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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杜布切克与“布拉格之春”(五)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Nov 10 15:07:03 2002) , 转信
被霸权扼杀的春天――杜布切克与“布拉格之春”(五)(完)
被霸权扼杀的春天
――杜布切克与“布拉格之春”(五)
赵启强
本文系作者大著《光荣的荆棘路改革家们》第四篇第五部分。
十九
克里姆林宫有实力闯入捷克斯洛伐克的国境,却无法超越道义和国际准则的防线。因
为它无法扼断这个民族的咽喉,窒息她的声音。
既然改革派领袖承受了这副历史重担,他们就得走向结局。
进人8月,结局已经明朗了:要么停下改革,恢复旧的统治,要么走向悲壮的失败。
既然两种结局都只能是以改革派的失败告终。他们当然宁愿选择后者,这样至少能将
“布拉格之春”的精神完整和圆满地保存下来。
8月初,刚刚结束了切尔纳会谈的捷共领导又赴布拉迪斯拉发参加华沙条约6国首脑会
议。
此时,双方都对靠会谈解决问题不抱希望了。捷共只是为了把走向结局的过程尽量拉
长,同时将他们所应该做的都尽力为之;另一方却是为不可避免的武力解决争取准备的时
间。因北,会谈反而顺利了,只用了一天时间便签定一份冗长而空洞的协议。
在隆重的签字仪式上,6国首脑勃列日涅夫、哥穆尔卡、乌布利希、卡达尔、日夫科夫
和杜布切克都在联合声明上签了字;同时还为6国的友谊互相拥抱、亲吻。
大家都是轻松的,因为谁也没有把对方的保证当真。
捷克人民也理解这个协议的意义。他们说:“在1938年,我们亲身体会过那种写在纸
上、说在嘴上的‘友谊’究竟有多大价值。”几百万国民不安地注视着对方各种微小的动
作。每天晚上都有大量的群众聚集在普日科德街一个小公园里,那是布拉格人的政治讲坛
,是人民的街头议会。群众在那里发表即兴演说,辩论问题。他们最关心和谈论最多的话
题是那个强大的对手到底有没有勇气跨过道义和世界舆论的防线,来扼杀他们的春天。
历史磨炼了这个民族的预感能力。人民的预感是正确的。
莫斯科有力量跨过捷克的边境,它有不容怀疑的军事优势;但对跨过道义和国际准则
的防线,它不是没有过犹豫。
勃列日涅夫之所以敢在最后时刻采取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动,除了赫鲁晓夫12年前在匈
牙利的成功引诱着他之外,尚有两个原因:首先他摸准了西方心理上的弱点。他们不相信
苏联真会发动一场入侵,因而没有在外交和军事上对勃列日列夫有过预防和警告。
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苏联从捷克保守派那里得到了保证:他们可以在苏联出兵的
同时成立一个新政府,并立即发出请求苏联出兵的邀请。
凭借这两个条件,苏联以为可以把12年前在匈牙利演过的戏搬到东欧的任何地区上演
,而决不担心失败。
当几次谈判都未能扼杀“布拉格之春”的强大生命,当勃列日涅夫的耐心终于失去之
后,苏联军队于1968年8月20日深夜,开始了本文开头已经描写过的那场入侵。
苏联对西方的判断是正确的。在尖端的雷达系统掩盖下,8月20日深夜的军事行动居然
瞒过了毫无精神准备的北约组织。
西方国家得到的第一批消息是入侵两小时候后从布拉格电台播出的报道中得到的。
军事行动成功了,然而在政治上,克里姆林宫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
勃列日涅夫有赫鲁晓夫用过的剧本和导演手法,却未能在布拉格找到赫鲁晓夫在匈牙
利找到过的那类优秀演员能向他发出出兵邀请的捷克政治家。
这出戏的第一幕就失败了。
发动军事入侵之前,莫斯科也曾对政治入侵做了周密的规划。然而,这些计划都失败
