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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aning (ghfdghf), 信区: Green
标  题: 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下),a desirable paper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an 10 18:22:03 2004), 站内信件


七月二十一日至二十六日,越军的炮火封锁持续了整整五天,我们无法离开坑道,出去就

等于向死神报道。二十日被越军破坏的通信线路一直没有恢复,通讯连上来接线的兵接二

连三被越军狙击火力伤亡,我们与上级的通讯只能依赖无线电了。 

二十六日下午三时左右,我坑道口被越军直瞄火炮击中,被复层被炸塌,封闭洞口的雷场

被破坏,哨兵负重伤;我呼叫连指请求派军医上山或者派军工下送,送话器那端一片吵吵

声,好象连长要军医马上出发,而指导员则坚决要求军医天黑以后再上山。洞里乱糟糟的

,哨兵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仿佛揪走了大家伙的心,已经用上六个急救包了,那血还是顺

着腹部诺大的伤口往外涌,我命令两个兵死命按着他的伤口,不一会,血就染红了他们的

双手;洞外的炮火依然猛烈,送话器里的吵吵声依然,只有哨兵由最初的呻吟逐渐变成了

发高烧似的胡言乱语,谁都明白生命正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身体,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只能

干等着死亡将他从我们身边带走!我无力地握着他的手,他的眼睛在一阵更大更多的渗血

过程后突然睁开了,他的脸在烛火摇映中显的如此的红润有生气,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

已经滨临死亡的人。他的嘴一直哆嗦着,也许想说些什么,又或许是要点什么,边上的兵

们全唤上了哭腔: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扎上了一千把一万把利刃,并且被一千次一万次

无情地狠狠地穿刺,我的心痛极了!!!我的神经已经无法负荷此时的心跳了,我的手急

切抓向自已的胸口却触到了一包烟:张大仅的烟,我曾发誓不再沾唇的半包烟。我终于没

能遵守自已许下的诺言,当烟被我一支支点燃,一支支放到哨兵的嘴唇边,再一支支熄灭

,他的生命也随之走到了终点,在第五支烟刚刚点燃的时候,生命终于离开了他,他就在

我的怀里死去,他就在弟兄们无可奈何的眼泪里死去!送话器里响起了一片哭音,先是连

长的一声长叹,再就是指导员无可节制的痛哭,后来就是整个隐蔽部/整个阵地乃至整个战

区的痛哭,悲哀中我默默地咽出一口有生以来最为成熟最为苦楚的叹息。 

下午五时,连指来电:通报团军工连将于今晚组织力量对662。6高地地区强行运送物资,

要求各高地做好配合准备。我请示连指:希望能多送些水上来,历经五天炮火封锁,坑道

里早就闹起了水荒。

晚十时,军工上来了,水,还有弹药,甚至还有构工材料,真要把高地把坑道变成家了。



夜凉如水,山风如泣,我蜷缩在坑道深处,身边就是死去哨兵留下的那一堆血糊的绷带和

军装;我不敢睁开眼并且努力地将身子蜷成一团,我冷极了,这种冷是从心底深处冒出来

的。为什么我老感觉背后有人,可我的背后明明是坚硬冷冰的岩体啊!为什么我听不到一

个战友的声息,可我的前边和左近应该就有弟兄躺着的呀!鬼,我无法拒绝来源自心底的

荒诞念头,更无法克制被本能支使的颤抖和惊惧:我相信背后那个似有似无的感觉一定是

一个无法冥目的灵魂,是死人的灵魂,是鬼。有时候你并没有看什么,你只是发现或者呆

过那些死过人的地方,就常常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安情绪。有了这个念头,全身的汗

毛刷得全起竖起来了;我想睁开眼,我想大声喊!可就是无法做到这些平时最简单的动作

,这让我越发坚定自已的判断了。 

这种梦庵似的感觉持续了好长一会,终于在一发就在洞顶炸开的炮弹声中被惊醒了。睁开

眼,黑暗,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了烛火,没有了来自坑道口的微弱夜光,也不见源自于爆

炸的火光;在这十分之一秒内,我仍然认为自已深陷于地狱,当某人刷地划然火柴,亮光

重新挤进夜暗,我的思想,我的心智才恢复了些许正常。 

爆炸声仍然时远时近地从各处传来,我爬到了刚修复不久的坑道口,趴在射击台上,洞外

夜空中各种炮弹划过流星似的弹道,漂亮极了!越军阵地仍然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只在

炮弹爆炸的瞬间向世人展示一下其可怖的狰容。

身子底下什么东西这么铬人,我挪了挪身子,企图避开它,可还是不行,它仍然不依不饶

的铬着我的身子。上阵地这么长时间了,我与其他弟兄一样,早就衣衫褴褛不成人形了,

用三排长的话说:这是一场光屁股蛋的战争。我比洞里其他几位裸兄裸弟装备稍齐全一些

,上身挂着已成布片的军装,腰际还吊着三分之一条短裤,腿上缠着散了一半的绑腿,就

这,弟兄们还是把我评为全高地独一份体面人了!几个月了,我没有洗过澡,没有洗过脸

,没有洗过屁股,也没有刷过牙;这一点,弟兄们是一致的;阵地上缺水,除了喝谁也舍

不得把军工兄弟们用生命换来的几袋水用作他途,我们的水袋和装水的压缩饼干桶从来没

有满过,我真的都忘了洗脸刷牙冲澡的滋味了。

“轰!”我正在那想澡堂子呢,一发不知来自何处的炮弹“昂,昂!”叫着猛地扎了下来

,瞬间在阵地前沿炸起了一堵翻卷着灰色烟尘的火墙。我下意识的将头往洞里缩了一点,

成天的炮击已将人们的神精挫平挫钝了,我不知道,也根本不在乎下一发炮弹的落点,或

者下一群炮弹的归属。洞里依然宁静,偶尔传来不知是谁发出的磨牙声和打屁声,坑道口

的空气比起洞里那股子掺杂着血腥/汗臭/腐败/霉烂味要来的好多了,我贪婪地吮吸着尚含

硝烟味的空气,疲惫的心神在潮涌般地山风中像是被人摧眠了,我想睡觉。 

第五章 
七月二十七日,睛,气温三十九度以上,洞内温度高于四十度;人显的精神恍惚,萎迷不

振。

上午十时,501高地越军突然向103高地发射数枚迫击炮弹,并以一挺重机枪火力封锁该高

地表面阵地;我军团属炮兵向敌压制射击二次,越军至中午十二时停止射击。中午一点,

连指呼叫我高地三次,二次因越军无线电干扰而通话失败;连指通报,下午三时左右,通

信连将重新架设通讯线路,要求各阵地与以配合,并命令我高地对当面越军阵地实施火力

监视。我要求连指至少加强二挺机枪火力支援我高地行动,连指同意请求并额外增加一门

82无后坐力炮为我高地提供直瞄炮火支援。

午后二时许,那拉方向枪炮响,我高地按照计划于二时三十分进入阵地,越军阵地并没有

特殊迹象。二时五十分,越军阵地左侧掩体突然有一名越军探身,看架势是在观察我方动

静,机枪手果断开火,当即将其击毙,我随即命令机枪继续对越军表面阵地逐行火力打击

,一分钟后,越军一挺机枪展开还击,紧跟着一枝狙击步枪也加入驳火。三十倍的望远镜

里,越军阵地就跟在眼前似的:被炮火完全摧毁的战壕,横七竖八的构工材料还有零零落

落的弹药箱;为什么一个人影都没有?为什么感觉不到一点生气?我正呐闷着,“昂――

――――!”一种刺耳却沉闷的声音从遥远的南方缓慢地划过来,它的到来是如此的缓慢

,以至于我们都能清楚地分辩出它的出处以及去处,炮弹准确地落到了高地的顶端,一股

黑烟迅速升腾并弥漫开来;这是炮兵试射,我几乎肯定另一发甚至另一群炮弹已经出膛并

向我们奔来了!“隐蔽!”还没容我的话音落地,枪声响了,是枪声,不是炮声,而且只

有一发子弹,但它却极其准确极其凶狠地直接打入了刚露头准备进掩体的李志高的脑袋!

