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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word (阿瑟), 信区: Green
标  题: 沈卫平《炮击金门》(2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Apr 11 10:41:55 1998), 转信


沈卫平《炮击金门》

     五、孔雀东南飞

       空中转场,即飞机由甲地飞往乙地的过程。1958年的“空转”,不亚
     于实施一场空中战役。一般讲,交战状态下于敌前“空转”,己方飞机在落地
     前后的一两小时内,就像把自己的软腹部亮给了敌方,处于防护力反击力最薄
     弱的时刻,很容易招致致命的打击,空战史上此类战例不胜枚举。刘亚楼、聂
     凤智们一天到晚冥思苦想的就是要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良策。
         第一梯队,暗渡陈仓。
       刘亚楼确定,“空转”一梯队为空一师进驻连城机场、空十八师进驻汕头
     机场。
       连城、汕头距金门、马祖相对距离较远,易于隐蔽。退一步讲,即便为敌
     发觉,也不致使敌太过惊恐。
       转场时间几经修改,最后敲定在7月27日上午6时,因为情报侦悉,国
     民党军26、27两日将以两个师到金门换防,福州军区叶飞上将决心于26
     日晚或27日晨对金门进行集中炮击。必须估计到,炮击过后,27日8时左
     右,国民党空军即会大举出动对大陆前沿机场及重要目标进行破坏轰炸。我机
     6时空转,先敌一步,预备着针尖对麦芒,硬碰硬地大干一场。
       26日,毛泽东的一封信将炮击暂缓执行,但已定空转时间不再变更。
       聂凤智就像个女儿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老妈妈,命令、指示一道接一道
     ,所有环节上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了,设计好了预案。
       严格隐蔽指挥,指挥起飞一律用有线电,航线上如无特殊情况一律不讲话
     ;
       大队相互掩护,以后续梯队掩护前梯队迅速着陆;
       第一个大队应于着陆后15分钟以内做好一等战斗准备。全团转场后做好
     战斗出动准备时间,不得超过40分钟;
       当日任务主要掩护本基地,不远伸作战,活动地域为距本基地80—10
     0公里半径范围内;
       第二批到达基地上空时,路桥(机场)海航第2师以中队为单位在霞浦附
     近巡逻。空十二师以中队为单位在古田上空巡逻,以吸引牵制台湾北部国民党
     空军兵力;
       进驻新基地后,如敌对我前沿机场轰炸,则连、汕部队要随时准备到惠安
     、晋江、漳江、厦门地区作战;
       夜间除值班飞机外,其余飞机均疏散,并很好组织基地高炮掩护机场及空
     炮协同动作。要立即检查抢修机场的准备工作,做到随炸随修;
       ……
       27日,天公不作美,乌云盖顶,厚重如铅。军区气象站电话不断,北京
     、福州、罗裳山,各机场纷纷催问,今天到底能不能飞?中午11时30分,
     东南风加强,以力大无比的双臂将方圆数百公里内的云层整体抬高了数百米,
     聂凤智果断发令:起飞!停靠在跑道头等得不耐烦直尥蹶子的战机如脱缰野马
     ,嘶鸣狂奔,一跃而起。
       赵德安,时任空十八师五十四团大队长,老人们一旦聊起一生中最为光辉
     灿烂的那段时光,再内向者也会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刘亚楼把我们师长林虎召到北京当面交待作战任务,林师长回来就作参战
     动员,我们那时年轻,好强,都说国民党空军里边有个什么飞虎队,我们是武
     松,打虎队的干活,要把他打个稀巴烂。林师长开玩笑,“我也是一只‘虎’
     ,到了天上,你们看准喽,可别乱打一气哟。”
       7月27日中午,我们团空中转场,从惠阳到汕头,距离很近。如果平时
     飞训练,跟玩一样,而这回是战斗飞行,心情就不一般了。
       比较别扭的是高度限定。那一带山多,我们贴着山尖尖,在云层里钻出钻
     进,感觉弄不好就会撞山。但绝对不准拉起来,上去敌人雷达能看到,我们意
     图就暴露了。我身子都不敢乱动,使劲稳住驾驶杆。几十架飞机几乎翅膀挨翅
     膀,所有人都瞪大眼珠聚精会神编队。再一个别扭就是空中绝对不许讲话,谁
     出声谁违反纪律,林师长反复交待,“要把敌人指挥员变成瞎子和聋子”。我
     们大气不敢喘,咳嗽更不敢,落地后,摸一把,湿漉漉,一脑门的汗水。
       获悉15架“米格—17”安全降落汕头机场,另外33架亦顺达连城,
     聂凤智掏出手绢,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立即拿起保密电话,向厦门叶飞和北
     京刘亚楼同时报告。他说:我已按照要求,神不知鬼不觉把第一批货送到了。
     刘亚楼说:老聂,你的“暗渡陈仓”很好! 

