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een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pippen (大国放火是点灯), 信区: WarofIRAQ
标  题: 从"普遍人权"到"绝对正义"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Apr 10 23:51:56 2003) , 转信


  

 ――"美伊战争"意识形态分析


作者:郑家栋 

  题记:目前的反恐战争(或曰反恐斗争)及与此相关的诠释系统中蕴含着一种危险,这
就是把"反恐"抽象地定义为"正义"与"邪恶"之间的较量。而正是这种绝对道义论的取向,
有可能使得"反恐"及其意义象征脱离现代性的文明架构,从而进一步引发原教旨主义和文
明冲突。

  一、

   围绕9.11恐怖袭击及其由此所引发的国际间的紧张与冲突,大致上不外有"文明冲突
"、"文明与野蛮的冲突"和"利益冲突"三种解释。原则上,似乎每一种解释都可以说出许多
理由,也都存在许多漏洞,人们就是在"解释"与"漏洞"之间各执一端,争争吵吵。9.11恐
怖袭击已经过去了一年有半,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目前再来讨论这场危
机的性质、原因等等,就必须充分考虑到9.11事件所引发的后果及其各方面(首先是美国
)所做出的反应。

  9.11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灾难无非有"天灾"与"人祸"两大类。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天灾
大约要算十四世纪流行于欧洲的黑死病和1755年的里斯本大地震――这两次天灾也常常被
解释为"人祸",认为是"天谴"的象征。人祸中殃及最广和破坏最大者,大约莫过于两次世
界大战,而其中最令人发指的环节是希特勒对于犹太人旨在种族灭绝的杀戮,奥斯维辛集
中营也因此成为了"罪恶"的代名词。9.11惨案当然属于人祸,它与奥斯维辛集中营一样具
有某种针对无辜者的邪恶性质。而这场灾难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实与恐怖袭击发生的特定
历史情境及诸多因素有关,诸如人们赋予新世纪的承诺,后冷战的国际背景,美国所扮演
的"我是老大我怕谁"的强硬角色及美国本土从没有受到攻击的神话,世贸大厦在当代资本
主义体系中所具有的象征意义,恐怖分子公然劫持客机进行自杀性攻击,等等。当然,也
特别与电视、网络、广播、报纸等媒体所造成的某种身临其境的感官效果关系甚大。

   人类是从灾难中学习的。每一次大的灾难和苦难过后,人们都会进行某种反省。这种
反省通常会产生积极的结果,或是强化防御与回避自然侵害的能力,或是完善某一方面的
制度。例如:里斯本大地震催发了地震学的诞生;两次世界大战后成立了联合国,在两大
营垒对峙的格局中大体维持了世界的安定,虽然局部战争不断。

  大灾难后的自我调整,体现了人类文明的自我修复能力。文明的自我修复是基于这样
的预设:灾难是由于这个被文明"格式化"了的世界之某个角落或局部出现了问题。这些问
题有些可以或者说必须通过外科手术的方式加以清除,有些则要假以时日,通过社会有机
体内部的自我调整加以克服――希特勒的问题属于前一类,斯大林的问题则属于后一类。
无论如何,人类总是对于解决问题充满信心,并且也确实能够依据某种被人们较为普遍认
可的方式解决问题。于是,灾难和苦难反而助长了人类的自信,因为灾难之后似乎总是预
示着某种改进、完善与繁荣。

  这是历史上的情况!可是,9.11恐怖袭击以后我们看到了什麽呢?看到的是国际局势
的进一步逆转,是原始的复仇和杀戮,是"以暴易暴"和一意孤行,是美国政府更加无所顾
忌的奉行单边主义的国际战略。

  问题的严重性或许还不是在于美国政府如何如何,更不是在于"反美"还是"亲美",而
是在于整个文明世界的茫无归着和无能为力!"反恐"成为某种新的意识形态,并且具有压
倒一切的性质。正如任何意识形态都具有某种扭曲和简单化的性质一样,当政治家们各取
所需,把许多国际、国内的复杂事务套在"反恐"的框架中加以处理的时候,常常意味着以
简单代替了复杂,以偏激代替了均衡,以武断跋扈代替了思前想后和左顾右盼,并由此导
致滥用武力和政治权力。"反恐"作为意识形态甚至强势到拒绝任何后果的考量和代价的评
估,俄罗斯大剧院的人质解救案是一个例证――尽管人质死亡惨重还是要谨慎的欢呼胜利
――"反恐"面前容不得说三道四。真不知道是普京输不起,还是国际社会输不起!是政治
输不起,还是"文明"输不起!

