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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ugemouse (我心飞扬), 信区: Green
标 题: 政策评议:中国为什么放弃日本赔款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3月26日21:33:2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一个政治经济学的假说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贾保华
[作者说明:有时对国内问题的深入研究需要等待国外发表的材料——这不总是因为“人
有我无”或“人多我少”,而是因为我们的许多条条框框限制了自己。比如,中日战争
赔款问题就是一个例子。据日方的公开资料:在研究建交条件的时候,日本曾打算参照
与韩国和东南亚建交的先例,向中国支付战争赔款。然而,中国政府却一口回绝——这
不仅使日本出乎意料,也使中国百姓大吃一惊。但是,由于国内资料的缺乏或不公开,
直到今天我们也依然没有明白其中的奥妙。所以,每当中日之间发生政治或外交摩擦的
时候,中文网站上的有关议论就格外地热烈。
3年前笔者曾经根据传入国内的国外解密资料,对此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文革是中国
放弃日本赔款的主要原因。不过,当时的编辑们却不敢公开发表笔者的文章。现在,由
于舆论自由度显著增加、这个问题也被公开谈论,所以笔者的旧稿拿出来恐怕也不会遭
到反对了。2002年3月4日]
一个难解之“迷”
1971年中国和日本建交——当时也叫“中日邦交正常化”——的时候,给世人留下的一
个最大的难解之迷就是:中国为什么没有向日本要求战争赔款?
按照当时国内的宣传“口径”,这里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为了“中日友好”,二是
因为日本人民在战争中也遭受了损失。对此,不要说普通百姓难以心悦诚服,即使是研
究外交关系或日本问题的专家,也难免疑虑丛生。不过,由于当时正处于“文革”时期
,加上毛泽东的绝对权威,因此,人们心中的这些不满和疑问,既不可能公开讨论,也
不可能得到解答。
所以,如果不是近几年《参考消息》详细转载了当年的“毛泽东与尼克松等人密谈记录
”的话,我们后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时这一重大决定背后的真相。
下面是1999年1月19日该报刊登的基辛格记录的毛泽东的有关谈话内容:
“……日本侵略中国13年,他们占领了中国大部分土地……在对日关系上,我们没有要
求他们赔款,以免增加日本人民的负担。而且要计算赔款非常困难,没有任何会计能够
做到。只有以这种方法我们才能消除敌意,改善两国人民之间的关系。”
如果记录准确无误,翻译也忠实原文的话,那么,从毛泽东的讲话中,可以了解到当时
不要求日本赔款的原因,其实不是有两点,而是有三点:一是避免增加日本人民的负担
;二是计算上的困难;三是为了消除中日之间的敌意。而当时国内的宣传“口径”只传
达了其中的第一点和第三点,而有意“遗漏”了第二点。
虽然第一点和第三点文字不多,但是恐怕称得上是“言简意赅”或“语重心长”,因为
在它的背后,实际上反映了毛泽东对于历史与现实、政治与文化、金钱与道德、乃至战
争与和平等问题的观点,因此,即使在今天按照笔者这样的普通人的水平,也未必能够
充分地理解和领会。例如,可能有很多人会认为这两条理由提的好,充分显示了领袖人
物的“高瞻远瞩”和“博大胸怀”;还可能有许多人会说,它们反映了某些中国古人提
倡过的“与人为善”和“以德报怨”的思想;反之,也可能有很多人会举出一些后来发
生的、特别是这些年来众所周知的实际例子,来说明这两条理由未必合适。
笔者无意卷入这种争论,而仅想对毛泽东提出的第二点理由谈一点看法,即在这一条理
由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不要求日本赔款的真正原因。
损失如何计算
首先,笔者认为:“计算赔款非常困难”——这个判断是对的,但是有所夸大;“没有
任何会计能够做到”——这个结论不仅夸大,而且是错的。因为日本占领中国时间长、
地区广,因此,即使在当时就已经公开发表了大量的、详细的、门类齐全的统计资料和
各种出版物。以下是笔者根据日本的公开资料信手举出的几个例子:
“满铁”调查部的《中国经济开发方策及调查报告》与《华北产业开发计划资料》、东
亚研究所的《中国占领地经济之发展》与《日本对华投资》、兴亚院的《华中重要国防
资源食粮作物调查报告书》与《华中华南新旧法币全面兑换及旧法币禁止使用有关资料
》、日本银行的《日本对日元地域贸易统制》、正金银行的《每半季汇兑及金融报告》
