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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sxdm (猫王), 信区: Green
标  题: 历史被重新开始了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0月29日11:24:01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历史被重新开始了
——关于911事件及其发展的几点想法
——王小东
    911事件肯定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以此作为新世纪的开端肯定比日历上的开
端更有意义。人们都在说，它改变了这个世界。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究竟把世
界改变成了什么样子，现在恐怕还没有人能够完全看清楚。我也看不清楚，只是有
些想法，其间还到北航做了一次关于此事的演讲，牵扯到各个方面，比较乱，不成
系统，说出来和朋友们交流交流。
美国控制阿富汗不会太难
    美国要想控制阿富汗会不会遭遇很大障碍？会不会像有些军事专家和军事迷预
想的那样陷进去？我的看法是不会。从传统战争的意义上说，美国控制阿富汗多半
还是轻而易举，还能实现自己的“零伤亡”。
    诚然，阿富汗人很强悍。回顾一下历史，近500年来，没有什么人能真正征服
这块土地。1842年，16500名英国士兵和平民在撤离喀布尔时被杀，仅一人逃生。
对比一下几乎同时发生的鸦片战争，乃至后来的义和团运动，有几个洋人被杀？
    诚然，阿富汗的地理条件险恶，比起伊拉克和南斯拉夫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
    我的一些朋友，特别是一些有军事方面的专门知识的朋友在算这些细账，他们
想得出结论：美国会在阿富汗陷入泥潭。我告诉他们，不必算这些细账了，算这些
细账最多有一些娱乐作用，因为这些细账加在一起再乘十，也抵不过一个大账：即
美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而塔利班的背后没有任何大国的支持。在现代
条件下的传统战争（我用这个词是相对于袭击世贸大厦和五角大楼的新型战争而言
。常规战争这个词已经被用掉了：我的传统战争的概念包括常规战争和核战争），
打仗打的是经济与科技，以往美国在越南、苏联在阿富汗，之所以打不赢，完全是
因为这些小国的背后有另一个超级大国和其他大国的支持。自从苏联解体之后，我
们都看到了：美国在伊拉克和南斯拉夫，都是轻而易举的获得了胜利。而在事前，
甚至在美国国内，也有许多人认为美国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获胜，然而结果就是
这么轻而易举，就是“零伤亡”。这次也许有些困难，但绝对不是美国克服不了的
困难。
    然而，战胜塔利班是一回事，要在与恐怖主义的新型战争（或者干脆就像“新
经济”那样，叫“新战争”）中取得胜利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美国迟迟还没动手。美国要评估敌人在美国国内再次发动袭击的可能性；
美国要谋取世界其他国家更多的支持；美国还要收买阿富汗的人心：大批口袋上印
着大大的“USA”粮食已经运到了阿富汗；还有一些准备要做。
中国所面临的国际环境决不容乐观
    美国被袭击的消息传来，高兴的绝不仅仅是被“文化精英”们骂得狗血喷头的
“幸灾乐祸”的平头百姓，许多最希望与美国改善关系的国际问题专家也抑制不住
心头的狂喜。他们认为，改善中美关系的契机终于来了：美国终于发现中国不是她