了。
民主政治在与官僚政治的交锋中,显示了它无可比拟的优势。
在苏军入侵的8月20日晚上,捷共中央主席团正在召开会议。中央书记卡什帕尔作了一
个非常长的报告,主要是对两次会谈以后的国内形势进行批评,说捷共中央有人违背了会
谈协议精神。
这是莫斯科导演计划中的一部分:在卡什帕尔的发言之后,将由比拉克和英德拉提出
一个谴责国内反革命势力,要求杜布切克辞职的提议。
保守派知道入侵的具体时间,他们得将这场戏演到那一刻,然后,利用占领的消息通
过这个决议,并立即成立新政府。
会议在争论中拖延下去。总理切尔尼克几次离开会场去接电话。23时40分,总理最后
一次回到会议室时,他面色惨白地向全体与会者宣告:“那5个国家的军队越过了我们的边
境,他们要占领我们的国家。”除了保守派,其他人被这个消息吓得惊慌失措,说不出话
来。
然而以后的事态发展却没有如保守派事先预料的那样,主席团会在惊慌和绝望中通过
撤销杜布切克领导职务、成立新政府的提议;或是干脆在惊慌和军事威胁下到大使馆避难
。因为这一个判断,保守派已派保安人员把守了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和南斯拉夫驻捷克大使
馆。
事态一开始就违背了莫斯科的意愿。杜布切克在一阵忿怒之后,立即镇静下来,并以
他的惊人的沉着使整个会场安定下来。
中央主席团作出这样几项紧急决定:任何人不得辞职;所有领导人应坚守岗位;立即
起草捷共中央主席团对入侵的抗议声明。
8月21日凌晨2时,捷共在得知入侵消息两个多小时后,中央主席团的告全国人民书在
布拉格广播电台播出了。
告全国人民书宣告:5国军队越过了捷克斯洛伐克边界,“共和国总统,国民议会主席
,政府总理和党中央第一书记对此一无所知”。干涉军“应邀”而来的政治欺骗破产了。
另一方面,军事和暴力的征服仍然成功地按计划进行。凌晨3时,一排伞兵端着上了明
晃晃刺刀的步枪冲进了政府所在地。那里,从党中央大厦赶来的切尔尼克总理正在他的办
公室召开政府部长会议,他要表明捷克斯洛伐克的合法政府仍在行使权力。
政府官员全部被捕,被迫脸朝墙壁站成一排,切尔尼克总理却被押上一辆装甲车带走
了。
凌晨4时半,一队装甲车,一队坦克车和几卡车伞兵在苏联大使馆的小轿车带领下,包
围了捷共中央大厦,士兵封锁了这座建筑。一些军官和便衣人员冲进去扣押了杜布切克、
斯姆尔科夫斯基和民族阵线主席克里格尔。
军事征服完成了,政治较量开始了。
在政治较量中,节节败退的是具有强大军事力量的苏联和它在捷克斯洛伐克的代理人
;在这场斗争中,经过了民主洗礼的弱小民族在强权面前所显示的气节和精神力量,足以
与数十万军队抗衡。
21日凌晨,入侵士兵在布拉格和其它城市都遇到了群众自发的抵抗。
这使入侵士兵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因为他们曾被告之,到捷克斯洛代克去,是要
将捷克人民“从反革命手中拯救出来”,他们会受到人民的欢呼。
捷克斯洛伐克的青年人爬上坦克,把汽油倒在破布上点燃后,塞过坦克的排气管。几
十辆T-55、T-56在大街上熊熊燃烧,发生爆炸。有的坦克被画上希特勒的符号。
21日清晨,有几十人在这种自发的抵抗中被击毙,几百人负伤。
天亮后,人民含着眼泪服从了政府关于不进行毫无希望的武装抵抗的命令。
但捷克人采取了另外的反抗方式,青年人高举捷克斯洛伐克国旗,挥着死难者的血衣
上街游行。他们高呼“杜布切克!杜布切克!”以及“俄国人滚回去!”布拉格人用国旗
国徽的图象装饰街道和橱窗,还利用街头宣传手段把布拉格变成了反苏漫画和标语的大海
洋。以至占领军竟下了一道不准在墙上张贴标语漫画和不准举行公共会议的禁令。
布拉格人还发动了一场“街道无名化”的运动,他们将所有的街道牌和门牌号都拆掉
或涂上油漆,把路标去掉或掉转方向,许多地方被改成了“杜布切克大街”、“杜布切克
广场”。布拉格成了地理上的无名区,占领军的后勤计划搞得一团糟。