、联合银行的《中国联合准备银行五年史》、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的《昭和18年度华中
储备券资金发放与回收调查说明资料》、大东亚省的《昭和14年以来华北谷米生产统制
有关资料》与《昭和20年度中国主要资源供求及运输力估计》、大藏省的《共荣圈与本
国资金交流情况》、日本大使馆的《华北蒙疆主要农产品供求表》、华北开发会社的《
昭和15年度华北开发会社及关系会社概要》、华中振兴会社的《华中振兴会社关系事业
成绩分析统计表》、华中铁道会社的《会社营业年报》,等等。
战后,除了成千上万的日方官方的公开资料以外,日本学者也对战时中国和亚洲遭受的
损失,进行了深入的系统研究,并且发表了大量的论著。因此,根据日本的文献,加上
原先国民党政府留下的资料,特别是中国国内的人证物证,中国的专家学者完全有能力
对本国遭受的战争损失和人员伤亡,做出比较可靠的统计和计算。另外,退一步说,即
使在“文革”中所有的资料都丢失了,所有的专家学者都作为“臭老九”被“打倒”了
,那么,还有另一个有效办法可以采取,即依靠群众,层层申报,最后汇总,这样也可
以详细地了解各种损失情况。
笔者提出的假说
从历史经验来看,不论在哪个部门,也不论进行什么活动,依靠专家或依靠群众的两种
办法,都曾经被广泛地采用过。此外,即使不要求赔款,任何一个国家对于诸如地震、
水灾、旱灾、事故、犯罪、战争等造成的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进行统计和分析,也是一
项必不可少的工作。
因此,令人费解的是:第一,为什么国内有关部门和专家对有关资料竟然没有进行整理
和研究?第二,为什么在还没有采取任何一种办法尝试之前,毛泽东就得出了计算损失
“非常困难”的结论?第三,即便这种统计工作确实是“非常困难”的,那么为什么毛
泽东没有象往常那样表现出迎难而上的英雄气概,反而知难而退了呢?
笔者认为,探讨这里的“秘密”,可能比争论毛泽东提出的另外两个理由的是非曲直,
还要有更重要的现实价值。
为此,首先需要回到当时的时代背景:“文革”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它的显著的特
点是“突出政治”和“以阶级斗争为纲”,因此,人们的任何言论与行动都必需符合那
个时代的目的与要求,否则就可能犯错误,甚至成为人民的敌人。而对战时损失进行统
计、对战争赔款进行计算、或者接受日本的的赔款,都属于技术或经济问题,虽然它们
本身具有一定的政治含义,但是与“文革”的直接目的和要求却是背道而驰的。这就是
笔者在本文中提出的假说或解释。
对此,可能许多读者会提出异议:当时不是流行“忆苦思甜”活动吗?不是到处传唱“
沙家浜”和“红灯记”等歌颂抗日英雄的样板戏吗?不是每年都要有组织地举行庆祝抗
战胜利和声讨日本军国主义的活动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说进行有关战争损失的统计和
计算、甚至接受日本的赔款就不符合当时的政治要求呢?
对于这些合理的疑问,由于有关的当事人早已去世,加上还未见到更多的类似的“密谈
”或“记录”发表,因此,下面有必要对笔者提出的假说做出进一步详细的说明。
第一个说明
如果采取依靠专家的办法进行统计的话,首先就需要动员和组织各个行业和部门的专家
,因为它不仅涉及到统计,还涉及到了外语、历史、地理、军事、政治、经济、金融、
法律,以及工业、农业、技术、科学等诸多方面。其次,它需要动员和组织全国各地的
专家,因为中日战争不仅时间长,而且地区广。因此,这些专家的数量可能会达到上百
人,如果加上其他辅助人员,可能会超过上千人,甚至更多。
采取这个办法会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不是技术上的,而是政治上的,因为一旦这些
专家学者被组织和行动起来,它就会成为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独特的知识“大军”
。显然,让这么多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如此“兴师动众”、“耀武扬威”,肯定是
不利于当时的政治气氛的,甚至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比如说,某个专家可能早就被打
成了反动学术权威,正在农场被监督劳动。突然,上边来了指示,叫他去从事科学“研
究”——尽管可能也不会受到重用,也不会因此被当作“自己人”——但是,这些知识
分子及其亲友可能会感到扬眉吐气,而那些靠“整人”起家的“造反派”们可能会如芒
刺在背,那些当年“随风倒”的普通群众可能会自我反省,而整个社会也可能会出现重
视知识和人才的风气。
显然,不论哪一种情况出现,也不论出现的时间长短和范围大小,它都不可避免地会导
