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een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ijiajia (linin), 信区: Green
标  题: 雷场——时空交错的封闭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Nov 14 19:23:59 2003), 站内信件


    47.雷场——时空交错的封闭

    谁也说不清战区有多少雷了。

    地上摆的是雷,地下埋的是雷,空间挂的也是雷。敌人埋,我们也埋,换防要
埋,有的干脆用抬筐往下倒,地雷顺山坡滚,雨水一冲就埋上了。

    一年一个雨季,一场雨埋一层雷,年复一年,雷越积越多,形成了立体的封闭
的雷场。

    雷的密度,已是世界之最。

    在表层,到处是用抛撒方式布下的压发雷,雷壳颜色已和土地融为一体,加上
茅草、残叶、碎石,形成天然伪装。还有精心设置的绊发雷,定向雷,各自把守着
自己的领地。

    有一位处长,带领部队一次布雷四万颗。

    二月份降了一场冰雹,开始是满山的地雷被雹子砸得一声一声地爆响,后来那
炸声就连成片,雷炸倒了大树,大树倒下又压发了雷,整座山被炸声与哨烟覆盖,
形成了雷的交响奇观。

    一次雷击,竟从不同方向引爆了多枚定向雷。

    国庆节会完餐,团参谋长曲明安拿着三个空酒瓶子,从堑壕里随便往外扔,三
个酒瓶砸响了三颗地雷。

    在这里遇到的那些森林动物,尽是被地雷炸断腿的。二连阵地经常来的猴子,
腿是被炸拐的;八连几个人竟然能追野猪,逮住了,一看,原来野猪的蹄子早被地
雷炸掉了。

    侦察排战士李项田,爬上一颗大树固定集束手榴弹,不慎从树上滑下来,不好,
要做“阎王女婿”了!下滑中他却又一把抱住了旁边的一根树枝,再往下看,中见
地上的灌森丛里赤裸裸袒露着四、五颗“72”式防步兵地雷。

    有条军工路,全是泥浆,敌人埋雷不用伪装,按到泥浆里就行。七连的军工背
煤油走到这儿,右脚被炸掉了。卫生员上来抢救,当他打开第二个急救包时,自己
的一条腿又触响了一颗雷,腿被炸断了,他用手抠着泥浆地面想爬出雷区,手从泥
浆中又抓出一颗雷来。

    有一条排过多次雷的路,允许慰问团从这里上去。

    有个姓于的姑娘,实在走不动了,由战士小孟牵着走。

    终究还是摔了一跤,坐在那儿,喘着粗气,再也走不动了,可就在此刻,发现
身边有一颗地雷,差点没压上呢,小孟喊了声“有地雷!”

    那姑娘也看见了这颗地雷,好象不踩它也会马上爆炸似的,姑娘“嗖”地就站
了起来,也不用牵了,也有劲了,紧跟着往前跑,想躲过危险区,那姑娘吓得小脸
苍白,连声说:“快走,快走。”

    在某团七连六班哨位,班长在哨位前十三米处边触三颗雷,人们无法前去收尸,
只得把工兵连的“雷博士”尤建华请来。

    这个哨位的洞口被敌人的炮弹炸塌了,需要整修。班长怕新兵出意外,自己早
早地起来在哨所前的那棵芭蕉树下取土装编织袋。他只是身子晃了晃,脚下却已触
了雷,雷就在芭蕉树根部,他听到了爆炸声,眼瞅着自己的两条腿断的,两只脚带
着鞋飞了起来,他没有看到自己的血,在那一刹那间血没涌出来。他看到那棵芭蕉
树被摧倒了。

    他被冲击波冲了起来,想站着,已经不可能了,两个支撑点都已不存在,身不
由已朝后边重重地倒下去。

    倒下的身子又压发一颗地雷。那硝烟是从身子下升起来的。半边屁股被炸没了。
他只是惨叫了一声。

    这一声还没落下,整个身子象被激流托了起来,被那巨大的旋涡冲得翻转了。

    尤建华用探雷针,探出了一条路,通到六班长的身边,又探出两条路,通到六
班长的那两条腿边,他开始往这边探路,这条路是通向六班长的那只手的。

    在空间布雷,能利用的条件,都会巧妙地用上,树枝、藤条、竹子,都不会放
过,一根毛草也是可以拴上绊线,碰上就完了。

    枝杈上的地雷,会成空爆效果,一炸一片,不是炸脚,而是炸头、炸脸。

    某部八连的阵地前边有两棵树长到一块了,只有中间有一点小缝儿,人们说:
“看这两棵树抱得多紧。”

