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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ugemouse (我心飞扬), 信区: Green
标  题: 第一卷 民族的血祭棗我的日支事变战记(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5月13日15:36:10 星期一), 站内信件

  二十二日,在炎热之中我们再次开始了行军。道路和子牙河一同向遥远的地平
线延伸。惨不忍睹的支那兵尸体散乱地躺在河岸边,那些尸体发出的恶臭让我们还
不熟悉战场的人感到恶心。
  见到尸体就恶心的人还不能算战场上的士兵。如果有清洁感,有洁癖,就不能
成为火线上的战士。早晨起来要洗脸,上了厕所要洗手,有这种念头的人是不能当
火线上的战士的。
  火线上的士兵应该是能够用刚刚上过厕所的手抓起碗筷就吃饭的人。
  野战士兵要回归野性!
  河川沙地上,辎重队在行进,军马在炎热的沙尘中一个劲地朝前走。约莫前进
了一里,有个采沙场,从那里乘上水上士兵的船沿子牙河逆流而上。
  这里立着三个崭新的墓碑。
  大概是昨天或前天的流血之人吧,而且,还有等待火葬的两具尸体躺在担架上
。战友们在旁边挖出一个宽两米、长四米的土坑,堆积着木棍。他们把死者的头发
和私人物品作为遗物留了下来。坑里排放了许多圆木棍,把穿着血染的军服的尸体
放在上面,尸体上面又放了些圆木,像小山堆似的。
  伴着随军僧人的诵经声,战友们抑制不住因哀痛而发出的抽泣声,凄然地撞击
着我们的心胸。
  他们过去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战斗。他们为了战死而活到了今天。而且,他
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火点燃了。蔼—,就这样永远不能回来的人在圣火中升天了。庄严的激动啃噬
着人们的心胸。今大的他们就是明天的我们。
  与支那兵的尸体相比,日本兵的尸体受到了多么庄严的礼遇埃日本兵的尸体在
僧人的诵经声中,在战友哀悼的眼泪中,在圣火中升天了。
  面对他们赴死的勇敢,人们献上最大的尊敬和感谢,他们将微笑升天。
  谁会对这种饱含真情的隆重葬礼不满足呢?
  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从支那兵尸体那里获得的感慨为之一变。
  死是有意义的。
  支那、支那北部的野拗立着五座荒凉的墓碑。他们是永远的哨兵,是永远的光
荣哨兵。他们要在这里为祖国做永远的哨兵。
  我对死后的处理所抱的感怀难道不是真实的吗?
  如果为自己所爱的祖国而死是有意义的话,那么,我们还要担心自己的尸体吗
?把这当问题不是缺乏觉悟吗?是我们的信念仍然不够吗?需要如此之多的麻烦和
时间,无异于削减战斗力。
  难道我们应该削减战斗力来期待着这种隆重的待遇吗?
  滤水机从地底深处汲出清水。对于自登上大陆以来就没喝过一口生水的我们来
说,这水是多么地难得埃因为我们曾以为直到死恐怕也喝不上一口美如朝露的水了
。我像干干的海绵一样喝了满满一肚子水,只觉得清澈的水似乎能洗净疲惫不堪的
心。我让我最心爱的恋人——水壶也喝了个饱,恋人的体重会不停地给我力量和勇
气。
  大大小小的船只发出“膨膨”声,由第一大队一千余人组成的昭和八幡船队,
在混浊的子牙河上向前进发了。
  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惟一的河流悠然地流动着。除了杂草、稀疏的树木和高粱
以外,四周茫茫,看不见任何一样突出来的东西。
  天空依然又高又蓝,没有一丝云彩,天空的尽头落在了大地之上。激流吞噬着
岩石。奇岩怪石和又一派不同的壮阔风景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身处这种风景之中,
我们不觉得自己是在战场上,倒像是一次豪华的大陆旅行,一次壮美的浪漫之旅。
现实在我们的意识之外。
  碧空无限深邃、广阔,大地无限辽远、广袤。在这雄伟壮观的大自然中,我们
的所作所为看上去是多么地无聊与渺小埃人类再伟大的行动,在大自然面前也算不
得什么。大自然是个真正的大怀抱,它包容互相争斗的一切民族。与自然的博大胸
怀相比,民族之间的血腥争斗显得多么吝啬而渺小埃跑多少天、飞多少天也无法看