       第二梯队,韬光养晦。
       空十八师飞转汕头,两天后,三比零,打了一个漂亮的埋伏。
       空军入闽的战略企图业已暴露,第二梯队以何种方式进入,更让聂凤智绞
     尽脑汁。
       刘亚楼一日三电,催询在进驻次序问题上,究竟先漳州、后福州、龙田,
     还是三个方向同时进驻。何者为优?
       聂凤智反复权衡后回报:仍按“逐步推进”的既定方针行事为宜,着令空
     九师先进漳州。
       漳州,八闽重镇,距金门直线距离仅40公里。如果突然驻扎了大批飞机
     ,就好比在台湾的腋下顶了一把刀子,将使对方产生骨鲠在喉般的难受不自在
     ,立即诱发闽海上空大规模空战的可能性不容低估。
       聂凤智给了空九师师长刘玉堤八个字:韬光养晦,藏锋蓄锐。把你们这把
     剑摆在人家鼻子下边,不是要你们逼人家立刻决战的。要有敢打必胜的信心,
     更要有高度的政策头脑。空军作战的原则一般是后发制人,别忘了,你们这把
     “剑”,是带着“套鞘”的。
       具体原则:一般不出海作战;没有必要时不轻易出海;战斗巡逻、航线飞
     行、编队训练务必避开金门空域。
       当然,如果发生另外一种情况,那就另当别论,必须“扬眉剑出鞘”了:
     如果敌人超越金门上空侵入厦门上空、侵入大陆,或从金门以南以北侵入大陆
     ,为了反击敌人则根本不受这个限制,一定要坚决与敌机进行空战,狠狠打击
     敌机,敌机经金门上空退却也要坚决追击,不能因为不过分刺激敌人这一策略
     ,而限制了主动空战的机动性和积极性。
       刘玉堤回答:明白,我就是棋盘上的相和仕,无权过河打冲锋。但那边的
     车、马、炮、兵如果越界跑过来,我通通有权开杀戒。
       8月4日上午,刘玉堤带飞机34架,自新城机场安抵漳州。
       岳崇新老人当年曾是34条好汉中的一个,在刘玉堤辖下的二十七团当飞
     行员,回忆往事,他仍心有余悸地说,那天,飞得有点乱套,没出大事,万幸
     。
       我们九师原驻在长沙,入闽参战,命令来了说走就走,大家没一点准备。
     我们大队长叫张闯虎,好不容易30出头讨到了老婆,头天晚上喜气洋洋在部
     队举办了婚礼,第二天又油光满面地领着新娘子去逛大街。他刚出营门,我们
     就接到了立刻转场的通知,赶紧派人去找吧。长沙那么大,一下子找不到,就
     想到了广播寻人这个办法,于是,又联系电台喊:张闯虎同志,听到广播后请
     马上回单位,有急事找!张闯虎挽着老婆逛得正来劲哩,他居然听到了广播,
     这小子犹豫了一下,对新娘子说:怎么广播电台里还有个张闯虎?肯定不是我
     ,咱接着逛。刘玉堤左看表右看表,实在等不及了。说“  我们走,让兔
     崽子幸福去”,带着我们就起飞了。张闯虎傍晚回营傻了眼:怎么人全没影啦
     ?后来他乘车归队。刘玉堤好一顿臭训:你这个大队长怎么当的,你的大队呢
     ?你他妈就知道结婚,老婆!
       我们第一站落江西新城,和从东北转来的空一师住在一起。一师政委叶松
     盛给两个师一起做动员,大家明白了,这回要真打,纷纷表态。我发言,打不
     下来撞也要把他撞下来!
