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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itqiqi (祺祺^_^), 信区: Green
标  题: 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1日17:51:36 星期六), 站内信件

发信人: kongxing (空心), 信区: Military 
标  题: 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 
发信站: 一塌糊涂 BBS (Sat Nov  1 11:18:52 2003), 本站(ytht.net) 

又是一个八一节,又是一个魂消玉散的不眠夜;天隔两方的兄弟们此时会否也在想着我们
这些尚活着的人儿?风依旧,月依旧,老山也依旧,只是不再有你们激跃的音容笑貌了;
面对群山万壑怎不叫人心神俱碎。再唱一首十五的月亮,再流一滴思念的泪水,再轻轻地
呼唤你们一句:战友!!! 

  回忆是痛苦的,但记忆却是深刻的,永远无法忘记那些个血与火的日日夜夜,永远无法
忘记 那些永远十七/十八/二十的战友们。 

  老山在我心中不仅是一座山名,56号,662.6,1072也不仅是一个海拔高程,它们沉淀在
我 心里顿化成永远的丰碑。 

 
 

  四.二八,我们营担任穿插任务,主要攻击方向是由老山侧后越方一侧向1072高地攻击前
进。我们营于四月二十七日月2时成三路纵队分别从待机地域出发,我们连作为主攻连沿10
82高地,22号高地秘密接敌,于二十八日2时进至20号高地西北侧。 

  五时三十分我连占领了出发阵地,数十个小时的机动,战士们都异常疲惫了,平均负重
三十 多公斤的士兵们占领出发阵地的一刻全滩坐在地了,我只记得我们排的步话机员趴在
地上一个劲的干咳,排长与卫生员围在他身边忙乎了一阵就有担架队上来抬走了他,后来
我才知道当时他咳的全是鲜血呀,他是我们连第一个战斗减员,不是枪伤炮伤,而是累的
。 

  五时五十六分,随着信号弹腾空而起,整个老山沸腾了,先是零星的炮击,那是炮兵在
修正 弹着点,紧接着战区我军各炮阵地实施的第一次炮火急袭开始了,蜷缩在20号高地西
北侧的 草从里,我看到了今生最为壮观的烟火表演:各种口径的火炮将整个老山地区植遍
了桔红色的火树银花,猛烈的爆炸声淹没了一切声响,我和战友们蜇伏在山地里谁也没有
讲话,爬山倒海的炮击使的人们产生了一种晕船似的感觉,身躯在剧烈的冲击波中不停地
颤抖;我的心乱极了,此时我最想的就是我的妈妈:妈妈,远方的妈妈你在干什么呢?儿
子即将投入战斗了,儿子就为国牺牲了,真想你啊,妈妈! 

  炮击五分钟后,越军的反炮击开始了,数不清的大口径的炮弹夹风带火地从天而降;炸
点离我们隐身的地域近极了,弹片撕裂了空气,爆炸掀起的烟尘几乎令人窒息,我的心揪
到了极点,这就是战争,我的生命也许就在下一颗突然坠落的炮弹中画上句号成为永恒了
,奇怪的是我除了紧张并没有感受到更深刻的恐惧,这是怎样的心理,死亡离我是那样的
接近我却对它的存在如此的莫视;我是个真正的战士了吗?这一刻我想我真正地找到了答
案。 

  炮击一开始,我们连的三班、九班和60迫击炮就利用炮击造成的烟障在21号高地前沿雷
场中开辟通路了,可惜,林深草密的地貌严重妨碍了导爆索的开辟效果,虽然炸倒了成片
的草木但对于深埋地下的各式地雷障碍物却没有太大的损坏,我的心紧缩着,信号弹又起
来了,攻击终于开始了,整个战场再次沸腾了,除了爆炸声各式轻重武器的射击声顿时掀
起了又一次狂澜。就在我起身离开潜伏地的时候,九班长韩跃奎突然直起了身子,还没有
容我们回过神来,他以经一头扎进了雷区,从他冲入雷区到重伤倒地这时间仿佛是定格了
,人们的心随着被他一次次踩响的爆音一阵阵地抽动着,他的身后,更多的战士仿效他扑
入了雷区,整个九班上去了,一个又一个战友在地雷的爆炸中翻倒尔后再起来再翻倒再滚
进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整个三班上去了,又是一批康慨赴死的勇士,在他们的身后是一
条用二十多位勇士的生命和鲜血趟开的通道;这是何等的壮举,这么多年来,很多牺牲战
友的作战情境我都有些模糊了,唯独他们,唯独这群用身体趟雷踏雷的兄弟们成为我记忆
中永远铭刻的丰碑。 

  我的血沸腾了,一股从心底冒起的怒火燃透了我的身心,从前沿雷区到21号高地表面阵
地的攻击距离在我的记忆里简直是一片空白,我只记得直到攻上21号我依然一枪为放,张
大的嘴不知道在喊些什么,我的大脑仿佛停顿了思唯里只有九班长血糊的脸和战友们散了
一地的残肢断臂。 

  六时十二分,我们占领了21号高地,整个高地在敌我双方的返复炮击中早已面目全非了
,弟兄们的怒火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宣泄对象,残酷的炮击和如蝗的枪弹将防守21号的越军
全数尽歼了,同样没有几具完整的尸体,同样鲜血洒遍了大地,但这些在我们心里却只能
勾起更大的憎恶和仇恨;一排的大头兵竟然端着刺刀反复捅着越军遗弃的死尸,没有人阻
止他近似疯狂的举动。我的眼睛早已被眼泪含满了,分不清是害怕还是痛苦,只有一个念
头份外清晰,那就是攻上更高的52号阵地,杀死更多的越南人!!! 

  六时三十分,连长开始指挥部队向52号运动接敌,我提着枪紧随着一排向52号运动,这
时副连长张大权越过人流闯到了战斗队型的前列,经过我身旁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烟,
然后没有等我回答就扔给了我一包,我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一时间找不到词句,他就这样
匆匆地闪到队伍前边去了,这也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随着一排三排前进到52号高地西南侧,越军的观察哨终于发现了我们,倾刻间来自52
号高地与老山主峰阵地两个方向的越军火力覆盖了整个谷地,在我身边的战友接二连三地
被打倒,攻击队型混乱不堪,士兵们蜷伏在各个角落向上方的越军阵地还击,我与一排副
被越军的轻机枪盯的死死的,密集的弹雨压得我们根本无法抬头;我的心里溢满了绝望,
一排副在第二轮弹幕打来时终于被击中了,子弹穿透了他的头颅和躯干,他的死是一刹那
的,甚至在痛苦还没有来临的时候就已经咽气了,鲜血与脑浆糊了一地,在那一刹我不得
不承认恐惧依然占惧了我的心房,牺牲是惨烈的,我的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似的。营里呼唤
来的压制炮火开始猛烈地敲击越军的表面阵地,越军的火力明显减弱了。 