的主要敌人，“伊斯兰恐怖主义”才是；不仅如此，美国在与她现今的主要敌人斗
争时，还需要中国的合作，中国可以和美国在反对恐怖主义的基础之上建立新的战
略伙伴关系。
    从眼前看，确实如此，这些国际问题专家的看法完全正确。君不见，美国马上
把联合国会费都交了；君不见，美国对中国也频频伸出橄榄枝。然而，这只适用于
眼前，看得稍长远一点，你就会发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911事件后，有一位美国记者和一位英国记者一起采访我。他们说：美国和中
国过去的战略伙伴关系是建立在反对苏联这个共同的敌人的基础之上的，冷战后，
这个基础不再存在了，现在，中美两国的战略伙伴关系能否建立在反对恐怖主义这
个新的基础之上？我回答：这要看美国的态度，建立这样一个战略伙伴关系的前提
是美国不支持中国境内的恐怖主义活动。这位美国记者马上回答：“我认为‘恐怖
主义’这个标签太笼统，在这个标签下，既有不折不扣的恶魔，也有自由战士”。
我回答说：“如果你的定义是在美国扔炸弹的就是恶魔，而在中国扔炸弹的就是‘
自由战士’，那我们中国人也许就要反过来看了。”你能说这个美国记者的观点没
有代表性吗？我看非常有代表性。顺便说一句，这位美国记者绝对不是那种狭隘的
美国“爱国主义者”。我对他说：布什和沙龙要对此次袭击负部分责任。他说：他
持有同样的看法，不过现在这种说法美国人民听不进去，但过些日子他们就会听进
去。我说：我相信会是这样，我很尊敬美国人民。
    中美两国的关系，长期的国家利益摆在那里，美国遏制中国的整体战略，即使
是在她自己遭受如此严重的打击时，也不见得就会放松。这次美国进兵阿富汗，难
道就真的没有遏制中国的战略意图吗？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至少客观上，这么一来
，中国苦心经营的上海五国机制大打折扣了，美国对于中国的地缘政治与军事合围
基本上完成了。美国的军事力量和政治影响到了中国西部边界，他们是会帮助中国
处理中国境内的民族分离主义问题，还是在未来协助中国境内的民族分离主义？我
看前者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而后者的可能性充分存在。还有中国未来的石油安全，
恐怕也更成问题了。
    当然，如果美国不断的遭受恐怖袭击，自顾不暇，那她就真的顾不上遏制中国
，甚至真的要和中国改善关系了。可这难道不是非常具有讽刺性吗？中美关系的改
善要靠恐怖分子对美国的袭击来促进！可这就是现实。不仅中美关系是如此，俄美
关系，以及其他许多国家与美国的关系莫不如此。可悲，却是现实。我真想提醒一
下中国的“肉食者”们，好好考虑一下这一具有讽刺性的现实吧！你会对于现实的
国际关系有更为深入的了解，并且知道中国应该采取什么样的长远的国际战略。也
许我的提醒是多余的，“肉食者”们比我想得更透、更远。
新战争的时代来临了 历史被重新开始了
    其实我在四年以前写的《信息时代的世界地图》中已经描绘了非国家武力成为
未来的战争主体的可能性，也提到了伊斯兰文明是目前唯一有力量和意愿反击西方
主宰全球的政治实体。但在911之后，我才深切体会到，预见与真正看见完全是两
回事。你预见到了，只不过是那么一想，有这么一种可能性，而真正身临其境，那
种震撼是完全不同的。打个比方，每个人都预见到自己是会死的，但这和自己马上
就要死是一回事吗？
    从现代科技的发展，我们可以预见到新战争的时代早晚会来临，但谁也没想到
来得这么快。911确实是改变世界的一天。这么少的人，以这么少的武器，杀了这
么强大的国家的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改变了这个世界。
    还有更厉害的生化武器呢。日本的奥姆真理教用化学武器杀了几个人，不多，
也用过生物武器，没有成功。但据一些专家说，非国家武力的学习曲线很陡。还有