       8月4日,我们空转漳州一线机场。三十几架飞机浩浩荡荡,落地时,有
     人看错了跑道走向,形成了分两队从跑道两端对头落的局面,像在公路上会车
     一样,真他妈玄哪!保卫机场的高炮兵看傻了眼,都翘大拇指:哇,这个部队
     好棒,技术顶过硬!我心说,硬个鬼,在跑道上来个两机,多机相撞,那就彻
     底稀松软蛋啦。
       情报侦悉,空九师进驻漳州后,国民党空军连日召开紧急会议,布置空防
     。金门军眷,也开始大批撤往台湾。
       刘玉堤即便盘弓不发,对手也已感到了一种有形的压力。
       第三梯队,立体掩护。  
       计划:空十六师进驻龙田,海航第四师进驻福州。
       8月4日至13日,整整9天,聂凤智按兵不动,既然暂不炮击,他有意
     要让已经烫手的台湾海峡降降温。电示已在浙江衢州集结的部队安心待命,抓
     紧训练,自己则蹲在罗裳山的坑洞里,一包接一包消耗香烟,不知疲倦的大脑
     转动着他的“万全之策”。

       犹如科研试验先要虚拟各种假设条件一样,聂凤智将参谋人员召集起来,
     提出假设:我进驻连城、汕头敌人还不很紧张。进驻漳州时紧张了一下尚能忍
     受。此番我如再进福州、龙田不仅威胁金门、马祖,而且直接威胁台北的安全
     ,敌人很可能孤注一掷,下决心乘我立足未稳实施轰炸,或乘机进行大规模空
     战,拚个鱼死网破,不将我逐出福建,决不罢休。
       各位智囊,有何高见?
       智囊们深思熟虑后,向他呈上两案,一是若无空情顾虑,海航先转福州做
     好战斗准备,空十六师直飞龙田,一步到位。二是若空情复杂,则两师均先到
     福州,十六师视情再转至龙田作二级跳跃。而无论取哪一案,沿海各机场均应
     起飞多批机群给以有力掩护,以优势兵力压制威慑敌人。因为第三梯队转场的
     隐秘性实已丧失,不妨大张旗鼓,先声夺人。估计对方真欲来炸、来袭,也不
     能不有所顾忌,三思而后行吧。
       聂凤智摸出一支“中华”,有人划火递过来,他摇摇头。一只手来回揉搓
     那支倒霉的香烟,直至碾成粉末状,人们终于听到从他嘴里吐出一字:好!
       他又补充道:不能光想着转场,还必须想到转场以后将出现的状况。驻连
     城、漳州部队可起飞较多兵力到莆田、惠安一带活动,使敌人不易接近福州、
     龙田。给新到部队一两天时间抓紧研究敌情,熟悉空域。
       如此,“方案”更显完整,稳妥了。
       8月13日晨,海航四师从衢州飞抵福州。一架架正在降落、滑行中,雷
     达荧屏上显示三都沃方向出现敌情,F—86共14架分三批正向福州飞来,
     紧接着,又发现,后面还跟有F100美机四架。刚刚落地的海航立刻重新发
     动,战斗起飞。不速之客们知趣乖巧,于闽江口上空兜个圈子,悉数折返。
       聂凤智判断,敌人已经高度警惕福州方向,空情将更趋复杂,遂命令:空
     十六师按第二方案转场,沿海各机场同时起飞,提供有效掩护支援。
       福建空域,顿时扯起了一座前所未有的空中立体防护罩。
       苑国辉,当年任空十六师四十六团团长。老人好像并无安全感,说,降落
     时,我差一点被打下来当了冤死鬼。
       我们四十六团原驻地辽宁丹东,空转从北一直往南飞,2000余公里,
     和候鸟差不多。起飞时,我领着全团在机场上空盘旋一圈,大家都明白,这回
     不是训练,而是出征,要去打仗了。
       机翼下白云朵朵,一闪而逝,心里很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不复还”的悲壮。
       8月13日上午,在衢州接到命令,第一步飞到福州,滞留了个把小时,
     接着飞龙田。
       在福州听说航路上敌情严重,我们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一路上很顺利
     ,安全无情况。到达后下降高度,突然间,地面高炮向我们猛烈开火,天空中
     爆点一片,把我气的,真想对他们施以同样猛烈的还击,我们的家伙也不是吃
     素的!还好,他们技术不怎么样,没把我们打下一架来。落地我就找高炮算帐
     :不是已经通知自己飞机要转场嘛,为什么还向自己人开炮?原来,一个高炮
     连长太紧张,一看机群到了,不识别就喊“开炮”。打一阵,想一想不对,又
     大喊:“错啦,停!”在前线,小连长就有开炮权,你拿他怎么办?气得我们