“狙击手!!!”我的声音全变了,惊恐而狰狞,我的头埋的更低了,与此同时我的身边

,弟兄们全趴到了掩体底部,谁都不愿成为第二个枪下游魂。越军始终没有向我们开炮,

仿佛一名狙击手的存在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自信打败我们了。李志高的脑袋叫子弹掀开了

盖,鲜血夹杂着白色的脑浆涂了一地,他的左眼没了,右眼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被挤出了眼

眶,罗明烈就趴在他的身边,我知道并肯定此时的他一定恐惧到极点了,他的脸几乎与李

志高血肉模糊的头颅贴在一块,他的身子一直在颤抖,他的眼泪一直在涌流,流到身下属

于李志高的血泊中,流到周边弟兄的心窝里:黑的血,白的脑浆,瞬间的死亡引发的是最

长时间最强恐惧的震撼。 

与连指的联系仍然时断时续,无线电干扰一直严重阻隔着通信,整整两个小时,我们趴伏

在地上没有挪过窝,越军的那支狙击枪犹如死神的铁镰,警告着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这12

0分钟属于越南人,属于那枝狙击步枪,更属于死神!它的每一次响动,都预告着一个生命

的结束,这120分钟它响了六下,六下,不管间隔时间多少,它仍然穿透并伤透了所有听得

到它的中国军人的心脏!!! 

 17时15分,到了15分,我军纵深重炮群突然发言了,炮兵根本未经试射便将整群炮弹砸

到了越军501高地地区:尖啸,爆炸,震动!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就象那枝狙击枪一瞬

间要了李志高的命一样!借着炮火,我们终于撤回坑道了,当整个身子完全挤入洞口的时

候,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脑门上也是。李志高的遗体仍然躺在原地,我

们无法为他收使,既便我军炮火猛烈,越军的狙击手依然死死地盯着哪个敢于造次露头的

人。

 黑夜,我俱怕它,此时却无比期待它尽早的来临。 

 夜七时许,有线联络终于恢复了,连指给我们带来了最血腥最恼怒的消息:那名越军狙

击手二个小时内打死了我军六个接线兵,均是一枪毙命!我军虽然对该高地实施了猛烈炮

击,但战果不详,所以要求我高地无特殊情况不得出洞。我们要成为地耗子了,这真叫人

懊恼。罗明烈还没有从下午的恐惧中缓过劲来,自打进洞开始就一声不吭地缩在洞底,任

别人怎样逗他他就是一言不发,就那么呆呆地傻愣着。我把他的武器装备全下了,因为他

的手不知何时开始一直按着那枚吊在脖子上的光荣弹,真不知道该安慰他些什么,我们也

同样因为李志高的死深深地痛苦与恐惧着。李志高,此时的李志高还躺在冰冷潮湿得泥地

里,他的眼,对了,他已经没有眼睛了,仅剩的右眼球即便死也永远无法重新恢复人眼整

体的模样了;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刀割似的痛!“你冷吗,兄弟,我真想哭啊!” 

 夜十时,我终于无法忍受心理上的煎,我要爬出去,我要爬到李志高的身边去,我们是

弟兄,我们是一个整体,怎么能让其中的一份子躺在冰冷与泥泞中被孤独撕咬呢!战友们

为我系好最后一枚手榴弹,谁也没有说话,却谁到知道彼此心里的牵挂,在黑暗中我体味

人性最单纯的感动,在寂静中我品味人世间最崇高的友谊;罗明烈,角落里的黑影依旧,

借着昏黄的烛火,我看到了那张仍然稚嫩的脸上沾着的两滴浊泪,这让我的心仿若被一杆

长标枪狠狠掷中并且受着千均力的搅拌:酸,痛,苦! 

夜风里透着隐隐地凉意,我在黑暗中爬行,闭着眼是黑暗,睁开眼仍然是黑暗,我能感觉

到自已因紧张而狂跳不止的心脏发出的怦怦声,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时起时伏的不知名的

磨牙声,这让我全身的血液为之凝固了,这一刻,我又想到了那个荒庭离奇却又真实恐怖

的东西:鬼!人世间会有这玩意吗,人死了真的就不复存在了吗?我不信这个,但内心深

处却怕极了这个,因为死在手里的敌人,因为死在身边的战友。我努力地睁着眼睛,希望

能看到黑暗中隐晦的东西,可这完全是一种徒劳,结果只会让我的眼皮在一阵紧似一阵的

酸痛中无奈地闭上重又回到差别不大的黑暗中来。我的头撞到了什么东西,不象石头也不

象壕壁,头前一阵骚动,随之而去的是一片“刷刷啦啦”的脚步声,我来不及分辩声音的

归属,我的手已经摸到了一截人的大腿,是了,是李志高!黑暗并不能影响我对战友的感

觉,我的手还在轻抚,一枚不知青来自何方的炮弹猛然炸响于前沿,借着火光,借着震动

,我扛起了李志高,扛起了冰冷形同枯木的躯体,跑,不顾一切地跑,一分钟,也许没有

一分钟,但在我的印象里却向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的伤心与绝望! 
当我滚回坑道,一头扎入焦虑不安的人丛,我的力量仿佛一瞬间被掏空了。我没有扶住李

志高,他带着我一同倒入战友的怀抱。烛火里,李志高的脸象是一面被打穿的皮具,他的

肚子被嘶开了,左腿整片肉也不见了踪影,这让想起了刚才“刷刷啦啦”四散的脚步声,

一定是某种野兽再一次残忍地侵犯了他,我的兄弟! 

罗明烈突然扑了过来,所有人都被撞倒了,他的头狠狠地砸在李志高的胸口,他的手狠狠

地抱住了李志高洞开的头颅,哭声,一种类似于兽吠的抽泣声让我们不敢相信这就是罗明

烈,这就是刚才还抱成一团/抖成一团的罗明烈。 
我们为烈士沐浴,用光了所有的存水,和着眼泪细细地轻柔地擦遍他的全身;我们为烈士

包扎,用了整整八个急救包,他的肚子是整个用急救包填起来的;我们为烈士穿衣着装,

用了洞里能搜罗来的最好最完整的衣服。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我们中间,象是睡着了,罗

明烈哭累了,趴在他的胸口静静地睡着了,不知是谁打嗝似的叹了口气,一支又一支明明

灭灭的香烟在主人无可节制地抽泣中颤抖,象是在跳一场无声的光舞,美丽而摧人心碎。

 

七月二十八日,我们继续穴居生活,越军炮火封锁,军工上不来,烈士运不下去,洞里开

始弥漫开一种渐渐浓郁的腐败气味,这气味混合着汗骚味/尿躁味还有说不出来的气味慢慢

挤干抽空了原本就浑浊不堪的空气;洞外炮火封锁依然猛烈,还有那枝不知死活的狙击枪

,人们只能与足以使人止息的“毒气”干耗着,时间是那么的漫长,以至于一分一秒都要

掰成十份来过。我抱着枪靠在射击胸墙上,罗明烈依然守在李志高的遗体旁,丝毫没有离

去的意思。真热啊,一切都是滚烫的,连咽下的空气也是。几个兵早把自已扒了个精光,

他们躺在洞子转折处,头叠着腿,腿枕着头,就象一溜晒干的咸鱼!咸鱼还有水份,想到

水,我的喉咙又开始火烙似的痛起来了:只剩下半根牙膏还能提供点凉与湿的幻想了,它

是如此珍贵,不容我们丝毫的浪费,揣着它,保护它,保护着无名高地仅存的几条生命。

渴急了的我第一次想到了自已的尿,这令人恶心的东西此时想起来却有如甘霖,摇摇晃晃的

,天旋地转的,头重脚轻的,总结一句晕晕乎乎的,我扶着洞壁弯腰站了起来;然后,然后是抖

抖嗦嗦的解开形同虚设的裤带,拉开短裤,在找到关键部位前我犹豫了,可是当第一滴尿液碰

撞茶缸跌落土里的时候,我马上意识到了它的珍贵,不能让这恶心的小东西浪费了,生命还得

靠它唯系呀!小半茶缸的尿液看上去象久唯的葡萄糖饮料,黄黄的,还带着泡沫;闻上去象一

杯变了质的啤酒,有股馊馊的怪味,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把它喝下去,这是活命的关键了,几

乎还没有感觉出它的滋味来我就已经把尿水吞下了肚,也怪,虽然喝下它心里怪怪的,但总体

来说味蕾并没有做出多大的反抗,刚喝完最后一滴我就开始憧憬着第二杯了,唉,人呀!我的

举动几乎就是一个命令,全坑道的弟兄都开始重复我的动作,当最后一个喝完尿的弟兄恋

恋不舍地放下茶缸,武长功叭叽着嘴冲我说:“妈的这玩意真好喝!”真好喝,妈的!可

怜的士兵,光荣的士兵,又有谁能理解的士兵。

662.6主阵地也缺水,他们一点不比我们轻松,连里报务员告诉我:至今,阵地上已累计

有八个人因渴而晕倒了。连里指示我们忍耐,军工暂时还上不来。我回答:弟兄们心里明

白,就是热的历害,请示连里是否能呼唤上级炮火压制越军阵地,好让我们出来放会风。

连里回答:可以请示,但要求我们在没有明确命令前不准私自出洞,热死/渴死总比炸死打

死强! 

