种习惯,凡是叫詹姆斯的人,他的爱称就叫杰姆或吉米
,这种爱称通常只用于家庭内部和朋友之间,并不使用于正式社交场合或官方文件中。卡
特为了表示自己平易近人,同老百姓有亲密关系,在佐治亚州当州长期间就一直使用给人
以亲切感的“吉米·卡特”这个名字,特别是当选第39届总统后,在入主白宫第一天就职
誓词中他也将自己的名字称为“吉米·卡特”,而不是“小詹姆斯·厄尔·卡特”。他这
样做当然是出于官场得失的考虑,但也确实得到了美国民众和世界舆论的认同和好感,可
莫斯科的最高主宰者却偏偏不认他这番苦心,仍然称美国总统为“小詹姆斯”,以表示对
他的愤懑和蔑视。
聪明的卡特自然明白对方这样做的原因和用意,并很快采取了一个聪明的做法:当天
晚上,他便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转播大厅向全体美国人民公布了勃列日涅夫的来信,苏
共总书记显得颇有修养,字句写得温和而含蓄:“……我很关注和赞赏卡特总统早些时候
的一再保证:美国同中国发展关系不是针对苏联的……两个主权国家建立外交关系是很自
然的事情,没什么大惊小怪,苏联过去一向提倡,现在也继续提倡国家之间关系正常化,
至于在什么基础上建立和发展这种关系,双方追求的是什么目的,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也是自然的,尤其是考虑到中国目前方针的十分明确的趋势,我们不得不注意
到美中联合公报中的某些提法,如果考虑到中国领导人通常使用的词汇的话。这些提法的
针对性是毫无疑问的,世人皆知,在这种形势下,苏联将极其密切地注视美中关系在实际
上如何发展,从而为苏联的政策得出适当的结论并同时做出相应的反应……”
任何人都听得出来,苏共总书记温和而含蓄的言词中埋藏着咄咄逼人的愤怒和威胁,
他这封信也“极其自然地”引起美国民众的强烈反感,这正是卡特所希望的。
面对这一切威胁卡特自然不能掉以轻心,置之不理。
“据我们掌握的可靠情报,”国防部东亚和太平洋部长助理莫顿·阿布拉莫维茨也开
始向总统汇报,“在越南向金边进攻的军队中不仅配备了苏式米格—28战斗机、T—68式新
型坦克机、M.S—75式多弹头短程导弹,而且还有三十到四十名苏联军事顾问……”
卡特显然对这类情报已不大感兴趣,或者是这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听罢只点点头,
缓缓地说:“现在苏联人的手越伸越长了,不仅伸向了亚洲,伸向了东欧,也伸向了中东
,直接威胁着我们美国的安全和利益。”说到此他却停下来,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
中央情报局局长斯坦斯菲尔德·特纳。
“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各位一件不幸的消息,”中央情报局局长扫视着众人语气沉稳
地说,“昨天下午六时,我国驻伊朗武官阿瑟·海因霍在德黑兰被暗杀。”
一阵短暂的沉默。
这则消息对在座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比金边失陷、中苏对峙更具有震撼力。
稍顷,布热津斯基首先发问:“怎么死的?是枪击?还是爆炸?”
特纳神色冷漠地应道:“他是在住所被人吊死的,同时遇害的还有他的妻子,大使馆
文化参赞贝丝·多丽娅。”
布热津斯基又问:“凶手呢?抓到没有?”
特纳摇摇头:“我们正在调查,但很可能一无所获。”
国家安全顾问不满地耸耸眉,他对眼前这位情报局长历来不满,本来卡特刚任总统时
曾采纳他的建议任命西奥多·蔡金·索伦森为中央情报局局长,没想到这个提案竟在国会
遭到两院、两党议员的强烈反对。卡特无奈,只好改变初衷提名斯坦斯菲尔德·特纳为新
任局长,布热津斯基虽未表示反对却总觉得特纳在这件事中搞了小动作,因而一直有些耿
耿于怀,“难道你们就没找到一点线索吗?”他口气严厉地责问道,“比如这次谋杀的原因
、背景、目的是什么?”
特纳坦然地望着他:“不能说一点线索没有,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可以断定,这是一起
由‘KGB’和伊斯兰救国阵线策划的政治谋杀。”
万斯晃了晃大烟斗补充道:“这个伊斯兰救国阵线是‘KGB’一手扶植起来的激进组织
,目前在伊朗有很大的势力,但他们为什么要杀害一名美国外交官呢?”
“最大的可能是阿瑟·海因霍发现了什么秘密。”特纳语气平静地接着说,“他在被
害前曾遭到严刑拷打,十根手指全被砸烂,贝丝·多丽娅也至少遭到三人强奸,凶手杀死
海因霍和多丽娅后并没有急于逃走,而是对他们的住所进行了非常仔细的搜查。”
卡特朝中情局长倾了倾上身,关切地问:“你认为阿瑟会发现了什么秘密呢?”
特纳迎着总统的目光略一迟疑,没有即刻回答,作为一名在军界谍海游弋了几十年的
老谍报人员,他深知“守口如瓶”的重要性,即使在总统面前也要“话到嘴边留三分”,
何况还有这么一群内阁成员,对这些白宫贵族他从来看不起,也从来不相信。“诚实的人
当不了政客”,多年来他始终恪守这样一个信条,今晚当他得知阿瑟·海因霍被暗杀的情
报后,曾提出单独向总统汇报,布热津斯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却坚持要召开安全委员会议
,而总统对安全顾问历来是言听计从的。“这个该死的波兰人,为什么总不让我单独见总
统呢?”特纳既困惑又愤懑地在心里狠狠骂着。
卡特以为中情局长没听清,抬高声量又问一句:“你说阿瑟发现了什么秘密?”