  营属100迫的火力压制有效地支援了步兵的进攻行动,52号的表面阵地再次被钢雨覆盖,
越军的头盔被爆炸掀起半天高;我的脸上仍然沾着一排副的鲜血,没有命令,没有指挥,
我端起枪开始不顾一切的向高地冲锋了,五十米的距离我换了三个弹夹,九十发子弹带着
我的怒火与悲愤倾射入弥漫着销烟的高地,这种射击根本没有准确可言,我们根本无法知
道子弹的归属,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的进攻仍然在继续,重要的是我们的坚
忍终于战胜了对手,越军在我军疯狂的攻击中逐渐崩溃了,阵地上开始传来鬼哭狼嚎似的
啸叫声,还没容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冲进了52号的表面阵地:越军!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
距离的面对越军!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这是一群怎样的士兵?破烂不堪的老辈子军装几
乎衣不遮体,摧枯拉朽的炮击和我军疯狂的攻击已经崩断了他们赖以抵抗的精神,近似扭
曲的面部表情根本没有因为一个中国兵的突然闯入而显示出应有的反应。我条件反射式的
扣动了扳击,子弹并没打中敌人,严格的说并没有子弹激射出枪口,撞针漫无边际的空击
着,没有子弹了,我要死了!我几乎可以肯定会有一把两把甚到更多的枪会将我打成筛子
,我的脚步一直没停,我象一只濒死的野兽,我的刺刀找到了目标:一个斜倚在战壕里的
小个子越军,他在喘息,也许本就已经濒临死亡了,我的刺刀只在晨光一闪便以捅入这小
子的肚腹,他在喘息,直没至柄的刺刀穿透人体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将他钉在了壕壁上
,鲜血并没有一瞬间涌出,我紧贴着他,距离是那样的近,他浑浊的呼吸都已经触及到我
的脖颈了;我仍然奇怪,为什么还是没有子弹将我打倒,为什么还是没有另一把刺刀捅入
我的身体;就在第一股鲜血顺着刀槽涌流而出的时候,我狠狠地搅动起枪刺,每一次的搅
动都能引起对手一次颤抖,但他还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我没有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头
始终垂在那里,也许他也在看着那把正在结束他生命的刺刀吧;忽然他抬起了右手,他想
干什么?我的剌刀已经决定了他的生死,他想掐住我吗?他的手里是什么,为什么会握的
那么紧?电光火石间我猛然意识到,那是一枚手榴弹,和我藏在胸前的那枚光荣弹是一样
的,他想跟我同归于尽!恐惧再一次抓住了我紧缩的心,在枪刺再次搅动的时候我猛的拔
出了刺刀,他摊倒了,在刺刀离开身体的一瞬,他并没有力气拉响手榴弹结束这痛苦的生
命,由于用力过猛,我随着惯性跌坐在地上,枪也摔在了一边,他仍在喘气,这一刻我终
于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脸,满脸的销烟血迹依然无法掩盖他娇嫩的稚气,还是小孩子,我
机械地肯定着自已的判断;我的心是何时变的如此麻木不仁,一个生命被我结束了, 一个
生命被我用最原始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我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心灵的震动,相反却有种莫
名的快感,我这是怎么了。战争还在继续,并越来越激烈了,在我起身再次跃上战壕的时
候,他仍然没有死,躯体仍在不自主的颤抖着,喉管里还在发出浑浊不清的声音,我该给
他补上一枪结束他痛苦的生命吗?我在问自已,可我的生命呢,可我身后盖满了大地的战
友们的生命呢,战争本身就是一种痛苦,还是让他在痛苦中体味战争的滋味吧,兴许下辈
子他就不会选择今生的生命了。 

  更多的战友冲上了52号高地,残余的越军开始顺着交通壕急速地逃向远方,连里的重机
枪突然在我的左侧打响了,沉闷的啸声将我从恍忽中猛然拉了回来,我的眼睛不自主地瞄
向越军逃跑的方向,为什么这几个越军会笨到沿一直线逃跑呢?人的腿能跑过子弹吗?重
机枪射出的火鞭高高低低左左右右地覆盖着逃跑着的越军,敌人仍然在做直线式的快速动
,不时有人被打倒,更多的枪加入了这场欢快的追歼战,终于一个敌人闪出了队形,开始
窜下旁边的草丛深沟;这时我又看到了一幕奇异的景象:一股烟尘忽然在这个越军的脚底
升腾起来,紧接着桔红色的闪光将他掀入了空中,沉闷的爆炸声,飞扬的残枝断木,空中
陀罗似翻滚的躯体,一切都象一场慢放的电影,地雷!越军自已设置的雷场!兵们理解对
手近似疯狂的直线运动,人就是这样,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会努力避免被破坏力更
强的爆炸所摧毁的。空中的越军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摔落在不远的草丛里,这次引发了更
大更猛烈的爆炸,由多枚压发地雷引发的是越军埋设的一个立体雷场:泥土里,草丛里,
岩石下,树枝上,无处不在无处不炸,剩余的越军在剧烈的爆炸中被掀翻被颠覆,我和弟
兄们在惊讶中忘记了射击,主峰阵地上的越军同样也没有射击,也许他们也在为眼前的境
象所震憾了吧。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正好在七时四十分。 

  1072,老山主峰,我们的面前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残存的士兵们在做最后一次休整,满
阵地的越军武备为我们提供了最直接最充足的补充,战斗进行的太快太猛烈了,后勤保障
分队一直很难跟上突击连队的进攻速度。此时相近的50号高地仍然枪声激烈杀声震天,6连
的攻击同样遭到了来自数个方向越军火力的猛烈抵抗,他们的进展并不顺利,伤亡一定也
很大,战争一开始,全营,全团乃至全战区的参战部队都接受着全所为有的压力,各部队
在没有增援的情况下依靠炮火依靠士兵决死的勇气疯狂地攻击着一座座越军高地阵地,并
把之变为埋藏越军的坟墓,四.二八不仅是越南的国耻日,也是我军将士的赴死日。 

  我们不能停顿,任何情况都可能对战局产生重大变化,此时攻击52号高地残存的士兵们
开始越过52号反斜面向1072向老山主峰战斗接近了。我仍然紧随着一排的战斗序列,我与
班副和矮子李组成了突击组,我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我们身后就是副连长张大权,从那
一包烟开始,我始终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我听见身后他在联系团属炮火支援,我也也听
见身后一排的一个兵被蔓藤绊倒在地的呻吟声以及张大权坚忍的喝斥声还有众多即将再次
历血图志的士兵们粗重的喘气声。团属火炮急袭开始了,炮弹一批批砸向主峰阵地,爆炸
声涨潮似的一波高过一波,真象交响乐啊!主峰,主峰,主峰!队形开始闪开,张大权不
停地催促着一排和三排的兵们越过被炮火摧毁的前沿障碍向主峰发起攻击。我和班别及矮
子李顺着主峰右侧的雨裂沟向越军战壕高速运动着,身后和身边不远的地方是端着枪直着
身子快速冲击着的战友们,这时越军阵地及越军纵深响起了一连串清亮或沉闷的声响,天
空中瞬间塞满了炮弹撕裂空气时发出的尖啸音;炮击!越军炮击!注意隐蔽!我几乎在喊
声响起的同声卧倒在地了,越军的炮弹扑天盖地的砸了过来,爆炸声震耳欲聋,可怕的是
越军的空爆弹,这种炮弹由引信控制在空中爆炸,激射的弹片一下子就能覆盖一大片而且
专炸头部躯干;我瞥见一排左侧攻击队形中几个兵在空爆弹爆炸的瞬间全被掀翻在地,一
个兵被抛到了空中,在落地的瞬间再次被炮弹击再次被掀入更高的空域,他的躯体彻底分
裂了,破碎的肢体散落在山坡的各个地方,他的钢盔,他的钢盔里还紧紧地系着他的头颅
就象皮球一样在空中翻滚着被各种爆炸引发的冲击波激荡着久久不能落地;此时我眼里的
战场是黑色的,黑色的炸烟,黑色的人体,黑色的草木,黑色的大地,黑色的天空。这时
从北方的空域中也响起并划过来大片的尖啸音,这是我军的压制炮火,我的眼泪在一次刷
的涌出了眼眶,我军的炮击越来越猛烈了,天空中来自两方的尖啸间挤成了一团,根本无
法分清炮弹的归属了。我的身后再次响起了重机枪沉闷的啸叫和枪机枪清脆的射击声,这
是连属重火力队在为我攻击部队作火力掩护。“同志们,杀啊!”身后响起了杀声,我不
知道振臂高呼的人是谁,在喊声初起的同时我还听见了一系列弹片击中人体的闷响和被击
中的人们发出的最后嘶喊。“冲啊!”矮子李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在高喊,还没容我回过
神来,他已经越过我和班副冲到了前面,“啊!——————”我和班副不由主的嘶叫着
挺直了身子向着同样笼罩在销烟钢雨中的主峰阵地。 
      近了,更近了,我喘着粗气看着战壕一米米地被自已拉近到面前,终于我们冲进了
老山主峰西侧突出部的战壕,这时一排和三排的剩余士兵也攻入了主峰西侧的越军表面阵
地,到处是轻武器的啸叫声和人们拼死搏杀时的怒喝声,我和班副堵住了一个猫耳洞,黑
戚戚的洞内响着敌人惊恐的争吵声和哭叫声;“给他球烧的!!!”班副大睁着布满血丝
的红眼冲我吼着,我手里的冲锋枪一直没有停止射击,我没有看班副也没有回答班,天知
道火焰喷射器在哪里!“手榴弹!手榴弹!”我的子弹打完了,来不及换弹夹,我冲班副
也许是冲着别的什么人或者什么地方发疯式的喊着,一只手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手里攥
着一捆五枚手榴弹,拉掉导火绳的弹尾呲呲地冒着白烟,我来不及细想并一脚揣倒了班副
并趴在了地上,猛烈沉闷的爆炸声结束了洞内的一切,崩塌的洞壁甚至压住了我的左腿,
我的腿,我志不来,我挣扎着,一只手/两只手/四只手,我被班副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矮
子李从土推里拔了出来,我还活着,我刚刚和战友一起又一次杀死了不知到数目的敌人并
且用最原始的方式活埋了不管是死尸还是伤员的所有越军,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杀戮! 

