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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ell (军人的梦), 信区: Green
标  题: 江河之恋:记水利水电工程专家张光斗院士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7日00:38:00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编者按:第四届光华工程科技奖日前在京颁发,19位在我国工程科技及管理领域取得突
出成绩、作出重要贡献的科技工作者获此殊荣。他们中既有多年来躬耕科苑、贡献卓著
的资深院士,也有近年来崭露头角的年轻工程师、科技工作者。
    今天,本报刊登通讯《江河之恋》,介绍张光斗院士的“水电人生”。作者饱蘸墨
彩,热情讴歌了张光斗院士对中国科技事业作出的卓越贡献,颂扬了他严谨求实的科学
态度、刚正不阿的道德情操和国家人民利益至上的赤子情怀。对于其他获奖者,我们也
作了简要介绍。
    与张光斗等获奖者在科技领域作出的贡献一样,他们的科学态度、道德情操和赤子
情怀,同样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这笔精神财富
弥足珍贵,必将激励更多的人为了理想而努力奋斗。
    如果不是中国工程院与清华大学出面“游说”,我们采访张光斗的计划很可能落空
。作为当代中国的“水利泰斗”、两院资深院士、著名工程教育学家及何梁何利奖、光
华工程科技成就奖等诸多科技大奖的得主,张光斗的身边一直不乏新闻界的“追捧”,
可他总是婉言回绝。张先生常说:“我受之于国家和人民的多,为国家和人民工作的少
。回顾过去,深感惭愧和不安。”
    而一旦应诺,张光斗的认真劲头又来了。当我们赶到位于清华大学西南角的寓所采
访他时,这位90岁的老先生早已站在夏日的骄阳下迎候了。他头戴草帽,脚穿布鞋,乍
看上去就像一位终年栉风沐雨的农夫。他的背如弓一样驼曲着,头颅却倔强地高扬着。

    “我选择水利事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国家和人民的需要。”
    走进张光斗简朴的寓所,只见迎面墙上悬挂着几幅飞瀑湍急、气势雄伟的水电大坝
的照片,似在炫示着主人不同寻常的“水电人生”。陪同采访的清华大学水利系的老师
告诉我们,这些大坝都是新中国成立后,由张先生主持或参与设计的。
    事实上,张光斗设计水坝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纪30年代。早在那时,年仅20多
岁的他就在四川龙溪河流域主持设计了桃花溪、鲸鱼口等第一批由中国人自行建造的水
电站,首开我国独立开发水电资源的先河。解放前夕,国民党政府多次下令,让张光斗
把自己多年参与查勘、积累的水电资料送往台湾,可他就是不肯。在地下党的帮助下,
张光斗巧施“掉包计”,将假资料交出去,20大箱真资料藏到地下保存。解放后,他将
这些资料全部捐赠出来,成为国家“一五”期间水电建设的重要依据。
    在新中国规模空前的水利水电建设中,张光斗渊博的学识和高深的造诣得到了充分
的施展和发挥。1951年,他负责人民胜利渠的设计任务,首次大胆尝试,破堤取水,将
滔滔黄河水引入两岸农田,为下游引黄灌溉开辟了新路;1958年,他受命设计我国华北
地区库容最大的密云水库,在国内首次采用混凝土防渗墙、粘土薄斜墙等革新技术,创
造了水利工程“一年拦洪、二年建成”的奇迹,为首都人民保留了“一盆清水”。身为
清华大学教授,张光斗在全国高校中第一个开设水工课,编写了第一本专业教材,招收
了第一批水工专业研究生……
    正如人们评价的那样:在中国,从黄河上游的龙羊峡、拉瓦西到长江中上游的葛洲
坝、三峡,从雅砻江的二滩到红水河的龙滩,没有哪一座重要的水坝在遇到重大技术难
题时,没有得到过张先生的指导;而直接聆听过张先生教诲,得以在工程建设中攻克难
关的中国水利工程师,更是难以计数,绝不仅限于张先生亲自培养的5000多名清华学子
。念及张光斗对中国水利水电事业的卓越贡献,全国政协副主席、原中国工程院院长宋
健称赞他为“当代李冰”。