   如果说9.11恐怖事件改变了什麽,那麽首先并不是表现在国际政治或军事战略的脉络
中里边,而是表现在灾难后人类社会自我调整的能力和信心方面。从一定意义上可以说,
9.11之后的反应较之事件本身更意味深长:人类似乎第一次在灾难面前失去了前进的目标


  应当说,问题的实质既不是所谓的"文明冲突",更不是一般意义上所谓"文明与野蛮的
冲突",而是文明的自我冲突,整个文明社会在9.11面前失去了方向,踌躇不前。

  二、

   作为对于9.11恐怖袭击某种极端的反应,美国先后发动的对于阿富汉和伊拉克的战争
可以说是最引人关注的事件,而就事件本身的重要性和对于国际局势的影响而言,攻击塔
利班政权和搜索本 o 拉登似乎又远不能够与对于伊拉克的战争相比。国际社会间围绕美伊
战争问题的讨论、议论和争论已经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而在相关的讨论和争论中,人们
似乎完全忽略了环绕美伊战争问题所体现的美国战争意识形态方面的某种转变。事实上,
此种转变可能较之战争行为本身具有更大的危险性。

  大体说来,美国的战争意识形态经历了早年的对抗共产主义阵营,到冷战结束后的所
谓捍卫普遍"人权"与伸张"人道主义",再到美伊战争问题上的"保卫美国安全"和强调"正义
"与"邪恶"之区分等不同的发展阶段。相应地,美国所扮演的角色也经历了从自由世界的领
袖到国际警察再到"正义的"复仇者与捍卫者的演变,换句话说,美国政府的自我定位已经
不再是"维持秩序",而是荡涤"邪恶"――后者赋予美国某种"超越者"的地位。9.11以后在
反导弹条约、京都协定和2002年环境峰会等一系列问题上对于国际社会的不理不睬,我行
我素,正是与此种定位和角色有关。此种角色认定与历史上美国作为新兴的新教国家的"选
民"意识相统一,使战争论说超越了现实政治的有限性,成为某种准宗教的意识形态。

   美国处理伊拉克战争问题(或曰使战争合法化)的思路在相当程度上受到亨廷顿"文
明冲突论"的影响,尽管亨氏本人和美国政府都拒绝承认9.11及其由此所引发的战争属于"
文明冲突"――不是"文明冲突",而是文明与野蛮的冲突。无论如何,冲突双方的宗教归属
及其由此所形成的鲜明界限是一目了然的,9.11事件后亨廷顿著作的再次热销也说明人们
普遍意识到这一点。联系到9.11以后美国媒体对于伊斯兰教的攻击和某些基督教知名人士
不负责任的言论,"文明冲突"("宗教战争")实际上是一个徘徊不去的阴影,更重要或许
还在于,这一条线索显然触动了布什内心深处某种难以排解的东西,而后一点对于围绕发
动美伊战争的意识形态宣传,产生了实质的影响。

   从声称为捍卫普遍"人权"而战,到着力宣扬是在从事一场"正义的战争",美国事实上
是在扮演某种复仇者的角色。并且,无论关于"人权"的声称含有多少水分,相比较而言,
"人权"观念毕竟具有更为明确的"现代性"指涉,也具有更易于普遍化的内涵,而"正义"原
则则更多的依存于具体的历史文化和宗教传统(罗尔斯等人只是在西方特定的历史脉络和
相关的现代性架构中把"正义"原则理想化和普遍化了)。换句话说,美国政府特别是布什
本人是刻意的要彰显"正义"原则背后所隐含的历史脉络和宗教背景。如果说9.11恐怖袭击
不能够归属于"文明冲突",那麽美国目前所进行的战争冒险及其环绕战争的舆论导向和宣
传,倒是很有可能导致更大范围的"文明冲突"。