     飞行员看见高炮兵就骂脏话。
       后来通知,还是冤死了一个无辜者。
       机场旁边一个拾粪老头儿,看到机群忽喇喇飞那么低,四周又嗵嗵嗵打炮
     ,吓得一头栽到河沟里,呛死了。
       苑国辉还不知道,他在空中的那一刻,连城、汕头、漳州、福州、路桥各
     基地根据聂凤智命令,共起飞了29批124架次为他保驾护航。
       我军第一次在福建空域显示雄厚实力,台湾空军不明其中玄妙,像突然间
     受到惊扰的马蜂炸窝,紧急出动300多架次在台海上空来回乱飞。台北市也
     数度拉响了防空袭警报。
       空十六师平安到达龙田。罗裳山如释重负,参谋人员喜笑颜开,愉快地交
     头接耳。聂凤智也颇带几分悠然地点燃一支“大中华”。仅片刻,他的面容又
     回复到惯常的严肃,他及时提醒部属:争夺台海制空权的斗争刚开头,我们不
     可有丝毫的马虎和大意。


     沈卫平《炮击金门》

     六、空中3:0 

       毛泽东对彭德怀说:彭老总,你把那么多飞机开到海边去,我的老朋友会
     不高兴哩,你这不是要打上人家的山门嘛。人家派出了哼哈二将来,你那先锋
     ,是关云长还是鲁提辖(鲁智深)呀?
       彭德怀对刘亚楼说:刘司令,毛主席对空军入闽能不能打好第一仗很关心
     ……我还记得,长征的时候,你的红二师一直打头阵是打响了名声的。空军里
     头,也要搞上几个“红二师”。
       1958年7月29日,闽粤内陆依然像个不愿见人的傻小子,捂着那件
     用乌云做就的肥硕外衣,把自己遮盖包裹得严严实实。
       海岸线以外,大海却是一位开朗的姑娘,她随手把阴霾丢到天外,将薄雾
     织成的纱装搭在肩头,在旭日朝晖中随风曼舞。
       一个对守方颇为有利的天候。
       汕头机场,林虎“加长的耳朵”(侦听台)和“放大的眼睛”(雷达)全
     部打开,捕捉着彼岸任何一点微弱的异动。
       11时03分,荧光屏上闪出一个跳动的黑点,接着又是一个、两个,一
     共四个:F—84,敌机!
       11时15分,F—84低空越过台湾海峡中线。林虎把拳头向下轻轻一
     按。塔台飞起三发绿色信号弹,四架米格17隆隆出动。带队长机大队长赵德
     安,飞行员黄振洪、高长吉、张以林依次跟进。
       为迅速接敌,赵德安打破常规,命令在150米高度编队集结,于云下低
     空左转直飞战区,看到云缝再逐渐爬高。
       雷达荧屏上,显示出两组八个亮点接近着、靠拢着、拼组成一幅台海上空
     颇具历史意义的动态图案。
       四对四,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战后,赵德安才获知自己的对手叫刘景泉,少校,在国民党空军中有“空
     靶冠军”之称,曾代表台湾参加在菲律宾举行的“飞行兄弟大会”,获炸射最
     优成绩,因作战“勇猛”,击毁大陆舰船而荣获“克难英雄”,受蒋介石召见
     。一位技术超一流“尖子”。
       空军,是国民党三军中的骄子,战斗飞行员,更是整个台湾的宠儿。当这
     些身着桔黄色紧身飞行服,梳着油光光的分头,肌肤白皙,受过良好教育和严
     格训练,会讲英语会跳舞,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小伙子们一出现在公众场合
     ,总会引起轰动的效应。加上他们常常深入“匪区”、“敌后”执行特殊神秘
     使命,与“共匪”殊死搏斗的非凡经历,更使他们的“英雄形象”套上光圈,
     成为社会各界尤其是纯真少女们所崇拜钟情的男子汉偶像。用阿飞哥们的大幅
     照片做杂志封面,在台湾与影星、歌星、体育明星一样叫座、好销。空军“雷
     虎”特技飞行队的精湛表演,在台湾也早已成为百看不厌的保留节目,每回都
     会引发万人空巷一睹为快的欢腾。
       应该承认,1958年,飞喷气式飞机总平均每人774小时、其中60
     %完成了夜间复杂气象训练,并具有在昼间组织中等机群活动能力的数百名国
     民党空军飞行员,若论文化技术,个人与整体水准,确高胜大陆一筹。
       一方早有准备,一方茫然不知,打击便具有了使敌措手不及的突然性。
       “看见了,两架!”11时11分,高长吉在右上方5000米处首先发
     现敌机,兴奋报告。
       “是四架,不是两架!”林虎在地面及时提醒空中注意,“你们周围没有
     其他情况,大胆攻击!”