到尽头的大自然,似乎在嘲笑民族之间的狭隘的争斗。
  各个民族为了仅仅是大自然中很小的一部分争斗而故意进行着流血的惨剧。
  唉,人的行为是多么无聊而渺小埃
  引擎声传来,又消失了。
  约莫跑了两个小时,看见右岸的一问民房里有士兵。一见到士兵,我的思绪一
下又飞回到现实里来。他们是三十八联队的士兵。由于右岸的村庄里好像有残敌,
他们希望我们留下来进行扫荡。于是,船只马上停靠右岸,开始进行扫荡。
  就像披着甲壳的乌龟一样,对外防御的厚厚的土墙和牢固的没有缝隙的房门,
一步也不许人侵入。那些房屋的墙有一两尺厚,没有一扇窗户朝外开,房顶也是用
土夯成的。不打破近两寸厚的房门是无法进去的。在我们争论着怎样攻进去的时候
,屋里的居民或残敌已从后门逃走了。两个估计已过六十岁的老头被带了过来。翻
译讯问了许多问题,有人对他们又是打又是踢。
  他们怕得要死,瘫倒在地上,似乎被杀之前就已经失去了一半知觉。我们笑着
望着这两个可怜的老人,就像顽皮的孩童逗弄着两条昆虫一样。他们在恐惧的深渊
中颤抖着。
  他们遭此突然且最大最坏的不幸,吓破了胆,茫然不知所措。
  一个下士拔出了军刀……砍下去!
  另一个老头浑身颤抖着伏在地上。与其说伏在地上,不如说趴在地上。他的两
只手扒着地面,其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他也绝望了。手枪响了。两个老头儿的血在地上流淌。
  上游传来叫喊声,两个光着身子的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跳进了河里,拼命地游水
逃走。背后传来射击的枪声,子弹射在他们身边,激起一阵水花。
  两个青年拼命朝对岸游,一会儿潜入水里一会儿又浮出水面。无数的子弹追逐
着他们,但没有一发击中。我也射击了。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射出杀人的子弹。
  但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的意志的确命令我要杀他们,并射出子弹。而就在这
样射击的时候,却又浮现出另外的想法,感情又命令我不能杀人。我困惑不解。
  我不知道为什么感情命令我不许杀人。我害怕了吗?可我没有怕外敌。因为敌
人的子弹一发也没飞过来,我的四周全是友军,遭到射击的两个敌人在毫不抵抗地
逃跑。
  为什么在这种没有危险的状态下,我的感情不许我杀人,而我的意志却能彻底
理解应该杀了他们并命令我杀了他们呢?
  难道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要杀人的我,感到了杀死敌人带来的因果循环的命运?
我感到了这种无形的恐怖?第一发子弹在这种犹豫之中突然射了出去,就像故意不
击中似的。第二发子弹好像是瞄准了。第三、第四发子弹我觉得射得很准确。但是
,没有命中,然后我想,在这种犹豫中再怎么射击也不会射中的。于是,我停止了
射击。其他士兵射得很凶,但一发也没打中。眼看两个逃跑的年轻人就要到达对岸
逃掉了。
  我忘掉了自己的事,微微有些生气。真是一群毫无准头的射手!于是,我再度
射击。两个年轻人正好登上对岸时,其中的一个就像石头一样落进了河里。我的子
弹准确地夺去了那个青年的命。另外一个青年爬上了对岸。但是,没有一块石头的
河对岸全是泥土,好像吸住了他的脚,拒绝让他的脚自由活动,他无法跑起来,在
他拼命但很慢地跑动时,不知是谁射出的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把绝望的身体抛
在了河岸泥土上,倒了下来。
  船再次出发前进。我们发觉肚子饿了,嚼起了压缩饼干。
  我的前面是大尉军医,大尉也拿出了压缩饼干,我拿出一小把珍贵的砂糖递给
了大尉,军医为这意外的美食发出了高兴的笑声,我之所以把仅有的一点珍贵的砂
糖特意给军医,是因为我希望我万一负伤,他能早些给我治疗。
  我还没有洗去这种卑鄙的利己之心。这是一种可耻的行为!这种拍马屁行为不
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我为这种出自卑鄙心理的行为感到耻辱,把身体扭向了一边。
  暮色降临,队伍要继续前进。军医说:
  “不知道大队长到底打算前进到什么地方。前进的只有单独的一个大队,真勇
敢。但是……”军医的话里有恐怖之意。
  ……他大概是想说,要是被敌人包围了,我们会怎样呢!