    谁知就在它的那点小缝里,敌人也设了地雷。四班一个战士修工事扛着木头往
回来,木头在那缝边一碰,雷就炸了。

    侦察兵开辟通道,休息之后,战士王华站起来背背囊,甩得动作稍大了点,挂
了树枝,树枝连着绊线,一颗跳雷响了,一下子伤了七人,王华牺牲。

    阵地上,有几个人照相留念,胶卷用完了,触了雷,草丛中的绊发雷,挂在树
枝上的一束手榴弹同时爆炸,两伤一亡,死的那个战士是独生子。

    高出地面的石头、悬崖,敌人也不放过,想法挂上地雷。某部侦察三连的王启
明,侦察爬过一个窄洞的时候,前边的人都过去了,可他比别人大一号,胳膊肘触
响了雷,在胸侧爆炸,当时就不行了。

    在地下,乃至河流,小溪内,也有层层叠叠的地雷。

    某部突击组的一个战士,那次排长在前面走,没事,他第二个走,感觉不好,
喊了声“排长”,没等排长扭过头来,就炸了,炸得很惨。

    还有那公路,走了多少人了,车也压过了。就在这公路上,一个战士又踏响了
埋在地下的一颗雷。

    有俩架线兵,一个踩在另一肩上架线,地上看不见雷,但那兵往下一跳时,雷
就炸了。

    战士王昌明刚刚十七岁,发洪水后修工事,探得很深了,可那里还是有雷,不
知是哪一年埋的,王昌明触雷致残。

    李建学是在修猫耳洞时炸伤的,雷就在编织袋里。

    编织袋内的地雷,有的是当初装土时就随土装了进去。敌人设雷也很狡猾,会
设到你门口,把编织袋撕个口子,塞进雷去,又恢复原状;

    还有一个连队的战士想在编织袋垒的壁上钉个木桩挂东西,一钉就钉在雷上。

    现在请看看被誉为“钢铁阵地”所在的八连战士遇到的雷:

    新战士樊万齐修工事,雷炸了,炸掉了一只脚,左眼球被炸得挂在脸颊。

    这个阵地的通道,边上草长得高了,不容易分清通道,就派战士把草剪一剪,
似乎看到草下有根线,但已经晚了,战士被炸伤了。

    在这条通道上,有块大石头,翻这块石头很容易踩滑,一旦滑倒后果不堪设想。
只有炸掉它。

    用了不少炸药,山崩地裂的爆炸之后,这里已成了一堆碎石,开始清理这些碎
石。王新勇放心地扬起镐头起石头,谁知那一镐下去,便又砸在雷上,爆炸了。

    王亲勇当时很清楚,看到自己穿的高筒雨鞋被炸了一道口,象是撕裂的,便还
以为仅仅是撕裂一只雨鞋呢,不一会,血便从雨鞋那口子里往外淌,知道不好,抬
到医院才知道脚炸碎了。

    48.阴险的迷藏

    在雷的重重包围中,人们怕踩雷,宁肯象踩梅花桩一样走石头尖,可偏偏那石
头尖上就布了雷。

    一炮连战士张际顺扛着木头。专门走刀背似的石头,敌人象猜着了会这么走,
在石尖上的一点条子缝内塞上了地雷,张际顺脚尖正好踩上,前三个脚指头和脚掌
被炸没了。

    想思树下也成了敌人喜欢埋雷的地方。还总有人去把地雷踩响,后来高炮某单
位不得不去几个架线兵把相思树炸毁。

    在某阵地上有五棵芭蕉树,有一棵开花了,火炬似的很美,距哨位不到十米。
不久,便结出了一长串芭焦,那红的花依然还在。

    那树冠使人心旷神怡,那树根下的雷却使人不敢越雷池一步,战士们将毛竹劈
成竹槽伸到那棵树下一步,哨位战士制造的“尿素”可以顺槽流到芭蕉树根下。

    在战士们即交将换离开哨位的时候,那树上的芭蕉成熟了,一个战士用两根粗
毛竹铺在地上,象是铺上了两根铁轨,他踩在上面,一步一步终于到了那芭蕉树下。

    那串芭蕉挂得很高,有人说:把树砍倒吧,砍倒我们就可以收摘芭蕉了。这个
兵说,不行,这芭蕉树还长呢,还年轻呢。

    这个战士攀上这棵芭蕉树,手已经抓到了那串芭蕉,芭蕉串断了,他闪失了一
下,从树干上落下来,两脚没有落到那“竹轨”上,偏了一点,触雷了。那美丽的
芭蕉被炸断的,战士喊:“芭蕉树!”可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腿也被炸断了。

    在另一个阵地上,哨位不远处有棵小芭蕉树,洞内战士闲得无聊,想用那棵芭
蕉树美化阵地,把树移栽过来,迈过去刚一挖,雷就炸了,士兵牺牲。

    敌人的诡计多得很,尤建华排出的诡计雷就有二百多个,每一个是一种诡计,
每一个的诡计都不一样,每一个都是针对人们的心理而埋设的。伪装得十分巧妙,
小鬼子们确实鬼。

    这是雷的迷藏,是动真家伙的藏猫猫,布雷为藏,藏得严严实实,想都想不到,
排雷为找,找不到为输。

    你能藏,咱能找。

    对不起,咱也能藏,让你找,你能找到吗!