  又是尖啸,又是炮击,越军的残兵呼唤来了覆盖表面阵地的炮火,所有的人所有的生物
所有的东西全都陷入了人类自已制造的铁雨钢火中,这时阵地的两侧数不清的越军的轻重
火力死灰复燃般的响了起来,陷入重围的我们完全被越军弹火控制住了,惊恐间,我瞅见
了两侧延伸过来的交通壕里时隐时现的出没着越军的大通帽,越军开始反冲击了。“敌人
!”我只来得及喊出一声,我不停的射击着,子弹敲击着大地壕壁或者人体,又一发炮弹
在身边不远的地方炸开来了,随着炸音我清晰地听见了矮子李绝望的干嚎声,我没有回头
,没有时间回头,突然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重天而降砸在了我的身前,我的子弹同样也无
情的敲击了他,“噢!”班副突然大叫起来,“矮子李!”我的眼前就是他吗,我的子弹
无情敲击并穿透的就是他吗,他的头呢,他的腿呢?“啊!”我疯狂了,我不顾一切的直
起身子以更猛烈的火力鞭扫着蜿若蛇行的交通壕。“你妈的,快撤!”不知是谁冲着我大
喊,不知道是谁用最大力的踹击将我推落山坡,倒地的瞬间我看见了二班的一个兵站在我
站过的位置天在弹雨中激烈的颤抖着身体,来不及悲哀,来不及分辩弟兄的面目,我已经
滚落到坡下了。失败了,我们的进攻失败了,我的大脑刚回复思唯就被一种绝望的情绪紧
紧抓住了。这时我又看见了张大权,他直着身着在冲着身后的士兵们喊着什么,三排的兵
呢?我怎么没看到三排的弟兄,他们都牺牲了吗?我夹杂在残余的士兵们中间退到了刚才
发起冲峰的地方,越军的追击火力不停的扫射着我们,不时有人倒下,鲜血在被炮火反复
梨过的山地上淌出一条条暗红的河流,三班长倒下了,卫生员冲上去又倒下了,班副也倒
下了,一枚重机枪子弹洞穿了他的胸腹,碗大的伤口流出来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五颜六色的
脏器。步谈击员在大声呼唤着炮火,连属重火器在拼命的射击着,战场,屠场,杀场。 

  连里命令继续进攻,少的可怜的士兵,少的可怜的干部,要为身后身前躺满大地的战友
们兄弟们做最后一次忽视生存的攻击!越军在喊着什么,越军在抛着什么,我的大脑仿佛
被千枚炸弹击碎了,越军抛的分明是我军遗留在阵地上的烈士遗体,那里面有我数不清的
弟兄,有矮子李有刚才救我的兵,“啊!”我的情绪完全失控了,我疯癫的狂叫着,猛烈
的射击着,没有目标,只有方向,我要把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痛苦全射向这帮该死的混蛋以
及这帮该死的混蛋沾染过的土地! 

  伴着我军压制的炮火我们再一次对老山主峰发起了攻击!我又看见了张大权,他端丰轻
机枪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近了,又近了,战壕还有被越军抛到前沿横七竖八的我军烈士遗
体,一切的一切又一次被冲锋的脚步推到了我的面前。十米,五米,四米,手持红旗的郭
品华超越了我超越了队伍,就在离主峰仅四米的地方,他在瞬间被来自多个方向的枪弹击
中了,鲜血激射向天空,红旗随着他的抖动有节奏的飘扬着,他的牺牲如果能被摄入镜头
一定是世间最美丽最雄壮的境象!排长曹杰也负伤了,我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已经倒下了。
这时四连超越我连一、二战斗队形向主峰发起冲击,但因地形狭窄,只有一条巡逻道可利
用,又遭50号高地越军侧射,伤亡较大,冲击受阻。50号,又是50高地,六连在50号高地
遭到的抵抗一定是异常惨烈的。第二次冲击的势头再次被越军阻住了,我的心在滴血,这
是两支亚州最顽强的军队做着最惨烈的厮杀,抛开敌意,单凭作战勇气作战效能我们都会
都应被全世界所敬佩所承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9时15分,上级的支援炮火再次覆盖了主峰,我们没有多少人了,
越军在经受了如浪似潮的攻击后也同样到了崩溃的临界点,这次我们集中了仅剩的兵力对
主峰西侧发起了冲击,四连则集中兵力在南侧发起了攻击,十时五分,我们再次踏上了老
山主峰。 战争的胜利靠的是士兵决死的勇气和临阵的智慧,当我们第三次冲上老山主峰的
时候,作为一个防御体系主峰阵地已经不不复存在了,越军残余兵力全部转入了坑洞暗洞
,此时的主峰已经不再是当面锣对面鼓的阵地挣夺了,我连和兄弟连已经完全攻占了主峰
西侧表面阵地,部队随即转入掏洞打藏:手榴弹/爆破筒/炸药包各式各样的爆炸声此起彼
伏,火焰喷射器也投入了战斗,三排的火箭筒手将一个个掩蔽部屯兵洞变成了活埋越军的
大坟坑,这是一场真正的屠杀,没有怜悯,没有犹豫更没有空洞的“诺松空叶”。我已经
不知道甩了多少手榴弹了,也不可能知道那些铁疙瘩到底抱销了多少越军,我只知道投弹
射击再投弹再射击。这时四连从南侧的攻击再次受到了越军的火力阻击,越军纵深炮兵群
的破坏性射击也开始了,战场态势变的错综复杂,隐藏在洞中的越军残兵随时可能会借助
炮击对占领表面阵地的我军实施反冲击,整整一上午的拼杀,连队的战斗力已经提升到了
最高点,严重的伤亡使的我们根本无法分出有效的兵力对主峰南侧实施新一轮的攻击,还
是张大权,还是这个贵州毕节县的壮实汉子,就在这危急的关头,他将身边能归笼的几个
战士重新进行了编组,十三个人,十三条将死的勇士,他们顶着迎头的炮火顶着激飞的弹
雨再次投入近似绝望的攻击中。我与四连的一个兵冲在了一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
已经记不清他的容貌,我们护着红旗紧随着张大权组织的敢死队往上冲,扛旗的人我依然
没有分清,我的意识里只有紧随着这杆红旗往前冲杀往前跃进,旗杆上沾染的血迹尚未干
透,那是郭品华的血,那是旗手赋予红旗的灵魂!激烈的战斗考验着人们的意志,越军的
暗火力点喷射出的弹雨顺着山体漫过来,挚着红旗的士兵倒下了,但是红旗没有倒下,四
连的兵接过了它,四连的兵倒下了,但是红旗没有倒下,我又接住了它;握住它我仿佛握
住了整个生命,红旗在飘扬,顶着劲风,划开炸烟,只要它不倒,就能给部队以无比的勇
气坚持到胜利!一发炮弹在我左近的地方爆炸了,强烈的冲击波将我推向了半空:我要死
了,可是红旗还在我手里,可是我要死了;掀入空中的那一瞬间于我是缓慢的,我只能并
清晰地感觉到红旗还在我的手里,旗帜还在风中飘扬!在我落地的一刹,一个弟兄从旁里
突然插了过来,他没有管我没有扶我,只是直接从我手里夺过了红旗,他一定是以为我牺
牲了,人死了,旗不能倒!被夺过旗杆的一刻我的心仿佛也被夺走了,我在炮弹坑里躺了
足有三分钟,我以为我是不行了,可是为什么丝毫感受不到伤痛甚至感受不到将死的疲惫
,三分钟后我站了起了,我自认为这是一个奇迹,一分近距离的炮弹居然没有夺走我的生
命,只是将我送入半空与死神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前方的枪声突然变的稀疏了,我的身
边不停的有人高喊着冲过去,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了那让我终生感叹的一
幕:首先是红旗,它是那样的美丽,虽然布满了弹孔染满了鲜血,但是任何销烟都无法遮
盖它,任何草木鲜花都不能胜过它,它是如此稳健地竖立着,旗手呢,我顺着旗杆往下看
,这不再是一个肉体,而是一尊雕像,只见刚才从我手里抢过旗帜的战友双手紧篹着旗杆
身体笔直的斜撑着旗杆,尽管红旗已被他深深地插入主峰的大地里,但他似乎丝毫没有离
去的意思,任凭子弹继续从身边划过,任凭战友从身边冲过,仿佛这世界的一切都与他不
再有关联了,只要挚着旗他就永远地这样挺立下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的心里油然而
生,什么样的人才能在炮火中魁然不动,只有死人,当我连滚带爬的冲到他的身边,一切
让我再也无法控制眼泪的划落了,旗手的胸部已经被弹片打烂,脸部由于近距离的手榴弹
爆炸已经嵌满了大小的弹片,生命早已离他而去,但他依然以他无上的雄魂支撑着身体支
撑着胜利的旗帜。此时的战场以经没有大的战斗了,只有部队搜剿残敌时还在持续着零星
的战斗。十时五十分,我们终于攻下了老山主峰,红旗终于飘扬在主峰高地上,我们胜利
了,没有一丝喜跃,盖满大地的死难者给生者太多太重的压力了,弟兄们摊坐在阵地的各
个角落,越军最后的屯兵洞终于在几声巨大的爆炸声中归于沉寂了。这时阵地的一角传来
了几个兵的嚎啕大哭声,我木然地听到他们在呼唤张大权的名字,张大权,他牺牲了吗?
他的牺牲我一点都不惊奇,这样一个身先士卒的人先兵而死是他最大的愿望,我蹒跚着来
到了他的身旁,他是那样安静地倒在地上,手腕被打断了,缠在腰间的止血带并没阻止住
鲜血和肠子的外流,破碎的军服就如飘零的飞絮,微睁的双眼似乎还在注视着我们。“胜
利了,副连长你安心的走吧”,不知哪个兵在边上絮叨着,我的眼泪早流干了,我不知道
此刻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我只是颤抖着双手将他扔给我的烟一枝枝点燃再一枝枝拆散,
我为自已留了半包,我发誓以后再以不会动这半包烟,就让它陪着我走到自已生命的终点
吧。 
占领了老山主峰,但是整个老山战区的战斗还远末结束,不远处的1072高地依然被越军占
据着,我想我们会被命令继续向它攻击的,我想我会和张大权会和矮子李/班副/旗手一样
死在下一次的攻击中,可是命令迟迟没有下达,我们只能在营里的指挥下赶修破烂不堪的
工事掩体,转入防御。 