核武器，搞核炸弹难一点，也不是绝对办不到，但搞放射性污染就太容易了。车臣
的恐怖分子已经搞过：1993年，他们在莫斯科的一个公园里放了一个装有高度放射
性的铯的盒子。
    911对于美国人的震撼当然是极大的。关键还不是死了很多人，关键是美国人
冷战后那种认为自己“坚不可摧”、“绝对安全”的信心被打得粉碎了，而这一点
将引起美国和这个世界的许多大变化，有些变化我们现在还无法清楚预见，历史的
图景究竟怎么展开，还要看（1）科学技术的发展，（2）世界政治的发展。
    对于世界的其它部分来说，人们本来就没有美国人的那种“坚不可摧”、“绝
对安全”的感觉，但至少有相当一部分地区，包括中国的沿海地区，人们还是认为
自己是相当安全的。这种安全感现在也打了折扣，至少我就知道有些中国的商人不
敢坐飞机了。
    军人们会有些什么感受呢？美国军人应该找回了一些真正的战争的感觉了吧，
这就是危险、血腥。冷战之后，美国军人已经完全丧失了真正的战争的感觉，对于
他们来说，战争，杀死成千上万的人，只不过是一场电子游戏，自己绝对安全，也
不沾任何血腥。这次袭击也许强令他们找回了一些感觉，但真正的战争多半还在后
面。美国的政治家和军人们都在谈论，这场战争是持久战，要延续几个月、几年，
甚至几十年。但还是那句话，预见是一回事，真正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世界其他各国的军人们呢？有些感觉可能与美国军人是相同的，但那些有可能
成为美军潜在的攻击对象的国家的军人的普遍反映据说是“感到信心足了，办法多
了”。
911，无疑给了许多现实的或潜在的、政府的或非政府的、相对于美国的军事力量
及其弱小的武装力量许许多多的启示，告诉他们：军事术语中的“非对称作战”是
切实可行的。
    我们感到不安全了，其实这个世界一直就是不安全的。人们的安全感是建立在
无知的基础之上的。911把人们无知的幸福感打破了。
    9月24日的美国《新闻周刊》有一篇文章叫做“历史的终结的终结”，这意思
当然就是说历史被重新开始了。其实，历史从来没有终结过。
美国的民主制度所面临的威胁
    911之后，美国发生的有些袭击和杀害长得像阿拉伯人的美国人的事情中国人
已经听说了，我再补充一些消息。
    10月1日的美国《新闻周刊》上的一幅大照片是我感到十分震撼：四个警察，
拿冲锋枪指着两个手放在脑后，躺在地上的男子，旁边是一辆公共汽车。这是怎么
回事？这两位男子是恐怖分子吗？原来，这两位男子是这辆公共汽车的乘客，只因
长得像阿拉伯人，又说不好英语，司机就给警察打了电话，就发生了照片上的事，
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后来这两个男子被释放了。但一个国家搞成了这个样子，人人
怀疑别人，人人自危，警察动不动就拿枪指着你，难道不可怕吗？我觉得很可怕，
虽然有些人会说，你，一个中国人，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国家是什么德行，你有什么
资格感到可怕。
    而共和党议员约翰·库克西说：“如果我看见一个人头上顶着尿布，包着缠头
进来，我认为他就应该被拽出去检查。”保护弱势群体的政治正确性呢？顾不上了
。
    一个阿拉伯裔美国人开的加油站，防弹玻璃被重型冲锋枪打得粉碎，他趴在地
上算是躲过一劫。穆斯林妇女不敢出门，因为警察会强行摘去她们的面纱。
    9月14日美国的《纽约邮报》的头版大标题：“去它的正义，我们只要报仇”
——幸好还不是《纽约时报》。
    意大利的总理贝鲁斯克尼说：“我们的文明就是比伊斯兰优越，西方应该对于
我们的文明的优越性有信心。”这都是些大人物说的话，BBS上的那些小人物的“
杀光”、“杀了他们太便宜，应以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他们，每死一个美国人就多折