致一个结果:即人们对“文革”的目的和做法必然产生广泛的怀疑,从而形成一种强大
的力量,阻碍它继续进行下去。
第二个说明
如果采取依靠群众的办法进行统计的话,那么,这就需要让全国人民把“革命”暂停一
下,先翻家底,再算旧帐,然后才能上报汇总。
采取这个办法会遇到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不是技术上的,而是政治上的,即地主、
富农、资本家、右派、走资派等“阶级敌人”可能也要申报损失——因为他们当中的一
些人的财产也是在日本侵略中国的时候被剥夺了的,而且统计人员也不能因为他们的政
治身份而拒绝申报。于是,这样一来,除了引起“敌我不分”、阵线不明的问题以外,
那些在文革期间被打倒的、但在抗战时期曾经有功的“阶级敌人”可能会借机“翻案”
;而那些一直立场坚定的革命“左派”可能会对他们产生同情怜悯,甚至会赔礼道歉;
与此同时,那些当年的“开明士绅”或统战对象的后代,也可能会与抗日英雄的子女们
重温旧情,甚至会握手言和。
显然,不论哪一种情况出现,也不论出现的时间长短和范围大小,它都不可避免地会导
致一个结果:即民族感情势必超过阶级感情,民族仇恨势必压倒阶级仇恨,一个新的统
一战线可能就会出现。紧接着,它也必然会导致另一个结果:“文化大革命”可能很难
继续进行下去了,甚至可能会提前结束。
第三个说明
对于上述两点解释,可能有些读者也会提出异议:假如不存在上述问题——比如,统计
调查是在严格的监督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一旦计算完毕或者赔款到手,再“卸磨杀驴
”,把阶级敌人或知识分子再送回去劳动“改造”,不是也为时不晚吗?这样一来,不
就做到了“抓革命促统计”、或者“文革”与统计两不误吗?
对此,笔者提出的第三个解释是:即使中国进行了统计,得出了结果,提出了赔款要求
,而且日本也如数赔偿了,那么,它可能也是不符合“文革”的政治目的的。因为如果
一旦接受赔款,那么,这笔金额一定是非常巨大的:假如在一个省市建一个工厂、或一
个学校、或一个医院、或一个图书馆,恐怕就会有几十个项目,如果加上国内的配套工
程,恐怕就会有上百个项目,而这也就意味着一场大规模的经济建设高潮的到来。如果
它真的到来的话,那么,年年讲、月月讲和天天讲的“阶级斗争”可能就讲不下去了,
而那些先进的科技、知识、外语、企业管理、成本核算等必要的“软件”,可能就会跟
着日本“技术专家”或中国“臭老九”一起“卷土重来”。这样一来,当时的经济、教
育、科技和企业管理体制势必需要进行调整,而“改革开放”甚至可能会提前发生,从
而也必然会导致“文革”的提前结束。
“谜底”终于解开
从上述解释中可以看出,关于战争损失的统计虽然困难,但是这一困难的不是技术的,
而是政治的。更明确地说,在“文革”这一特定的历史时期中计算战争损失的时候,遇
到了一个几乎无法逾越的困难,即无法把技术问题与政治问题截然分开,因为前者最终
可能会影响后者的地位与权威。既然如此,为了保证“文革”的顺利进行,就需要排除
任何经济的、技术的、历史的、民族的、感情的因素的干扰,而对于日本战争赔款问题
,也就需要采取不调查、不统计、也不提出要求的“三不主义”的态度。明白了这一点
,也就等于解开了中日建交时留下的不解之“迷”。
当然,笔者提出的上述假说和解释的目的,既不是想充当事后“诸葛亮”,也不是想要
求日本赔偿,只不过是想根据已经“解密”的国外最新材料,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对
25年前中日建交时留下的一个难解之“谜”,进行学术上的探讨,并且希望从中得出一
些有益的启示。
最后,笔者想申明的是,上述假说和解释的目的,也绝不是想说明毛泽东的决定是“错
误”的——因为除了“文革”这一重要因素以外,它与当时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也是分
不开的。从毛泽东与尼克松和基辛格的“密谈记录”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当时毛泽东最
大的担心是中国可能遭受苏联的侵略,因此主张与美国、西欧和日本建立合作关系。不
过,由于篇幅所限,这里就不展开讨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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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虽大 好战必亡
天下虽安 忘战必危
我是一只大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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