  战争于我们还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战斗更为艰苦卓绝,但是四。二八的老山在我的心里
仍然是一座人生的里程碑,它让我的生命经历了重生,经历了顿悟,它使我的人生永沦寂
寞和痛苦,为了这一天我要用尽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去思索去品味。但当时的我并没有过多
的想法,血战过后还是血战,迎接我的四月二十九日并不会比四。二八好到哪里去,即然
活着,那么就注定我们这些人的生命将再次经历生死抉择,很快,我的全部身心就都投入
到阵地的构筑中去了。 
     四.二八,是我生命中最黑暗部分的组成,那一天我几乎失去了所有曾经肝胆相照的
弟兄,也许是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仇恨和悲哀,我可始变的沉默寡言,青春不再,我们的脸
上心里装满了不属于我们年龄的苍桑和寂寞。四.二八,四.二九,我没有说过一句话,木
然的掘着工事,木然的咀嚼着压缩干粮,木然的等待着让生命消失的那一刻。 

  收复老山只是战争的序幕,直至四月二十九日我军才拿下1072高地,四。二八一天,我
们团负出了惨重代价,一营序列里已经没有一个超过半数保存下来的连队了,我们营三个
建制连平均伤亡三分之二强,三营稍好一些,也伤亡了将近半数的战斗员;1072高地就是
在我团无力组织有效攻击的情况下,由一一九团于次日组织兵力攻下来的;1072,它成了
全团官兵心中的痛! 

  二十九日,1072高地以及八里河东山一线仍然有战斗继续,越军的抵抗是空前激烈的。
我团由于伤亡严重,被转入二线休整,阵地移交给一二0团,我随本连建制撤到马黑地区休
整直至五月二日。 

  五月二日,我团接师指命令,与一一九团各出一个营另一个连加强老山/662.6高地/那拉
地区防御,我被抽调到一一九团二营五连参加662.6高地作战:662.6高地由662.6/124/103
以及无名高地组成,我与五连一个前出分队于二日夜九时替换下原防守无名高地的一一九
团弟兄。借助夜幕,我们凭借原防御工事再次加强了阵地防御体系,修筑了机枪掩体并挖
掘了一条环绕高地深一米五的交通壕作为前沿阵地,各班各组也修复或增加了屯兵洞与猫
耳洞,于三日晨完成了防御部属。 

  五月三日,越军趁我军刚转入防御之际,出动五辆坦克配合步兵反扑,战斗主要集中在
一一九团那拉地区以及一二0团防守的1019高地地区,我一线步兵在炮兵的密切配合下抵抗
了越军由班至营规模的偷袭和强攻,取得了一定战果。我高地基本无战事,遭越军炮火干
扰射击三次。 

  五月四日至五月二十一日,老山战区处于相对平静的状态,我高地在营属炮火支援下击
退越军班组规模偷袭六次,战果不详,我军轻伤三人。 

  五月二十二日至六月十日,越军对我一线阵地炮击明显加强,并不间断地对老山及八里
河东山一线我军阵地实施小群多路偷袭,战斗每天都在发生。我高地其间被越军重炮群袭
击五次,损毁交通壕/工事/重火力掩体各一个。六月八日夜,越军对我高地发起排规模强
击,战斗持续三个小时,最后在我团属炮火支援下将越军攻击击退,同样,由于天黑,战
果不详,我军伤六人亡一人,被越军炸药包炸毁重机枪一挺;当夜,团军工连组织前送后
运,补充我高地重机枪一挺,弹药一批。次日,我军组织炮火对越军实施报复袭击,遭越
炮兵反击,我高地无伤亡。 

  六月十一日,越军在老山及八里河东山一线组织了营,团规模的攻击,战斗持续一天。
我高地末有大的战事。 

  六月十二日至七月十日,战区重又恢复平静,情报显示,越军正在组织更大规模的攻击
行动,从七月六日开始,军工对一线各阵地抢运弹药,我高地再次增强重机枪一挺,火箭
筒一具。七月八日,连指下达防越军大规模攻击准备,我高地在营属火力配合下对高地前
沿五十米距离内扫清射界,并埋设防步兵地雷以有增设两处高密度雷场,其间无伤亡。 

  七月十一日,团指向各阵地下达防越军大规模攻击准备,军工白天向我阵地输送弹药补
给,下午,营军工送上热饭菜,这是我加入662.6高地防御作战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吃上
了一顿热乎的饭菜,连里来电:吃好饭,准备更大战斗!军工回撤途中遭越军炮火急袭,
伤三人,亡二人。晚七时前,分队全体战斗员对高地防御工事重新整休一遍,增设重火力
掩体二个,防炮洞一个。 

  晚六时,团指命令,越军攻击今晚可能实施,要求我一线各阵地加强警戒,做好反击准
备。 

  晚八时,连指命令,各高地战斗员进入工事掩体作好战斗准备。 

  晚十时,营指命令,各高地战斗员进入射击位置作好战斗准备。 

  晚十二时,连指传达团指指示,各高地加强警戒兵力,其余人员回掩蔽部休息。 

  一夜无眠,一夜无梦,士兵们蜷缩在猫耳洞/防炮洞里做着同样的事情,擦枪/擦枪;我
与刘天明负责一挺12.7机枪,十二时后,我与他轮流按子弹带,一气按了十二条,烟瘾上
来了,我和他钻进了猫耳洞,蒙在雨衣里一气抽了五根,刘天明说:大张,还不过瘾,这
头老不晕,再来一根吧。我回:你妈的,省着点,就这几根了,明天不过日子了。刘说:
不过了,谁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着太阳。我回:不过也不给你抽了,省得你明晚到处找烟
屁股。刘说:大张,想家不?我真想我妈。沉默,我感觉到发潮的眼眶开始渗出泪水;沉
默,黑暗中我听到了刘的一声长叹,虽然隐忍而刺透人心。雨衣里的空气浑浊不堪,烟味
挤光了空气,人的大脑开始出现真空似的晕眩,我终于忍不住钻出了洞子,刘还蒙着雨衣
跪伏在洞里,我想推他,可我分明看见雨衣在不停的颤抖,间或传出几声浑沌不清的抽泣
声;哭吧,兄弟,哭吧,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末到伤心处罢了。我没再理他,左近
的警戒哨位陷于浓重的黑暗里,根本无法分清事物,可我分明却能感受到一颗两颗------
坚强心脏的怦击声。战场的夜是如此的静秘,让人不安,让人心碎,我想挨个看看共同坚
守着这块高地的兄弟们,但我只能通过回忆去一遍遍的细索着每个人的面目,随时随地的
牺牲甚至让人无法记清战友的眉目,真遗憾啊! 

