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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ugemouse (我心飞扬), 信区: Green
标 题: 对越自卫反击战——士兵日记(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5月13日15:05:44 星期一), 站内信件
◆三月三日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了一阵雨。
敌情通报断断续续传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搞得连队相当紧张。坦克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约十一时,连长接到团部正式通知,前方敌情不明,坦克停止前进。
坦克在大山脚下,利用茂密的松林隐蔽。大山无名,海拔近千米,似一柄纯剑。山
顶云雾升腾,很响的山泉水冲下山脚。松树粗大如桶,疏密有致。连长放心不下,派了
游动双哨,又在坦克的四周布下了防步兵微型地雷,提防敌人特工队的袭击。
战士们或坐在坦克里抽烟,或躺在装甲板上聊天。连长说,既然走不了,也睡不了
,不如大家玩玩吧,于是打开雨布围坐在一起。指导员说:“我唱支老掉牙的歌吧,名
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指导员唱完,大家都没鼓掌。有个老兵说歌太老了,鼓掌
没意义。指导员听兵这么说,笑着请连长讲故事。连长给大家讲的是抗日战争期间,东
北野战军有个女战士在日寇的追击下,集体投江的壮烈故事。故事讲完了,兵也不鼓掌
。连长问:“怎啦,讲得不好?”兵们都你看我,我着看你。有个兵说:“我在读小学
时就听老师讲过,老掉牙了,提不起劲。”
指导员见大家情绪不高,立即说:“大家可能太累了,还是回到坦克里休息吧。兵
一散,连长就问指导员,今天大家怎么啦?思想不对劲呀!”指导员说:“不要急,这
是战争给士兵带来的心理障碍。我在大学里学过战争心理学,随着环境的改变,他们会
有新的表现的,不用担心。”连长说:“胡拉,以前怎没听你说呢?”指导员辩解说:
“以前没打仗,我怎能向你说清楚呢。”
林中很静,偶有鸟叫。阳光冲破寒气织成的灰暗,闪闪烁烁地照射在坦克上。我躺
在装甲板上,眯着眼睛看松树上窜跳的松鼠。躺在我身旁的陈胜,突然低声哭了起来。
我问他哭什么?他说想家想得很伤心。我劝了又劝,他才收了眼泪。左侧坦克上有战士
在哼歌,歌词听不清。唱歌的战士是我排的小庞。他拿着未婚妻的相片,边欣赏过哼歌
。我故意大声问:“小庞,怎么样呀?”“没事,她舍不得我!”小庞是全连最英俊的
战士,勾引姑娘确有几下绝招。
下午约二时,三排有个调皮的战士爬上树梢掏鸟窝。突然,他把抓在手上的鸟蛋放
了,“嗖”的一下子滑下二十多米高的树,气喘喘地对三排长说:“我,我看到右侧山
坡上有炮兵阵地,架着好几门大炮哩。”三排长听了,立即跳下坦克跑步去报告连长。
连长神色紧张,带领我和三排长,摸了两里远,偷偷爬上一棵大树才弄清楚,这是
敌军一个榴弹炮连的阵地,共有130毫米榴炮六门,八辆汽车。配置在平坦的荒地上
,炮口直指我方境内。连长说:“狗鸡巴的!这帮工八蛋,不知杀了我们多少人、坚决
铲掉他们!”我用望远镜测定了距离、方向、方位,然后对连长说:“现在不能动,等
我们离开这里,上了公路时,来个连续齐射,几分钟就收拾他们了。”指导员同意我的
看法。连长也点头同意。
下午三时四十分,坦克全部上了公路。上了岭腰,就可俯瞰整个敌军炮兵阵地。坦
克缓缓转动炮塔,连长放声大吼:“齐放!”“轰轰轰轰”第一轮十发榴弹在敌炮兵阵
地上爆炸,浓浓的黑烟中,敌军像热锅上的蚂蚁乱跑狂奔,整个阵地被莫名其妙的炮弹
搞乱了套。第二轮又是十发,第三轮,第四轮,坦克共向敌炮兵阵地发射了四十发炮弹
。敌人的汽车、火炮被炸得七零八落。我问连长要不要冲下去,抓一些战利品,连长说
:“不要恋战,行军要紧。”上了岭顶,我们回头看见敌人炮兵阵地里还是一片烟火,
遗憾的是,我没法缴获战利品。
◆三月六日
上午行军,一路风雨,雨水淋得人眼睁不开,坐在坦克外的步兵全被淋成了落汤鸡
。吃午饭后,连队藏人一个大山的凹地里,距公路仅三公里路。我们就地过夜,做好车
辆准备工作,迎接更艰巨的战斗。
下午保养车辆。修车的修车,擦炮的擦炮。步兵连的战士擦完枪后,协助坦克兵加
水加油。经过行军和打仗,坦克无线电台的故障越来越多。连长蹲在坦克上看着车长把
崭新的零件一个个卸下来扔掉。气得直骂兵工厂:“产品质量这么差,简真是想要我们
的命,老子活着回去,一定找他们算账。”步兵连长故意激他说:“骂又有什么用,我
们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谜呢!”连长更火了,照样骂骂咧咧的嘴里不停地操人。
坦克行动部分还好,武器系统状况更好些。我们信心还是蛮足。想想也是,解放战
争和抗美援朝时期,我军还没有这么好的武器呢,不照样胜仗一个接一个打吗?