特纳冷冷地回答:“很可能同邓小平访问美国有关。”
卡特紧逼道:“你有证据吗?”
特纳郑重地点点头,却没再吭声。
卡特也没再追问,他仿佛疲倦了,懒懒仰靠在椅背上,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
着前额,熟悉总统的人都知道,他在焦虑、烦闷和思考问题时总喜欢这样,而当他正“这
样”时最好不要去打扰。
大厅里又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卡特总统探起身,又将目光投向坐在门旁的泰伯森,微笑着说:“我希望
哈里先生能告诉我一些令人喜悦的消息。”
泰伯森没想到总统在这个时候会点到自己,一时有些茫然:“是的,我这里一切正常
。”
卡特仍有些不放心:“警戒人员全部到位了吗?”
泰伯森有条不紊地应道:“遵照您的命令,由联邦安全局、联邦调查局、国家警察总
署和国防部特种部队组成的两千名警卫人员、一百条警犬、十架直升机、二十辆配有雷达
扫描仪的巡逻车已全部到达指定区域,对客人所经过的路线、住处和有关活动场所都进行
了全面搜查,作了重点防范,现在这些地区已完全在安全小组的监控之中。”
布热津斯基提醒道:“这几天要特别注意入境人员,台湾的《联合日报》已公开向我
们发出警告:在邓小平访美期间要给中共一点颜色瞧瞧。另外,据海关总署报告,美台断
交后,来美访问和旅游的台湾人却徒然增加,这很可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也是一种强大的‘威胁’,”卡特语调诙谐而又不失庄重地说,“对台湾方面的‘
警告’绝不能忽视。”
泰伯森胸有成竹地说:“我已通知所有机场、海港和国际车站的海关加强警戒,对入
境人员一律严格检查,注册跟踪,同时挑选五十名特警派往重要地点,负责监督。”
万斯提议道:“是不是通知外交部,近期内停止一切来美人员的入境签证?”
卡特断然摇头:“不,这样做势必会引起世界舆论的猜测和嘲讽,美利坚还不至于如
此脆弱。”
泰伯森抓住时机也向总统讲到一个情况:“据华盛顿警察局报告:有一个叫‘联合支
援中华民国行动委员会’和一个叫‘自由同盟’的组织,在1月29日上午8点至10点、30日
下午2点至4点分别在拉菲尔公园和中国大使馆门前举行集会,而这两天正是邓小平在华盛
顿停留期间,内政部国家公园服务处已向这两个组织签发了许可证。据调查这是台湾谍报
机构有意策划的反邓示威,预计将有两至三万人参加,为避免发生不测,请总统下令取消
这两个组织的集会行动。”
卡特不容置疑地挥了一下手:“集会自由是宪法赋予每个公民的权利,我无权干涉。
”
特纳扭头盯着国务卿不客气地质问道:“内政部批准前为什么不向安全委员会报告?”
万斯慢吞吞地反驳道:“这是他们的职权,难道中情局向国外派一名工作人员也要向
总统报告吗?”
特纳没再吭声,其实他也知道内政部这样做完全是照章行事,并无差错,他之所以提
出质问无非借题在总统面前将国务卿一军,出出心中的怨气。
万斯朝泰伯森扬了扬烟斗,大声催促道:“你接着说。”言外之意很明显:不要理睬
那些讨厌家伙的干扰。
泰伯森想了想,又提出最好能减少一些邓小平在美期间的活动内容,“现在太多了,
已写到日程表上的每天就有七八项”。他望着总统恳切地建议道:“特别是那些参观场所
和社会团体活动,要降到最低限度,不然会给安全警戒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卡特沉吟稍许,他说:“你讲得很对,可我无能为力。邓小平是个性格坚强的人,任
何人都不能要求他做什么、怎么做,我身为总统只能要求你对这位中国客人的安全保证万
无一失。”
泰伯森习惯地挺了挺腰身:“是,我将做最大的努力。”
卡特满意地笑了,显得越发慈祥而亲切。
“我还想知道,”泰伯森平静地望着总统,不卑不亢地问,“中国最高领导层对邓小
平访问美国是什么态度?”
卡特没有回答,却含蓄地一笑。
在几天前的记者招待会上,当喜欢追根刨底的记者质问美国总统为什么要邀请中国副
总理邓小平访美,而不是像日本首相那样邀请中国总理华国锋时,卡特毫不犹豫地回答:
“因为我认为中国已经进入邓小平时代。”
白宫办公厅主任汉密尔顿·乔丹轻轻推门走进来,俯在总统耳边轻声说:“苏联大使
多勃雷宁刚才打来电话,转达柯西金总理的要求:如果美方降低欢迎邓小平的规格——即
按国家副总理迎接他,勃列日涅夫将会如期访美。”
乔丹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大厅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总统
身上。
卡特缓缓站起身,踱到落地窗前,凝望着五彩缤纷的夜色,沉思稍许,又慢慢转过身
,语调温和地对等候答复的办公厅主任说:“你告诉多勃雷宁大使,并请他转告勃列日涅
夫先生,邓小平是我们美国的客人,我们将按照美国的方式安排接待,而不是苏联式的。
”
汉密尔顿·乔丹应诺一声,大步退出去。
卡特稳稳地跨前两步,用命令的口吻大声说:“泰伯森先生,请你从现在开始对‘空
军一号’专机施行特警护卫,我将用它迎接中国客人。”
泰伯森站起身极为响亮地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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