  一阵山风吹来,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眼皮重极了,身后的洞子里传来了刘天明急
促起伏的呼吸声,这小子,哭着哭着睡着了。我努力警告自已不要睡觉,但仍然在下一阵
山风吹过的时候不情愿的闭上了眼睛:妈妈,这是妈妈吗,她是如此前所末有的美丽,斜
依在家门前的小桥旁,小桥对面就是繁华的马路,流星闪烁般的灯光和车龙;妈妈在这个
城市的中间,妈妈在这个城市的最深------“咣!”妈妈不见了,一切的美丽都不见了,
只有一片黑色的空潆。 

  “咣!”又一发近急了的炮弹砸碎了我所有的梦幻,扬起的尘土迷住了我的眼睛;“炮
击!”警戒哨传来了惊惶的喊叫声,我挣起身子一骨碌钻击了防炮洞,刘天明早已醒了,
正抱着雨衣蜷缩在洞底,不大的洞子只能勉强塞进两个人,我的上半身子钻在洞里,下半
身还挂在外边,“娘的,把你的狗腿缩回去,让我进去!!!”人在面临死亡时总会本能
的害怕,总会本能的做出求生反应。还末等我拖进剩在外边的大腿,炮击就变的越发猛烈
了。 

  整个洞子都在晃荡,洞壁上的土层不断的跌落下来,大口径炮弹激起的巨烈震波让人的
五脏都涌到了嗓子眼,碎石泥块还在不停的跌落,“会被活埋的!”刘扯着变音的颤音嚷
着,“娘的,被活埋也比炸死强!”我红着眼凶煞的冲着洞外叫,不知道是叫给他听还是
叫给自已听。炮击开始还能听出批次,到后来根本无法分辩批次了,但是炸点似乎都固定
在阵地前沿三百至五百米距离上,很少有炮弹光顾阵地,“是我军的的炮击!娘的,怕死
到急点了!”当我开始肯定自已的判断之后,我又冲着洞口或是冲着刘大叫起来,“让我
出去!”我的后背被重重地推了一把,但是我没有钻出洞子,无论是敌人还是我们的炮火
,惊天动地的爆炸仍然令恐惧占据着我的一部分心智。我被第二次更大力的推击挤出了洞
口,眼前的景象状观极了,如果说四月二八攻击老山时由下而上看到的炮火是一场宠大的
焰火表演的话,那么眼前的一切就只能用不可言喻来形容了。我军的各种口径炮弹仿若流
星雨般划过黎明前的深邃夜空在阵地的不远处筑起了一道宽厚绵密的火墙,各种爆炸的啸
声和冲击波仿佛抽空了空气,直接撞击着人们的心房,我与其他弟兄一样大张着嘴喊着一
些稀奇古怪的声音,挨在身边的刘也喊着一些莫明奇妙的话语,也许是方言,也许根本不
是地球上应有的声音,我扭头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一张被兴奋紧张完全挤
变了形的脸,一张糊满眼泪的脸,让人无法还原其人的本来面目,我不惊奇,因为此刻我
也会是这个样的:战争本来就是扭曲人本来面目的事情,一切的奇景怪象都不再奇不再怪
了。 

  炮击开始,越军炮兵群立即作出了反应,146/149/100高地方向传来了猛烈的爆炸声,我
高地当面越军501高地及清水/汉阳一线越军炮兵火力也对662.6高地地区实施了激烈反击;
炮击重点主要集中在662.6高地及103高地等处,处于我高地侧后方662.6高地整个被越军炮
火覆盖了,满山植遍的火树银花照亮了整个天空,不时有越军的大口径炮弹落在高地的四
周,我军士兵被迫转入防炮洞,高地右侧的一段交通壕被炮火摧垮了,邻近的哨位被越军
的重炮掀开了盖,所幸的事洞中无人,不然又是一起活埋。 

  3时30分,我军的炮火反准备渐渐平息,连指要求高地报告当面敌情,浓密的销烟籍着夜
幕完全笼罩着前沿阵地,视线差极了,能见度只有几米远,根本无法有效观测敌情,我高
地向连指汇报:目视效果差,耳听范围内无异常声响。连指回复:加强警戒,其余人员休
息。此时时间已到七月十二日晨三时五十分。 

  越军的反炮击仍然在继续,146高地方向炮火依然相当猛烈。我将12.7机枪拖进了射击掩
体,刘天明还搬来了三箱手榴弹,按分配他是我的副射手,这小子全身缠满了子弹带,钢
盔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脑袋呢,不要命了。”路过的毕志荣骂了一句。我没有理他俩,
依旧趴在射击台上,销烟终于渐渐散去了,借着微白的天光,我的眼前呈现的真的是无名
高的前沿吗,昨天依然挺立的石笋不见了,大片的林带不见了,炮火改变了一切甚至连地
貌也改变了。我努力分辩着眼前的一切,试图查找出越军存在的痕迹,可惜连个鬼影也没
看到,真怀疑我军的情报的准确性了。 

  五时十分左右,越军终于出现了,先是从越军115号高地、牛滚塘、138号高地前沿冒出
了大批的人影,紧接着501高地也涌现出大批越军,他们越过自已阵地的前沿开始成战斗队
形向我方阵地逼过来了。“敌人!”各哨位相续传来了士兵们惊恐的报警声,战斗要开始
了,我的血又一次沸腾了,脸上泛着酒烫似的红潮,晨光依稀中,越军前沿人影倥惚,近
了,更近了,我已经能很清楚地分辩出他们的大通帽以及手中尚泛着烤蓝的冲锋枪了。“
轰!”还没容我回过神来,越军攻击队形前响起了爆炸声,手榴弹!我没有细想,扳击早
已被我扣到了底,顿时整个高地响起了急风骤雨般的枪声。战斗从一开始就激烈的让人喘
不过气来,我不知道自已到底打了多少子弹,机枪从一开始就没停过,这是真正的攻防战
,如飞的弹雨带起一片片死亡的浪潮,不时有子弹击中我左近的壕壁以及射击台,甚至有
几枚枪榴弹准确的砸在厚厚的掩体被复层上,激起了满天的碎石泥块,我分不清敌人的面
目,枪口的火焰严重影响了我的视线,我只能将子弹成片的扫向越军的进攻方向,我只能
从身边战友的怒吼声中判断敌人的远近;激战十五分钟,越军第一次强攻终于退却了,前
沿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敌人尸体,还有一些负伤的越军鬼哭狼嚎着往自已阵地方向挣扎
着;高地被打的糟糟的,我的射击台上堆满了弹壳,刘天明甩了一箱多手榴弹,手指上套
满了拉环,他的手臂被越军枪榴弹的弹片炸伤了,幸好只是擦肉而过,我木然的替他包扎
着伤口,这时我听见右侧的战壕里传来了拉风箱似的呼吸声,一个声音在边上大叫着,有
人要死了!我的心仍然然没有太大的震憾,战争让人变的麻木不仁,仿佛死亡不再具有威
慑似的。我还是过去看了一下,五连三排的一个兵被越军击中了肺部,血如泉涌,旁边守
着他的战友,仍然是不完全的战友,他的手指被手榴弹片齐刷刷地连根切断了;几个赶过
来的兵正守忙脚乱的撕着急救包替他们包扎着,我帮不上什么忙,其实也没法再帮上忙了
,一分钟后,肺部中弹的士兵在喷出最后几口血后痛苦的死去了,弟兄们仍然没有放弃包
扎,似乎只要包扎好他就能活过来似的。断了手指的兵喊哑了嗓子,发出一种令人毛骨耷
然的呜呜声,一个弟兄正在周围满世界的找着什么,我知道他在找那一截截手指,找那再
也不可能连接的手指,我无力的靠在壕壁上,我没有勇气再想下去,战争,这就是战争,
黑色的死亡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也许下一个就会轮到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这座标
号为无名的小高地吗?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又或者仅仅是为了自已为了身边的这些同历
生死的弟兄。 

  越军的强攻受措后停顿了不少时间,他们也在积蓄力量积蓄怒火。 

  6时20分,越军的压制炮火开始猛烈地捶击着我们的阵地,树被打着了,草被打着了,山
被打着了!这个世界不再有明媚的阳光,只有灰色;不再有鲜花,只有弹片。我把整个人
挤进了射击掩体,我的手不住的颤抖,我的心不住的悸动,越军!蚁群般的越军越过山脊
线潮水似的象我军阵地漫过来,他们没有跑步,没有弯腰,甚至没有穿上衣,手中的武器
扑/扑地打着点射,透过硝烟我还看清了一面旗帜,也是红旗,不同的是只有一颗硕大无光
的黄星,越军的军旗!那面旗在风中飘扬,在风中翻卷,旗下是一撮端着上了刺刀的冲锋
枪手,越军在唱歌!!!听不清声音,只能依稀分辩音调,军歌!亚州的军队有着不怕死
的天生勇气! 