副连长带着几个兵去了附近的水沟里捉鱼摸虾,近五点多钟时才回来,鱼虾捉了半
桶,还有四只三、四斤重的金钱龟。连长说:“鱼和龟今晚都吃了,补足气打大胜仗。
”副连长却不同意吃龟,他说:“带回老家去养,让它子生子,孙生孙,发大财。”大
家以为他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用布把龟包好,藏在坦克工具箱里。
抽空,我把写成的日记,又重抄了一遍。因为没有《新华字典》,几个错别字怎么
样写也写不对。为此,我很恼火,把笔记本扔进工具箱里。
傍晚又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天气骤然冷了许多。我在帐篷里没法人睡,因为明
天还要行军打仗,因为我们的命运还是个未知数。
晚十时,苏小兵突然大口大口地吐血,经卫生员极力抢救,无效,终于闭上了眼睛
。全连官兵痛哭流泪。连长拉着苏小兵冰凉的手,眼泪一串一串掉下来。小苏双眼紧闭
,脸色灰黄,眉毛松散,脸上没有悲哀,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正是他那双眼睛和脚
上穿了洞的解放鞋,久久留在我的记忆里。
◆三月七日
白天行军,围着大山转,路窄坡陡,车快人急。坦克故障越来越多,抛锚的坦克几
次堵在路中央,跟在后面的坦克没法绕道而行,只好等前面的坦克修好后再行军。天黑
前,连队才行进了五十公里。团长知道此情。大发雷霆。
晚上约九时左右,坦克开入一个地图上名叫红莲村的村子里宿营。黑夜中可见竹楼
和草房,村子很小。只有七、八户人家,且大都是妇女、老人、小孩,人口大概不超过
四十人。指导员对连长安排在村里过夜有些担心。连长却不在乎:“我们都穿着敌人的
服装,连坦克上的军徽也涂成敌军的,他们怎能识破我们,再说识破也咋的,他们这些
老头和娘们敢动我们一根毫毛吗?军事家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指导员强调,岗哨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大家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千方不能开口说话
,露了马脚后患无穷。
十时三十分,会越语的三排长经过和老百姓联系,他们让出了两间竹楼给连队。步
兵连分别住上了两间草房。
村子座落在大山上,参差不齐的竹楼和草房散射出暗黄的煤油灯光。狗咬牛吟,母
猫叫春,老妇女叫喊孩子的亲呢,脆响的山溪水声构成了别致恬静的夜晚。月亮还没有
露头,天空黑得近在飓尺也看不清脸面。放下背包,站了岗,大家就朝村后潺潺而响的
山溪走去。
溪水从大山深处涌下,由于落差较大,水在山脚下冲出一个约两米深、五米宽的水
潭,黑暗里见有白白的水花在潭面跳响。潭边铺一圈石块,猜得出平时这里就是人们挑
水。洗澡的地方。兵们不顾寒气,浸在水里使劲地搓头探身。我浸在水里,没做任何动
作,抬头猛地发现,高高的,黑黑的大山,似乎要倒下来,把我们压得粉碎。一只偏幅