中午十二时三十分,连指连续两次呼号;我坑道观察哨发现牛滚塘方向越军集结,数目不

详。连指请求上级炮火覆盖;十二时三十六分左右,越军炮兵首先开火,弹着点主要集中

在103高地以及662。6高地,一分钟后,我军炮兵反压制,打击主要集中在越军纵深炮阵地

和牛滚塘地区。

十三时许,103高地枪声大作,662。6主阵地再次受到越军重炮压制。连指来电:要求我高

地为主阵地提供火力支援。十三时十分,越军炮火延神,我命令全班出洞占领射击阵地;

我军对越军当面阵地的炮火封锁仍在继续,高地当面501阵地完全被硝烟覆盖,能见度几乎

为零。662。6高地上下一片枪声,透过浓重的烟幕,我们能依稀看到慢慢蠕动的越军攻击

部队,他们一定有相当数量的火箭筒,阵地前沿不时有长长的火龙惊现并直奔我军阵地,

爆炸在662。6高地掀起一波高似一波的浪潮。我们的机枪一直不停地响着,这或多或少阻

碍了越军进攻的势头,对面501高地整个炸开了锅,炮弹下饺子似的往上面砸,整整半个小

时,越军没有向我们或者向其它高射击一次,我想,炮弹已经将他们完全压在洞里无法动

弹了。 

十三时五十分左右,103高地枪声突然沉寂下来,电台呼号也失去回音,肉眼无法看到该高

地的情况,我的心揪的紧紧的:越军的攻击势头并没有减弱,103枪声突然停止只有一个可

能:那就是高地已经被越军占领!我拼命地射击着,根本不需要瞄准,密集的弹雨带来的

威慑已经足够打击仍在蠕动的越南人了。 

越军的进攻一直唯持到下午十五时左右,662。6高地依然傲立在越南人面前,这一仗打死

打伤越军三十多人,662。6守军伤亡八人;103高地联络依然中断,连指通报:该高地可能

失守,要求我高地加强103方向观察。 

十五时二十分,笼罩501高地的硝烟渐渐散开,为了避免越军狙击火力打击,我命令表面阵

地除留下一人监视越军动向外,其余人员退回坑道。十五时三十分,103高地再次响起枪声

,并有密集的手榴弹爆炸声传来;我向连指通报,连指回答:团侦察连一个分队企图登上

103高地,被越军火力阻止,现证实该高地已经失守,我军人员伤亡不明。

103高地的失守,给我们的心里蒙上了失败的阴影,只有战死的守军,没有被俘的守军,这

一原则敌我双方都在用最铁的纪律执行着;我相信越军拿下的是一个死去的103高地,我不

敢想象敌人会怎样对待已经牺牲的我军士兵,脑海里甚至出现了一具具被扒光被鞭搭的烈

士遗体!洞里不知是谁抱成一团大声嚎哭着,我理解弟兄们的绝望心境,因为我也一样已

经完全被死亡被失败紧紧包裹住了。 

十六时二十分,103高地传来猛烈的爆炸声,连指通报:我军师属重炮群开始覆盖该高地,

营属增援分队准备反击103高地。 

十六时三十分,炮击向越军纵深延伸;十六时三十五分,增援分队发起攻击;十六时五十

分,103高地枪炮声停;十六时五十二分,连指再次通报:我军重新攻占103高地!十七时

,103高地无线通讯重新开通,增援分队共找到二十八具越军残骸,未发现我军阵亡人员!

十七时零八分,增援分队扩大搜寻范围,于阵地反斜面发现两具烈士遗体,并于十七时二

十分找到被越军炮火摧垮的我军坑道口!十七时三十二分,我军打开坑道口,共找到烈士

遗体七具!十七时五十分,增援分队于阵地前沿二十米处找到三具残缺不全的遗体,经辩

认确定为我军阵亡人员!至此,守卫103高地的12名战士遗体全部被找到。 

天擦黑,营军工向662。6高地地区输送给养,通过越军炮火封锁线时伤亡惨重,失去运送

能力。晚二十时,营团两级再次组织运输力量强行往103高地及我高地前送补给,越军501

高地突然恢复狙击火力,三枪打死我两名军工战士重伤一人,我呼唤上级炮火加大对该高

地越军的火力打击;晚二十一时,团军工队五人摸上我高地,在进入前沿战壕时不慎踩响

越特工埋设的地雷,当场炸死一人,伤二人,我高地组织人员对伤员进行抢救,其间被越

军炮火袭击三次,未造成伤亡。

军工送上来三箱手榴弹,两箱子弹,一箱压缩饼干;水袋在地雷爆炸中被弹片击穿;还有

一条团后指托军工弟兄捎上来的香烟;捧着这条烟,我的心里感动极了,就是亲爹娘也不

见得能在炮弹缝里给你送上这些东西! 

501高地,这是一座埋葬中国士兵的高地,太多的战友为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越军的顽强

丝毫不比我们差,尽管我们将成百上千吨的炮弹倾泄在那块方圆不足一千米的山包上,尽

管我们把整个山包几乎翻了个,尽管我们也打死了不少的守卫者;但他们必竟仍然在战斗

,并且卓有成效地打击着我们,给我们带来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危胁!龟缩在坑道里,我的

心里想的尽是对面那座饱含双方士兵血泪的小高地,何时才能摆脱它,何时才能解决掉这

柄悬在头上的利剑啊! 

配文照片与文章无直接联系,照片来源于子陵军事。

猛烈发射中的我军火箭炮,短时间内将数以吨计的钢铁倾斜在阵地上。

第六章 
晚二十三时,103高地再次响起激烈的枪声,连指紧急指示:越军一个加强排的兵力对103

地区实施强袭,要求我高地密切注意当面越军动向,防敌偷袭。

103高地的枪声一直持续到凌晨二时,我军的支援炮火则一直打到了晨六时。我高地当夜并

无特殊情况。昨晚被地雷炸伤的军工弟兄伤势急剧恶化,我请求连指派军医或者组织人员

下送。晨三时许,团医疗队借着炮火掩护上来十二个人,带来了三副担架;晨三时三十分

,担架队撤离我高地。 

七月二十九日晨,大雾,重湿。我军后勤部门抓紧时机对我一线各阵地实施补给,我高地

物资得到进一步充实补充。 

上午七时许,大雾未散,能见度二米。连指来电询问高地战斗员状态,并指示团指决心以

小股精锐部队出击501高地,以打破现不利之防御态势,攻击分队将以662。6主阵地为前进

基地,突击班以我高地为前进阵地,要求我高地提供必要支援,并抽调三人加入突击班行

动,防守力量由营直属分队补充加强。我回答:坚决完成任务! 

要打501,谁的心里都窝着一股劲,谁的心里都明白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放下话筒,

坑道里一片宁静,三个人,三个去死的名额;我没有勇气决定弟兄们的生死,“班座,你

选吧,我们听你的。”罗明烈的声音。是啊,在这里,我是最高长官,在这里,操纵他们

生死的不正就是我吗?“好吧,我自已算一个,剩下的两个抓周吧。”白色的纸团在钢盔

里滴溜溜地打转,谁也没有伸出手去捡,洞里的空气近似凝固了,我的胸口仿佛堵上了一

大团棉花,喘不上气来,我无法呼吸,我无法注目我的战友我的弟兄们,他们的脸,他们

的神态,他们的一切都让我产生放声大哭的欲望。抓周的过程在我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

了,是谁第一个抓上纸周,是谁第一个抓到与死神贴面的舞会门票,谁是第一个已经不在

重要,重要的是谁也没有成为留守的那个;纸周在人们的手心里,却被人们藏到心的最底

层,无论我怎样说,谁也没有松口,谁也没有吭气,弟兄们以沉默对抗生死决择。最后的

人选还是由连指定的:武长功,郑也,还有我,这是无可争议的,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吗。 

武长功守着他那点破烂家什一遍遍地嘱咐着留守的弟兄们;郑也则翻来覆去鼓捣着冲锋枪

;我不敢看他们,感觉上有点逼战友上刑场的味道,罗明烈给我点了一枝烟,我叨上,他

就紧紧地搂住了我,他的手是那样的有劲,他的哭声是那样的洪亮,以至于洞内勉强维持

的冷静坚忍一瞬间便土崩瓦解,人们的眼泪如决堤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了。 

 连里第二次呼叫我们已经将近上午十时了,连里指示:突击队将于今晚十二时前抵达攻

击出发阵地,突击班将于十一时前抵达我高地,要求我们听从突击班指挥。我高地所有战

斗员向连首长表决心:一定将胜利的红旗插上501高地! 