尽管这些有限的反抗并不能遏制最后的悲剧结局,却使这个弱小的民族给历史留下了
巨大的尊严。
自发反抗的形式是多样的,更有效的攻势是布拉格电台发起的。它表明新闻工具若能
真正成为人民的喉舌,将会释放出多么巨大的、令人战栗的威力。
我们从美国《纽约时报》的一位记者在1968年8月21日所作的广播记录中看到了这种威
力。从凌晨2时起,电台反复播出中央主席团告全国人民书;6时,广播了杜布切克的个人
声明。杜布切克从凌晨4时半被扣押到11时被正式宣布被捕,14时押解出党中央大厦,其间
还坚持用电话和便条与外界保持联系;6时30分,电台要求人民“保持平静,实行消极抵抗
”;7时,苏军进攻布拉格电台,几千名群众奋起保卫电台,用电车、汽车筑成街垒;7时
15分,女播音员呼吁:“希望大家保持平静和克制……武装抵抗是行不通的……我们的播
音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我们的时间很紧迫……广场前面的群众正用自己的身体阻挡占颌
军的车辆……”;7时18分,电台又播出了杜布切克的一封信:“我要求大家保持平静。在
当前的局势下要保持尊严。”播音员又补充说,“我们也将这样做。”播音员的语词是平
静的;7进25分,播音员反复说:“几百名群众正以自己的身体阻止坦克前进。”这时,收
音机里能听到枪声和飞机在电台上空低飞过的轰鸣声。播音员一会儿是向保卫电台的群众
讲话,一会儿又是向全世界宣告捷克民族正经历着的灾难;7时30分,在缓慢而悲哀的乐曲
声中,女话音员说:“当你们听到捷克斯洛伐克国歌的时候,捷克斯洛伐克电台的播音就
结束了,这就是说,电台被占领了。以后如果电台节目里出现了你们不熟悉的声音,不要
相信他们的活!”听到这里,做记录的美国记者和他的捷克女助手热泪漱漱而下……之后
,收音机沉默了,接着响起了捷克斯洛伐克国歌。
布拉格电台被占领了。
但仅仅隔了10多分钟,电台又通过郊区的发射台继续播音。8时15分,布拉格电台播出
了斯沃博达总统的告全国同胞书;8时20分,播出了科学院对入侵的抗议声明。
之后,布拉格电台又一次沉默,但库拉维亚、俄斯特拉发电台接过了这个任务。
然后是几十个地方电台继续了这场战斗,这样布拉格电台的技术人员就有时间建立地
下播出网。仅布拉格,就有十几处秘密播出点。
两天以后,电视台也从秘密地点播出了。他们将几乎所有阶层都有的抗议声明陆续广
播出去。
许多转入地下的报纸,如《红色权利报》、《自由言论报》都在工作人员的自发组织
下出版了。发送工作由自愿前来的士兵、学生担任。
占领军占领了捷克斯洛伐克的国土,却未能割断这个民族的咽喉,窒息她的声音。这
样,当8月21日凌晨,设在东德的华约司令部电台向“捷克斯洛伐克兄弟们”播出,说“你
们的阶级兄弟来支持你们了!”说“我们不是来干预你们的内部事务,而是来帮助你们打
倒反革命、保卫社会主义事业”时,就显得既滑稽可笑又厚额无耻了。
捷克洛伐克的新闻工作者不愧是人民的喉舌,不论在“布拉格之春”期间,还是被占
领的现在都是如此。他们喊出了人民绝不屈服的意志;又有效地组织号召了对占领军的抵
抗,长达两个星期之久。
这是一个难以征用的民族。面对着强大的暴力,她的人民敢于抗议,敢于反抗;而她
的政治家们却在更加艰难的条件下,组织了更加有效的抵抗。仅用一天时间,就秘密地召
开了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
这是政治史上的一次奇迹。
二十
军事上的胜利带给勃列日涅夫的是惨重的政治失败。捷共十四大的召开向他表明,他
可以用刺刀干任何事,就是不能坐在刺刀尖上。
8月21日,也就是在完成了全面占领的当天下午,被克里姆林宫选中的50人在布拉格饭
店开会。这里面大多是捷共中央委员,然而,就是将不是中央委员的其他人都算上,这50
人也只能占捷共中央委员会的三分之一,不够法定数字。
这次会议一直开到深夜,也没有实现会议目标:产生一个新领导班子领导的工农革命