.挣扎着从头顶掠过.瞬间扑人了锅底舱的大山。
我缩进被窝里的时候,三排长从外面回来了。他边脱衣服边对兵说:“晚上大家好
好睡一觉吧,刚才我到各家各户侦察过了,都是些没用的老东西和小娃子。哦,还有两
个小姑娘,有十五岁的小女孩。好像怀了孕。”有个兵头探出被窝说:“他妈的,年轻
仔都上前线了,谁干的好事。我听出是陈胜的声音,很不高兴地批评道:“关你屁事,
给我好好睡觉。”
兵一个个蒙头呼呼大睡。我却睡不着,这不仅因为夜里零点要查岗,更因为担心遭
到特工队的袭击。我起身穿好衣服,看看手表,还不到十二点,折身出了房子,上旁边
一间竹楼里找连长。在竹楼左侧竟见到两个兵蹲在路边大便。我问怎么在这里拉大便,
走远些嘛。有个兵说:“肚子疼屎急,不敢走远哩。”另一个兵说:“村子里没厕所,
老百姓也是随地‘点灯’的(点灯,拉大便的意思)”据我所知,水土不服,肚子痛疼
,长疮长癣的战士为数不少。
连长、指导员、副连长还没睡,他们正在烛光下摆开地图研究明天的行军。连长问
:“外面没事吧?”我说:“暂设大事,只有两个兵在拉屎。”副连长说:“这两天得
了慢性肠炎拉屎的,全连有好几个。”指导员说:“看来是个严重问题,卫生员那里药
也不多了。”连长说:“他妈的,有人根本没想着让我们回去,什么玩意儿,担架队上
不来,后勤供应不上来,药品供应不上来,我操他们祖宗八辈子……”
零时,我准时来到哨位上。我问哨兵有什么异常动静吗,哨兵说:“他刚才听见竹
楼上有女的在唱歌,很好听,是调情歌曲,招男的。”我问他:“你怎么知道?哨兵说
,我懂越语。晦,姑娘见了‘自己’的队伍里有那么多帅小伙子怎能不动心呢?你说是
吧?”我提醒他说:“你不要想人非非,对歌对到床上去喽!”他说:“排长哟,我不
会那么傻的,家乡有的是姑娘,随便抓一把都是水灵灵的。”我拍拍他的枪严肃地说:
“要言行一致,站稳立场,分清敌我啊。”
凌晨三点钟,连长又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说到外面来,有事商量。我穿好衣服走
出门口,在竹楼门口,指导员、副连长、二排长也站在那里。“发生什么事?”我问。
指导员说:“哨兵下岗后没回房子里,到一个女青年家里去了,就是你查岗的那班哨。
接他岗的哨兵亲眼看到他脱了衣服上了姑娘的竹楼,又看着他提着裤子急匆匆地回到排
里住的竹楼里。刚才二排长找他谈过了,他承认和女的搞过,一次,仅一次。连长说,
你说说自己的处理意见吧。”二排战士出的事,我怎好说处理意见呢?而且我和二排长
是同学,毕业于装甲兵指挥学院,总得留点面子吧。我看看二排长,故作深沉地说:“
大敌当前,这样的事,最好不要传,也最好不要处理,打完仗回去后才作处理也不迟。
现在我们要全连拧成一股绳,完成作战任务比什么都重要!”连长又征求了大家的意见
,都认为这样处理妥当些。要是在平时,几分钟的痛快,会毁掉兵的一生。但在这样特
殊的环境下.我们只能这样了。往后几天,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平时较老实的战士,
怎么这么快就堕落到说一套,做一套,口是心非的地步呢?