 上午十一时至晚六时,我军炮兵开始重点轰击501高地及周边附属阵地,并有重炮群对越

军纵深进行了大密度长时间的毁坏性射击,越军炮兵只做了数十分钟象征性还击,我高地

无落弹,爆炸主要集中在103高地方向。 
晚十九时,越军突然加强对我一线各阵地间的炮火封锁,我军炮兵以每分钟三批次的密度

对越军实施反炮击,十分钟打掉越军清水方向数个炮阵地,越军炮袭明显减弱。 

 我与武长功守在坑道口,来自我军后方的照明弹不时在越军一线阵地迸起耀眼光华,洞

里弟兄们在为我们最后一次整理装束,不时有人给我和武长功递上点着的香烟,没有人说

话,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都在沉默中感受大战来临前的燥动与不安。 

 晚十时,借着我军新一轮的炮火袭击,突击班终于登上了我高地,他们没有进坑道,只

有团作战参谋带着一部电台和四个兵进了坑道,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是简单的交待任务;

我们喝下最后一口壮行水,便拖着最后六根爆破筒爬出了生生死死三个月的坑道,每爬一

步我的心都经受着强烈的失落冲击,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与身下这块土地的亲密接触了,也

许这是最后一次全身心地体味身后浓烈地情谊与关爱了,随着新一发猛然敲落并炸响的炮

弹,我们终于完全挤入洞外无边无际的夜暗中去了。

 突击班就潜伏在不远处残存的一截战壕里,黑暗让我们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容,但透过黑

暗,我们的心却能看见并触摸到他们同样热切同样激昂的眼神与豪情;战斗即将打响,我

们即将掀起又一轮死亡的高潮,尽管在下一个时间里我有可能负伤,有可能牺牲,但我仍

然想象不到真实的恐惧,置身战阵,置身一群忠勇的士兵中间,还有手中随时创造死火的

钢枪,这一切都让人产生了想要战斗想要死亡的冲动,并且真他妈的有点激动人心啊!!

! 
晚十时三十分,我们终于开始沿炮兵与工兵开辟的冲锋通道向我们的死地向我们的重生地

隐蔽前进了。 

 十分钟我们就越过了高地结合部,一路上到处都是工兵弟兄探明的雷场,一坨坨发着微

光的莹光粉警告我们不要行差踏错,一步之差就会把你和你身边的战友送上九宵送上天堂

;天堂,天堂里不是还有张大仅,还有韩跃奎和他的九班,还有班副/矮子李,还有刘天明

,还有方小所,伍麻子,李长河,李志高,步谈机员,哨兵,还有太多的还有,天堂不寂

寞!

 我军的干扰炮火仍在继续,只是不再有照明弹升起,爆炸的火光里不时闪现着敌人的高

地,我们向着攻击位置爬行,一个接一个,头贴着脚后跟,脚后跟顶着钢盔,一步,一步

,离我军炮火弹着点越来越近了,几发152榴炮弹炸起的冲击波把每个人的心都搅到了嗓子

眼里。小武子紧贴着我的屁股往上蠕动,我又紧贴着谁呢?别放屁就好!心里还在想着黑

色的笑话,我的钢盔就真的顶到了那人的屁股,还有他倒背的枪,攻击位置就在身子底下

了。

 十一时零五分,突击班潜伏完毕,十一时十五分,后续突击部队到达指定位置,十一时

二十分,我军炮火向越军侧后延伸,越军反炮击仍在继续。 
501,夜暗中的山体失去爆炸中的灿烂后沉浸在一片死寂与浓墨中,我们离敌人的表面阵地

至多只有五十来米,前方就是一整片被炮火或被越军人为开辟的开阔地,没有遮挡没有起

伏,如果在白天向它发起攻击,我们一定会被全部打死在这片满溢死亡的坡地上的。我的

前后左右都有弟兄们隐忍而急促的呼吸声,高地上偶尔传来某个敌人痛苦的咳嗽声和若隐

若现的歌声,我们听不清楚他们在唱些什么,一定是首不错的情歌,歌唱者也一定饱含着

深情,歌声中明显夹杂着哭音;唱吧,哭吧,等会就送你们回家,等会就送你们远离这块

生死一线的土地,等会就送你们回到爱人的梦乡里! 

 十二时,过了十二时,群山沉寂,攻击的最后发起时间仍然掌握在身后庞大山系中某个

永备坑道中的指挥员手里,我们在焦急中等待生命最后的时刻。

 十二时三十分,一片来自北方的颤动伴着滚滚春雷开始将我们身上的大地将我们周边的

山体抛入浪尖谷底,我军的炮火急袭开始了!

 炮袭猛烈急了,“啾,啾------”的火箭炮齐射将501高地打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五分

钟后,炮火向越军纵深延伸,我们没有发起冲锋,根据计划,五分钟后我军炮兵将实施第

二次炮火急袭。炮击过后的越军高地完全笼罩在灰色的烟尘中,壮观的炮击烧热烧沸了人

们的心智,我们期待着冲锋,我们期待着枪林弹雨,我们期待着血肉飞扬!

 想着枪林弹雨,枪林弹雨就真的打过来了,枪声响自浓烟中的敌阵地,那是一挺机枪,

稀疏的子弹漫无边际地打击着左近的山地,这是越军在为自已壮胆,并未给潜伏部队造成

太大的危胁,五分钟后,当我军第二轮火力急袭的炮声划过空域狠狠地砸落下来时,它便

停止了空洞的射击声。

 第二轮炮火急袭进行了整整十五分钟,还未等炮声停止,由工兵导爆索引发的一整片剧

烈爆炸在越军阵地前沿炸出了数条火墙,还有火龙似的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一头扎进

硝烟中的敌阵地,攻击开始了!

我跃起身的时候,武长功已经冲到了我的前面,敌人阵地依然没有抵抗的枪声,也许猛烈

的炮击早就将他们轰成了白痴。我紧随着机枪手往上冲,武长功依然冲在最前面,近了,

更近了,我们就要冲进风吹不散的硝烟层中了;我的心激动极了,胜利似乎来的太轻易了

,我几乎要高声欢呼起来了!“轰!”,冲击波,碎石,土块还有别的什么,爆炸来自我

的左侧,是炮击,是手榴弹,还是地雷?我来不及分辩,死的就这样死去,生的还要继续

冲锋。又是一声爆炸,这次就发生在我的身前,发生在我的视线里:先是一股黑烟自武长

功的脚底升腾而起,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炸响,武长功不见了,至今我仍然无法相信当时目

睹的一切,那股烟那阵火那阵风就是带走他生命的东西!走好,我的好兄弟!枪声终于响

起来了,还是一挺机枪的射击声,敌人的其它武器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还是只有一挺机枪

在射击,这挺机枪自打一开始就牢牢地压制了高地左侧的攻击部队,我的身边不时落下一

片弹雨,可我感觉不到死亡的气息,也许将死的人都会和我一样产生无畏的情绪。越军的

反击开始激烈起来,不时有枪加入对我们的扫射中来,硝烟还是那么厚重,眼睛能看到的

除了枪口闪烁的火光就只有各式各样各个方向擅着火钻来飞去的子弹了。硝烟中不时传来

短促密集的爆炸声,那是战友们投出的手榴弹,我也在投弹,一枚,两枚,三枚,越军的

火力一忽儿零落一忽猛烈,他们的精神与肉体肯定也在承受着无以复加的打击与压力,并

且逐渐走向崩溃走向最终的死亡。

就在我们冲进硝烟,冲上高地的时候,一片来自越军纵深的啸声鄹然而至,高地上下一片

火海,炮弹的啸叫声立刻溟灭了所以轻武器的射击声,越军炮击!越军炮击!我的心在狂

跳,我的泪在狂涌,我的脑海里挤满了老山上的火树银花,挤满了那些被空爆弹炸碎炸飞

的残肢断臂。我在炮火中狼奔兔逐,不时有爆炸激起的碎石泥块砸在我的身上,不时有类

似人体躯干的东西掉落在我的前后左右,死亡太惨烈了,一场战斗,我要增添多少残缺不

全的死难弟兄啊,如果有地狱,那么战场就是最好最后的地狱!!!