       战斗过程大致如此:
       高长吉、张以林首先咬住敌僚机组(3、4号机),敌长机组(1、2号
     机)立即右转,意欲迂回包抄。张以林处于敌机内侧,发射炮弹进行拦阻,迫
     敌1号机停止右转而改为左转,敌2号机随其后,正好给高长吉提供了良好的
     射击角度,他收缩瞄准光环,待里面投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揿按炮键,
     一个点射,敌2号机翻身落马。
       同时,在高长吉上方的张以林,也蹬舵、推头,咬住了敌1号机刘景泉。
     刘急剧下滑摆脱。张以林从高度2000追到200米,距刘景泉150米处
     开炮,目见将敌机左机翼斩掉一块。负伤敌机勉强飞到马公附近,因再无法操
     纵,刘景泉跳伞弃机。我情报部门获悉:刘右腿中弹,左手受伤,头擦伤,腰
     扭伤,但仍清醒。被台湾渔船大元二号救起,再由运输机直送台南医院抢救。
     刘恨恨说:这次被打主要是发现敌机慢了。他们速度太快。
       另一方面,赵德安也抓住了敌3号机,连续开炮三次,敌机背部中弹,现
     出朵朵火花。负伤F—84无力还手,摇摇晃晃向东南方飘去。


     沈卫平《炮击金门》

     七、平时多流汗

       1958年夏,死赖在台湾海峡上空不肯离去的乌云,像一块能把整个太
     平洋都吸收进去怎么拧也挤不干的大海绵,那雨忽大忽小说来就来真把人下得
     五脏六腑都要发霉长毛;又像一床不知有多宽多重多厚的大棉被,三伏天里把
     偌大一个世界捂盖得严严实实,憋闷潮湿不亚于眼下时髦的“桑拿浴”。
       偶尔,太阳贼似地扒开云隙探头探脑露个脸,便又缩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阳光,简直成了千金难求的奢侈品。夜半,有时又突然会刮起一阵强劲的海
     风,让浑身透湿的人们两手抱紧了双肩牙齿不停地打战,身上那一片片麻麻点
     点的东西不知是白天热出的痱子还是这会儿冷出的鸡皮疙瘩。
       恶劣的天候,给部队备战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和艰辛。
       曾任九十三师炮团二营教导员的郭子兴老人说: 那时他们的阵地设在大
     嶝岛最前沿。夜间上岛。一条舢舨一门炮,很不容易。上了岛更不容易。85
     炮本是小炮,不重,柏油大马路上,五个人可以拉着跑,现在不行了,乡间小
     路全翻成了泥浆。一脚下去,陷到小腿肚,炮轮子陷进去就再也转不动。卸掉
     轮子反而好拉。稍平一点地方,一个排可以拉动。上坡,得一个连。陡处,一
     个营加上民兵好几百人,才拉得动。从渡口到前沿,七八里远,就那么一寸一
     寸往前拖往前挪。拳头粗的绳子,炮三连拉断了十七根。全营十二门小炮,拉
     了三个晚上才到位。炮轮上了架,人也散了架,随便什么地方,躺倒就叫不醒
     。迷糊几个小时,干部脚踢巴掌打一个一个拽起来,不能睡,事情火急得接茬
