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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风雨行舟 中国外交官遭遇克格勃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Oct 30 00:05:08 1999), 转信
风雨行舟 中国外交官遭遇克格勃
马叙生
本文作者马叙生先生,曾任中国驻前苏联使馆政务参赞、外交部
苏联东欧司司长、中国驻民主德国大使、中国驻前南斯拉夫大使、外
交学会常务副会长等。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本文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由于版面所限,本报对原文作了较大删节。———编者
上期内容提要:使馆的“大篷车”去东欧采购物品,采购组留宿
明斯克时,克格勃特工在夜里不期而至,对小汪突击策反。小汪进行
了顽强的抵抗。但后来克格勃搬出一个叫佳丽雅的女人来,汪雨舟终
于“屈服”。一回使馆,小汪便向使馆领导汇报了此事。那么,“佳
丽雅”究竟是何许人也?
(接上期)
二、误入盘陀路
谈到晚上6点半,小汪的心情轻松多了,但显得很疲惫。我表扬他
在明斯克旅馆和返馆后的表现,把他从沉重的思想负担中解脱出来,
并约定,他以生病为由暂不上班,明斯克发生的事情对谁都不要讲。
离开小汪,我立即找到大使,在他耳边小声说:“出了件大事。
是不是‘上街’(使馆另一保密会议室的代号)去给你汇报?”到了
“街”上,大使听了我概略的介绍后皱起眉头说:“怎么会发生这种
事情?”他立刻让秘书通知党委成员开会,并接受我的建议,增加了
主管苏联国内问题调研的研究室副主任、一等秘书老侯列席会议,因
为小汪是研究室的人。听了我的介绍,与会者个个惊诧不已,义愤有
加。经过讨论形成几条决议:立即向外交部报告,并提出处理意见,
包括向苏方提出交涉和尽快安排小汪回国等措施;做好小汪的思想工
作,稳定其情绪;提高警惕,加强值班,保证使馆和小汪的安全;找
老蔡同志谈话,了解他和小汪今年5月去中亚出差的情况。小汪就是在
那次中亚之行中认识佳丽雅的。
克格勃用多种诬陷、恫吓手段都未能迫使小汪就范,那位来自中
亚的佳丽雅一出场却使他低了头,这个情节成了弄清明斯克事件原委
的惟一线索。由于小汪已表示他不愿细说这件事儿,和他一起去中亚
的老蔡自然成了能够搞清事实的关键人物。
老蔡是一位研究苏联文学和艺术史的专家,造诣较高,在使馆研
究室任一秘,是位非职业外交官。他年近五十,老成持重,带一副深
度近视眼镜,十足的学者风度。当年5月就是老蔡带着汪雨舟出访中亚
共和国的。出发前我和他们两人谈过话,除了谈任务外,着重向他们
交待外事纪律方面的事项,包括必须二人同行,不喝酒,实在不能不
喝时不超过自己酒量的三分之一,还特地讲了酒、色、财、气是外交
工作者的四大忌讳的道理。我强调说,中苏关系气氛虽然有所缓解,
但仍旧处于对抗状态,外出必须提高警惕。
上午9点,我和侯副主任一起找老蔡谈话。昨晚蔡听了吹风,大致
上已知道汪在明斯克出了事。当我提到中亚之行时,他面部立刻严重
充血,显然是意识到明斯克和中亚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我请他回
忆那次旅行中有没有发生不正常或可疑的现象,以致被克格勃钻了空
子,抓了把柄。