  我知道军医胆小。
  船终于靠近了一处河岸,帐篷很快在岸边搭好,野外宿营开始了。我搞不懂为
什么要架帐篷,如果遇到敌机袭击怎么办?对此我很不解。
  我们不知道我们现在所处位置是在支那的哪里,只能说是支那的某个地方。
  杂草瑟瑟发抖,随着深夜的到来,寒气也越发加重。一无所知的地方,身处敌
人的眼前。黑暗的世界。我感到了某种不安。由于禁止野炊,黑暗中不停地响着啃
咬压缩饼干的“嘎巴嘎巴”声。没有人说话,也听不见河水流动的声音,只有步哨
在草地上走动的脚步声轻轻地爬向枕边。完全是一个沉寂黑暗的世界。
  夜幕被太阳吞噬,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天亮了,世界苏醒过来,我们开始了
前进。船已经撤回了桃马头。走在沿河堤岸的斜坡上,以防被敌人发现。我的左脚
腕走得很疼,但是,要继续前进。
  每个村庄都长满了夏梅,但是上面命令禁止吃这些东西,所以我们无法满足自
己的食欲。
  这时,我们到达了一个村子。一等兵奥山违禁吃了夏梅。
  他是个善良的人,当兵两年了,常常被中队长盯上,认为他是个难以调教的家
伙。见他吃夏梅,内山准尉揍了他一顿。
  这个准尉人不坏,他在中队长面前狠狠地训斥了士兵,他是为了在二十五岁的
中队长面前表示自己遵守纪律,但我们不这样想。这里是战场,不要说明天,就连
今天的命还不知能不能保住呢。除了打人,也还会有其他的方法。当然,卫生情况
是必须注意的,可是树上的果实怎么会有危险呢?不可能有浸了毒药的危险,它很
新鲜,可以作粮食充填没吃早饭的空肚子。上司的想法太杞人忧天了。
  这是一片多么轻柔、和平的风景。恬静碧绿的沼泽,繁茂的树木,湛蓝的天空
,庭院宽阔的民宅,沉静的大地,没有一丝噪音的世界,还有,鸡在快乐地啄食。
哪里有什么战事!哪里有可怕的残酷虐杀!
  为什么必须把这个天堂弄成充满悲惨、骚乱的世界?
  “和平之神只能与战争之神同行。”
  是为了保证和平才扰乱和平吗?
  这种平稳是小小的一部分呢,还是只是表面现象呢?
  这时,命令我们赶快在村子里做饭,捉住鸡烧烧就吃了。
  早饭一结束,又开始前进。接近十二点,突然响起枪弹的呼啸声:有敌人!
  攻击立刻开始了。我们第三中队是先头部队,是打头阵的。奇怪的是,敌人的
子弹仅飞来几发便突然停了。我在的第三小队一面警戒着堤岸的左侧一面前进。虽
说是战斗,但饿着肚子没法打仗,所以就吃起了夏梅。前进了两三百米,见不着敌
人的影子,就在堤岸上休息了。
  “第三小队散开前进!”
  我们接到这个命令,空着肚子朝高粱地散开。敌人一看见我们,就向我们射出
了无数的子弹。
  听不见射击声,只有子弹划空而过的“唆唆”声在我们耳边飞过。这是我有生
以来第一次被敌人子弹射击。我们紧紧地伏在地面上。
  散开的士兵稀稀落落地伏在地面上,敌人的子弹带着震耳的声音从头顶上飞过

  不知怎么回事,我一点也没觉得恐怖,也没有丝毫的不安,而且,心里也没有
感到太紧张。我判断出了子弹的高度。
  只要我们伏着身体,就会很安全的,子弹打不着。
  虽然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感到恐怖。
  这是因为尽管知道子弹会夺去人的性命,但由于过去没有任何悲惨的经历,在
感情上还没有真正体会到子弹的残忍吗?或者是因为最初碰到的这个场面还不够残
酷而悲惨吗?