凌晨五时,在野狼的嚎叫中,我们转上了公路。当隆隆的坦克转上山岭时,我往下
定神一看,村庄还在沉睡,只是模糊的面貌清晰了许多。
◆三月八日
又是十小时的急行军,我们按上级的要求,提前十三分钟赶到了指定的目的地——
F市西南郊区的石岭镇。我们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在敌人腹地竖起了铜墙铁壁,堵住了
后退的敌人,为大部队全歼F市守敌起到了重大作用。团长在电台里表扬了我们。
我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好好休息一回了,但上级又给我们下达了新的战斗任务
--攻打F市。
早已等待在那里的担架队;立即把苏小兵和步兵连两名战士的尸体接走。步兵连官
兵找到了自己的部队,回归了原来的编制。我们和步兵连的战士们拥抱握手话别,互祝
胜利凯旋。步兵连的官兵刚走。编制满员的第七加强连就和我们接上头,他们的任务是
协助我们攻占F市。实地和沙盘协同动作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和加强连的干部只好在地
图上明确任务。
下午三时,战斗正式打响。坦克和步兵以扇形队形向前冲击。坦克炮火发挥有板有
眼,一炮消灭一个目标,一顿机枪撩倒一片敌人。越过泥泞,穿过地雷场,翻过战壕,
坦克遇到了高射机枪的猛烈射击。步兵被暗处的敌人机枪射得伤亡严重。
房子在熊熊烈火中燃烧,街道上躺满了尸体,敌人的汽车在剧烈爆炸。子弹如飞蝗
乱窜,天空盖上了烟尘织成的黑云。步兵战士在冲锋前都穿着敌人的衣服,给救护工作
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民工担架队分不清死伤者中谁是敌人,谁是自己的战士,伤员要用
普通话喊几声,才会被担架队救起送往后方,否则会死也没人救。
坦克停在街边,不停地开炮、扫射,把喷出火舌的敌人据点一一摧毁。四时二十分
,我们占领了两条街道。
激战中,“303”号坦克在街口被敌人的反坦克火箭击中,引起车内炮弹爆炸,
四名战士光荣牺牲。战士们看在眼里,疼在心头,把仇恨寄托在枪炮里,用炮火把沿街
楼房逐个轰击。
警察局的敌人在负隅顽抗。被机枪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步兵向坦克发出了求援信号,
我排三辆坦克立即前去,对着四百米远的警察局齐射,三发超速穿甲弹把警察局的房子
炸得腾空而起,碎砖破瓦如天女散花,在空中拉出一条条黑色的弧线。机枪一停,步兵
如蚁,潮水般冲上去。
夜幕降临,双方偃旗息鼓。枪炮声渐渐稀落,只有市中心偶有枪声响起。连队就地
据守,待天明后继续向市区推进。
我们摸黑来到“303”爆炸的地方,看望已经升天的灵魂。“303”号坦克被
炸得粉碎,最大的一块钢板不足十五公分。大家脱帽致哀,泪水盈眶。我擦干泪水,猛
抬头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陨落在天边黑暗里。
第七加强连牺牲了战士三十三名,干部两名。后续部队没跟上来,连队缺员没法及
时补上。晚八时,支援分队送来了坦克炮弹和机枪子弹,同时也送来了团长政委的祝贺
信。这时,我们才知道,遥控指挥的团长、政委带领五个坦克连正在攻打“737”高
地,距此地约一百七十多公里。
◆三月十日
七时零三分,敌我双方开始了进攻与反进攻的较量。坦克似飘忽不定的拳头,始终
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发射的炮弹炸开了进攻路线上的障碍物。
我们夺取的目标是F市人民医院。这所医院实际上是敌军一个师的野战医院。协同
我们作战的依然是第七加强连。他们补充了六十多人,又成为真正的加强连。
太阳出得很早,白灰灰的阳光照在地面上,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气。树木经过冬天