未等我说完,老蔡就开了口。“有,有,让我想想。”他摘下眼
镜用手指抹了抹镜片又戴上,“首先我应作检讨,当时我没有向组织
汇报,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接下来是老蔡边回忆边介绍:“那次我们访问了3个共和国,小汪
一直很活跃,他最大的特长是俄语流利自如,善交朋友,苏联人很喜
欢他。我们一路上很顺利,只是在吉尔吉斯的一个登山训练基地出了
问题,问题有多大,当时我也不清楚,所以回馆后没有汇报。就在这
个基地……”
接着,我们听到了一段关于两名中国外交官落入克格勃圈套的
“入瓮记”。
从塔什干来到伏龙芝(今名比什凯克),负责接待的吉尔吉斯的
旅行社主任非常友好,建议一定得看看伊塞克湖:不去这个高山湖等
于没到中亚。路上有一个全苏著名的模范牧场,参观这个牧场保证不
会给客人留下遗憾。主人介绍了一个姑娘佳丽雅,作为导游兼陪同。
次日天明出发,汽车溯楚河谷而东上。据我国史书记载,楚河曾
称“吹河”或“碎叶河”,上有“吹城”或“碎叶城”,即今之托克
马克市,据说唐代大诗人李白就出生在这里。有一次在使馆花园中散
步时我曾对老蔡提到过这件事,建议他到吉尔吉斯时顺便了解一下,
当地有无关于这一历史逸闻的记述或传说;我还把郭沫若的有关著述
推荐给他看过。因此老蔡对这条路线格外有兴趣,为了看得清楚些,
他坐在司机旁边的位子上,让佳丽雅到后排和小汪坐在一起。
一路上老蔡只顾“揽胜”,一心要找到古战场的痕迹,不时地向
司机萨沙提些问题。对背后的两个年轻人,只听到他们谈着笑着,没
注意谈笑的内容。每逢车体颠簸,总会听到佳丽雅娇滴滴的尖叫声,
老蔡想:“咳,中外女孩子一个德性。”到了托克马克,老蔡让萨沙
将车停在一高处,从那里可以俯瞰全市。在此后的参观过程中,老蔡
察觉到佳丽雅和小汪有点形影不离。
在颠簸中小汪睡着了,这时老蔡同佳丽雅攀谈起来,了解到她是
俄吉混血儿,3年前在一所旅游专科学校毕业后来到吉尔吉斯旅行社工
作。她说:“虽然吉尔吉斯和中国是近邻,但这是我第一次与中国人
接触。和俄罗斯人不一样,你们平易近人而不装腔作势,谦逊礼貌而
不盛气凌人,藏而不露而不好为人师。瓦尼亚(汪的俄文称呼)说你
很有知识,因此得了个‘教授’的绰号,我看你的确有着教授气派。”
本来老蔡没怎么注意这女孩,而刚才的一席话使他不得不对她刮
目相看:才认识一天,她就有如此有见地的概括,虽然不无恭维,但
的确是活脱脱地表述出中国人性格的优点和俄罗斯人性格中的缺点。
看得出这是个有头脑的年轻人。
参观牧场后,汽车在颠簸中赶到了住地,黄昏伴随着客人一同降
临。这是一处登山运动基地,晚餐时,除中国客人一行外,餐厅里还
有数人正准备就餐。基地负责人加利耶夫说,他们来自伏龙芝,在这
里休假,并把他们介绍给中国客人,其中有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和工
程师。他们十分热情,提出请中国朋友和他们一起进餐。老蔡和小汪
对这几位客人也感兴趣,就同意了。佳丽雅相机插话:“瞧,你们这
些男人可真是一见如故。要不明天下午举行一次座谈怎么样?”这个
提议立刻得到双方赞同。
一天的旅途劳顿加上饱食,已使蔡汪谈兴锐减,两人向朋友们道
了晚安。小汪走在后面,佳丽雅跟过来同他握别,说了一声“祝你做
个好梦”。“可能会梦见你。”这是小汪的声音。虽然轻声轻气,却
没有逃过老蔡的耳朵。
我和老侯耐心地听着老蔡的讲述,有时相互会意地交换一下眼色:
明明有了不良苗头,老蔡怎么就没多警觉一点?