    在老山主峰,水源突然断了。

    派尤建华带着战士周鸿斌去排除障碍。

    从主峰下去,用探雷针,一针一针插,象纳鞋底似的插了一遍,三百五十米的
通路排出了一百四十颗雷,终于看到了水源,是敌人用钢锯把水管锯断,水向石缝
里流去。

    只有那滔滔流水的声音,周围死一样的静,翠竹,绿树,美丽的长长的藤条,
一种天然公园一样的景色。看到这优雅的环境,不会是一种放松,有一种恐惧感立
刻袭了上来,是心灵深入的预感,一种心理上的无形的压力。

    毫无疑问,敌人就躲在附近。

    他一只手拿着探雷针,有地下“纳鞋底”,另一只紧抓着五个捆到一块的手榴
弹,盖是拧开的,一有情况就可以投出去。

    离水源还有一米多,有片带着露水的草叶,仔细辩认,叶子却有些无精打采。
他警觉起来,抓住一棵小草,轻轻一提,草根是被铲断的,下面有东西。

    他轻轻地提那草,不一会就认了出来:诡计雷,最上面的是一颗苏式地雷。

    有一条天然的藤条横在那儿,弯弯曲曲,老态龙钟的样子,这藤条太美了,做
藤条拐杖会有龙头拐杖的那种效果。这么美的东西长在这儿,敌人不会不在它身上
用心计。

    藤条果然拴着地雷,那雷是五个一组的。他摸到了拴在藤条上的引线,细绳绷
得很紧,一动藤条就炸,一剪这绳子,也会炸。

    他不动藤条,也不剪绳子,先摸到雷,把雷的保险闩上。

    这下可以剪绳子了,取下几颗雷,再顺着那线往下摸。底下还会有雷,不然怎
么能称得上诡计雷呢?现在该“顺线摸瓜”了。

    土是湿漉漉的,一摸,是一根削得很实的手签,顺竹签往下摸,是一个绑在竹
签的手榴弹,竹签周围喧哗着那么多精制的小地雷。

    不得不让人佩服小鬼子的精明,这雷设置得何等科学。

    可尤建华要高他们一招。

    他入伍前是建筑工程学校的高材生,是研究爆破专业的,他潜心研究四个国家
的五十多种地雷。一天中午,在排除一颗压发雷时,那颗雷发生了“半爆炸”,那
无数钢珠炸出来,屁股和肩膀上炸进了五颗钢珠,还有一颗钢珠从嘴角钻进来,撞
掉了一颗大牙,忍着巨痛手指甲将钢珠一一抠出,最后才“噗”的一下吐出了嘴的
钢珠和半截牙齿。

    在雷的迷藏中,敌人那一套对他来说迷不住,也藏不住。

    敌人自以为得计,竟把他们的传单贴到了尤建华那个阵地的一个哨位。这不是
欺人太甚吗?那传单下会有雷。

    那断的的竹子,被敌人利用了,敌人来袭扰,会象踩高跷似的踩在竹茬上,往
这边运动,竹子内不会长雷。

    这回就给他们来竹子雷,竹子的断茬里先装上石子,再放上地雷,最后再灌上
点土,单等敌人到这里来踩高跷。

    还有棵树倒下了,象条长龙卧着,敌人为了避开地雷,准会从这倒着的树干爬
过来,保险得很,也吉利得很,象乘上了一条龙。

    尤建华把那树皮翻开,用砍刀在木质部砍出洞来,洞里塞上地雷,再把树皮复
原,就严丝合缝地盖住了。只等敌人晚上来乘龙。准让他当个“乘龙快婿”。

    这还不够,又专门在地上按上鞋印,按上老鼠的爪子印。

    夜里雷就炸响了,那声音听起来象过年放二踢脚。

    49.最后一颗雷属于他

    人们都记得遇上的第一颗雷,某部侦察兵排到了第一颗雷,都不敢轻易动它,
找了个长竿,挑在竿子的一头,颤颤悠悠地挑了回来。

    “挑回来个西瓜啊!”

    都跃跃欲试,想上去摸一摸,又不敢。

    “只能摸,不能动手动脚,摸一下就犯错误了。”人们还是笑。

    第一颗雷总是喜剧。

    人们也忘不了自己遇到的最后一颗雷。

    最后一颗雷总带着一生的遗憾。

    那只是一瞬间,却会改变一生的命运。

    那一瞬间,那是那样偶然,那样奇巧。

    某部阵地,那是著名排雷大王排除最后一颗雷的地方。那位英雄排了第1201颗
雷,雷排完了,在下坡时,他把探雷针往地下的插,正好插在了土里的雷上,炸了,
眼睛被炸瞎了,腿被炸断。

    在老山,有这样一句口头禅:“地雷一响,国家来养”,这话指的是步兵。对
工兵来说,是“地雷一响,立即火葬”,因为工兵排雷是趴下身子,被地雷炸掉的
常常不是脚,而是头。

    我们无法听到这些同志谈他们遇到的最后一颗雷。只能找到那些触雷后的“幸
运儿”。

    刘玉祥:

    我是8月22号遇到的最后一颗雷。当时我已经排地雷1193颗。

    打了一千条狼,却被狗咬伤了。

    最险的还是晚上排雷,黑得连点影子也不见,那草又密,大小枝条纵横交错,
眼睛完全失去了作用,只靠两只手的感觉,我把袖子挽到头,这样两只胳膊的触觉
也可以利用起来。

    探雷针咬在嘴里,把两只手伸到草丛中,一点一点往上抬,轻得很,遇到有绊
线,就感觉到了。

    最后一次是在救护的那个地方,通路上碎石很多,排过多次了,我想再稍加宽
一点通道,让人们通过时更保险些。结果触了雷,当下我被炸得悬起来,屁股摔得
疼极了,连忙捂着屁股,生怕屁股摔坏了。

    人们过来给我扎止血带,我才想起屁股摔一下算什么,炸的是腿。在医院锯腿,
我听得很清楚,中间断了一根钢锯,又换了一根锯条。

    以往每排一颗雷,都要记下,那数字越积越大,想起那些阿拉伯数字,有一种
荣耀,一种自豪,可最后那个阿拉伯数字,却让人窝囊一辈子。但我不后悔。我听
有人说,宁肯什么也不要,还要那条腿,这不可能,总有人会遇到最后一颗雷。

    最后一颗雷给我的雷场生活画了句号。

    最后一颗雷送给了我两条拐杖,我把它当成人生的脚手架。

    侦察连四排长权国红很开明,战士们喜欢找他吹牛,八月份出去搞侦察,指挥
组对他说:“你注意点,别踩了雷!”他乐呵呵地说:“踩了地雷还不给咱个一等
功?”

    他第二天就触雷了。

    果然给他记了个一等功。

    那次是5月28日, 前边的那个战士往石上攀,负重40斤,重心偏了,眼看要倒
在通路外边,另一个同志去拖住他,不料负荷太重,两人一块倒下,站起来时,踩
上了地雷,一人炸掉左腿。

    从那以后触雷的多起来,全连排长差不多在几个月中先后都受伤了,好象敌人
的雷很会收拾他们这些兵头将尾。

    这次他们是走到雷窝子里了。在前的工兵发出很惨的叫声。四排长权国红赶忙
前去救护,却绊响了一颗手榴弹,弹片把胸口炸伤。

    权国红把工兵背了起来。工兵的伤很重,可是刚迈出步子,也触了雷,只见泥
土全扑了上来,两人全倒在了地上,权国红的右腿被炸掉了,再看那个工兵,又负
了第二次伤,这次是炸了眼,“我的眼给泥蒙住了。”工兵喊。

    权国红看很清清,那不是给泥蒙住了,眼球被炸了出来。

    他心里难受,好象那雷不是炸在腿上,是炸到心窝子里头。他怎么也没有料到
这最后一颗不仅炸了自己,还让已经失去腿的战友送去眼睛。

    哪怕是自己的眼睛炸了呢,自己怎么就踩到这儿呢?

    想救他,反而害了他。

    我怎么回去见同志们,怎么回去向人家人父母交待啊!

    战士们把伤员从那深山背下来,人人身上都是血,都累得倒在那不能动了,分
不清谁是伤员,抬担架的来了,抓住一个满身满脸是血的就往担架上放,”X你妈,
老子没伤,伤员在那儿!“

    权国红被抬走了,从那以后他象变了一个人,再不是那样随意开玩笑,最后一
颗雷不仅使他失去了一条腿,也给他带来了永生永世的内疚,夜里他总是梦到那位
工兵,他遇到任何一个盲人,都会想起那个失去了右腿而又失去了左眼的小兄弟。

    50. 给生者的悼诗

    人们都以为尤建华死了。

    他的老乡们把第一杯酒洒在地上,哀悼家乡出来的排雷英雄。

    家乡的父老乡亲悲痛欲绝。

    6月底, 尤建华到麻栗坡拉波纹钢,在停车场见到了老乡徐亲新民,一见尤建
华,没看清似的又往前跟了几步,追着看,这下就吓跑了。

    尤建华热情跨上着,他竟然往后退:“你不是死了吗?”

    尤建华没有回答,只把手伸过去,可他还不敢握手,那表情不亚于见到了一个
从麻栗坡墓穴中走出来的人。

    好象他的死是预料中,而活着却让那么多人惊讶。

    战友畅怀大笑:“连火化队的人都说你死了,亲自给火化的呢。”

    尤建华没有笑,说他死,这不是真的,但火化队那遗体是真的。

    那是不久前牺牲的工兵冒建新,尤建华和他是江苏老乡。

    尤建华:

    我和冒建新在集训队是同一个屋,他蒙着眼练习,练到抓一把火药,正好二两,
捧一捧,正好半斤的水平。

    参战前我们一同探家,那个姑娘一定要嫁给他,家里不太同意,当时给姑娘介
绍一个木工,她就跑到建新家里去了。他们领了结婚证,操办得很简单。

    我们一块归了队,冒建新给我买了到郑州的火车票。

    在车上,我要把买车票的钱给冒建新,他怎么也不要,见我硬要给,就说:”
等我们凯旋回来时,你给我买车票还不行吗?”