我一直没有看到郑也,从进入攻击位置开始就没有在看到过,他也许牺牲了,也许负伤了

,也许---当我被临近爆炸的冲击波推倒在地的时候,一切的疑问都不复存在了:郑也就静

静地躺在我的脸侧,他的胸腔被弹片打开了花,黑乎乎的伤口不在往外涌血,一股粘乎乎

的东西挂在腰际,那一定是他的内脏,他的死也许是前一分钟的事,也许是许久的事,可

是谁管这一些呢,我只知道,我已经完全疯狂,我不顾一切地自血泊中摸回那根爆破筒,

我要复仇!我要用它杀人,用它撕碎不远处仍在狂叫的火力点,撕碎那些个令人愤怒到极

点的侵略者!

炮声继续,只是不再那么密集凶狠,那是因为我军大炮群对越军炮兵进行了有效地压制。

枪声继续,不但密集而且越发激烈了,那是因为我们已经攻上并冲了敌人的战壕!我扛着

爆破筒跳入越军的第一道战壕,早已找好的目标已经被我们的火箭筒轰上了西天,娘的,

来回寻了好一会愣是没找到一次可供我制造复仇钢火的所在,越南人的地洞子都挖到哪儿

去了!越军主阵地的火力异常凶悍地打击着我们占领的战壕,不时有战友被子弹击中,双

方的手榴弹冰雹似的扔来砸去,爆炸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我死死盯上了越军侧翼的一个

机枪掩体,我发誓要将它炸毁撕碎,我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大地上,恨不能把半个身子埋入

坚硬的山地里去,也许是因为枪口激烈绽放的火花影响了敌人的射界,他们始终没能发现

我,这让我从容地向前爬了十多米;真近啊,敌人的枪管,敌人的帽沿就在我头顶伸手可

及的地方,我甚至听到了对手因长时间射击而引发的神经质的吼叫,“叫吧,叫吧,三爷

这就送你们见郑也去!不,还有武长功,对,还有身后那些完整或者散碎的烈士弟兄们!



爆破筒延时八秒爆炸,头顶上的敌人还有八秒的生命,如果他们知道自已的生命只能再活

八秒,他们会想些什么呢?他们会后悔这辈子做个军人吗?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为他们自已

那失去理智的国家发出抱怨了!当我用尽最大的力气将爆破筒扔上他们的掩体,当火光/爆

炸/弹片彻底粉碎他们的时候,他们只能去到另一个永恒黑暗的世界中感怀前世了。

我被无数和着血肉的碎石断木瞬间埋藏了,我又在瞬间挣开了压着身子的一切东西,战斗

还在继续,并且正在走向高潮,此时我更加热切地盼望着投入枪火弹雨却验证自已决死的

勇气。 

每个战阵中的士兵都有着属于自已的最后一发子弹或者最一个炸弹,属于我的会是什么呢

?还没容我细想,一个浑身冒火的弟兄已经狠狠地撞到了我的身前;他身上的衣服烧着了

,他的枪呢?他的钢盔呢?我想抱住他,可他的背后跟着另外一团黑影,高高举起的枪托

在我尚在惊异间已经砸碎了眼前火人的脑袋,温热的脑浆溅了我一脸,血腥刺激着我的原

始野性,我怒吼着,狂叫着,手里的枪不停的射击着,子弹敲击着战壕也将仍然高举着枪

托的越军洞穿成一个硕大的蜂窝。杀人的快感一而再地震憾着我的神精,我们快冲上高地

主峰了,我们快接近胜利了!越军的抵抗开始稀落下来,我发狠似的搜寻着脚下的每一寸

土地,我在找那个要了李长河命的狙击手,尽管他的脸上并没有写着“狙击手”三个字,

但我自认为我能一眼看穿他!

一阵贴着地片的劲风带着啸音猛然从右侧向我急扫过来,我的意识完全停顿了,还没来得

及看清枪弹的来处,我已经被剧大的惯性掀翻回战壕底部了;我终于等来了我的最后一发

子弹,在疼痛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我觉察到了死神的脉搏,它在对我狞笑,我在对它微笑

,真累啊!我终于能完完全全地解脱了,战争已经让我深深地厌倦了。伤痛来的很快,我

的心还有我的大脑都被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揪碎了捣烂了,我想翻身,我想坐起来,我想

看看我的伤口,可我的身子是那么不停使唤,轻微的震动都会带来更剧烈的伤痛;又有一

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当炸烟翻卷过眼前的天空时,我感觉到了挂在脸上的泪珠,真想家

啊!家好远啊! 

第七章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事了,我的左臂和腹部被子弹打穿了,弟兄们顶着炮火将我抢下阵地

,并连夜转送到靠后的野战医院急救;医生告诉我,大出血差点要了我的命,我的血管里

奔流的差不多全是医生护士战友们的血,我还能说什么,几天之前我还在向往着死亡,几

天之后当我被死亡抓紧却又被人们用尽十二分力拉回来,我的心里除了十二万分的感激还

能有什么呢,更何况也就是在这里,我与我生命里的另一半不期而遇了。

野战医院名为医院,其实也不过是由二十来顶帐篷组成的,只是帐篷更大更宽敞而已,野战医

院设在一处山沟里,沿山坡上行不远便是连接一线的临时公路了.我的伤并不重,躺了一个星

期便可下地活动了,下地活动也没事可干,由于靠近前线,这里的防卫仍然是极其严密的,自

卫哨每隔十米就布了一个兵。伤员们的活动范围绝不会超过五百平米,就这么小的一个天地

,你是很难给自已找到一个消遣的方法的.住院的日子里我始终无法从无名高地/501高地的

阴影中摆脱出来,于是我就整天整天傻傻地坐在山溪边,把生命完全交给了香烟与回忆,每天

脑海里总是放电影似的过着牺牲战友们的面目和言行,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一天她的出现,我

才猛然发觉我的生命还会有另一种激情产生并促使我对生的希望重新绽放起火花来.那是一

个飘着细雨的午后,同往常一样,我仍然一步一拐地踱到山溪边去了,正抽着烟发呆呢,不远

处营地里传来的歌声却犹如一记针药一把抓住了我的心,那悠扬的歌声仿佛是从天籁传来的

,沁人肺腑叫人感动莫名符其实.歌词大意在我的记忆里已模糊不清了,其实并不是歌曲本

身打动了我,只是唱这首歌的声音让我体验到了震憾与感动,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位有

着天使般嗓音的歌者,却又不忍心放弃这末听完的歌,就在这流莺逶迤的声音里我深深地醉

倒在这浓厚的温情里.雨打湿了军衣我不自知,烟烫着了手指我不自知,歌唱完了,一阵高似

一阵的掌声把我从无限的暇思里拉回到现实中来:结束了,不!我百米冲刺似的向营地中心跑

去,不能说跑,应该说滚,还没好利索的身子绊着我不知摔了几个跟头,当我鲁莽地撞开人群

的一刹那,当我与歌者面对面的一刹那,我完全被眼前的女兵摄服了:她就如此俏生生地立在

场地的中央,如此的美丽动人,我第一眼见到她时我就意识到了,但是她的美居然美到令我大

吃一惊的程度,却是在这莽撞的一瞬间才发现的,我想我的面部表情肯定充满了诧异与赞美

,我的尚算明亮的目光在她身上狠狠地停了十分之一秒.女兵的身高在一米六八左右,她的身

材苗条匀称,上下肢比例适中,女性曲线丰富而流畅,给人一种健康/轻盈/美满的印象;她的

脸盘清秀而精致,高高的发际线下额头宽阔明净,一双幽邃明亮的眼睛大得出奇,如盈盈秋水

,鼻梁线端正优美,唇吻线平直而富于变化,唇型饱满,还有艳若桃花的两腮.说这张面孔美丽

是不够的,它还似乎在美丽之上被造物主赋予了一种古典美学意义上的雍容华贵,一种自然

天成的大家风范.我在一瞬内已将她与我所认识所看到过的所有女性做了一次比较,我的结

论是联想式和奇怪的:我觉的眼前的女兵她的美是一种富丽堂皇/博物馆陈列品一样因天生

丽质而不得不在这世上璀璨夺目的美.在我的思想剧烈活动的时候,我奇怪地注意到女兵的

目光里的惊异与羞涩,那肯定是因为我的冒失才会使她产生一种好奇与被人猎奇的感觉,于

是当我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再次盯上她的眼睛时,女兵白皙的脸颊上便迅速地泛滥起两团

鲜亮明丽的红晕.我终于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女兵的目光火花爆炸般亮了一瞬,脸上

又随之现出一种恼怒与羞涩的表情,我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握着她的手猛的摇一下,松开

了.场面开始显的尴尬起来,刚才还在为女兵的精彩演唱如痴如醉的人群开始苏醒过来了,我

是如此的接近她,我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四周人群的眼神里,特别是男性同胞的眼神已然变