次日吃罢早饭,老蔡和小汪来到门口,佳丽雅和萨沙已等在车旁,
另外还有一中年女士,名叫阿拉,是基地办公室主任,她的任务是陪
同中国同志。老蔡仍坐前排,其余3人挤在后排。汽车进入谷口蜿蜒前
进,约半个小时后,在溪边的一处宽阔地方停住,大家下了车,阿拉
说,汽车只能开到这里,往前去是爬山,要用我们的腿去完成任务。
她打开汽车后备厢,拿出几瓶矿泉水分给每人一瓶,大家随着阿拉开
始攀登,听着她的介绍。这座小山不高,山腰一站可以观湖,山顶一
站是欣赏雪山的好地方。
虽然已是晚春时节,但深山里的清晨依然春寒料峭,老蔡因年纪
大些穿了一件薄大衣,爬着爬着觉得周身热乎起来,便停步准备脱下
大衣。这时他发现只他一人跟在阿拉身边,小汪落在后边,一手搀着
佳丽雅一手替她拿着风雨衣,司机萨沙走在再后几步,手里拿着照相
机。老蔡独自和阿拉走在一起心里不大自在,便喊了一声“小汪快走”。
可是佳丽雅还是拉小汪选景点,摆姿势,让萨沙拍照。
几个人若即若离地向上攀了一段时间,来到一处巨岩平台,这就
是观湖之处了,这时小汪他们也赶了上来。转身往回望去,蔡和汪不
约而同地“呀”了一声,伊塞克湖这一群山环抱“美女”的景色尽收
眼底。此刻,太阳躲进了一片乌云,云的边缘镶上了从橙黄到明黄色
的绦带,斜射到水面,竟出现了梦幻般的奇观:湖的一部分像是无底
黑洞,另一部分撒满了闪烁、跳动的金花花,刚才还倒映在湖面上的
群山全都不见了。
稍事歇息,大家继续朝着山顶进发。小山背后的大雪山的峰巅进
入了他们的眼帘,此后,你攀得越高,雪山的可见部分就越大,及至
到达小山之顶,啊!一堵立地擎天的银色屏障横在你的面前,它是那
样的圣洁,那样的威严,致使老蔡完全忘记了爬山所产生的疲惫,只
顾找角度、拨弄快门儿。老蔡还把大家都招呼过来,拍了一张合照。
回程路上,蔡的心思忽然转到了小汪身上。今天和昨天,这小伙
子和佳丽雅之间那些亲昵的举动,有些过分了吧?虽说是年轻人,又
没有对象,但他是中国的外交官呀;出差前领导提醒过,外交官要切
忌在酒色财气4个字上栽跟头,小汪似乎在“色”上缺乏自控力,会不
会出事?要不要和他谈谈?又一想,这种事儿怎好随便启齿,反正明
天晚上就离开伏龙芝,还有一天时间不至于出事儿。于是谈谈的想法
也就打消了。
老蔡还有另一个感觉:萨沙这个人虽然内向、寡言,但他扮演了
一个似乎超出司机的角色,佳丽雅好像听他的指挥,阿拉也看他的眼
色行事。这些现象引起了老蔡就事论事的思索,但他没有想得更多。
回到溪边草地,所有人都胃口极好,便各取所需,互相碰杯。老
蔡和萨沙聊了几句,然后端着盘子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边吃边
欣赏周围的风物。此时虽然能听到佳丽雅和小汪的嬉戏声,但却不见
人影,于是便站起来向着“人语响”处望去,只见溪流上游有一小瀑
布,侧旁竖立着一奇形大石,他们两人在石旁摆好了姿势,萨沙捧着
相机拍照。小汪的手搂着佳丽雅的腰。实在不像话!老蔡有点不悦。
讲到这儿,老蔡想起自己还有一些萨沙送的照片,要拿给我和老
侯看。他回宿舍取照片,我俩也走出保密室稍事松弛。老侯说,(老
蔡)看到了不正常的迹象,也意识到有问题,可怎么就不提个醒呢?
十几张照片在桌面上摆开,我和老侯骇然。这一男一女,有搭膀
子的,有搂腰的,有贴脸的。老侯一拍桌子说道:“要是一般的男女
青年,倒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我们是中国外交官,人家是外国女人呀!”