    我同意了,我说话算数,凯旋时车票由我买。

    现在要凯旋了,冒建新不在了,这车票还买不买?不买,我心里更难受,觉得
对不起战友,这是精神折磨啊!可是要买呢,人不在了,买车票烧了,这算什么事
啊。

    冒建新他们那个洞离敌人太近,大小便不能出去,头一天晚上,他不小心把解
手的盆子弄翻了,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承认,几个战士就骂,当天晚上开会时,他为
这事向全小组做了一个检查。

    第二天他牺牲了,战士们哭得很伤心:“昨天带做了检查,就这么走了!”

    那是敌人的炮弹把他们的哨位炸塌,五个人伤了三个。六班长五林长赶来为冒
建新包扎,小冒说:“里面还有两人人。”

    等班长把两个战友包扎完,才了现冒建新是腿被炸断了,血流得很多,他自己
进行了包扎,但却无力把绷带扎紧,血带在淌。

    如果先抢救小冒,也许......

    他的爱人给他来了封信:“我无论生男生女,孩子要起名叫爱军。”

    收到信时他已经牺牲。

    这一天,宣传科长刘学公带着战地记者来到尤建华所在团,这里是老山主峰。
他们是来了解尤建华事迹的。

    人家一听来意先吓了一跳,然后才说:“不会吧,尤建华刚执行任务回来。”

    尤建华来了,他自己也觉得好笑,看着熟悉的刘科长把眼睛都哭肿了,谁不知
道自己刚刚摸了阎王爷鼻子回来。也许是那个跟在自己身边执行任务的小战士以为
自己死了,哭得那么伤心,报话机早把这哭声给传过来了。

    那是5月20日凌晨, 尤建华带着两名战士来到那四十米的悬崖边上,沟那边就
是敌人,射孔看很很清楚。为了切断越军特工的偷袭线路,需要下到悬崖底。

    他们带着八条背包带,尤建华把背包带一条拴住腰,一条拴往腿,这样就可把
他倒提起来。崖上有颗小树,背带另一头绕在树上,让两个战士拽着,一点一点往
下放。

    敌人在悬崖也设了地雷,如果头朝上往下滑,身体就会触雷,只能头朝下,脚
朝上,用那背包带吊着往下来。一只手必须支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剩下
的一只手抓着探雷针,一针一针地往前探察,悬崖上的草棵、石缝内都有雷,探出
来,就用牙齿咬住地雷绊线给再用另一只手排雷。

    身子被绳子吊着,一晃一晃的,晃动幅度大了,牙齿就得赶紧松开绊线,不然
真会晃炸了呢。

    稍一稳,咬住再排,在半空用一只手操作,动作显得十分笨拙,力气真要用完
了,悬崖上的棘刺,石头尖,把他身上划得到处是口子,满脸是血,绳子在腰上勒
得象是要断裂,急救包捆在腰间,光荣弹套在脖子上。现在是头朝下,气也喘不上
来,肠肚也象是要倒出来似的,眼前一切全是倒置的,崖底的石头都直对着脑瓜顶,
总觉得绳子不存在了,脑瓜在飞快地向下附落。

    他一连排了八颗绊发雷,才下到沟底。

    谁知刚刚站稳,敌人的炮就打过来了。

    上面那两个兵急坏了, 以为敌人发现了尤建华, 以为尤建华中了炮弹,如果
“光荣”了,就赶紧拉上来,决不能让敌人把尸体弄走。

    两个兵急急忙忙片的拽,把吃奶的劲儿也用上了,那绳子在手里快速地倒着,
下面的尤建华就腾空而起了,想撑护一下崖壁都不行了,象是拴着的一只吊桶,在
那悬崖上一碰一碰,碰过去碰过来,直冲着那无数硬枝、尖石蹭过来,划得他痛不
欲生,想躲也躲不了,只是两只脚在半空乱登,两只手也乱抓挠,什么也抓不住,
手也划破了。

    他真是火透了,一拖上来,就喊:“我没死呢!”他真想把那俩兵狠骂一顿,
可那两兵一见他,就扑上去把他抱住了,哭得那个伤心,好象他真死去似的。

    “我没死!”他又喊了一句。

    那俩兵还不放手,好象怕他死去。

    “放下去,把我重放下去!”