  有人说:“背包再重,如果有子弹飞来,就会忘记背包的重量。背包在不在背
上,不用手触摸几乎感觉不出来。”但我还是感觉到背包沉重,感觉到肚子饿得慌
,我的身体很疲惫。我翻个身躺下,遥望蓝天。敌人的子弹依旧在离我三四尺高的
地方飞过。
  我点了一支香烟。我的现役战友驹泽慢慢朝我爬过来,伸过手来说:“让我也
吸一口。”我突然想,弄得不好,我也许这就没命了,这支烟也许是最后的一支。
于是,我又点燃了一支。
  过到哪里就算哪里吧,这种厚颜无耻的想法在我心中盘踞着。
  时间过去了,没能继续前进。我依然一味地躺在那里。
  我拿出怀里的记事本写了起来:
  九月二十二日下午两点十分。
  现在,敌人的子弹正密集地飞过来,我不在乎。一点不觉得怕。背包很重,看
来身体要坚持不下去了。
  遭到这样突击,似乎会被敌人杀死的。子弹像一道道闪光一样从我头上飞过,
我望着蓝天在书写。任凭子弹横飞,我想就这样休息一阵子。身体已经太疲劳了。
  疲劳比敌人的子弹更难忍受。令人怕然的风吹过我的身体。驹泽问我要香烟,
子弹打得又高又远。如果站起身来,大概会被打中——一想到这,我又有些心虚了
。由于敌人的密集射击,无法前进。直到重机枪和步兵炮的掩护射击开始之时,我
们才又前进。藤原平太郎大哥!如果我死了,请照顾母亲!
  “前进五十米!”敌人射击出现间断之时,上面发出了命令。五十米的前方是
山芋地。我拔出腰刀挖了个山芋啃了起来。敌人的子弹根本没过来。于是,大队决
定在一百米前方的路上集合。横穿过山芋地,前进到距道路二十米处时,出人意料
地又飞来了两三发敌人的子弹。
  “还有敌人!”直觉告诉我们,我们一直伏在地面上,已经上了道路的大队长
也条件反射似的跳进了沟里。队伍正在集合,这下又要散开,士兵们却集中在一起
趴在地上。几秒钟之后,子弹像暴雨一样从我们头上掠过。子弹打得很激烈,比刚
才打得更低,敌人在近距离射击的子弹很准确。我们以为他们逃走了,没想到中了
他们的计谋。
  那里是棉花地。我们伏在棉花秆下。子弹冒着烟在身后五六米处落下,所有的
人都尽量低地紧贴地面。头盔几乎吃进泥地里。森山中队长也和士兵们一样,不想
去侦察一下战况。子弹是从前方的堤岸射来的,敌人可能藏在草丛中,但看不到他
们的身影。我吸起了香烟。荒木伍长用我的火柴也点了支烟。旁边的士兵要我给他
吸上一口。我往左后方一看,江岛少尉和新乡中尉单腿拄地,用望远镜看着四周的
情况。
  江岛少尉在怒吼:
  “敌人的子弹根本没打中,狠狠地射击!”
  步兵炮发出了吼声。一发、两发……
  江岛少尉了不起。我从,乙里叹服少尉。在站起来肯定会被击中的时候,我根
本就不具备江岛少尉那样的胸怀。
  我们的中队长依然和我们一样趴在地上。
  步兵炮不停地打。我悠然地抽完两支烟的时候,敌人终于退散了。我以为肯定
有人被打中了,往四周看看,却没有一人被打死,也没有一人负伤。森山中队长正
在间江岛少尉:“喂,江岛!敌人在哪儿?”
  真是个糊涂蛋!作为中队长不去看敌情怎样,却和士兵一样趴在地上,这也是
中队长,简直是个不可信任的上司!