  把"保卫美国安全"(当然还有国际社会安全乃至人类和平)作为战争意识形态的导向
之一,显然与美国在9.11恐怖袭击事件中的受害者角色有关,也正是由于此次袭击,"美国
安全"才成为问题,在一次有关美伊战争问题的电视演说中,布什说:"9.11袭击向我们国
家表明,浩瀚的大洋不再能保证我们避免危险。"(2002年10月)从另一方面说,由于9.1
1恐怖袭击后果的惨烈,加之美国在世界各地曾长期遭受恐怖行为的困扰,所以布什政府由
"防御"到"进攻"的战略转向实际上具有相当的社会基础,此方面美国国内"反战"的一面往
往被夸大。直到3月底美国广播公司(ABC)和华盛顿邮报的调查显示,民众对于美伊战争
的支持率仍然超过百分之七十。

  如果说"保卫美国安全"是基于某种现实的考虑,那麽"正义"与"邪恶"的区分则关涉到
道义性的原则。此一区分从布什把反恐战争称之为"反对邪恶的十字军东征"开始,就始终
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而在布什有关伊拉克问题的几次讲话中,"邪恶"这个字眼都一再出现
――不是政权的合法性,甚至于也不是政权的极权与专制特征,而是萨达姆政权特别是萨
达姆本人道义上的"邪恶",构成问题的焦点所在。

  与"圣战"相比,"东征"一词在历史的脉络中已经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它似乎也可以
是一般的指称"正义的事业"――在布什"说露了嘴"后,曾有专家出来代为解释。但是,无
论如何,"东征"还会使人联想到对于"异教徒"的战争,对于"邪恶的"异教徒的战争。考虑
到眼前这场冲突的特定宗教背景,此种联想可以说是题中应有之意。布什的类比实际上强
化了冲突的宗教背景和文明冲突的因素。有趣的是,本 o 拉登在他1998年鼓吹反美圣战《
宣言》中,正是把美国人称为"东征军",认为他们在古代阿拉伯王国的出现是首次(对穆
斯林)的攻击,海湾战争期间美国把沙特作为攻打伊拉克的基地是第二次进攻,而耶路撒
冷问题和支持"犹太人的卑鄙国家"(以色列)则是第三次进攻。这是着意要在历史的脉络
中来使用"东征"的概念,并且是把"圣战"与"东征"并提。知晓了这一点,我们就会知道布
什使用"东征"一语绝不只是一般的"令人遗憾",而是事关重大。

  围绕"正义"与否的争论,成为美伊战争话语的关键。9.11恐怖袭击后,布什政府曾把
反恐怖行动取名为"绝对正义"(或曰"无限正义"),穆斯林人士认为这是一种侮辱,因为
依据伊斯兰教义,只有安拉才有权能执行"绝对正义"。人间"正义",何言"绝对"?何言"无
限"?应当说,此一概念的使用不仅体现了某种道义承担上的狂妄与僭越,而且与美国传统
着眼于政教分离及人的有限性的立国精神和民主体制相悖谬。布什2003年《国情咨文》差
不多成为了一篇对伊发动"正义战争"的宣言:"我们将为正义的事业而战,通过正义的手段
而战。"(2003年1月28日)此种关于"正义"的宣称与这位有着典型的新英格兰家族背景,
且身为虔诚的基督徒的美国总统的布道精神,融为一体:"我们并不自以为完全了解'天道
',然而我们对其笃信不移,让我们对慈爱的主的信任贯穿全部生命,贯穿整个历史。"(
《国情咨文》)战争爆发前,布什在电视讲话中说美国是在"执行世界的正义要求"。这似
乎也不应当简单的视为某种政治宣称或辞令,"替天行道"的使命感已经把战争与某种原教
旨诉求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弥漫着浓厚的宗教气氛的国度里,布什所表露的情结具有相当
的代表性――真正的危险或许还不在于美国的霸权野心和军事力量,而更在于此种"手持上
帝复仇之剑"的狂热与信念!