    于是重新把他吊下去,这次他头变得晕起来,眼前一阵一阵地模糊,心里也变
得很乱,似乎绳子放得太快了。

    真险,在他落地的时候,支撑在地面上的两手之间,竟有一颗苏制压发地雷,
差一点脑袋就没了。当下全身冒出了冷汗,象散架似的瘫软起来。

    记得刚接防时,他先带五个人到阵地上见习,分到某部的工兵连二排四班,吃
饭时发现全排才做了几个人的饭。人呢?谁也不回答,饭后才知道他们排上来二十
七个工兵,死的,伤的,现在包括一个见习的,只剩下了七个人。

    阵地上养的狗,大多也带着雷伤。三连一条白狗看到一个战士出来解手,以为
是有情况了,也冲了出去,结果触雷,成了一个“小儿麻痹症”。

    有一次尤建华执行任务,雾很大,看不清路,在一个交叉路口,那条狗不走了,
他们一看,前面好几颗绊发雷,还连着爆破筒,今天这狗如果不出来,也许就触雷
了。

    后来他看到更多的是战友的雷伤,这使他心里总有一种失职感,人家靠自豪感、
责任感往前冲,他靠的就是这种失职感,虽然他平时很文静,最怕干冒险的事,可
是怕,也得干下去。

    一针一针地探,钢的探针他磨短了七根,一年穿坏了八双解放鞋,排出了越军
地雷1101颗。

    那次他们出发,通过雷区,象纳鞋底那样开辟通路来不及了,只能探出一个一
个碗口的坑,一米一个坑,就踩着这种坑走,坑小,脚后跟不能沾地,否则就有触
雷的危险。

    他一只脚踩在这小坑里,一个新兵踩在那边的小坑里,伸过后来想把定向雷递
给他,谁知只差一米够不着,再迈一步就行了,尤建华喝道:“别动!”

    新兵停住了。

    他用探雷针向地下扎,想探出一个能落脚步的地方,把那定向雷接过来,就在
那一脚步掌大的地方排出了三颗地雷,新兵站在那儿惊得不敢动了。

    尤建华这边只是前脚掌着地,实在受不了啦,身子有点晃,他想把脚后跟也着
地,站得稳一点。

    但他知道在这样的雷区,就是脚后跟也不能随便落下,他那双眼就象是看出脚
下带有雷。就先用探雷针扎脚后跟那个地方,一扎就感觉出来了,有雷,先把雷排
出来。

    你看他两只脚没动地方,竟然在手能探到的地方排出了十七颗地雷。

    新兵不敢看了,手挡着眼哭:“排长,咱个不行了吧,还能出来吗?”

    尤建华说:“别慌,一步不能错,雷炸不了咱俩一根毫毛。”

    他俩迈出最后一个脚窝的时候,真有那种迈出了阎王殿门坎的感觉。

    那天,刘科长去团部,正式听到了尤建华牺牲的消息,悲痛至极,先是发疯一
样地骂:为什么不早点把他保护下来,排雷英雄都得完蛋吗?难道就真不不能一个
囫囵的排雷英雄吗?他排了那么多雷还让他进去冒险,是看他老实吗?骂完了便哭,
哭完了便挥笔写了一首诗《悼尤建华》。

    第二天就带着战地记者去采访烈士尤建华的事迹。

    接待他的就是尤建华。

    51.让雷场告诉未来

    战区地土地上,布的雷总是比排的多,大地成了一张雷的储蓄单,支取的少,
存入的多。雷已成为大地细胞的成员,随着大自然的变迁,与那些有灵性的及没有
灵性的万物一起沉浮,它会沉睡,也会醒来,却不容易消亡,随时有可能重见天日。

    地壳残留的雷是留给子孙的遗产。

    不要以为地雷只是在对垒的阵地上,雷的扩散远远超出了敌我阵地。

    老乡耕地常常耕出地雷来。上山打猎、砍柴,也会触雷致残、身亡。某部在山
上发现了一具尸体,很象是特工触雷了。尸体被抬回来,很多人都来看,看看越南
特工是什么样。有人当即辨认出来,他是一个村里的老乡,上山找猎,踩到了敌人
埋的地雷上。

    一个苗族小伙子上山砍竹子,被炸断了腿,周围又没有人能救他,村里派人找
到他时,他已经不行了,家里只剩下两位老人。

    老乡也会埋雷,哪里需要人们禁止通行,就来个地雷封闭。长到两三年的三七
很值钱,有的百姓就在三七棚子边上埋上地雷,谁也不敢贴近。

    在一个并不算太靠前边的小村庄,村里也有三个人触雷,死了一个。有个人腿
被炸坏,架了双拐,从此他也就和地雷结了缘,家里地雷不少。

    他家只有他一人,行动不便,怕人们来祸害他的东西,就有房子周围到处布了
地雷。

    部队配合地方有关部门,想办法在群众中收武器弹药,总也收不完:“你们要
用地雷保阵地,我们还要用地雷保家呢。”兄弟们分家,除了分家产,也顺便要分
一下手榴弹、地雷。一颗手榴弹、地雷也可以换一瓶罐头。老人在去世前给儿孙留
下的遗产中,也包括手榴弹、地雷什么的。

    地雷做为遗产留给后代,大量的是在地下掩埋着。

    即使是在表层抛撒的那些成千上万地雷,年年的雨季都会带来大量泥沙把它们
覆盖。洪水一来,便被卷入深层,开始了漫长的沉睡。

    但这些雷也并不甘寂寞。

    在上甘岭方向,战士挖水道,挖到一米七了,战士还是触了雷,某团二连一个
哨所滑塌了,需装编织袋加修,他们是在地下两米的深处取土,连队的通信员小杨
装了一编织袋土,他把袋子提上来,墩一墩,想墩实一些,不料袋内已混入一颗雷,
刚一墩就炸了,腿被炸断,流血过多......