得迷离并充满某种善意的嫉妒.笑了,她笑了,虽然象是挤出来的笑容,但仍然是天使的面貌

:"你好,有事吗?""我......"此时的我真的有如芒刺在背,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我猛然转身又

是一个冲刺,身后依然是人墙,和来的时候一样,去的时候我依然象颗出膛的炮弹径直撞开了

人群,在与她的第一个回合见面中我就如此狼猾不堪的败下阵来,当我把后背彻底甩给人群

甩给已然深深烙进我心里的她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人们从诧异中完全清醒过来后爆发出来的

哄堂大笑,这其中也夹杂着她银铃般的声音,真是糗大了!我慌不择路的跑进了营地边上的小

树林里,当确信边上不会有人不会在有异样的目光时这才停下了脚步,一种心虚式的疲惫袭

上了心头,我背靠一棵大树,席着草地坐下来,接着又躺下去.林子里彻底静下来,不再能听到

外边喧哗的笑声.耳畔树根草丛深处,一只雄性蟋蟀兴奋/响亮/持久地叫着,同前后左右远远

近近的虫鸣连成一片;顺着树干的间隙朝坡下望,沟底一道弯曲的溪水被不知何时现身的阳

光照的白花花的,哗哗的流淌声异常清晰地送进我的耳膜,这却让我愈发真切地感受到了夜

的岑寂.我的手心还有着她淡淡的微温,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知该把它放到那里,无论

放到哪里我都害怕会很快的失去这点温度,最终我还是把手轻轻的按在了胸口,即便会消失

,我也要把这点淡淡的微温整个地渗透进我的心跳,让它永远徘徊在我的心房里.正回味着,

一串杂沓的脚步声从林子的边缘由轻而重地响过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的心开始猛烈的

跳动起来,加速的心跳导致呼吸变的粗重而缺乏韵律,然道是她来了吗,然道是那个俏生生地

立在场中央的女兵来了吗,我不安地站了起来,是躲开呢还是迎上去,我自已也不知道答案.

"你别介意呀,伤员们在阵地上守防那么长时间,心理上总会有些特别的,你刚来,以后慢慢会

习惯的."有声音传过来,这声音我认识,是救护队的护士长,一个很不错的老大姐."没有呢,

我没有怪他,只是那么突然,真的吓了一跳."是她!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让我如此失态

如此失魂落魄的,她来找我了,不,不对,是她们来找我了,我该怎么办,我就象一只忘掉归路

的蚂蚁;最终我还是决定悄悄地离开,回医院的路竟变得如此漫长,我拿出了所有侦察兵的本

领,就象在战场上偷袭敌人阵地一样猫似的溜进了我的帐篷,幸好同住的几人"难友"都还没

回来,也许还在外面与别人唠叨下午发生的这场"闹剧"吧,不管了,我一把钻进了被窝,我想

努力使自已睡着,然而我却又明白自已今夜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了,内心里多了一个温柔缱

绻的声音,我已经迷乱了,并且知道自已迷乱了,但却不能够克制迷乱的产生与扩大.不止一

次的告诉自已:这是没有意义的思念与喜欢,明天的你终会重上战场,连死活都无法操控,怎

么还有资格去谈情说爱呢.但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已,尽管我已经拼命努力了.夜的到来更是对

一个深陷思念的人的折磨,同住的几个弟兄还是很识趣的没有提起下午发生的事,可我还是

不愿与他们面对面的碰着,至少今晚不想,于是我仍然努力把自已包裹在被子里,彻头彻尾地

.我在等着他们的安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浑浑不知时间飞逝,好不容易熬到被子外鼾

声雷动,我赶忙贼似的溜出了帐篷,也许时间真的很晚了,诺大的野战医院,看不到一个人影

,只有远处依稀的自卫哨还在忠实的晃动着,我漫无边际地踱到了山溪边,明月是如此的皎洁

,印在水里将那曲曲折折的山涧水照得跟水银似的,林间受月光照射的树叶和草叶变得如此

的薄且透明,并长出了一圈圈毛茸茸的光晕.我不想回到帐篷里去,就把双臂枕在脑后,仰面

躺在露水凝重的草坝上."也许明天就不会有我这个人了,作为士兵,我终将在某一颗炮弹某

一颗子弹上找到自已的归宿,可今夜我还活着,躺在这里,并在生命里第一次如此强烈和清晰

地爱上了一个人,虽然我只是作着无意义的单思单恋,但总归这也是我的爱情啊!如果明天我

会在战斗中死去,那还会有谁知道这个密秘吗?虽然死是令人悲哀的事,但奇怪的是自从见过

她之后想到这些我的心中已不再悲伤,反而有了一种特殊的宁静温暖.死是真实的,并且逼近

了,我能感觉到它,但却不再惊怕,因为心里有了她;我仍然没有承认死的合理性,其实,也许

仅仅是因为看过了太多的死亡而对其变的习惯并且麻木不仁了也不定,但此时我的心里宁愿

相信这是因为她的出现才使我更富于勇气去面对死亡的危协和挑战吧."我要不要也写一封

遗书呢?......不,没有必要,"我嘲弄地笑起来,"人们很快就会把我忘掉的,包括她在内,即

便我牺牲了,她也依然会在这里,直到换防,她也会退伍或者转业,然后恋爱,结婚,既便她知

道了我的逝去,她也只会流下一两滴战友的眼泪,我敢保证,对于任何人她都会如此的,因为

在她心里现在也许仅仅是一个冒失的伤员而已.永远忘不掉你的只有爸爸妈妈,不过连他们

也会渐渐淡忘你,把你放到一个隐密的心灵角落.这些其实很正常,不应该责备谁.我想今夜

我最好是不要睡着,因为我要一分一秒地体会自已的生命正在走向消失,这很重要,并且真他

妈的有点儿激动人心." 

微风吹过,半夜了,凉意渐渐袭来,我坐了起来披上了身下的军装,在抽烟点烟的时候,无意间

我注意到了小溪对面的生活区里仍然有间帐篷亮着烛火,就着呼明呼暗的烛火倒映在帐篷壁

上的身影是谁,会是她吗,会是那个甚至我还叫不出名来的爱人吗,不会有答案的,我只能自

已来安慰自已.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帐篷里那绰约的身影,想象

着她温柔的笑妍甜美的歌声和风情万种的回眸.林子里/营地里万簌俱寂,溪水的流淌声单调

而响亮.我的眼睛不自觉地合上了."我不能睡,我---不---会---睡,"我心里念叨着,同睡魔

斗争着,但到底还是忘掉了战争/死亡/责任/尊严/荣誉,完全沉浸在爱情的泡沫里了,夜深了

,风停了,帐篷里的烛火也熄灭了,而我躺在小溪边的草地上睡着了.

再次遇见我的女神是在第二天的中午了,这是一个难得的大睛天,整个野战医院的帐篷外都

晒满了被子床单,人们仿佛被阳光感染了似的,全都走出了帐篷,连不能自由行动的重伤号们

也都被医护人员抬了出来,晒吧,让阳光游遍全身走遍心壑,让温暖烫平伤痛带来的阴霾吧.

我照例一个人来到了营地边缘的山溪边,人们都说无名高地下来的人都成孤狼了,我不在乎

这个,孤狼就孤狼吧,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下来,那么多的战友都留在了那座大山峡里,甚至

连遗体都没有留下,我本来就是孤独寂寞的.正抽着烟呢,靠近生活区的伤员们起了某种骚动

,我正疑惑着,她就出现了,我们的战争女神出现了,她的出现一现子就抓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每个人的目光充溢着热切与盼望,犹如众星捧月似的,我想她一定是意识到了在营地边缘的

某块溪石旁有一道似曾相识的炽烈目光也在凝望着她,也许是不经意,也许是有意,就在她步

入护理区的时候仍然珊珊地回过头来深深地扫视了一遍营地边缘的山溪;发现我了吗,我的

心一阵紧缩,直到她充满困惑的眼神开始转向别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刚才的冲动依然只是发

自心底的渴望而已."王颖!来一个,唱一个吧!!!""王颖!"她姓王吗,我终于知道她的名字

了,虽然不完全,但是人群里爆发出来的阵阵欢呼让我窃喜不已,此时,我才发现自已是如此

的怯弱,甚至连问她的名字都不敢,只能躲在人群的背后分享别人努力的成果.不管怎样,必

竟我已经知道了女神的名字,如此美丽多情的名字,我的心又一次不自禁的陶醉起来,虽然我

与她隔着诺大的空间距离还有纷至沓来的人流,但还是无法控制的开始触摸到自已深埋的爱

意,并急于把它剖白于天下.点燃第二根烟的时候,我就决心给她写信了,随着明灭的烟火我

一遍遍构思着我与她的第一封信,正逐磨着,那边的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仍然是那首歌,天

使的声音,天使的温柔,催人泪下让人浮想联篇,歌还末唱完,我就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并且

是高高地站在水中的孱岩上,歌声停,风声停,人声停,我终于又一次与她专注地凝目了,她终

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并不再带有昨日的惊异与蝗恐;已经感觉不到自已的意识了,只是那

么傻傻的站着,看着,真想躲开她的目光,但就是无法节制的继续凝目,脸上第一次泛起了火

辣辣的红潮,这真可笑,在这血雨纷飞的地方,我意然产生了想要恋爱的冲动. 