    “我选择水利事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国家和人民的需要。”翻开先生的自传《
我的人生之路》,张光斗笃定科技报国、志在江河安澜的人生追求如叶脉般清晰可辨。
早在青少年时期,“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切肤之痛就使他深刻地体会到:落后就要挨打
,实干才能兴邦。从而下决心学建筑工程,将来成为一名对国家和人民有用的工程师。
上海交大土木学院毕业后,他考取了清华大学留美公费生,先后在美国伯克利加利福尼
亚大学和哈佛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期间,他多次徜徉在田纳西河河畔,看到这条曾经兴
风作浪犹如蛟龙一样的野河如今乖乖地流淌时,心中感慨万端:什么时候,中国这个拥
有世界级河流的国家,也能征服洪水的肆虐。
    梁园虽好,毕竟他乡,归去来兮。“七七事变”后,他不顾导师的盛情挽留,放弃
继续攻读博士学位的机会,毅然回到祖国。他说:“国将不国,我心何安。”解放前夜
,在华工作的美国水电工程师力邀张光斗“逃离沉船”,赴美工作。他回答:“我是中
国人,中国人民养育、培养了我,我有责任建设祖国,为人民效力。”对张光斗来说,
优厚的物质利益诱惑怎敌得过他对祖国江河的拳拳爱恋。
    “再苦再难,能为国家和人民工作,心也安了。”
    年轮显示着树木的年龄,而张光斗的人生是以一座座水坝为年轮的。从业68年来,
除在清华园的三尺讲台上传道授业解惑外,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崇山峻岭、急流险滩
间度过的。在施工现场,这位身材瘦小的大教授总是头戴安全帽,脚蹬没膝高的黑色胶
靴,和工人们一道下基坑,爬脚手架。为了查勘到第一手资料,他时常像壁虎一样匍匐
爬行于悬崖峭壁,有时甚至如野人般露宿荒郊。
    一直到了耄耋之年,身体已大不如前了,张光斗仍然要“事必躬亲”。接受采访时
,他刚刚从三峡工地回来。作为国务院三峡工程质量检查专家组的副组长,近年来张光
斗每年都要数次赶往他魂牵梦绕几十年的大三峡,帮助解决技术难题,向国务院提交检
查报告。对于工程关键部位,再艰难他也要亲自去看一看,亲手摸一摸。有一次,为检
查导流底孔过水表面是否光滑,年近九旬的张光斗,竟沿着脚手架,从大坝基坑一直颤
颤巍巍地爬到56米高程的底孔仓面。事后,他对带队的全国政协副主席、专家组组长钱
正英说:“我实在是爬不动了,不然,我非要爬到更高的地方看一看。”张光斗经常用
中外水电史上一些失败的例子告诫年轻的水电工程师:一根残留的钢筋头会毁掉整条泄
水隧洞。一定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对国家和人民高度负责。
    苟利国家人民,岂因祸福避趋。正是因为怀有国家人民利益至上的博大胸襟,张光
斗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敢于坚持原则。20世纪50年代,张光斗陪同前苏联专家查勘黄河
潼孟河段,研究开发方案。在潼关坝址选择上,他和前苏联专家意见有分歧,并展开激
烈的辩论。在当时“一边倒”的声势下,敢和“老大哥”争论,这可不是一般的问题。
个别领导在谈话中批评他“不虚心向苏联专家学习,还死抱着腐朽的资本主义那一套不
放。”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倔强的张光斗还是坚持己见,据理力争。
    即使身处极端艰难的逆境当中,张光斗的责任意识和奉献精神也一如既往。1976年
7月,唐山大地震波及密云水库,大坝发生滑坡,正在黄河小浪底勘察的张光斗被急召回
京。当时正值“文革”后期,他还属于被审查对象,工宣队负责人明确向他宣布:“设
计方案你要负责,但不能在图纸上签字。”蒙受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张光斗还是义无返
顾地投入到抢险加固工程中。他说:“我是为人民工作的,不是为哪一位长官工作的。
让我签字也好,不让我签字也罢,反正我要对老百姓负责。”