磨他们一分钟”之类的叫嚣就别提了。
    早在1996年，俄克拉何马爆炸案之后通过的《反恐怖主义法》已经规定了不用
出示证据就可以驱逐外国侨民（爆炸是美国的白人基督徒干的，立法却针对外国侨
民）。布什曾在竞选中为了攻击民主党而反对这条“证据保密”的规定。然而，他
现在却正在要求国会授予他不用任何证据就可以无限期拘留和驱逐外国侨民的权力
。“一夜美国人”们要注意了，仅仅拿到绿卡是不够的，要赶紧拿到美国国籍。但
这也不够，你还得赶紧长得象美国人，要不然哪天还是有可能被抓得不明不白，一
辈子关在监狱里不明不白，被杀得不明不白。先是阿拉伯人和长得像阿拉伯人的人
，但估计很快就会轮到中国人和长得像中国人的人。当然，这也挡不住中国任何其
他第三世界人民投奔美国的热潮：那里有钱嘛！这是好事，那里有那么多的钱，那
么多的自然资源，能分享为什么不分享呢？应该鼓励更多的中国人移民美国，趁着
美国人现在还没有把门完全关死。
    美国参议院已经一致通过了一个修正案，允许联邦调查局和其他执法机关可以
不经过任何有意义的法律监督就监听电话和其它电子通讯。参议院也批准了在ISP
的设备上安装“Carnivore”，监视每一个用户的互联网活动，包括电子邮件信头
、浏览过那些网页、下载过什么东西。
    美国电子前沿基金会于9月27日称，美国国会正在制定新的反恐怖法案，而根
据新法案，电脑犯罪将被视为恐怖主义行为，电脑黑客将最高面临终身监禁的惩罚
。据来自电子前沿基金会的消息称，《反恐怖主义法案》将把电脑入侵加入到“联
邦恐怖主义进攻”的黑名单之上，虽然这一行为已经在其它法律中被视为是非法的
，对这些行为的处罚最高可判无期徒刑。根据法案，任何为黑客提供帮助的人员也
将受到惩罚。
    自911以来，在美国已经有近600人以调查恐怖主义为名被逮捕，逮捕令是由一
个由最高法院指定的秘密法庭签署的，除了种族因素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
理由。
    还有很多很多。当然，你也可以举出反战示威之类相反的例子。有位十分感谢
只有美国不考虑她的37的年龄，允许她读学位，从硕士学起，已经在那里教书的中
国人，给我们举出了一些911之后美国人行为如同天使的例子，我相信她说的都是
事实。但我说的这些都来自于美国的媒体，主要是美国的《新闻周刊》，决非中国
媒体的“误导”。我真希望事情真是像这位女同胞所说的那样，但很遗憾，事实上
，总的趋势是和这位女同胞所说相反的。
    从历史上看，执政者总是会利用外来威胁要求公民让度自己的公民权利来换取
安全保护，而在恐怖之中的公民则会答应这些他们原本不会答应的要求。罗马共和
国的执政官们就是这样干的，最后执政官变成了皇帝，罗马共和国变成了罗马帝国
，最后罗马完蛋了。
    如果报复与反报复不断进行下去，美国会不会走罗马的这条老路？
    如果美国走了这条老路，又加上罗马人根本不掌握的现代科学技术，美国国内
会怎么样？这个世界会怎么样？美国国内的样子好莱坞已经作了一点想象，这就是
《国家的敌人》那部电影。但那部电影所描绘的场景会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开始，以
后可怕的事还多着呢，先是外国侨民、少数族裔，但早晚一个可怕的警察国家也会
降临到白人多数族裔头上。至于对外，这个美国肯定比希特勒的德国和日本军国主
义更可怕。那时候，世界其他国家人民的唯一希望恐怕只能寄托在恐怖分子的胜利
上了，甚至愿意同归于尽了。
    如果真走了这条老路，那对于人类来说，就真是个大悲剧了。美国政客总是说
人们反对美国是反对美国的民主和自由。我不知道本·拉登是不是，但我知道很多
中国人不是。我曾经对一位德国记者说：我们不支持美国，但我们支持美国的民主
制度。迄今为止，美国国内的民主制度确实是人类的典范，而美国的对外政策则是