  “敢死队!越南人的敢死队!”不知道是谁在大喊着,高地上另一挺重机枪突然响了,
弹雨倾刻间打倒了越军的旗手,军旗没有倒,越军和我们一样,有着人在旗在的决心。我
的枪也响了,这一轮弹幕再次覆盖了越军旗的位置,敌人,旗手,鲜血,死亡;我报复似
的疯狂射击着,我想起了郭品华,想起了四连不知名的旗手,射杀他们的敌人也一定和我
此刻的心情一样。我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不能让旗子再次前进,不能让旗子再次飘扬!此
时我方的炮火压制开始了,大批的炮弹径直撞入了越军密集的战斗队型中,分不清点次的
爆炸构成了一条活动的火墙,一忽儿拖左一忽儿拖右,越军的伤亡异常惨重,天空中飞扬
着数不清的残肢断臂,破盔断枪,我把机枪调整了射角,弹雨括风似的射向从侧翼攻向高
地的越军,痛快!当兵能打上仗就痛快,打上仗就能赶上硬仗更是痛快!我把今生乃至前
生后世的痛苦和愤怒都加注到了激射的子弹中。高地上下满溢了枪声炮声,天空中塞满了
横飞的弹片,我军的炮火开始在我阵地前沿五十米处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钢铁长城,越
军后援不继,攻势终于被我们扼制住了:军旗,越军的军旗始终没能前进,始终没能飘扬
,尽管周边叠起了高高的尸堆,越军的第二次冲锋被打退了。 

  六时五十分,天早已大亮了,越军并没有停止他们近似自杀似的进攻,随着越军炮火准
备的再次延伸,敌人的第三次冲锋开始了! 

  早已麻木的我们和早已麻木的敌人一样,根本无视子弹和炮火,人们制造死亡也蔑视死
亡。越军以班为单位多层次多波次的对我高地不停顿的攻击着,倒退一波,第二波又抵上
来,退下去的一波根本不回撤,仅是后退几米原地残喘一翻就重新投入狂攻。我的机枪开
始不听使唤,不间断的射击将枪管烧成了烙铁状,每射击一次就发出滋滋的声音。又一发
炮弹在我的近前爆炸了,这次早已千濸百孔的被覆层终于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崩塌了,我和
我的机枪和我的生命一瞬间被埋进了黑暗中,我的生命要完结了,最后的念头令人绝望,
但似乎老天总爱和我开玩笑,死亡被战友们拖走了,同时也把我拖回了更加残酷的现实中
来。我没有分清救我出来的弟兄们,紧张的战斗让人丝毫没有时间去体味去感谢,我半爬
着摸索着滚到了临近的战壕里,敌人的攻击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失去了机枪,我还有冲
锋枪还有手榴弹!冲锋枪不过瘾,就来手榴弹,一枚--两枚--三枚------,我无法分清投
弹效果,只能朝着前方朝着敌人进攻的队形机械地甩着。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
补上来,这些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是这些人的加入让我感到温暖感到安全;又一个生命
在我近前怦然倒地,他的手甚到打到了我的胸口,我被带倒了,这次我看清了眼前的烈士
,刘天明!他死了吗?他的身前布满了弹孔,到处冒着血,我扑上去,我试图按住伤口,
但是办不到,按住这里那里留出来了,我大哭着,大叫着,我要救他,可那血,那如泉似
涌的血还是不可节制的奔流着并迅速渗入身下的大地里,他就如此安静地死在我的怀里死
在我的哭叫里,没有留下一句话。 

  近了,更近了,敌人跃进了残存的第一道交通壕,肉搏!最原始的拼杀,一个对几个,
没人能分清,更多的越军扑入了壕沟,我们抵不住了!第道战壕的战友已将手榴弹甩到了
交通壕里,我拉着一个兵趁着短促猛烈的爆炸翻出了壕沟,我们疯似的奔跑着,我没有枪
,似至没有手榴弹,我的念头只有一个:跑!死也不能当俘虏!当我翻身进入第二道战壕
的时候,被我拖出交通壕的兵先我一头载入壕沟里,他也死了,他的头被子弹击穿了,脑
浆顺着弹孔汩汩地流着;我想吐,并真的吐了。爆炸,扫射,敌人占据着交通壕我们占据
着第二道战壕,敌人依着下巴喀打中国兵,我们依着鼻梁打越南兵。 

  十五米的距离,近极了,我们都能互相看到彼此眼里的仇恨与火焰,不断有手榴弹滚进
战壕,不断有爆炸激起烟尘覆盖住身体,我死死地盯着越军蠕动的身体,身边的战友打出
的弹雨紧贴着地皮掀起一阵阵尘浪;越军,蠕动,停顿;又是一阵啸声,来自身后营属100
迫的火力密集而接近,炮弹下饺子似的落在高地上,越军的冲锋部队仿若人墙一般,炸倒
一片填上一片。我身边的战友也被弹片击中滑落到壕低里去了,我没有管顾他,我不能停
顿射击,因为敌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他的血溅了我一头一脸,浓重的血腥味加杂着硝烟
涌入我的呼吸道,我窒息,呼吸道里火灸般的痛疼,真想死啊!活着就等于受罪!蒙胧中
我忽然直起了身子,我端着枪欢快的叫着,嚷着,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啸音,炮弹!也许
这一颗是冲我来的,来就来吧,死了也好,郭品华/张大权/我来见你们好不好?“找死啊
!!!”我被谁猛地按倒在地,爆炸就在身后,气浪一下子推开了压在我身上的那个人,
喘息,呻吟,又是一个将死的人,为我死值的吗?!我恼怒地回头,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揪
走了我的心我的魂,身边的伤者整个后背被剧烈地爆炸掀开了,血里渗着泥泥里透着血,
他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我,不要死,真的不要死,原谅我,真的原谅我!我抱着他,抱着他
已经摊软的身体任凭鲜血湿透我的军装湿透我的身心。 

  又一轮炮击覆盖了整个高地,我被残余的战友们拖进了防炮洞,我听见了越军难听吹呼
声,就在头上就在左右,不时有子弹打入坑道,我们还以更加猛烈的射击,手榴弹炸药包
还有不知是否紧邻高地打来的高机子弹在洞口响成了一片,甚至盖过了炮击的声音,更大
更大猛烈的爆炸声敲击着高地,单边电台里响着连片的嘶嘶声,我想起了《英雄儿女》,
想起了王成,想起了:向我开炮!我想唱歌,军歌,先是低吟,接着是吼叫,整个洞着在
歌声里颤抖,这一刻我们不再害怕死亡,有这么多兄弟相陪相伴,真是此生无憾啊! 

  炮火急袭打击了整整十五分钟,我们重又杀了出去,眼前不再是昨天的无名高地,没有
战壕,没有掩体,没有植被,没有一切原本真实的物件,整个高地盖满了缺肢少脚的尸骸
,血迹染红了大地,越军的第三次进攻终于被打退了。我们看见了退却下去的敌人,他们
就在前沿不远处趴伏着,喘息着,血战掏空了所有人的精力;我们没有开枪,敌人也没有
,双方戏剧似的给着他方狗延残喘的时间。 

  一具具尸体被我们拖过来垒起了一道道一座座全新的战壕掩体,没有人在乎满身的血迹
秽物,为了高地,为了生存,人们做着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血肉筑就的长城里有越军
肮脏的躯体也有战友无尚的雄魂! 