     干!搞伪装,挖堑境,修炮位,搬炮弹!整整一个月,棉布军衣没干的时候,
     全都糟成了烂布条。没有替换,提倡穿麻袋,上边剪个洞,头套进去,再两边
     掏个洞,胳膊伸出来,腰里扎根绳子,下边刚好盖到大腿膝盖,集合站队,活
     脱一个非洲原始人部落。
       连绵雨给部队带来的最大困难还是疥疮。郭子兴的营,有70%—80%
     的官兵烂脚。南方红土壤碱性又大,每天泡在泥里怎能不烂。轻者脱皮、流血
     ,重者化脓、掉趾甲盖、露骨头碴,没有特效药,用淡盐水泡泡脚,清水洗净
     ,抹红药水、紫药水,发点白布包起来,然后继续在烂泥地里跑路。
       卫生条件差拉痢的也特别多,高峰时有的连队超过半数。二十八军炮兵原
     副军长刘华老人还记得,病号一下子猛增,太多了,黄连素根本供不上,几个
     军领导急得眼冒火,多亏八十二师三六二团一个卫生员,他在山坡上发现了土
     黄连,采摘回来熬汤,治痢疾,一喝就灵百发百中,于是,迅速在部队推广,
     才抗住了痢疾的蔓延。
       十数万部队突然间集结厦门一线,各种供应成了大问题。最令各级头痛的
     是官兵体力、精力付出耗费巨大,却吃不饱吃不好。地方政府已竭尽全力,先
     把大猪抬来慰问,最后连四五十斤的小猪也送了来,无奈部队太多,杯水车薪
     ,于事无补。部队每天吃压缩饼干,菜只有一种,海蛎子罐头,又咸又腥,北
     方兵尤其吃不惯,许多人一闻味就会呕吐。
       炮三十九团原八连指导员赵树和老人说,那会儿,断顿一天、两天都是常
     事,开始一星期,罐头饼干也没有发下来,眼瞅部队饿得实在挺不住了,赵树
     和像个没头苍蝇似地乱撞。闯进附近一个步兵连部进门就下命令:你们的饭通
     通给我,我打借条,改日还。还好,碰到了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步兵连长,说
     :行,饭刚得,炮兵老大哥先抬去吃吧,我们再做。饭拉回来,天色已暗,地
     处前沿,不许掌灯,就那么黑灯瞎火地往嘴里扒拉。听着那阵阵酣畅的“巴叽
     ”声,作为指导员的赵树和心头涌上稍许的宽慰。
       赵树和的炮八连,七十几号人,临到炮战前夕,只剩不到二十个“全劳力
     ”,其余五十几个非病即伤,好多战士虚弱得风一吹走路都打晃,但无一人下
     火线,全在工事坚持干。每逢吹哨休息,赵树和就同几个连干部到处去察看,
     瞅见哪个睡着了,赶紧去扒拉,再困也得把他弄醒,怕战士们带着汗睡着凉感
     冒。现在回忆,备战阶段那一个月实在太苦,苦不堪言。真打起来就好了。全
     国支援各种供应、吃喝也跟上来了,反而不太苦。
       苦,某种意义也是自找的。施工强度大,是因为所有部队在质量和标准问
     题上均严肃认真精益求精,不敢有半点的马虎和取巧。郭子兴说:思想动员我
     就讲两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道理没必要多说,战士们哪个不懂?