  "正义"的呼声也不只是来自布什,2002年2月由美国六十位著名知识分子联名签署的题
为《我们为什麽而战?》(What we're fighting for?)的"宣言"中,也列有专门章节讨
论"正义战争"的问题,并且该部分可以视为"宣言"的落脚点与核心所在。"宣言"认定战争
问题上"正义"与"邪恶"的区分和美国从事"反恐战争"的正义性:"有些时候,进行战争不仅
是道义所允许的,而且具有道义上的必要性,以便对于灾难性的暴力、仇恨和非正义行为
做出反应。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候。"亨廷顿、福山、詹姆斯 o Q o 威尔逊、西达·斯考克
珀尔、阿米塔伊·伊特齐奥尼等都在"宣言"上签字。"宣言"对于美国政府可以说是"小骂大
帮忙",这与美国多数知识精英的一贯立场差异甚大。而美、欧知识分子之间围绕"宣言"(
主要是所谓"正义战争"问题)爆发的争论,也显示出美、欧之间的分歧不仅关涉到利益冲
突,也同时关涉到思想理念的层面。

  与"自由、平等、人权"等具有明确的现代性指向的概念不同,"正义战争"一语在基督
教的脉络中原是特指对于异教徒的战争,确切的说是强制异教徒改变信仰的战争。基督教
的理论家们(例如奥古斯丁)对于"正义战争"问题多有论述,正如伊斯兰教理论家们有许
多关于"圣战"的讨论一样。"正义战争"所依据的标准是实质性的原则,正因为如此,战争
的不同方面都可以强调己方的"正义性"。发动恐怖袭击的拉登等人,当然不怀疑自己行为
的"正义性",而且与原教旨主义相关联,后者的"正义性"更能够激发追随者们的热情和献
身精神。我们当然不否认"正义战争"一语在后来的演化中已经在一定程度上由"宗教的"转
化为"政治的",例如人们通常把"二战"时期的反法西斯战争称之为"正义战争",但是,对
于"二战"及其后来的社会历史发展产生深刻影响的是"人权"观念(此一点及"人权宣言"的
出台都与美国关系甚大),而不是什麽"正义战争"。

  与强调"正义"与"邪恶"的区分相联系,布什政府实际上是有意凸显了美伊战争的宗教
背景。布什成为第一个去大教堂的总统,他也在讲话中一再强调基督教信仰对于他的重要
性,强调他每天都在为美国和美国人民"祈祷"("我的信仰支撑着我,因为我每天都在祈祷
")。这实际上是在自觉的暗示美国人民,他是在为美国而战,同时也是为基督教信仰而战
。说得更明确一点,美国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战,同时也是为了基督教而战,是为了反对
异教徒而战。这一点非同小可,因为民主国家是不能够以某种特定的宗教作为战争理念的
。任何战争都必然包含有某种意义承担,但是对于民主国家来说,此种意义承担只能够是
来自某种普遍的价值(或曰普泛的价值),而不能够是基于某种具体的宗教,换句话说,
民主国家不能够从事"圣战"!知晓了这一点,我们就会了解布什把反恐战争比作"十字军东
征",确实是"说露了嘴"。

   与欧洲不同,当代美国仍然是一个具有浓厚的宗教氛围的国度。9.11恐怖袭击发生的
当天,惊惶失措的人们大量的涌向教堂祈祷。而9.11灾难也导致全国范围内的宗教情绪高
涨,去教堂礼拜的人数激增,各种宗教思潮诸如基要主义、末世恐惧、天谴说等等,也都
十分活跃――与中国方面环绕9.11讨论的单一"政治化"取向不同,对于许多美国人来说,
"为什麽会遭受恐怖袭击"是一个与对于上帝的理解相关的问题。布什政府显然是意图发掘
宗教方面的道义资源。