政府,告诉心怀怀疑的全国人民,外国军队是哪位领导人请来的。
没有一个人敢承担邀请外国军队的责任,也没有谁敢站出来充当一个傀儡政府的首脑
。最后,只好组成了一个由比拉克、英德拉和科尔德3人组成的临时领导小组。
会后,发表了一个含糊其辞的声明:既要以《行动纲领》为今后的政策基础,又要求
人民保持秩序、与占领军合作。
可是当把3人领导小组的决议送到斯沃博达总统那里去批准时,这位身着军装的老将军
坚决拒绝参与任何组织新领导班子的事,他向苏联大使宣布:切尔尼克仍然是捷克斯洛伐
克合法政府的总理,要实行局势“正常化”,必须首先释放被囚禁的捷克斯洛伐克领导人
。
胜利者陷入了困境,那是被邱吉尔形象化了的困境:“你可以用刺刀干任何事,就是
你不能坐在刺刀上面。”
在捷克斯洛伐克,并不是没有占领者12年前在匈牙利找到过的那种人,只是在“布拉
格之春”唤醒的民主力量面前,这种人胆怯了,失去了行动的勇气。
与此同时,在政坛的另一侧,一些优秀的政治家在人民的支持下,迅速地恢复了实际
上巳经瘫痪了的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
这是一个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事;一支以社会主义和国际共产主义名义人侵的军队,
将一个共产党的首脑逮捕了,并实际上摧垮了这个党;而一些被安上“资产阶级、帝国主
义”和“反革命”“罪名的政治家,却冒着生命危险,去恢复这个共产党的组织,使它能
在非常时期恢复自己的威信和对全国人民的领导。
1968年8月22日11时18分,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第十四次非常代表大会,在布拉格切卡
德工厂礼堂召开。
开始有900多位代表到会,到晚上休会时,夏天选出的“十四大”1543名代表中,已有
1192名出席了大会。代表资格是合法的;到会人数也够作出决议所需要的法定人数。
大会召开的时间和地点是由秘密电台在头一天的广播中通知的。大会能在占领军的鼻
子下召开,是因为对方不相信“十四大”会在电台公布的时间地点召开,以为这仅仅是声
东击西的计谋。
21日晚至22日凌晨,全国各地的数百名“十四大”代表乔装打扮,带着以惊人速度制
造的假证件来到布拉格。
早晨,上早班的时候,切卡德工厂门口,几辆救护车送进出出,把化装成病人、医生
、护土、司机的党的领导人拉进厂,另一些代表则化装成赶早班的工人。
会议期间,切卡德厂的工人民兵带着子弹上了膛的冲锋枪、步枪和一门反坦克炮守卫
着工厂大门,保卫着党代会。
这次秘密召开的全国代表大会,选出了一个114人的中央委员会和一个27人的中央主席
团。
大会重申了对杜布切克的信任和支持,并将他和斯姆尔科夫斯基、切尔尼龙、克里格
尔再次选入中央主席团。
新当选的中央主席团委员有奥·希克教授,作协主席爱·戈尔德斯图克以及地下电台
负责人赫兹拉尔。
在新当选的中央委员中,没有一个知名的保守派。
代表大会通过了一份告全国同胞书,抗议了5国军队对捷克主权的侵犯,并庄严宜告:
“没有任何一个有资格的党或法定的当局曾要求过这种干涉……在此之前,捷克斯洛伐克
没有发生反革命事件,社会主义的发展也没有受到威胁。”告同胞书还向占领军发出严重
警告:“立即释放被扣押的领导人。”“外国军队撤离我国。”
“社会主义的捷克斯洛伐克决不会接受一个军事占领当局,也不能容忍一个靠占领军
势力扶植起来的伪政权。”告同胞书还向占领军发出了非常强硬的最后通牒:“如果在24
小时以内不与我国自由的国家和党的领导人开始谈判撤退外国军队的问题,如果不让杜布
切克同志及时就此问题向全国讲话,代表大会要求全体劳动人民在8月23日中午12时举行一
小时抗议罢工。”捷共“十四大”给人类文明、进步留下了一份意义重大的文件。这份告
全国同胞书多少恢复了我们对历史进步的信心,暴力并没有让苏联得到它在1956年所征服
到的东西!