  没有多久,越军一个班的兵力开始离开休整地域,鬼似的向我前沿蠕动过来,血战摧毁
了敌人的心智,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敢死队的勇气,又是炮击,不同的是,这次我军的重
炮群开始在我阵地以及相邻高地前沿重又筑起了一片火墙,我们没有开枪,越军的攻势在
还没有接近我军前沿的地方就被炮火摧垮了。 

  整个上午,我军的炮火都有效的阻隔着越军的攻势,整个天地重又回到了硝烟弥漫中。 

  12时40分,越军一个连渗透入103高地结合部对该高地发起新一轮攻势,在我军坚决阻击
与炮火配合下再次被击退。 

  14时20分,越军炮火又向二营各阵地进行压制射击,我高地十分钟落弹三百多发,随后
越军又以一个连兵力向我662.6主阵地实施攻击,我高地用猛烈火力侧击越军,越军后续梯
队被我炮火覆盖,攻势唯持一小时左右被我军击溃。 
15时10分,越军再次纠集两个排的兵力企图利用炮火准备的间隙对我高地实施偷袭,被662
.6高地机枪火力狙击,伤亡惨重,我军在实行炮火覆盖后发起了反冲击,这是我们全天第
一次杀出阵地,我们向前推进了五十多米,将越军重新压回山腰棱线以下,在激烈的对射
中,我坚守分队又有三位战士负出了年青的生命。 

  此时,越军的攻击势头已经完全被我扼制住了,我军的强大炮群仍然密集轰炸着越军清
水/汉阳以及清水口等地阻止越军后续部队增援及一线部队回撤。 
下午18时左右,我高地当面越军残部开始出现动摇,不时有残兵败将拖着死难者的遗体翻
过501高地撤向南方,18时三十分左右,越军终于因战力不继,开始全线溃退,一批批一股
股伤痕累累的越军官兵从草丛/沟壑/崖壁狼奔兔逐的往其战线纵深撤去。七.一二,越军的
北光计划,终于在我军的顽强抗击下彻底败北,自吹自擂“世界第三军事强国”的无赖们
除了留下数千具残尸以及数不清的军备物资外没有捞到一丝甜头。 

  激战过后的高地不再有往日的生机和活力,激战过后的士兵吗不再有往日的嬉笑和精神
,人们或躺或靠,分布在高地的各个角落,牺牲战友的遗体被弟兄们从战场的各个角落落
抬回归笼在一起,十八位烈士的身边立着十七位负伤的兄弟,烈兄们残缺不全的遗体在晚
风中静静地躺着,仿佛睡着了似的,谁的坚信,如果越军再次攻击,他们也依然会跃起冲
上战阵。没有人说话,没有哭泣,我端在刘天明的身边,他的遗体曾经被炮火再次损坏过
,左腿和半个脑袋被齐刷刷地切掉了,布满弹孔且被鲜血染透的军装硬的像块铁皮,我又
想起了战友的话:“脑袋都不要了,要死啊!”死了,真的死了,生命已经离开了他们的
身体,我却分明感到背后还立着一个人,是魂吗,是鬼吗,我突然很想哭,我想起了他最
后向我要烟而没有得呈的一幕,我还欠着他的烟,他一定还不过瘾;抽吧,兄弟,我点燃
了五支香烟,挨个插在他的头部周围,战友们似乎被触动了,每个烈士的头部周边都燃起
了忽明忽灭灭的烟火,一阵山风吹来,烟火更加有节奏地明灭着,他们一定也在吸,谁说
没有魂,此刻的我真实的感觉到每个活着人的身边都有一个似真还幻的魂魄悄然的立着,
也在叹息,也在瞑想;我的眼眶在一次模糊了,我们是一个整体,倒下的和活着的,离开
他们我们就不在完整了,放心吧,弟兄们,我们永远是一个整体。我为自已点燃了一颗烟
,我的手不自觉地触到了深藏在胸袋里的那半包烟,那是属于我和张大权的,我发誓不再
动这半包烟,尽管在不久的将来我最终没谨守自已的诺言,但此刻我是异常的坚定着这个
决心。 

  军工上来了,带来了弹药,带来了补给,也带来了担架,我目送着牺牲枕在军工弟兄们
的肩头被一步步带离工地,消失在仍然无边的黑暗中,我忽然感觉到,那些被带走的仅仅
是躯壳,他们并没有被真正带走,他们仍然在驻留在他们的死地,在战壕里,在崩塌的掩
体里,在层积的敌人残骸里。我觉的我的心是那么的沉重,压着那么多的灵魂呼啸,以至
于在今后的日子里经常为梦厣逼住惊醒。军工走了,高地重又回归宁静,662.6上传来了一
阵阵的口琴音,我听不清吹的是什么,我浑然忘我的呆座在被鲜血染红染透的山体上,黑
暗好浓好重,整个包容覆盖着我的身体我的眼睛我的心脏。 

  战争还在继续。 
 

    7.12打掉了越军数个王牌团,我一线步兵经受住了抗美援朝以来最大规模的炮战及阵
地守防战,越方久久末能缓过劲来,老山战事由此转入了漫长而艰苦的防御作战时期。 

  经受了4.28/7.12如此惨烈的攻防战后,我军一线部队的战力已经明显下降,各连队均有
不同程度的减员,特别是基层班排指挥员损失严重,战场提升几乎成了当时一线部队的时
髦名词,随着这次浪潮,我也被列入提升名单,并最终荣任本连基准班班长,用前线流行
的话形容:给了我一个先死的官。 

  7月15日,接连指命令,我高地留下一个战斗班担任防御,其余人员回连归建,加强662
.6主阵地防御,作为一名新高升的班长,我自然成了留守的最佳人选。 

  借着黄昏最后一缕阳光,我目送着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高地消失在林
线里,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挥手,谁都明白:走的人,留的人,最终面对的都是新一
轮的死亡,新一轮的痛苦。夜幕迅速占领了整个空间,我,还有身边的七个汗子将与脚下
这片浸透战友鲜血的高地共存亡,随着夜间值班火炮轰然的炸响,漫长的守防日子终于开
始了。 

  作为班长,也就是这个高地的最高指挥官,其实我并不清楚自已真正应该作些什么,一
九岁的年纪,担起这一片国土的确有些免为其难的感觉。南疆的夜静秘而燥动,阵地前沿
时而传来闻所末闻的声响,虽然轻微但是却令人心惊胆战;我将全班分为四个小组,三个
小组负责三个方向的警戒,一组则做为机动组担负支援任务。 

  7月16日,我决定将阵地收缩到高地主峰地带,依靠前后二道战壕重新构筑了防御工事
,并利用主屯兵坑道加深加挖了一条副坑道和若干个猫耳洞作为防御的最后凭障。中午,
连指又来电,要求重新确定火力诸元,以便炮火可以准确及时地提供支援,并称,午后将
有军工前送给养与弹药;我要求,军工前送时多送防步兵定向雷,我将重新设置雷场,并
封锁废弃交通壕。连指同意请求,并再次要求加强警戒防止越军趁夜偷袭。下午三时许,
我军工由侧后摸上高地,被哨兵误认为越军偷袭,险些酿成惨祸。四时左右,越军清水方
向炮阵地向我662.6高地实施炮火急袭,营指要求各阵地作好战斗准备。五时许,我组织高
地人员在前沿重新布设两个雷场,并用定向雷与炸药包重点封锁废弃交通壕,六时二十分
左右撤回阵地。当夜无战事,午夜,我军炮火对当面501高地及清水一线越军干扰射击十分
钟,并以重炮覆盖501高地表面阵地,越军炮兵零星反击三十多分钟,我高地落弹数枚,末
造成损失。 

  7月17日至18日中午,战区相对平静,高地当面无特殊敌情,哨兵方小所发现501高地越
军三人沿山脊线向我高地前沿摸索前进,我呼唤营属炮火拦阻射击二次并对501高地炮火急
袭一分钟,越军一死二伤窜回该高地,尸体丢在结合部附近,我向连指汇报,连指指示:
密切注意越军动向,做好围尸打援准备。 

  午后14时左右,越军对我高地开始炮火准备,并有重炮对我高地主峰实施覆盖射击,与
此同时,前沿观察哨发现越军一人沿501高地左侧雨沟向结合部运动,判断越军企图夺回死
尸,我高地组织轻重火力对该越军实施覆盖射击,将其击毙于结合部中线位置。越军炮火
随即加大密度,越军阵地一挺重机枪对我高地展开压制射击,为了避免伤亡,除留下观察
员一人外,我高地其余人员撤入坑道防炮,我呼唤连指机枪火力控制高地结合部,以防越
军再次抢尸。 

  14时50分左右,662。6高地枪炮响,我指挥班组战斗员进入战壕备战,此时,越军约一
个班的兵力已经越过中线向我高地侧翼迁回过来,越军炮火开始延伸并对邻近的我军其它
阵地进行压制射击。我判断越军仍为抢尸而来,即命令一二战斗小组原地控制结合部,第
三战斗小组加强一挺轻机枪监视越军动向,并向连指请示:要求上级炮火压制越军阵地及
炮兵阵地,我军相邻阵地为我高地提供火力支援。连指同意请求。 