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草菅人命。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也并不是只有中国人这么
看。英国《卫报》有篇文章，“They can’t see why they are hated”，十分正
确地指出：美国人总是说别人恨他们就是恨自由，其实不是，别人恨他们不是恨自
由，而是恨他们在国外的所作所为。我们不仅不反对美国的民主制度，而且希望这
个制度能够扩展到全世界，有一个按照一人一票的原则选举出来的世界政府。现在
看来，只有扩展到全世界的民主制，只有像消除国内的非正义那样，消除国与国之
间的非正义，民主与自由才能得到根本的保障。
    美国人对滑向这条道路真的有足够的警惕吗？也许现在还有，但如果今后还有
更多的袭击，那就很难说了。在恐怖之中，人们恐怕会把任何民权都交出来。
究竟谁是懦夫？
    究竟谁是懦夫？有篇文章中的一段话很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所以我就拿来，
省得我自己写了，费劲，还写不了那么好。这是《联合早报》10月2日发表的薛涌
的一篇文章“‘自由女神’形象黯然”中的一段。
    最近最引人注目的案例是ABC新闻网晚间谈话节目“政治不正确”(Political
ly Incorrect)的主持人马赫尔(Bill Maher)面临的封杀。顾名思义，这一节目的
主旨是嘲讽主流媒体和政界“政治正确”的作风。所谓“政治正确”在美国政治生
活中的意义，就是使人们迫于政治压力不敢说真话，只求说政治上没有麻烦的废话
。
马赫尔的节目之所以多年走红，就在于他敢说一些人们在正式场合不宜说的话。况
且这一节目和其他晚间的开玩笑节目一样，带有浓重的喜剧色彩，大家一边讨论一
边开玩笑，半真半假，嘻嘻哈哈。这一“不正经”的包装，更为大家“胡言乱语”
提供了掩护。甚至在俄克拉荷马市受白人至上主义者麦克维的恐怖袭击后，马赫尔
还把一位最知名的白人至上主义者请来畅谈。一句话，在这里没有不能说的话！
然而9月17日则出了事。在谈论九一一的恐怖主义者时，马赫尔请来的嘉宾，来自
代表大企业利益的美国企业协会的一位保守派人士迪苏萨，他对布什将劫机者称为
“懦夫”大不以为然。他说：“瞧瞧他们干的事！这些人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没
有一个人退缩。他们全都把自己在钢筋水泥上撞得粉身碎骨。他们是战士！”马赫
尔乘兴接过话来说：“我们才是懦夫。躲在3000公里外向人家发射导弹，这叫懦夫
。而自己在飞机里一起撞在大楼上，玉石俱焚，这不是懦夫的行为。”
但马赫尔没想到，美国并不像他想像得那样自由。美国的政治常识是，每遇此类国
家危机，一贯对外强硬的共和党保守派，可以信口开河。因此，马赫尔的保守主义
客人说了几句对自己的敌人有敬意的话，没人会大作文章。但从左翼的好莱坞自由
阵营中出身的马赫尔就不同了。他此话一出，引来的抗议先不说，两家大公司美国
运通和西尔斯（Sears）投资公司立即撤了对他的节目的赞助，他本人不得不跑到
电视上解释、道歉。
    这篇文章在网上已经传得很多，我只想指出三点。
（1）不管怎么说，美国媒体的自由度比中国还是大得多，这是我们必须承认的。
我必须把这一点先说在最前面，否则，又会招致无休止的纠缠，使得我们根本无法
继续讨论问题。
（2）该文作者薛涌初到美国时，认识与那些“一夜美国人”完全一样，而且谁也
说服不了，后来认识变了。所以，如果有条件的话，应该把所有的“一夜美国人”
送到美国去过过一般留学生的生活。过上几年，或许他们对于美国能有个更为清醒
的认识。而现在的“一夜美国人”当中，有不少是一些仅仅受到过美国政府或学术
团体刻意招待，而从未过过一般留学生活的高级知识分子，一些尚未去过美国，正