可更严重的情节还在后头。
晚7点,原定的座谈会结束,加利耶夫邀请客人们入席就餐。宾主
8人分坐两桌,老蔡、小汪分开各坐一桌。席间,老蔡只是为了礼貌,
才时而用嘴唇抿一点啤酒,作作样子;小汪则在苏联人面前不愿示弱,
喝了啤酒又喝伏特加,越喝越失控,以至不能自持。
老蔡看了看表,马上就是9点,心想该刹车了,便扭转话题,说了
几句感谢之辞,准备告退。转身找小汪,可是小汪和佳丽雅不见了。
老蔡疑窦顿生,便匆匆离席而去。
外面灯光疏疏落落,老蔡围着楼房转了两圈儿,未见任何踪影。
老蔡急忙上楼,在小汪门前敲了好一会儿,无任何反应。这时他想起
需要找到佳丽雅,转身上了三楼。正不知佳丽雅住的房间,一个虚掩
着的房门引起他的注意。他轻轻地敲了敲,无人回应,便迈进门去:
“佳丽雅,你住这里吗?”老蔡愕然驻足,倒抽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他找到了汪雨舟,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状态中找到他。
面前的床上,躺着一个赤条条的身子,只穿着短内裤,沉沉地睡着,
这就是小汪。侧旁摆着几件女人用的东西:衬裙、长筒丝袜。老蔡明
白: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小汪起来,快起来!”老蔡一边推搡一边叫着。他见小汪慢腾
腾地坐了起来,便拉起他的胳膊说:“快穿衣服。”
“怎么啦,我怎么在这里?”
“我正要问你呢。”
两人匆匆走出这不祥之地,回到小汪房间。老蔡心情十分沉重,
意识到自己的失职。得先把情况弄清楚,于是便继续追问小汪,这一
切是怎么发生的。
“我真的不知道,老蔡,让我想一想吧。”小汪坐在床沿上,双
手托着耷拉下的脑袋。
“你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喝的不算多呀,可不知道怎么觉得有点头痛,后来离开了餐厅,
再后来我也不记得了。”
“佳丽雅呢?”
“她好像和我一块儿出来的。”小汪已完全清醒过来,他顺手打
开收音机。这是数年外交工作培养出来的职业习惯,在房内谈正事时
要打开收音机或电视机,以干扰可能的窃听。他见老蔡急成那个样子,
又补充说:“老蔡同志,你放心好了,没发生什么事情。”
“都躺在人家床上了,怎么能说没发生什么事情!”
“反正没发生那种事情。”
两人心事重重,最大的心事是:回馆后如何向领导交待。
小汪说:“老蔡同志,情况的确糟透了,我有很深刻的教训要吸
取,我一定要好好反省自己,解剖自己。可我昨天毕竟没做那种事情。
再说,我们的工作一点儿也没受影响,当然工作主要是你干的。最重
要的是没出大问题,情况并不复杂。天下本无大事,我们何必无事而
自扰呢?”
老蔡听出话中有话,而且恰好与自己的心绪相感应,便直截了当
地问道:“回去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那要取决于你了。”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当然要看你自己的。”
两人相视,无语。可是眼神表达了不愿通过口腔说出的语言,两
人达成了“默契”,即不做无事而自扰的庸人,不使“并不复杂”的
事情复杂化。
次日,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汽车清晨从基地出发向伏龙芝驶去。
一路上,4个人都尽力装作若无其事。但生活不是演戏,掩饰不了的内
心真实,反潮般地溢形于表。两个中国人像是挨了闷棍,一路寡言少
语。两个苏联人则因初战告捷而内心庆幸,连司机萨沙的话也多起来。
汽车径直开到伏龙芝机场,主人皮笑肉不笑地送别了客人。
蔡、汪两人坐进了返回莫斯科的班机,摆脱了那尴尬不堪的处境,
但心情并未轻松下来。他们各自回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仍把这次遭
遇定位于不该发生的风流韵事。可是他们想的太简单了!哪里知道,
他们已踏上了克格勃精心设计的、易进不易出的“盘陀路”———中
亚那处登山训练基地是它的起点,明斯克那家旅馆是它的终端。
(下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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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白日,山川端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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