8月21日是克里姆林宫取得一次不小的军事胜利的日子,但正是从那一刻起,勃列日涅
夫一定痛苦地发现,这胜胜利给他带来的灾难并不比给捷克民族带来的少;他一定悲哀地
感到自己是历史上最不走运的政治家。在政治史上,难道有过如此惨重的失败吗?没有!
如果要追究政治责任,没有一个政治家在有了这样的失误之后,还可以从事政治!幸
亏,勃列日涅夫是在一个无需承担责任的政权里行使权力的。
捷关十四大是共产党组织效率、政治斗争的典范。
代表大会还通过了给杜布切克的致敬信:
杜布切克同志:今天在这里开会的第十四次非常代表大会向你致以热烈的、同志般的
问候。我们对你为我们党和我们祖国所做的一切工作表示感谢。我们的青年人手执鲜血染
红的国旗在布拉格游行,反复高呼“杜布切克、杜布切克”,这充分证明你的名字已经变
成了我国主权的象征。我们对非法囚禁你和其他几位同志表示抗议。
代表大会再次将你选入新的中央委员会,我们继续把你当作我们的领导人。我们坚信
,捷克斯洛伐克民族一定会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你也将和我们重新欢聚一堂。
一个党代会向它的领导人致敬并不少见,几乎每一次党代会都会以口头或文字向新领
导人表示热爱、忠诚和感谢。然而我们难以判断,在这类致敬中,多少是对领袖的诚挚的
爱,多少是对权倾一时的主宰的畏惧和奉承?但我们可以断定,上面这份致敬信中,有的
只是对领袖本身的热爱、信任和尊敬。因为此时,这位47岁的领袖已经完全失去权力,而
成为克里姆林宫的一名阶下囚。
二十一
“布拉格之春”逝去了,但她没有死亡,那隐隐闪烁的一点星光里,还珍藏着她美丽
的理想和半个世界的希望……
杜布切克的囚徒生活很短暂。21日,他和斯姆尔克夫斯基、切尔尼克、什帕切克被搜
过身后,在自动步枪的押送下,坐装甲车到机场,再乘运坦克的运输机和没有座位的军用
飞机到了莫斯科。他成了十足的囚犯。
到莫斯科后,他们被允许洗澡、刮脸,还给他们送来了干净的衬衣;更进一步,莫斯
科要把他当成一个国家的首脑坐下来谈判。
这种变化的原因是莫斯科没能在布拉格拼凑出一个取而代之的政权;而十四大的召开
又重申了全党对杜布切克领导地位的确认。
勃列日涅夫还得用那种恼人的、屡遭失败的谈判来解决捷克斯洛伐克问题。
在这次所谓的谈判中,杜布切克面对的是一份早已拟好了的,请求苏联出兵的邀请书
,而勃列日涅夫夫面对的是他刚刚从囚室放出来的代表。
这一次,勃列日涅夫绝对主动,他可以随时将谈判代表变成囚徒。杜布切克和他的朋
友的处境比当囚徒的前几天更险恶了:历史的重担,民族的重担都压着他们身上。
他们拒绝签字,他们表示:“一千几百万捷克斯洛伐克人与其投降,宁可选择死亡。
”然而克里姆林宫并不害怕别人的死亡,他们说:“这对我们算不了什么!在战争期间,
我们有比你们全部人口还要多的人死在德国人手里!”克里姆林宫不需要谈判,只要签字
。他们说:“你们现在不签,过一个星期再签,一个星期不签,过14天再签。如果过14天
还不签,那就过一个月再签。”他们有的是用武力抢占的时间,他们能等待。
历史也等待着。这个民族的凶吉祸福难以预料。
杜布切克和他的战友反抗过:他们不签字,他们可以选择自杀。然而他们无权为整个
民族选择死亡。后来,从国内来的代表提醒他们,说国内尸体堆积如山,说他们有责任不
惜一切代价结束这种状态,应该让这个弱小的民族生存下去,应该把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
的流血、死亡减少到最低限度。
他们犹豫了:签,还是不签?