在争取去美国，亟需博取美国人好感的年轻人。至于那几位实际上在美国早已认识
到世态炎凉，为美国人所冷遇、所不齿，但已经走上了这条道，只能打落牙齿和血
吞，跑回来靠蒙国人混碗饭吃的“一夜美国人”，则不提也罢。
（3）一贯对外强硬的美国共和党保守派，知道什么是懦夫、什么是战士，知道对
于自己的敌人表示应有的敬意。我对于这样的美国共和党保守派也表示应有的敬意
，而且欣慰地看到，我们对于“懦夫”和“战士”的语义的理解是一样的。
然而布什总统说他们是“懦夫”。这我们也可以理解，因为这是美国官方的套话：
凡是敢于攻击美国的，都是“懦夫”，所有的美国总统都是这么使用这个词汇的。
然而，究竟谁是懦夫？是这些“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全都
把自己在钢筋水泥上撞得粉身碎骨”的人，还是事发后原本很安全，却编造出恐怖
分子要袭击空军一号（这怎么可能？驾驶一家民航机袭击空军一号？这种神话都编
得出来？美国的媒体当下虽然必须表现出自己是团结在总统周围的、爱国的、民族
主义的，但也开始质疑这种实在过于荒唐的神话——本来嘛，编谎也得编得象那么
回事。更为荒唐的神话是“四勇士投票舍己救白宫”那个蹩脚的好莱坞脚本），到
处逃窜，迟迟不敢到现场的布什总统自己？我想布什总统自己心知肚明：好歹也是
耶鲁毕业的，不会连这点语文知识都没有吧？
薛涌的文章中还有相当精彩的一段：
不过，这场“懦夫”之争并不仅仅是咬文嚼字的游戏，而涉及了现代化战争的一个
深刻的道义问题。由于美国的武器是如此精良，美军的军事对手的武器，与平民手
里的杆面杖、烧火棍已无本质的区别，在缺乏抵抗力这一点上，对手的军队与平民
之间的界限已变得模糊甚至消失。
过去的战争，由于大家的武器接近，而且是面对面地撕杀，任何一方要想杀人，自
己就必须先冒着被杀的危险，或者要面临别人被自己杀死的惨景。这样对杀人的人
多少有个制约。美军武器的现代化，等于把这一制约取消，杀人变得像玩电子游戏
一般容易。当年海湾战争后老布什就公开地说，走在美国大街上的行人，也比在战
场上的美军有更大的生命危险。这还叫战争吗？人性皆有恶的一面，需要制约。过
去上战场，你要好好想一想：我值得这样去出生入死吗？如果知道自己可能会死而
还要去打仗，那么也许你真有一个什么伟大的目标，也许这仗还值得一打。但是，
如果自己在毫无风险的状态下去打仗杀人，对杀人的意义和后果就不可能有深思熟
虑，乃至会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轻易开杀戒。美国近来对毫无抵抗能力的对手动辄
用兵，其消灭无力还击的敌人其实已和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有了许多类似之处。这
也是为什么美国军力越强，道德感召力越弱的原因之一。也无怪乎马赫尔等人觉得
，至少那些恐怖主义者杀人时，还知道把自己的命赔上。而美军杀人如游戏，自己
一毛不损，“格”比人家还低。
这次恐怖袭击，不仅是杀人害命，重创美国经济，而且也给美国冷战后的战争道德
以致命一击。如果言论自由也因此跟着瓦解，美国的道德权威，就将永无恢复之日
。
我想补充一句的是，我最看不起的是那些911之后排队报名参军，加入CIA、FBI的
美国“勇士”们。他们的算盘精得很：美国的军力这么强，打仗杀人几乎无任何风
险，而在新战争时代，那些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真的是出生入死的厮杀
，他们还敢去吗？我估计他们那时都会去“反战”了。而今日之美国，敢于站出来
反战的，才是真勇士。最为可耻的人就是那些明明是懦夫，却摆出一幅“战士”的
架势，骗愚民也骗自己的人。
我还想补充一点那些架机撞世贸大楼的人们的背景材料。据10月1日的美国《新闻
周刊》介绍：这次的恐怖分子“素质之高，令人不安”，他们不再是过去媒体塑造
的那种“没有工作、没有教育、没有前途、没有希望”，以为自己一拉响绑在腰间