的杀戮,刚露出一丁点儿新叶,木棉树上一朵朵酒杯般大的红花蕾,得意洋洋地闯人坦
克瞄准境里,让人忽地想到;春天来得太迟了。
步兵两次进攻均不奏效。医院有七人间房子,座落在东街的尽头,房前房后有很多
大树,严重地影响了射击的效果。坦克必须推进到六百多米的距离内进攻才能奏效。敌
人的火力点暗藏在底层房屋里,形成纵深交叉火力点,坦克采取地毯式轰击、掀掉所有
的建筑物难以做到。
战斗剧烈残酷。步兵连上去的战士均被打得爬不起身。架在医院屋顶的高炮.几次
打中我的坦克,万幸炮弹没有击穿装甲板。坦克两次发射榴弹,炮弹均透空而过,没击
中目标。我排二车战士小黄掀开炮塔门,站起来,大声喊:“鬼子,你来吧,老子正想
尝尝流血当英雄的滋味呢!”急中生智,我们改变了战术,用燃烧弹轰击房顶,这招果
然很灵,几发炮弹落下去,房屋就燃起了大火,狡猾的敌人立即又转移了高炮。
街道两旁不停地冒着机枪的火舌,第七加强连冒着弹雨冲锋,战士们一群一群倒在
血泊中。连长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抓起无线电对我们喊:“坦克压制火力,坦克压制
火力!”部队继续推进,坦克停在街边对敌人实施猛烈的炮火打击。步兵依靠坦克扫清
敌人火力点后发起冲击。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发起进攻三小时了,我们才前进了二百
五十米。
下午二时十五分。坦克向前推进三百多米,遭遇敌人布设的雷区。“202”号坦
克履带被炸断,坦克兵爬出安全仓连接履带,不幸被敌人发现,一阵机枪扫来,两名战
士牺牲,两名受轻伤。扫雷工兵见状迅速出动,冒着枪林弹雨,一步一步地爬在地上清
除敌人的地雷。工兵上了好几拨人,才给坦克开辟出一条宽三米,长二十五米的通道。
为掩护兄弟连队排雷,坦克冒死停在街中央,以密集的炮火打击敌人的火力点。步
兵也和敌人展开拉锯战。在连天的爆炸声中,敌人狼狈地逃入了市中心。
四时四十分,坦克和步兵顺利地通过雷场,占领了医院。医院里躺满了敌人的伤员
,能拿枪的都逃走了。
敌人留给我们一个大难题。这一百多个伤员、小孩、老人,要吃饭吃药。连长说由
步兵连负责解决吧。步兵连长耸耸肩说解决个鬼,我也没办法。我们又把责任推给了跟
着我们后面推进的步兵营刘营长。“人道主义不能忘,我来处理吧。”刘营长一句话,
我们摔掉了包袱。
下午六时,“202”坦克抢修完毕,受了轻伤的两名战士哭闹着不愿下火线。连
长叫来担架队,硬是把他们俩抬上担架,又用绳子绑住他们的手脚,以防他们重返前线
。担架队走远了,我还听到其中一个战士在骂:“连长,你真不是个东西,为什么不留
我们?”
◆三月十三日
凌晨三时,连队接到了撤退命令。第七加强连先撤。消息传开,全连情绪十分激动
。四时三十分。连队开始撤退。站在坦克上,官兵们互相挥拳表示,一路平安凯旋而归
。望着黑暗中的城市,我想这辈子再也不会踏上这块土地了,可能连这血和火交融的历
史也会随着时空的流逝,变得或平淡无奇,或不忍回首。
九时三十五分,前方公路被敌人特工队埋了地雷,车队被迫停在公路上。这时,天
又下起了细雨,城市的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工兵正在紧张地排雷。我们又紧张起来
。是啊,担任掩护任务的步兵和敌人交上了火,我们行动迟一分钟,战友们就多流一滴
血啊。
经过三十多分钟的排雷。牺牲了两个工兵。公路才被打通,公路上黑压压的车辆又
开始蠕动。
为了让路给汽车和炮兵部队,坦克转上了山路行驶。我们净挑近路走,坦克以最大
的速度行驶,翻山越岭,涉水过河。晌午时分,在山上,“301”号坦克由于高速行
驶烧坏了发动机,只好将它炸掉。“轰隆”一声巨响,三排长亲手把自己的坦克炸成了
碎片,然后垂头丧气地上了我的坦克。见他这副懊丧的样子,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老