    某部的指挥所是高在一个庞大的天然洞内,洞内可以搭起很多帐篷与木板房。
这洞可称得上是世上自然奇观,如果旅游者进来,绝不会失望。

    这洞很深,友军探过,打着多节电池的电筒走,越走越深,还有地下河,电池
耗完了,只得返回来。为了防止敌人从洞里摸过来,就布了雷,连地下河里也抛撒
了雷。

    这地下河通着洞外,有不宽的石缝,水就从那里流出来,出水处正好是某部医
院,有时就可以发现从那冒水的地方会冒出雷来。

    在某了地有一条暗道,实际上是一条不宽的山洞,可以通到敌人那边去。后来
这山洞就封闭了,里边密密麻麻地全布了雷。

    过了几年,布雷的部队已换防走了,这条山洞似乎被人遗忘了,成了一条地下
雷场。

    那里边的雷会怎么样?没有人知道。这恐怕都留给了历史。也有人想象,在某
个世纪,人类会打开这个山洞。

    但有时历史也会浓缩。为了前去袭扰敌人,到眼皮底下干一家伙,决定重新打
开这个山洞。

    山洞打开了,他们象是一群未来的人走进了二十世纪人们留下的洞穴。

    洞里依然是二十世纪的那个样子。

    洞里是稀泥,泥中是地雷。

    这个陌生的世界,排雷全靠两手一把一把地插那稀泥,那泥有毒,三个人的手
都肿得老高,皮磨掉了,就感染。空气中也有毒,刺得眼睛红肿。

    从这洞里排出的雷是用筐抬的。

    排到洞那头,他们便看到了敌人的哨位,这才有一种返回了二十世纪战场的感
觉。

    通过这条“古洞”,他们直插到敌人的厕所,把麻袋准备好了,谁来拉屎,就
把谁装回来。

    临撒, 他们在敌人阵地上放了火, 火烧得很大,敌人使劲地喊。内容无非是
“救火啊!”

    他们又返回了这条“古洞”,重新布雷。布了多少?没法统计,要求是达到敌
人无法来排除。

    这洞又成了一个雷洞。洞又被封死了,别人是找不到它的,成了一个埋在地下
的无人知晓的雷场。

    人们说:我们这一代是无法打开它了。

    也许未来人会发现它,那时人们会象探索山顶洞那样,不过关注的不是石器,
不是骨针,不是用火的遗址,而是雷。

    这些地雷一旦被人们投放到在自然的怀抱,一旦和大自然融为一体,被大自然
所携带,所庇护,人就对它们无能为力了。

    人可以排雷,但仅仅是在雷场的大平面上开出几条线来,那叫通道。

    蚂蚁们可以把地雷蛀透,战区的蚂蚁能在水泥板上蛀窝呢,老鼠们可以在地雷
上嗑洞,老鼠需要磨牙。但被蚂蚁、老鼠蛀坏的地雷有几个呢,地雷毕竟不是油饼。

    1916年5月3日,英、德海军在日德兰半岛附近的海域展开了一场激战。战斗结
束后,英舰“鲁普斯”号发射的一条鱼雷仍在海上横冲直撞。后来,有人在世界的
其它海域也见过它,直到1972年后才不见它的踪影。

    看来是需要时间,悠久的时间。时间就是历史。积淀已经留给了历史,历史会
使地雷失效消逝,也会使地雷和恐龙蛋一起永久存留,并会使地雷变得象出土文物
一样珍贵。

    当我们在某部一连一排采访时,他们正在搬家,阵地上猫耳洞内的波纹钢全拆
下来。

    既要搬走,那所有猫耳洞都要炸掉,炸不掉的天然洞,石缝,就都布上地雷,
整个阵地上都有地雷来封死,从里到外。地雷一箱箱运来,连那战地舞厅也堆了那
么多箱的地雷。

    这战地舞厅是战士们背水和水泥修的,上面编织袋被复层有二十厘米厚,舞厅
内布置得很美。

    明天一早这个舞厅将不复存在,它将被炸成平地,然后在上面布雷。标准只有
一个:让敌人无法到这里来,也无法在这里排雷。

    从明天起一连这里也不再是舞厅,而是一个再不能人有来的雷的原野。

    战士们在达里举行最后一次舞会。

    大家尽情地跳。音乐是欢快的,从此这里再也听不到欢快的音乐。

    跳累了,就坐在一边的地雷箱上歇一会儿,接着跳。以后再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跳舞了。

    排长不想跳,班长郭庆喜也不想跳。“你说,以后还会有人到这里来吗?”