的炸弹，就可以进入天堂之门，和处女们睡觉的年轻人。列为头号嫌疑犯的Atta，
出身于埃及一个极为富有的律师家庭，在地中海岸有度假别墅，在开罗有豪宅，两
个姐姐都是大学教授，自己在德国读研究生，按《新闻周刊》的话说，他是“西方
式现代化的宠儿”。他的德国导师在911之后接受记者采访时称他为“一个可爱的
人”。他为什么会走上这条道路？光骂几句“愚昧”、“残忍”、“流氓”就能解
决问题了？美国人痛定思痛，都在认真思考，而我们的“文化精英”们却在那里一
味叫骂，骂恐怖分子，骂“幸灾乐祸”的中国民众。暂且停一停叫骂，好好想一想
吧。
究竟怎么杀人才算正当？
薛涌这个原本和“一夜美国人”有这同样想法的人，自从发表了《“自由女神”形
象黯然》一文，算是把那些“一夜美国人”得罪了。于是就有人写文章骂他，于是
他也反驳了。他的反驳文章《再论言论自由：答黎剑》一文中也有一段值得引用。

1998年，美军对苏丹进行了导弹袭击。被击中的不是恐怖主义训练营地，不是制造
生化武器的秘密工厂，而是世界上最穷的一个国家的生命线——制药厂。1999年8
月22日《波士顿环球报》报道：“没有这个被摧毁的工厂生产的救命药品，苏丹在
被袭击后的死亡数字静悄悄地在持续上涨。结果，几万人，包括许多儿童，由于患
上了疟疾、肺结核和其他可以治愈的疾病而死亡…… 这一工厂提供了苏丹90%的药
品……由于对苏丹的制裁，使苏丹无法补充被炸的工厂所留下的药品短缺。”而美
国政府事后很快就知道炸错了。但一不道歉，二不赔偿，坐视数以万计无辜生命的
死去。
　　甚至在苏丹政府要求美国派人来实地调查的情况下，这个每天都要用间谍飞机
窥探人家隐私的超级大国，不仅自己不去，甚至阻止了联合国的调查。
　　这一惨案，充分证明了笔者提出的先进武器带来的战争道德问题是多么与生命
的价值这一“深刻的道义问题”密切相关。首先，美国自恃武器先进，打人家自己
不冒任何风险，结果在证据不足时就轻易用兵，滥杀无辜。第二，在3000公里以外
杀人，你看不到人死时的惨状，甚至不觉得自己在杀人。六千多美国人死了，整个
世界都跟着哭泣，像我这个忘了先当众哭几声再开口讲言论自由的人，还被指为漠
视“数以千计”的生命。但不要忘了，我讨论的问题，是涉及数以万计的生命的大
事。穷人的生命与富人的生命同样贵重！
　　在九一一之后，我的一位美国教授问我有什么感受。我坦率地告诉她：我非常
悲哀、震惊。不过我这次只是希望，美国人在经历这场悲剧时，在看着这么多自己
的人死去时，也要多想想别的国家的人在经历同样悲剧时是什么感受。由于美国的
国际行为，有更多的人这样悲惨地死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为什么坐在3000公里之外，像打电脑游戏那样成百万的滥杀无辜，就是“勇敢
的”、“正义的”，就是“正义的战争”，而因为没有足够的钱以这种“干净的”
方式杀人，必须以别种方式寻求报复，当然也滥杀了无辜，可还没有那么多，就是
“怯懦的”，“卑鄙的”，就是“卑鄙的恐怖袭击”？这在逻辑上是无论如何也讲
不通的。唯一能够理解的，就是我们常说的“屁股决定脑袋”。所以，这话应该这
么讲：我杀别人，就是正义的战争，别人杀我，就是卑鄙的恐怖袭击。看来正义确
实是分“我们”和“他们”，是要从立场的角度看的。抽象的、人们所共同接受的
“正义”是不存在的。马克思主义讲阶级立场，其他人除了阶级立场还讲民族立场
、种族立场、宗教立场，等等，大致也是这个意思。
    从自身的立场出发，中国人应该怎么看待这件事呢？首先，我们中国人和美国
虽然有些龃龉，但迄今还没有这么大的仇，因此，最多也就是“幸灾乐祸”一下。
幸灾乐祸完了，再细一想，我们确实还是和美国的“共同利益”多。就目前而言，
中国人死于恐怖分子之手的可能性还是远大于死于美军之手。想一想吧，炸大使馆
、撞机，在中国造成那么大动静，也不过才杀了四个中国人，而世贸大厦被毁，一