弟,活着回去还怕没有坦克开?”他把脸拧开,眼泪涮涮地掉了下来。
◆三月十四日
天亮时,坦克在马良河前被阻。上游下过暴雨,河水急涨,浑浊不堪。大桥已被敌
人炸断。桥头乱成了一团麻,几百名民兵、上千头牛正在等待部队架桥过河。令人烦恼
的是,这些民兵一不是担架队员,二不是送弹药的支援分队,他们是自发偷偷出境的、
赶着一群一群的牛准备回去。大部队不走这条简易公路,等待部队架桥是不可能的。连
长大声对他们说:“同志们,牛,你们就别要了,快过河吧。追兵很快就赶上来了。大
家动作要快,坦克搭你们过河。”
民兵涌上坦克,战士们只好下车,让他们先过河。民兵紧紧塞满了坦克,七辆坦克
来回几趟,民兵顺利过了河,剩下二十余人怎么劝也不肯过河。他们说辛辛苦苦把牛赶
到这里,丢掉太可惜了,玩命也得把牛赶回去。连长劝,指导员劝,副连长劝,这些民
兵还是无动于衷。连长火了:“对指导员说,死在自己人手里比死在敌人手里痛快。来
硬的。”指导员点点头。连长朝天扫了一梭子冲锋枪,大声说:“谁不上坦克,老子就
枪毙谁!”民兵见连长动了真家伙,才依依不舍地坐上坦克。
刚过河,民兵队伍里就响起了枪声。我大惊,扭头见民兵正按倒一个中年人。二排
长端着冲锋枪赶去。经审问,这个中年人竟不会中国话,再审查原来他是敌人的特工。
他的两个同伙见状不妙,想偷偷逃走。民兵一涌而上,将他们扳倒在地,一阵怒不可挡
的拳脚后,他们一命呜呼了。从两名死者身上,我们搜到手枪七把,手榴弹二十四枚,
指南针六个,地图十多张。俘虏见同伙这等下场,吓得跪地求饶。
后面响起了敌人追赶的炮声。坦克一溜烟地开走了。民兵跟在坦克后面拼命地跑。
这阵子,我们再也看不到他们留恋那上千头牛的傻样子了。
◆三月十六日
凌晨六时三十分,步兵搭乘坦克后撤。
坦克驶上盘山公路。这一带山高林密,道路狭窄。方圆十几里是特工队经常出没的
地方,我们做好了战斗准备。为了防止被兄弟部队误伤,坦克上插有一面军旗,炮塔上
的敌人军徽已撕去,露出了红光闪闪的“八一”五角星。
中午约十二时,一个野战医院拦路向连队求援。这个医院昨晚就开始撤退,由于路
上汽车尽出故障,走走停停,二十公里路竟走了一夜。院长见到我们,如见到了救兵,
态度比平时好了一万倍。他对连长点头哈腰说:“你们千万不要把我们扔下呀,否则我
们就回不去了。”连长很沉着地说:“这样吧,能走动的汽车拉着伤员快走,走不了的
汽车让坦克拉着走。”院长感激得连连拱手说:“坦克兵好样的,好样的。”
“妈的!”副连长骂道,“平时他们尿都不尿我们这些大兵,现在倒好,把我们看
成救星了!”指导员说:“都是自己人,我们帮他们一把吧。”
伤员集中在七辆能走的汽车上。女医生、女护士争先恐后上了汽车,男医生男护士
坐在走不动的汽车上,坦克牵着走。指导员吓唬这些医生说:“你们都拿上枪,路上可
能还有战斗。”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脸色发白。想不到昨天还在后方,现在竟成了前
方,这些医生护士毕竟没和敌人交锋过,怎能不惊慌失色呢。
副连长对院长说:“喂,你留下几个漂亮的女护士跟我们一起走呀?在坦克上和姑
娘们说说笑话是很有意思的。”兵们听到“哄”的一声笑了起来。这是参战以来,我第
一次听到兵这么开心的笑声。这是不经意的、发自内心的笑声。
拉着伤员的汽车开得很快,一转弯就不见了。坦克牵引着汽车,有劲也使不出来,
牛般慢慢行走。大家都很担心敌人的追兵赶上来。按时间推算,我们是走在最后面的一
支部队了。
为了防止敌人追击,我们边走边在公路上埋地雷,炸桥梁。尽管这样,敌人的枪炮
声还是越来越近了。
已是傍晚。此时此地,离国境线只有四十七公里。后方支援分队把医生护士连同损
坏了的汽车一道拉走了。
晚上,全连睡在坦克里。凌晨约三时左右,有一只老鼠咬伤我的左大脚趾。卫生员
打了预防针,脚趾疼痛到天亮。
◆三月十七日
雨从下半夜下起,直至天亮,还渐渐沥沥地下。行军时间又要推迟,坦克要让路给