  15时,我军重炮群开始对越军当面各阵地以及纵深炮阵地实行压制射击,已进入我高地
前沿的越军除留下几人对我高地监视射击外,其余人员迅速向结合部靠拢,再次抢尸。我
命令一二战斗小组对其进行拦阻射击,第三组除机枪对越军监视人员展开压制外,其余人
员加入一二组重点打击越军抢尸士兵,同时,662。6主阵地两挺轻机枪也加入了战斗。战
斗持续半个小时左右,越军在付出两死三伤的代价后被迫撤回其阵地,至此,越军总共在
高地结合部位置遗留下死尸四具,重伤员一人。 

  越军抢尸不成,随即对我高地实行更为猛烈的火力打击,营指判断越军会有更大规模的
报复动作,命令各阵地加强防御随时准备越军反击。 

  下午16时30分左右,越军炮火减弱,观察员报告:越军高地无特殊迹象,越军死尸仍在
原位置。 

   高地在经受了一个下午的炮火打击后,已经变的面目全非了,第一道战壕被炮火摧垮几
乎无法辩认,左侧机枪掩体被重炮掀翻了个,阵地上一片狼籍,所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看来我这班长确实不好当,越军的顽抗意识并没有因为惨败而丝毫减弱相反却因为不断伤
亡而变的更加疯狂了。山风吹散了凝聚的硝烟,不远处越军的尸体在草丛中玩味的时隐时
现着,我无法分清他们的样子和年龄,看惯了死亡,任何生命的终结都显的有些不真实了
,在意念里打死一个对手就和打死一头野兽没有多大分别;“头,还有活着的!”透过望
远镜我也看清了那个活着的人,与我们一样年青的脸庞,一样的肤色, 一样的头发,如果
换上便装,那么就和国人没什么两样了,只有他的军服标识着他的身份,几发子弹穿透了
他的躯干,或许已经击碎了脏器,他的喉节仍在有节奏的蠕动着,一股股暗黑色的血从微
张的嘴里溢出来,他的死亡几乎就是马上的事情,但他的手仍然挣扎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要不要给他补上一梭子!”方小所激动的嚷着,我没有回答,望远镜继续巡梭着这个
越军伤兵,终于我看到了他的手指向的终点,那是一个不大的皮匣子,所不同的是上面标
着大大的红十字,与我军卫生员背的一样,他是来救这些人的!他为了救这些死者而死的
!虽然是敌人,我的心里仍然泛起了一丝潮意,他与我们一样也是忠勇的军人,战争把我
们推到了一起并做着残酷的杀戮,这是我们都无法选择的。“给他一枪吧,利索一点!” 

  安静,枪响,安静。 

  望远镜里的人停止了一切动作,子弹结束了他的痛苦,可我们的痛苦呢? 

  入夜,越军的炮火突然猛烈起来, 弹着点基本集中在我纵深地域,连指来电话:越军严
密封锁了我军后勤供应路线,叫我高地做好反冲击准备。 

  夜八时,照明弹起来了,前沿如同白昼一般, 结合部里越军尸体仍然横陈在哪里,来自
越军阵地的枪弹不时覆盖着周围的大地, 我知道,越军也在防止我们出来抢尸。我军100
迫击炮对着阵地前五百米距离进行着标定的射击, 炮弹有规律的由东往西自下而上敲击着
山体,早已习惯了炮声的士兵们依旧做着各自的事情。 

  我蹲在坑道里写阵地日志, 忽明忽暗的烛火随着炮声有节奏的颤动着,伍麻子依在弹药
箱上拧手榴弹盖:拧开一枚,拔出拉火环;再拧开一枚,拔出拉火环;满洞着游走着他那
低沉尖酸的声音:一枚,二枚,三枚------方小所趴在我身边睡着了,这年青的家伙今天
下午一口气打了六个机枪弹链,看他咧着的嘴,一定是梦到啥好东西了;左侧猫耳洞里也
传出了隐忍的呼噜声,间或有一两声低迷的梦厣。洞外,炮击仍在继续,并丝毫没有停止
的迹象,我想此刻对面的越军也一定做着与我们一样的事情,一天的激战,一天的疲惫,
人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 

  “轰!”近距离的爆炸,一股劲风夹杂着浓烟忽然涌进了坑道,紧接着外边传来了激烈
的枪声,以及惊恐的吼叫声。“起来,越军偷袭!”话间末落,我已经连滚带爬的窜出了
坑道,刚才的爆炸是越军投过来的炸药包所致的,爆炸仍在继续,越军已经爬到了战壕边
缘,随着弹道划过的光亮,首先印入我眼中的是一个刚刚翻过警戒哨的越军,他是那样的
矮,矮的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人!来不及开枪了,我一头撞进那团正在慢慢站真身子的黑影
,旁边传来更大声的吼叫,终于听清了,那声音是我派出来的警戒哨兵,他在干什么?为
什么没有帮我?身子低下的人好有劲啊,我几首按不住他,他的手想干什么?为什么一直
努力往腰部摸?枪声,更激烈的枪声;手榴弹,更猛烈的爆炸声;一切都是近距离的,我
无法注意思想,被我扑住的人挣扎的越发历害了,我不停的捶击着他的头他的脸,手上粘
乎乎的,是血么?耳朵里捕捉到的尽是枪是爆炸声还有边上哨兵的吼叫声,人呢?战友们
呢?为什么没有人来帮我?我的枪早摔到了一边,我想起了胸前的光荣弹,我快没有力气
了,可低下那人却仍然显得如此有力量,一瞬间,我想到了死,与被我扑住的人同归于尽
!为什么他一直不发出声音,或者他也如我一样想到了死,他一直用劲往下移的手一定也
是在找那枚可以结束彼此生命的炸弹---忽然,我看到了一双手,不,是两双手,两双手从
两个不同的方向按住了被我扑住的人,又有一双手,这双手上来就掐住了低下那人的脖子
,反抗还在继续,只是再也感受不到刚才的力量与压力了,枪声停了,爆炸停了,边上的
哨兵吼叫声停了,“战俘!”我的脑海里猛然冒出一个近似离奇的概念,“滚开!滚开!
”我发疯似的推开仍掐着对手脖子的人,那人被我推倒了,听声音该是方小所,我没理他
,此时我更想知道对手的死活。 

  这是一个高大的人,在身材普遍瘦小的越南人中是不多见的,脖子上的淤痕触目惊心,
让人相信只要再稍微用点力就能结束他的生命,他的身份是不用置疑的,不同的是他穿了
一身黑色的褂子服,特工!我再次肯定了自已的判断,兵们似乎对战俘比扫战场更有兴趣
,一群人围着他耍猴子似的逗弄着他,他一定是极度绝望的,不然他的身体为什么一直抖
个不停。“班长,怎么处置,崩了算了!”几个兵威胁似的拉着枪栓,每一次拉动都能引
起被俘者更大的抖动,人总是怕死的,特别是被对手俘虏的时候,总会有一千个一万个理
由相信对手会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手法泡制自已。“带回洞里去,去两看守,活着总比死了
更有用!”我知道兵们在恫吓他,看着两个兵抻着他慢慢地钻入坑道,这时我才有时间注
意刚才的战况:越军几乎是没有声息地接近了我们阵地,甚至爬到了警戒哨边上也没有暴
露目标,如果不是越军如此急于投出炸药包的话,今晚真有可能全被包圆了。战壕外边横
陈着两具尸体,同样的黑衣,同样的身材,身边还散落着大量的炸药包,看来越军对我们
的确是恨之入骨,非除之而后快了。他们的到来如此的悄无声息,没有引爆一颗地雷,特
工的偷袭确时不同于越军正规部队。连指急切的询问战况,当听说偷袭的是特工而不是越
军正规部队,电话那端传来一片吵吵声,我没听清吵什么;当听到还俘虏了一个的时候,
电话那头更是喧杂不堪,连长要求马上后送,指导员要求等军工上来往下送,最后还是党
指挥了行政,我们只能在不安中守着俘虏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军工了。 

  越军迟迟没有向我高地进行报复炮击,仿佛根本没有发生刚才的战事。我趴在战壕里估
摸着是不是该下去个人重新设置定向雷,可是浓重的夜幕似乎还隐藏着无尽的杀机,鬼知
道是不是还有残余的特工正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等待着我们呢,想到刚才特工尽乎完美的
偷袭我的心不由的一阵阵揪动着,接下来的日子该怎样度过,老天还会如此倦顾我们吗,
想到遥遥无期的战事,我几乎开始绝望了。 

  19日晨三时左右,军工终于上来了,还有几个团警卫连的家伙,他们运来了弹药补给也
带走了俘虏,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我忽然觉得,这个不幸的家伙其实是最幸运的人
,至少他可以远离战火远离恐惧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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