下子就搭进六十多条中国人命（美国这次需要博取世界各国的同情了，所以她再三
强调，一共有78个国家的公民死于此次恐怖袭击）。再把中国和美国在经济上的共
同利益考虑进去，则结论是明确的：中国人必须谴责恐怖主义，必须站在美国这一
边。
    但从长远看，事情还有另一面：美国人由于自身感到“坚不可摧”、“绝对安
全”，越来越把其他国家人的生命当作儿戏，他们可以把屠杀其他国家的人当作一
种游戏，当作一种玩笑，包括杀中国人（他们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不是也拿那四个中
国人的死开玩笑吗？）。
    这样一个狂妄到了极点的民族，手里又拿了那么多的杀人武器，该不该接受一
点教训？该不该稍微体会一下被别人杀的滋味？世界其他各国的许多人民的回答是
：该，给美国一点这样的教训很有必要。
    “幸灾乐祸”的绝不仅仅是中国人。10月8日的美国《新闻周刊》登了一幅照
片，照片上是两个拉丁美洲的妙龄美女，头上带着硬纸板做的飞机撞世贸大楼模型
帽，在那里兴高采烈。不仅仅是第三世界，美国的那些第一世界盟国里也有人“幸
灾乐祸”：日本有人说，美国这个本土从来没经历过战争的国家，接受点教训有好
处。日本人这样说还好理解，有广岛和长崎的仇，可英国人呢？这个美国最坚定的
盟友，美国主流族裔的父老乡亲，BBC的谈话节目上，美国大使都被英国人说哭了
，而切尔西球队的几个球员则高兴得脱下了裤子。相比之下，中国人是“幸灾乐祸
”得最为有分寸、最为含蓄的了。
    为什么会这样？真正的美国人当中还是有很多人在思考的。至少有些知识分子
是在思考的，而美国的主流媒体在报道这些事时，虽然不无酸楚，但也没有破口大
骂。破口大骂的是那些中国的“一夜美国人”。你骂吧，骂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声
称不愿意与中国人这个“流氓群体”为伍，谁又愿意与你们为伍呢？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美国人接受一点教训是有好处的。虽然已经有人在思考，
但美国人作为整体接受教训了吗？抑或接受的是反面教训？那么，还要再死多少美
国人，美国人才能接受教训？但愿不要太多吧！
谈谈中国
    对于中国，911的教训是什么？简单说说吧。我们中国人应该从这次事件中更
清楚地看到，历史远没有被终结，远不是单单发展经济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中国要
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需要更强的民族凝聚力、更多的政权合法性、更有能力的精英
集团。混是混不长的。
    中国的问题很多，令人忧虑，但我从这次民众的反应中也看到了希望，这就是
整个民间舆论（其实，官方舆论是算不上真正的舆论的，因此我强调民间舆论）的
风向大大的变了：中国人终于找回了一点失落已久民族意识。这种民族意识，虽然
在此次事件中也许仅仅表现为被“文化精英”们所诟病的“幸灾乐祸”，但只要有
这样一种氛围，倘能假以时日，中国定能生长起民族凝聚力，生长起自己的国际战
略，生长起能够带领这个民族穿越激流险滩的精英集团，重新恢复中国民族在人类
历史长河中的崇高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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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子，慈母，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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