    “来不了啦。”

    “真可惜,这儿风景多好,打完仗,应该开个旅游区。”

    “坐直升飞机,不落下来,在顶上盘旋。”

    “后方好多人候到这儿看看呢。”

    “不打仗,就没有这么多人想来了。”

    “我就想来。”

    “来了,在那儿立脚?都是雷了。”

    “不打仗的时候,这雷也没法整了吗?”

    “没法。”

    “以后科学就发展了呢?”

    “也许。”

    第二天,人们听到那里沉闷的爆炸声,舞厅消失了,从此,那里只剩下了雷,
留给大地也留给历史的雷。

    雷躺在地下,不会永远呈静态,不甘留在一个地方,如果说雷成为地球的一种
细胞,那么无数的溪水,河流,无数的塌方,滑坡,则是这种细胞转移的肌肉、血
管、淋巴。

    某部侦察排执行任务过一片流少地带,道路是排过雷的,谁知流沙的滑动又带
来了地雷,把一个见习学员的腿炸了。

    在某团部有一处接水的地方,人们常去,不料就从山上滚下来一颗雷,就滚到
了这接水处。

    某团三连新兵陈维标到厕所解手,正蹲着,从山上滚下一颗雷,在身边炸了,
吓得他提裤子就往洞里钻。别人听到地雷响,以为他触雷了,说了一声“不好”也
往外来救他,见他提着个裤子,脸吓得没点血色。他的体会:地雷这玩意,你不踩
它,它也会来找你。

    某部机关前面有一条小河,河里常有地雷冲下来,层层水波常会雷推到岸边。
这里的侦察连在河边清理卫生,一次就从淤泥中清出三颗雷。

    那次发大水,水把一个存放地雷的弹药库冲走了,还有那设在水道石缝中的猫
耳洞,整箱子的雷被冲散,(当然也有不少罐头),于是山下的那条河就成了雷河。
那雷不仅能顺流而下,还会逆流而上。

    河里的雷群顺着水流冲得很远,几里之外还有撞响雷时见到的水柱,再往前就
不知道了,河从哪里流出国界,雷也就从那里走向了世界。

    敌人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过来埋下的那些地雷,也将从这里物归原主。

    有一条山泉汇成的小河,平时水很小,所经之处,常有十几米到几十米的落差,
形成多处瀑布。

    最有气势的是在某公路边,那瀑布从石壁上倒挂下来,下面就是一座石桥,水
珠总是把石桥溅得很湿。

    到了雨季,这瀑布就变得很有气势,很远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瀑幅一下宽到
了十几米以致几十米。

    那瀑布中以常会席卷着地雷滚落下来,在崖底发出清脆的炸裂声,只是瀑布水
声不断,使这地雷的炸声显得不那么震耳。

    这崖下的桥很重要,一直有岗哨。也流传着不少惊险的故事。说敌人特工为了
炸这桥,化装成老百姓,赶着牛过桥,牛背上的柴草里装着炸药,到了桥上,那赶
牛的便走开了,守桥战士立刻鸣枪,牛惊了,奔跑起来,刚跑过桥,就炸了,牛炸
得粉身碎骨,桥没事。

    雨季到了,瀑布变得凶猛起来,溅到桥上的水在流淌。

    溪水携着泥沙到这里跌落。

    突然有一天,那石桥处轰轰的响起了爆炸声,地下与空间都在传着这巨大而沉
闷的声响,有人说那是天上的雷鸣,也有人大喊一声“不好!”再到石桥上去,才
发现那石桥竟然被炸坏了一大块,碎石飞出很过远,连栏杆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人们能估计出这需要多少梯恩梯炸药才会炸出这个效果。

    人们看出来了,那天兵天将便是洪水瀑布,它们携带着人类赠与的无数地雷,
横冲直撞。

    满山遍野的地雷滚动了,汇入那暴涨的小河,那一道道的雨裂沟中露出了深埋
的地雷,圆圆的,象鹅卵石那样经过千百万年大自然的磨砺才成为适于滚动的卵状,
地雷天生就是卵状的,适应滚动的。象是服从天命的一群的士兵,一声令下,便到
那低凹的翻滚的河流中来集合,顺着激流,排成多路纵队,雄纠纠地向前开赴。有
的站队了,淤积了,一股激流,一个旋窝便又把它们卷起,加入那开进的雷大军。

    那水无可阻挡,那雷也无可阻挡。

    水流到哪儿,雷就滚到哪儿。

    这流动的雷的大军终于来到了这悬崖边上,它们跌下去了,起先还是连续爆响,
终于那么多雷一起跌落,轰隆,轰隆,那爆炸声压倒了瀑布发出的声音,看不到哨
烟,看不出溅起的泥土,但那雷的大军一起爆炸的力量,竟将那石桥炸伤了。

    还有那无数没有爆炸的雷,在水中翻滚,随着泥沙一起向前冲去了,冲向深沟,
冲向前面的开阔地,也冲向河床。在这里,地雷犹如地球表层的癌细胞,在随着河
流的血管扩散,再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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