这是比哈姆雷特个人的生死存亡重大得多的选择,这是关于和平与流血、个人与民族
、屈辱与尊严的选择。他们问自己,他们相互询问:应该签,还是不应该签?
要是可以选择个人的死亡就好了,要是可以回避这样的选择就好了。然而他们必须选
择,必须为整个民族作生死攸关的选择。
人的意志力可以让强权束手无策,但面对历史的劫难,人的意志却常常是那样的软弱
无力。与强大的霸权相比,捷克斯洛伐克民族太弱小了。
他们犹豫了很久很久,还是在协议书上签了字;他们思考了很久很久,还是无法肯定
该不该这样做?
一直到1974年,当斯姆尔科夫斯基临近生命终点之际,还在深深的痛苦中继续着这种
痛苦的思考:“我做对了,还是出卖了祖国?我不知道……”杜布切克和他的战友被责任
心和良心压迫着。
1968年8月27目的黎明尚未到来之际,杜布切克和他的战友带着民族的巨大创伤,回到
了黑沉沉的布拉格。
从照片上,我们清楚地看到这些春天的明星们低垂着头。他们是在向父老兄妹深深地
低头请罪,他们没有完成民族的嘱托。
19世纪的捷克诗人杨·聂鲁达说过:“只有在人民面前,我们才能低下头来!”
向人民低头,不是羞耻和痛苦的事,那么向历史屈服,向历史低头呢?
8月27日下午5时,布拉洛电台播放了全部的贝多芬第五交响乐《命运》之后,杜布切
克发表了8月21日悲剧以后的第一次广播电视讲话。
他的整个神情是疲惫不堪的,他的讲话断断续续,并且常常停顿下来有时是在痛苦的
追忆,有时是极力地克制。
他向人民报告已经有了一个让5国军队分期撤出的协议。他说,为了这个协议,我们“
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我们不得不采取若干临时性的特殊措施来限制我们所取得的民主和
自由……”杜布切克努力振作起来,他想告诉人民,希望还是有的,春天还会再来。他说
:“我们将坚决地和始终如一地捍卫捷克斯洛伐克的社会主义政策……”他突然停顿下来
,他无法欺骗人民。他被沉重的现实压垮了。
收音机里的声音沉寂下来……而电视机前的人们看到他们的领袖为强忍眼泪而无法讲
话……
1分钟,2分钟,3分钟沉寂之后,杜布切克继续演说,“亲爱的听众们,在这临时决定
的讲话中,如果时而出现停顿,我请求你们原谅我……”在大街上听广播的人失声痛哭起
来……这一刻,领袖和人民的感情完全交融在一起了……
这次广播电视讲话还没结束,许多电报和信件就寄到电台、电视台。很快就有了一句
口号在当天和以后的日子里流行开来,那是人民对杜布切克的谅解、安慰和支持:“我们
跟你在一起,请跟我们站在一起吧!”“布拉格之春”给政治家留下这个礼物之后,便匆
匆从布拉格的政治舞台上消失了。
当历史艰难地、还没从辉煌而又多灾多难的60年代走出去,终于上了台的保守派就迫
不及待地开始了政治清洗。
斯姆尔科夫斯基、克里格尔等最激进的改革家被开除出党,许多编辑、作家和电视台
评论员被放逐到工厂、农场劳动,有的进步人士甚至被逮捕关押。
对杜布切克的迫害要晚一步,他在“布拉格之春”期间迸发出来的伟大力量尚有余威
,新的当权者只敢偷偷摸摸地、一点一点地对他进行剥夺:1969年4月,他被撤销第一书记
职务;9月,被解除中央主席团职务;年底,被任命为驻土耳其大使,实际上是被放逐到异
邦;1970年元月,被停止党籍;5月,被召回国;6月26被开除出党。
这位18岁就加入共产党的政治家,离开了他为之奋斗了30年的党。此时,他年仅48岁