第八章 
恋爱是杯醇酒,恋爱是杯苦茶;我的恋爱呢?为什么它只能在我的心壑间奔涌决荡,整个

下午我都沉浸在喜跃与悲苦之间,我知道我还年青,我知道我还无法接触那个让所有男人

女人魂牵梦莹的字眼,在此刻,我的战地女神,我的爱人,只能远远地立在人群之中接受

我一次次热烈而无奈的巡礼。
夜,不知道时间的夜;还有雨,不知道轻重的雨;一切都在帐篷外的树影摇曳中狠狠地击

中我刺穿我磨透我。其实心里仍然在拒绝这种似明还暗的情愫,必竟血战刚过,战友的血

依然温热着我的心肺,可我,居然就在和平尚未到来时陷入了自编的相思与热恋中,这是

多么的卑劣和凄楚啊。我将身体整个裹进被子里,也许我是怕别人看见自已早已热泪滂沱

的脸,又或许是怕别人觉察到内心深处的隐秘与脆弱,不管如何,并不厚的军被仍然给了

我与世隔绝的安全感,给了我心安理得的自慰感,给了我充分痛苦的放肆感!

黑暗中我的手不经意地摸到了床头的军帽,这是一顶崭新的军帽,它是如此坚稳的伏在枕

畔,给我的感觉象是一座山,对,就象老山!一遍遍的抚摸,一次次的抽猝,心的抽猝,

因为我已经能闻到对于这支部队结束眼前战事的气息了;我会退伍的!我会回到日深夜想

的家;可军队呢,战友呢,还有王颖呢!这些我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都将在不久的将来别

我而去成为永恒的记忆吗?想到离别,我的心不由得颤抖,不由得被抛入一百二十级的狂

风巨浪中煎熬!真想四二八真想七一二,真想我的老山我的无名高地我的501高地啊。

军队给我留下的太多东西都太深刻了.不能否认,刚加入部队时并没有对军人这个全新的词

眼有太深的认识,有时甚至还认为这只不过是徒具外表的摆设,但当战争真的平临并投身其

中时,军人这个词汇让我的思维再次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在无名高地上的那些个

日日夜夜更让我的生命经历了前所末有的震憾和激跃;过去我认为自已作为一个军人天生就

是英勇的,不怕死的,现在明白并不是那么回事,在突然来临的死亡面前,我自已也怕的浑身

发抖;以前写日记总说做为军人在战场上为国捐躯是最好的归宿,其实哪怕是四。二八的凌

晨刚进入进攻出发地时,我也仍然不大相信自已会在和平的环境下经历猝然的死亡,可自从

摸爬过那个鲜血染透的大山,煎熬过那大炮机枪火箭弹构就的弹雨火幕后,却恍然明白并非

如此;不管是谁,只要你置身战场,都随时会死在敌人的子弹/炮火之下,死在一如现在拔涉

的山野海滨之间,必竟穿上军装我还是一名战士,还是无法避开战争某天突然的降临.以前我

总是把事业和成功看和比自已和别人的生命都重要,此时却突然发觉,同生命的损失比起来

,人的别的损失---功名/荣誉/前程---都不再算什么了!生命,这是一个人拥有的最根本最宝

贵的东西,别的一切都是附属其上的.失去了生命,你便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失去了整个世界

.这些相继涌出来的思想看上去十分明了简单,然而它们又确是我过去没有认真思考过的.也

正是因为它们如同常识那样简单明了,此时才让我的心深深为之震颤.置身于战场哪怕是一

场最小规模的冲突,我仍然为我自已往日的虚荣心,连同我对于生活,对于军人对于生命和死

亡的确切意义的茫然无知而深深惭愧.

夜雨沥沥,失眠的神精再次觉察到疲备的时候,表针已指向凌晨三点.挣开被子,睁开眼首先

我听到的,不,是用全部生命被动地感觉到的,是一种深沉而博大的宁静.它来自这个辽阔的

雨夜,又似乎来自那个使雨夜的本源之地;它既是空旷的,包容了一切的虚无,又为全世界的

风声,雨声,为帐篷外风雨中树木的摇曳;为远处时断时续的炮声;为一辆刚刚驶回来的汽

车马达的越来越响而后突然停息的轰鸣所充满.在这样一个无处不在而又渗透在一切之中的

寂静里,我重又意识到了床边那由数个弹药箱组合而成的柜子的存在,望着同样搂着被子憨

睡的弟兄们,我猛然感觉到一种从末有过的清醒;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死去的弟兄们,

想到了仍然沐浴在弹火里的阵地和坚守其上的士兵们,还有王颖,还有我那份骤然而至的

爱情;甚至想到了今后或有的爱人,想到了我对她的生活所要负的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想到了

今后将象别人一样有个属于自已的小家,一个儿子或者女儿,日出而作,日没而息,我的生活

中也会充满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以及所有小家庭那样的呢呢喃喃的幸福,年复一年,安安静静

,直到有一天,我发觉自已已到了耄耄之年.------ 战争,和平,我的思绪就在这里打住了

,我的心止不住的擅抖,这些就是和平生活,就是做为老百姓的人生,我的一生就被一只无形

的手安排好了.这很可怕.我日后的生活中会有许多个这样的夜晚吗?我想会的,有淅沥的细

雨,夜半三更突然的清醒,有充满整个世界的风声雨声树林的摇曳声,和睁开眼就能望见的一

块被灯光映照出奇怪图案的窗帘布,还有这无边无际潮水般涌上心来的寂静和孤独.这就是

和平,这就是老百姓的生活;我咀嚼这最后的结论,并不感到吃惊,我的生活中也许不会再有

作为军人参加战争期间那样激烈的/动人心弦的精神活动,更不会再有置声枪炮声中那样的

生死考验,我将混入世界上那些眉目不清的人们中间消失掉.直到今天,我才似懂非懂地感悟

到军队生活带给我的真正意义,自从有过那段历史,和平与宁静我已经很难接受了! 我是一

个士兵,而且历经屠戮,因为战争还在继续,所以我还能混在无数的军人中间感受人民赋予

的英雄感觉;可当战火终究停息后呢?而和平时期的军人,我们惧怕的又是什么呢?不是战

争和死亡,而仅仅是被人们遗忘.其实遗忘是很自然的.我们用青春和生命保卫了一个国度和

整个民族的和平生活,也就使人们忘记战争和军人有了前提和可能。我能让他们遗忘你,我

就有了了不起的价值!这似乎是荒唐的,却是真实的,因为被遗忘和牺牲一样,都是军人的命

运,不仅那些久远的革命先烈们会被遗忘,就是这场发生在身边发生在眼前的血战也会被遗

忘!我们这些活着的和死去的,现在时和曾经时的军人,还有我自已,也是会被遗忘的。活

着,就已经知道要被遗忘了!我不知道张大权/韩跃奎还有方小所他们在天堂会作何感想;

可我呢,也许我会为我曾是军人而感到些许悲哀,但我更为我曾是并还是一个军人感到自豪

与无尚光荣!

不要说士兵只是一架单纯的战争机器,正是因为我们超然的思想与博大的胸怀才使我们一

无返故地溶入这架机器并为之沥血涂志,舍生忘死!在我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就曾不止

一次的问过自已:战争和死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事物呢?在平时的和平环境下,我是不可能

找到答案的.今天我才明白,战争和死亡并不就是它们自身,战争和军人的牺牲代表的是它自

身之外的另一种事物;一个民族的和平和对于和平及其尊严的渴望.正因为渴望和平,军人才

必须进入战争,并走向和接受死亡.我会再次走向战场!既便我负伤但仍然是供卫这个国家

的牢固基石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可能牺牲在下一个战斗中,或许是下一场边境战争;但

我今天是异常清醒地为我能加入军队的行列在战火中实现士兵的价值,并还能重新等待下一

场战争的召唤而由衷喜跃,真正的原因是:即使牺牲和被遗忘加在一起,我也不得不承认,在

当今社会的多种职业中,军人这种古老的职业仍是最崇高和动人的一种.这一刻,我意识到,

这喜跃不仅是我一个雨夜的暇思与冲动,更将左右我的一生。
思索是一件痛苦的事,因为思索总是无可抑制的会加入悲伤和痛苦的成分。当天南海北的

思绪再次集中到王颖身上的时候,我的口舌乃至整个身心都被一种茫然无助的情绪所咀嚼

吞嗜了。

战争!死亡!相思!爱情,为什么如此矛盾的相对面会如此决然地拉入到我的生活中来!