其它兵种是其中原因之一。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多的队伍,急匆匆地地从我们身边走过
。
天大亮。一队披着伪装网的解放牌汽车陷入了泥潭,泥潭的两侧无路可走,汽车连
长非常焦急,冒雨来到坦克跟前,对连长说:“帮帮我们吧。”连长望望山坡上下摆成
长龙的汽车,又望望指导员,没有答复。汽车连长又低下头,几乎是哭着说:“你就拉
他们一把吧。”指导员问:“他们是谁?”汽车连长低声说:“车上装上的都是烈士的
遗体……”他的声音具有杀伤力,每一句话就是一把刀。
连长眼睛红了,把帽子往地下一扔,手一挥,对我们说:“坦克开下去,都开下去
拉汽车。”风雨里,坦克轻轻松松地把几十辆汽车拉过泥潭,汽车用篷布盖得严严实实
,但战士们的心情非常沉重,有些战士忍不住偷偷地流泪,有人还咽得泣不成声。汽车
出了泥潭后,急速向境内驶去。我们站在坦克上,远远地向着庄重而又神圣的车队行注
目礼。
雨还在下,远近的山岭完全淹没在浅白的雾海之中。坡下由雨水冲积而成的泥潭,
被车辆越压越深,到下午三点多钟时,泥潭已经两米多深了。看着步伐摇晃、浑身是泥
水的步兵缓慢地从身边走过,我们心里很焦急。
步兵过后又是汽车,汽车过后又来了工兵。工兵的舟桥汽车刚拉出泥潭,又来了二
十多门火炮要通过这个路段。副连长望着沉重如山的火炮和笨拙的载重汽车,叹口气说
:“妈的,没完没了的,我们成了救火队了。”连长说:“那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眼
看着他们扔在这里吧。坦克上的油也不多了,到时走不了怎么办?”副连长想不通。指
导员仰着憔悴的脸说:“坦克走不了,我们走路回去。不管情况如何,也要把炮营拉过
去。”
坦克把火炮和三十多辆汽车拉过泥潭后,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后面还走来长得数
不清的步兵,我们被雨水淋得成了落汤鸡,在雨中很清晰地听到行军队伍里战友在唱“
战友战友亲兄弟……”这是久违的歌声,歌声让我们忘记了劳累,忘记了我们还在战场
上。
黄昏时分,我后方炮兵对追敌实施了三十分钟的大规模炮火袭击。
◆三月十八日
七时四十分,我们就远远地看到熟悉的山岭了。官兵们情绪万分激动,驾驶员打开
门窗,升坐驾驶,其它坦克手全都站在炮塔外面,向祖国的山岭挥手。步行的步兵一路
小跑,一边朝天开枪,一边高呼“祖国万岁”的口号。口号声掩盖了坦克的轰鸣声。祖
国啊,母亲,您的儿女又回到您的怀抱了!
坦克进人国境线,行军的速度立即慢了下来。公路上聚集了千千万万的群众,夹道
欢迎我们。人们载歌载舞,锣鼓喧天,把一束束鲜花扔给战士。官兵们无法控制自己,
有的紧紧地抱着“中国”的界碑放声痛哭,有的和千里迢迢来迎接儿子的父母亲紧紧拥
抱。
连长、指导员带领着官兵没有走向自己的亲人,没有走向自己的首长,而是走向烈
士的父母亲。我们的脚步如灌了铅,齐唰唰地跪着向烈士的父母叩头,饱经苦难的父母
亲也跪下地来和我们抱头大哭。
当母亲和妹妹站在我的面前时,我还沉浸悲痛之中。年仅八岁的妹妹小小的双手紧
紧拉住我的衣角,明亮的眼睛闪着泪花。母亲老了,满头白发,一身粗糙的布衫沾着泥
水。我望着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傻笑……(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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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虽大 好战必亡
天下虽安 忘战必危
我是一只大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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