   布什政府与美国基督教右翼的关系值得特别注意。关注政治和社会问题,且不遗余力
的利用现代传媒手段和在信众中的号召力影响、参与总统和地方选举,是美国当代基督教
右翼的显著特征。七十年代中期,基督教右翼曾支持福音传道士出身的民主党候选人卡特
。而进入八十年代以来,他们在共和党方面的历届总统竞选都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右
翼营垒中如基要主义代表人物帕特 o 罗伯森(Pat Robertson)、杰瑞 o 法尔威尔( Je
rry Falwell )等都是共和党方面有重要影响的人物,罗伯森1988年还参与竞争共和党的
总统候选人提名。由于宗教方面的原因,支持以色列是右翼力量的重要政治诉求之一。9.
11恐怖袭击后,一些基督教右翼人士对于伊斯兰教出言不逊,并多次引起轩然大波。例如
布什的密友、曾主礼布什就职宣誓的富兰克林 o 格雷厄姆就宣称伊斯兰教"不是一个好的
、和平的宗教","教导人们去杀害异教徒","是伊斯兰教的人攻击了我们"。法尔威尔则在
CBS电视访谈中称伊斯兰教创始人穆哈默德性情暴戾,是"名副其实的恐怖主义者"。

  更重要的还在于,某些积极参与政治的基督教右翼人士实际上是把政治(包括"反恐"
)理解为某种整肃"邪恶"的道德战争。9.11恐怖袭击发生两天后,法尔威尔就在电视上宣
称美国乃是由于离弃上帝才遭受攻击,"我斥责你们这些没有信仰的人们,拥护堕胎者、女
权运动者和同性恋者,还有一切使美国日趋世俗化的团体和个人,是你们促成了不幸事件
的发生。"(《洛杉矶时报》,2001年9月20日)此语一出,舆论哗然,许多团体特别是男
女同性恋者团体都指责他是在美国最需要精诚团结共赴国难的关头妖言惑众。白宫发言人
也立刻透过《华盛顿时报》申明他的言论是"极不恰当"的,且总统绝不赞同他的看法,风
波最后以法尔威尔透过CNN正式致歉了事。法尔威尔是发端于七十年代末期的所谓"道德的
大多数"运动的领导者。事实上,在认定"反恐"应当成为某种整肃"邪恶"的运动这一点上,
他与布什的立场是相通的,区别只是在于着眼点是"对内"还是"对外"。这与我们上文所谈
到的把"反恐"抽象的理解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有关。

   那种把美伊战争的理念和动力仍然归之于某种"普世主义"诉求的看法,实际上是一种
误解,危险恰恰来自于布什政府不再是述之于"西方文明"某些普世性的价值,而是转而求
助于基督教及其象征的特殊性。由此所可能导致的后果,是使得当前的冲突更趋复杂化和
更具有危险性与破坏力――冲突由政治、军事的层面深入到文明、文化、社会的层面。没
有人会否认冲突背后的利益因素,但如果政治家们着意把利益的因素转化为某种宗教或准
宗教的诉求,问题就会十倍的复杂。

  三、

   中国方面围绕"反恐"和"战争"问题之纷争的焦点在于自由主义(中国意义上的"自由
主义"而非美国意义上的"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分歧。而吊诡的是:自由主义与民族主
义原是孪生兄弟――不是在矛盾的意义上,而是在同一的意义上。"nation state"概念既
包含了"民族"权力的诉求,也同时包含了个体权力的诉求,没有个体权力(身份)的普遍
化就不会有"民族国家"的概念。当然,两者之间也常常会出现冲突,可是不能够忘记的是
,自由主义的普世价值正是以民族扩张的形式加以推广的。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自由主义
还是民族主义,而在于此一架构似乎不能够解释目前的冲突及其复杂性。