在这个深夜,在这个雨夜,我剖析我的心,却发现痛苦依然占据着我思维,并正一步步抽

空挤干王颖带来的那片消骨蚀魂般的激情与幻想;在天明前最后一丝潮风吹入帐篷内时,

我抓住,或者说抓住我的仅有寂寞和落魄了。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爱情,这是我人生中最悲苦的爱情,它的骤至和骤失都奠定了永世

难忘的基础,都埋下了永世伤悲的种子。

“嚓!”划然的火柴瞬间便被无处不在的晨风吹熄了,第三根了,不,其实我也不知道具

体的根数,当香烟终于冒起淡蓝的青烟时,阳光撞破篷布在黑暗中撕裂开一道灿烂的光柱

,真的美极了。

有一帮即将归队的弟兄近来经常往护理区跑,听说都是冲王颖去的,还有个痴情的军官一

天三封信的向她展开攻势;而我呢,除了帐篷就再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同住的伤友间或跟

我开一两个有关于她的玩笑,但更多的沉默代替了青春的激情,因为,越来越多的迹象表

明,我们就要换防了。换防,多么美好的字眼,这意味着家这意味着全新的幸福,可每个

士兵的心里都无法真正高兴起来,战争所带来的强烈冲击已经在军人的生命里根深蒂固了



年轻的护士们依旧轻松快乐,她们走入战争却又远离战争,看着她们一次次掀开帐门又一

次次飞出帐门,就象一群不知悲苦的燕子,真的希望她们能永远如此啊。

王颖不止一次来过我的帐篷,也不止一次和我近距离的对话,可我却始终没有勇气向她交

待实质性的东西,我简直要绝望了,我甚至觉得她的到来仅仅是为了听我那些陈仓烂谷的

往事,她的眼泪,她的笑容也只是为了那些故事中的不屈战士和精彩片段;我呢,很可能

只是她心目中一个多话的八哥而已。这可够悲哀的!事情的转机在一个午后,护士长上午

就向我明确宣布要将我转到后方医院继续治疗,对于这个决定我早已心里有数了,身上的

伤势已经不容许我等待部队的换防了,我也不可能再次投入战场,离去几乎是眼前的事情

了。待护士长离开帐篷,我的坚强我的忍耐彻底失去了支撑,躺在床上就象一具失去生命

的木偶,木然地等待送我离去的汽车。

中午,照例是王颖给我送来了饭菜,不同的是,这次她失去了往日的热情与扬意,也不再

如兄妹般的大声呼唤,一切都在沉默中继续,我还是那么不争气,到嘴的话依然无法克服

心里的障碍,我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她还有帐篷,最后,我干脆闭上了眼睛,就让黑

暗为我送行为我祝福吧。“你,不想再说些什么吗?”她的声音是那么甜美虽然颤抖却直

指人心,我还能说么呢?我在问自已,也许我该说:我喜欢你;或者更直接更大胆地抓住

她的手按住自已的胸膛在声地喊:我爱你!!!可最终我只吐出了四个字:我要走了。不

带一点感情,我都能感觉到话语的苍白无力,她走了,就在转身的一刻,我看到了眼角挂

着的泪珠,这是为我流的吗,我几乎无法刻制相要抱她的冲动,可她还是掀开帐门走了,

在篷布最终合拢的时候,有一滴,有二滴,不,有一串湿润的液体渗出眼眶,划过脸庞滴

落在自已捧着脸的手上。午后,我在香烟中寻找安慰,也许是第二根烟,也许是第三根,

反正就在香烟即将抽完的时候,一个人影瞬间撞开了帐门,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就将一

封折工工整整的信塞到了我的被子里,我发愣,弟兄们也发愣,我相信他们还没看清她都

做了些什么,在一片惊异茫然的目光中,她,我的女神,就如此俏生生地立在我的床头,

立在我的面前,接下来的她会怎样做呢?会拥抱我,会大声啼哭着拥抱我吗!可一切都是

那么冷静,她的声音是如此的坚强决绝,仿佛世界都要听她的话一样:“必需记住这里,

必需记住这里,必需记住这里!”三个必需就象三记雷击,炸裂了我原本准备好的悲哀和

无奈,我想伸出手去,我想站起身来;又是一个突然,又是一个瞬间,她猛的抓住了我的

手,就象抓住一个已经完全被控制的生命一般!她的嘴在蠕动,我的喉节在蠕动,我想说

点什么,可她就象一头惊了枪的小鹿狠狠地甩开我的手扭头冲出了帐篷。我的心呢,为什

么我找不到胸膛里那颗坚强跳动的东西!

好半天我才从强烈的幸福中醒过神来,信一直在被子里掖着,我不敢去拿它,因为我已经

猜到里面的内容,或许应该说,我不愿意一口气将幸福完全拥有。帐子里的弟兄们也从最

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了,他们一个劲的摧促我看信,那样子就象自已收到了信一样,乐呵

透了!

整个下午我都揣着它,让它完完全全地贴在我的胸膛上,让它最彻底地吸收我的热量感怀

我的激动。下午四点三十分,原谅我如此作做,可我真的是点着秒针拆开它的,那上边有

一股说不出来的但又沁人心脾的轻香,还有一根黑亮的发丝,发丝,这也是她给予我的另

一种奖赏吗?我就着众人贪婪的眼神将这截黑发藏入我的日记本里,也放我的温柔引发了

众人心里的善忌,一阵“嘘嘘”声将帐篷内的快乐氛围掀到了最高点。就在一片“快点!

”的的嚎音里我就象解开一件尚罩在少女身上的萝衣一样展开了信纸,幸福冲晕了大脑,

激情点燃了狂热;三个渗透温情的字:张大头!刚一映入人们的眼帘,整个帐篷内的热烈

气氛便轰然炸开了,弟兄们“噢,噢!”的狂叫着,我的床也在众人的疯狂中发出了不可

忍耐的“吱,吱”声,也许在下一个文字里,它就会被这无可抑制的兴奋压垮的!
昨晚终于找到了罗明烈,确切的说是战友找到了他,他现在在云南某福利工厂工作;我不

知道该用怎样的话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我喝了好多酒,醉得不省人事,太想他了,真想

能马上飞到他的身边去,我的战友就在他的身边,当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到耳内时我心碎

了,我不敢相信那个苍老脆弱的声音就是他,我一遍遍地问他同一个问题:你是明烈吗!

我一遍遍地告诫自已不要掉泪,可我的眼泪还是象断了线的珍珠不停的划落脸腮,我的女

儿吓坏了抱着我一个劲的哭,我找不到语言来安慰我亲爱的女儿,因为父亲的心里也同样

被千镑的炸弹轰烂轰碎了!
明烈的近况不是很好,他失去了双腿,同时也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尊严;我的战友偷偷告诉

我:他现在仍然未婚,尚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中,他的生活完全依赖他的老父,每月只有

五百多元的收入。明烈说很想见我们,特别是想见我,自从那天晚上一别,我们已经如此

长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我甚至都相信了别人有关于他的死讯;他还不知道武长功已经牺

牲了,我们没忍心告诉他,武长功是他最好的朋友,在电话里我没敢告诉他,我的战友也

一定没有告诉他,就让他永远活在记忆里吧,何必在为他添上另一层痛苦呢。
在这里我也向所有关心书的朋友们说声对不起,原定下个星期到内蒙的事我想把他退后一

下,现在我只想并必需做的就是去云南,我要回家,我要回到我的兄弟身边去,我会把他

接到浙江来,至少要帮他安顿好现在的生活,岁月不再对我们这些步入中年的人有所怜悯

了,我得为他做点什么,也是为了我自已。书的事情我一定会把它进行到底!!!!!!


各位同志们,请原谅我的任性,可我的心真的一刻也不愿意停留了,大家想见见明烈吗!

我想这次去云南把明烈和其他一些战友的照片也贴到网上来,也请大家为我们的英雄,为

我们的士兵祝福吧!!!
再次万分的感谢大家的关心和支持!离开的日子里我会一直想着大家的,一到那边我会第

一时间向大家通报明烈的状况。
大张叩首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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