,棕色头发过早地变得灰白。他带着顽强的沉默离开了布拉格,到斯洛伐克的一家工厂办
公室去工作了……
寒冬降临了,到处都是冷嗖嗖的寒风,仿佛要将漫长的冬日冻结住,要将铺天盖地的
绝望冻结住,仿佛寒冬将不再离开布拉格。
然而,只要寒冬不能将一个民族的生命冻结,她们就会迎得另一个春天。对此,历史
将作出证明;或许,历史老人的动作过于迟缓,捷克人不愿意等待,他们已经等了300年了
,他们要自己作出证明。
回答是由捷克斯洛伐克最优秀的儿子作出的。1969年元月16日,18岁的布拉格学生杨
·帕拉赫在瓦茨拉夫广场中心点火自焚,抗议外国军队入侵,呼唤逝去的春天。
帕拉赫点燃了自己,给冷冰冰的布拉格带来了一丝温暖、一线光明。
就象帕拉赫在遗书中称自己为“火炬一号”一样,在他的照耀下,我们看到了“布拉
格之春”的光芒并没有死亡。尽管在历史的苍穹上,她仅仅是一点星光,但她活着,并且
至今还闪烁着美丽的光芒。如果我们愿意走近一点,还能发现把她是个庞大的世界,她还
蕴藏着巨大的生命力……
附录:《与杜布切克对话》
作者:希望谈论“布拉格之春”不会触动您心灵上的创伤。
杜布切克;相反,我感谢人们还记着“布拉格之春”。
作者:“布拉格之春”是社会主义改革道路上一块夺目的里程碑。谁也无权忘记历史
。
杜布切克:仅仅是历史!难道春天会永远逝去?
作者:辉煌的历史。
杜布切克:历史只记录死亡了的,可她还活着。
作者:请原谅……她来去匆匆,1968年8月的军事入侵把她杀死了。
杜布切克:她的精神还在,她所产下的希望与民主和人道相结合的社会主义至今还活
着。作者:那只是理想,历史要沉重得多。赫鲁晓夫失败了,纳吉失败了,您和您的“布
拉格之春”也失败了。难怪有人在问:“有过成功的改革吗?”
杜布切克:也曾有人问过:“有过真正的社会主义吗?”正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捷
克斯洛伐克民族举起了“布拉格之春”这面旗帜。
作者:“布拉格之春”也没有给你们送来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
杜布切克:那是因为历史不能不给1968年的苏联一个勃列日涅夫式的政权。
作者:1956年,匈牙利人的改革失败了,我们说这是历史的局限;过了12年,你们还
是败于历史的局限。历史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熟,才能进步?
杜布切克:就在今天。我们不能假设1968年的苏联能有今天这样的政权,但我们可以
。假设有了1989年的大动荡,如果“布拉格之春”能重新降临,她肯定可以让社会主义死
而再生。
作者:让社会主义的再生,除了勃列日涅夫式的霸权干涉,就不再有别的障碍?
杜布切克:有,那就是官僚政治。但我们在1968年已经证明,它是可以被打败的,用
民主政治。
作者:您只谈到了政治,而和改革联系在一起的还有生产力低下、劳动积极性不高以
及更让人头疼的国有经济的改造问题……
杜布切克:这些也是政治。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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