   有一点是明确的,恐怖主义的理论基石不是民族主义,而是原教旨主义。一般说来,
原教旨主义的诉求是"普世的"而非"民族的"。目前冲突的实质,不是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
的冲突,也不是所谓民主与专制两种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的冲突,而是两种"普世主义"诉
求之间的冲突。与直接的利益因素相比较,究竟哪一种价值观念将主导世界(人们将依据
哪一种价值观念来生活)或许是更为本质的问题。人们都认为全球化过程中贫富悬殊的加
剧和严重的分配不公是导致矛盾冲突的根源。而实际上,对于处于相对弱势的族群、社群
和信仰共同体而言,全球化飓风席卷而过,其在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上所带来的颠覆与冲
击,反而更让人难以接收,更容易导致某种激进的且常常是破坏性的反应。

  矛盾冲突的存在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冷战时代的结束并不意味着矛盾冲突的消解,反
而使冲突越过了意识形态的屏障,而直接深入到文化与社会的深层。冲突也不再限于"两大
营垒"或所谓"第三世界"与"超级大国"之间,冲突无所不在。

  矛盾冲突是否会表面化和酿成大的灾难,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治家们能否以及如何
遏止各种形式的原教旨主义――不只是伊斯兰教或基督教的,也包括各类名目繁多的信仰
主张和群体――无论此种遏止是基于"自由、民主"的政治原则还是基于某种民族主义的利
益考量。而任何政治家试图通过某种宗教诉求来满足现实需要特别是服务于战争行为的做
法,都是玩火的行为,都是置人类文明和国际社会之生存、发展与安危于不顾。

  把民族主义表述为某种非理性的狂热与宣泄,乃是病态的民族主义或民族主义拙劣的
赝品。认为民族主义必然会导致某种狂热,也同样是一种误解。事实上,除了极少数的情
况外,民族主义会导致理性的行为与选择。一般说来,民族主义与原教旨主义之间也并不
存在必然的关联(甚至于也没有充分的理由说专制政权必然诉求于原教旨主义)。相反,
在西方社会的发展中,可以说正是近代意义上"民族国家"和民族主义思潮的兴起,有效地
遏止了在历史上曾引发绵延不断的战争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如果我们脱离某种既定模式
的有色眼镜,就会发现今天绝大多数中东地区的"民族国家",同样在扮演着遏止原教旨主
义的角色。

  美国在中东的得手,在很大程度上是得力于伊斯兰国家的四分五裂,"各怀心腹事"。
而所谓"各怀心腹事"在相当的程度上又是基于各自的国家利益的考量。人们可能会说许多
中东国家并没有完成向近代意义上"民族国家"的转型,可是这并不排除这些国家事实上在
主权、边界、对外关系、行政管理等方面行使"民族国家"的职能。长期以来,许多中东国
家都在自觉遏止原教旨主义,以便避免卷入某种超越和伤害国家利益的"圣战"。我们并不
能够由于本 o 拉登和塔利班政权的存在就否认此种努力及其成效。而如果美国对于中东地
区不可餍足的野心表明它是把目标针对整个伊斯兰世界,那麽中东地区的国家利益就会与
原教旨主义诉求统一在一起。考虑到十亿伊斯兰教徒这个不同寻常的数字,由此所导致的
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如果说发动对伊战争属于军事冒险和扩张,那麽布什政府在战争动员中所暗示
的战争的"正义性"与基督教的正义性之间的关联和统一性,则蕴含着较之有限的战争行为
更大的危险性。在亨廷顿看来,主动的战争行为和对于其它文明的遏制,会使美国和西方
世界获利。而事实上,没有人能够通过武力最终解决"文明冲突"问题,也没有人能够在冲
突中真正获利,因为冲突的结果将意味着"文明"本身的灾难乃至毁灭。

  * 笔者于2002年11月中旬开始在哈佛大学进行为期半年的访问研究,如人们所了解的
,此间美国媒体正转向热炒美伊战争问题,正如1998年我在哈佛期间媒体上热炒克林顿性
丑闻一样。身临其境很容易感受到9.11以后美国在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的许多方面所发生
的变化,而在我看来,此种变化最集中的体现在美伊战争意识形态及其宣传方面(所谓"战
争是政治的最高形式")。是故草成此文,就教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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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 [FROM: 218.8.24.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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