       负责全线阵地设置和施工的是福州军区两位副司令:张翼翔和皮定均。
       老头们的印象里,张翼翔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平常待人热情、随便、嘻嘻
     哈哈。但有一条,下边工作,不管大小事,很少有让他一次性就看上眼的,而
     且他说你应该怎样你就得怎样,表现得十分固执。批过的事,几天后他肯定会
     回来检查你改正没有。改了,笑得像大肚弥勒。没改,发起火来也是六亲不认
     的金刚。
       皮定均特点个性恰好相反,整天表情严峻,见人绷着脸感觉不太好接近。
     工作要求极严厉,发生在下面的问题好拿主官开刀,不管你是哪一级的头头脑
     脑,照批不误,往往让人下不来台。但了解他的人都晓得,此君外刚内柔,不
     会记小帐的,在诸如干部提升等等关键事情上从不整人。
       福州军区情报部原部长王建行讲述了皮定均的几个小故事:
       某日,皮定均上街检查军容风纪,抓到一穿破裤子的士兵带回,一个电话
     把士兵的师长召了来,丢过去一个针线包,命令该师长亲自穿针引线给士兵缝
     补裤子再走。师长怒气冲天回营即下达一道训令:今后谁再把脸给我丢到大街
     上,我罚他光腚蹲一星期禁闭室!街面上遂再看不到穿破衣烂衫的士兵。
       一士兵因完全不该发生的意外事故死亡。事故团将预防措施若干条呈上。
     皮大笔一挥加一条:士兵下葬,团长抬棺!于是,追悼会结束,团长在前,团
     干们在两侧,缓缓将棺材抬到了墓地。哀悼可谓隆重,教训亦可谓镂骨。
       情报部一参谋随手把烟头从窗户丢出。恰被皮定均看到。副司令站在办公
     室门口,脸拉得老长:哪个丢了,捡回来!肇事者红着脸抬腿要走,皮定均一
     指王建行:你是部长,你亲自去!于是,王建行替自己参谋上下了一趟三层楼
     。
       以“严”著称的皮定均每天冒雨在阵地上穿梭巡视,一个炮位一个炮位地
     贯彻他的“严”字。军队就是这样,有姓“严”的司令,才有姓“严”的士兵
     。
       交通堑壕必须深于一米八○,宽可二人并行,保证中等个头士兵敌火下能
     够扛炮弹行走。
       电话干线必须深埋一米,防止被敌炮轻易切断。
       加盖炮掩体必须先用40—50厘米直径圆木盖顶,再用水泥挂浆,再铺
     沙子,再用砖石垒垛半米,再铺土一米夯实,再铺砌一层砖石。
       ……
       凡达不到要求者,从皮定均嘴里甩出来的就是两个字:返工!
       福州军区炮司《一九五八年炮击金门资料》载:
       从七月二十日开始,奉令到达了集结地域的各炮兵部队陆续开始构筑工事
     ,在时间紧迫,任务繁重,气候恶劣的情况下,广大指战员顶着狂风暴雨,不
     畏艰难辛苦,夜以继日地进行构工作业,有的连队由于连续数日在泥水中作业
     ,全连百分之七十五的人员脚被泥水浸蚀腐烂,有的战士拿着饭碗便卧地而睡
     ,但无一人叫苦……在实施大量工程作业中,厦门炮兵群得到两个步兵营的加
     强,莲河炮兵群得到十二个工兵连和二个步兵团的加强,并有地方民工的大力
     支援,到八月二十三日止,共构筑带掩盖炮工事一百二十个,计使用木料八千
     七百立方米,石料一万四千四百余立方米,麻袋十万零八千条(野战工事用料
     未计在内)。
       又载,炮战前后,还完成:
       各级观察所三十六个,连排发令所一百零四个,弹药室二百七十二个,救
     护所三个,通信枢纽部四个,各种工事七百六十五个(野战工事、交通壕、防
     炮洞均未统计在内),并新建及加修道路八条,全长约四十公里,新建和加固
     桥梁十一座,开掘群指挥所坑道一条,各分群开掘小坑道三十条,全长约六百
     米。  数字虽然枯燥,但累加之总和正是前线官兵在恶劣环境中体力、精力
     、汗水、健康付出的总量。三十天含辛茹苦,配套成龙的炮兵阵地群从无有初
     具规模,为日后持久作战打下了较为坚实的基础。刘华老人说:备战一个月,
     我们炮兵感觉不一样了。首先磨刀不误砍柴功,有了更充裕的时间侦察敌人,
     标定目标,精算诸元,不打则已,要打就一定叫敌人喊疼。再则,大大减少了
     无谓的伤亡。七月底,部队拉上去照样打,但工事粗糙简陋,长期对抗,损失
     肯定小不了。推迟了一个月,抢修工事,给大炮造窝,不知少死多少人哩。现
     在有一个口号:时间就是金钱。对军队而言,时间永远是鲜血,是生命。19
     58年开战前那一个月,可是分分秒秒金不换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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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走天涯
浩气满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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