    如果说过去的坎坷际遇、是非恩怨都如风飘逝,不再追怀也无须追怀了,老来丧子
的哀痛却是刻骨铭心、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怀的啊。1980年夏天,张光斗唯一的爱子因脑
溢血病逝,年仅37岁。当时他正在葛洲坝工地审查设计方案,“当我从工地返回家中,
看到6岁的孙女正站在灵床前哭泣,我心如刀绞。”可为了对工程设计负责,张光斗硬是
强忍悲痛,在追悼会结束后的两天时间里,和泪写出一份大坝工程审查意见书,分送水
利部和设计单位。“再苦再难,能为国家和人民工作,心也安了。”对张光斗来说,惟
有加倍地工作,才能排遣心中的哀痛,才能告慰九泉下的亡灵。
    “国家早日强大,人民共同富裕,是我最大的心愿。”
    张光斗爱管“闲事”、常生“闲气”、好批评人的“毛病”是出了名的。和他接触
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住“小辫子”,然后是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的一通分析和议论
,连带质问、呵责,直至对方哑口无言。
    看到学生宿舍的水龙头没关上,他会跑过去,边关水龙头边大声训斥:“你们这些
小年轻的,早晚一天会尝到没水喝的滋味。”在一些企业参观,管理者大讲生产线是从
某某国家进口的、如何如何先进,他马上跟上一句:“在消化、吸收方面,你们做了些
什么?”到基层调研,目睹个别官员乘坐豪华轿车,终日大吃大喝,他的脸色立即阴沉
下来,眼光直直地逼视过去:“你如此排场,当地老百姓日子过得怎么样?”……
    不熟悉的人可能对张光斗的咄咄逼人感到不舒服,可回过头来静心细想,老先生只
是借机一吐心中块垒,是对事不对人的。而他关心的问题又何尝不与国计民生息息相关

    岁数大了,张先生外出的时间相对少了些。也许是一辈子跑惯了水利工地,家里的
清净和悠闲他很难适应。每天吃完早饭,他都要步行近2公里赶到办公室,进门第一件事
情是浏览当天的报纸和信件,遇到他认为不对的事,马上就会给有关部门打电话或者写
信,提出建议,呼吁呼吁。如果问题特别重大,他会搜集大量资料,拿出充分论据,写
成文章投寄报刊,甚至上书中央。
    “我国水资源紧缺,洪涝和旱灾交加,而水污染又十分严重……节水与开源要并重
,必要时进行跨流域调水,如南水北调等。”1989年,张光斗与水利水电科研院陈志恺
所长联名上书中央,力陈我国水资源的严峻形势,提出解决对策。中央领导不久批示:
“要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此后,水资源保护与开发被列为国家战略重点,水
利事业进入了一个新的大发展阶段。针对工程技术被忽视、高等工程教育一度受冷落的
情况,他多次大声疾呼:要尊重工程师,重视工程技术和工程教育的发展。1992年,他
和王大珩等6名中科院院士联名上书,直接促成中国工程院的成立。在他的建议下,经国
务院批准,中国工程院于1997年启动“中国可持续发展水资源战略研究”课题,由钱正
英和他牵头,组织34位两院院士、近300位专家,对水资源状况进行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
的调查,并形成报告,为我国解决新世纪水问题提供了权威决策参考。
    张光斗对国家大事求其真,责之切,对自己的事却得过且过,从不计较。为改善院
士住房条件,国家拨专款盖好院士楼,力请张光斗入住,可他坚辞不受。“和一般人比
起来,我虽不算富裕,可衣食无忧。现在国家还比较穷,一些老百姓生活还很苦。我搬
进豪华住宅,心里会难过的。”
    “国家早日强大,人民共同富裕,是我最大的心愿。”采访归来的路上,先生的这
句话久久在耳边回响。这声音苍老沙哑,却如黄钟大吕般撞击心扉,余音久远。
    两鬓多年作雪,存心至老还丹。在张先生的心中,激扬澎湃的江河之恋背后,涌动
着一个古老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百年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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