  我不得不这么想。我对中队长没有信任感。
  这位二十五岁的中队长很不可以小瞧,他似乎尤为严格,尤为趾高气扬。他的
训话让我们觉得自己很惨,一讲就是很长时间,让我们很不好受。因为他缺乏把自
己的思想充分诉诸语言的表达能力,说上一句话后要把脸绷上半天,咬着嘴唇深思
,然后又急着把话从喉咙里拽出来,很费时间。他每次训话,都要用牙咬着下嘴唇
。但是,下嘴唇又起不到像吸了墨水的笔管那样的作用,他还是吐不出什么话来。
他的训话太没劲了,让们觉得很无聊,我们不愿听他东拉西扯,只是望着他可怜的
下嘴唇。
  他是个气量狭小,一点也不超脱的顽固分子。
  年轻让人觉得靠不住,让人不安。这种认识,通过这次战斗,我感到已经清清
楚楚地得到了证明。
  背包似乎有千钧重。一在草丛中前进就碰到沟,架一根独木过了沟继续前进。
草丛中跳出一个士兵叫我:“喂!”
  “什么?”
  “给你梨。”真诱人的梨子。
  “是哪儿来的?”
  “就那边树上的。”
  我忘记了战斗,盯上了梨树,对于这会儿的我来说,梨子要比战斗重要。一听
说梨子,分队队员比听到分队长的集合号令还快,一起集中过来。所有人都忘记了
战斗,想着采摘许多梨子大口大口吃着的情景。
  揣满几乎要撑破口袋的梨子,我们上了防护堤。小队长内山准尉正坐在草丛中
看着四周。
  “小队长,来个梨子,怎么样?”
  “嗯,真香埃”他看了看,但没吃。
  他说他吃了枣子。
  该是第三小队前进了。既不知道情况,也不知道中队的位置。正当我们在棉花
地里休息、抽支烟等侦察结果的时候,突然飞来了激烈的子弹。那子弹激烈得超过
以前任何一次,恐怕连以后也不会有。激烈的程度简直可以用“暴雨”一同来形容
。小队长吃惊地叫道:“趴下!”他还没说完,士兵们都已经趴下了。
  今天和土地亲吻了多少次了,这次的接吻持续了一段时间。小队长说也许是友
军把我们误认为敌人了。这样,我们必须让对方知道我们是日本军。内山准尉从棉
花地里伸出绑在枪上的国旗晃了晃。
  但是,这个方法实在愚蠢透顶。敌人一见到国旗,射出的子弹更多而且更加准
确了。有讽刺意味的是,国旗只起到了告诉敌人我们在哪儿,让敌人得以充分射击
的作用。小队长慌忙收回国旗。因为不知道敌人呆在哪儿射击,所以我们一发子弹
也没射击。只知道敌人在前方。
  轻机枪来到前面。这时,只听“氨的一声,机枪手倒了下去。又换了个机枪手
。是大山,差不多和我同年人伍的大山。
  数秒钟后,大山又捂着眼睛倒下了。敌人的子弹命中了机枪,让它发挥不了作
用了。我身后两米处有块凹地,野口一个人蹲在里面。这家伙倒会选好地方!我也
想躲进那块凹地里,后退了半米左右,由于前后左右落下的子弹,我最终无法做到
这一点。就连这仅仅一米的距离都无法后退。没办法,又趴着慢慢朝前移,把身体
藏在棉花地里。我已彻底绝望了。一切只能看运气了。太阳慢慢沉入大地,夜晚快
要降临之时,敌人的射击缓和下来了。小队长叫道:“后退五十米!”
  我们一哄而散地往后跑,再度往后退,到达了第四中队所在的位置。
  田里四处飞动着像龙卷风一样的成群的蚊子。就像为了要掩盖丑恶的东西一样
,黑暗遮住了一切。
  为了寻找自己中队的位置,我们离开了第四中队。弄不清中队的位置,我们越
来越感到不安,后来不得不在一个农家宽敞的院子里集中。小队长去和大队本部联
系了。由于过度的疲劳和饥饿,我们东倒西歪地躺了下来,相互谈论起白天的战斗
。夜九点,机枪声疯狂地响了起来,无数的子弹打在了背后的墙上,发出震耳的声
音,我们像有弹箐装置般地蹦跳了起来,但中队长、小队长都不在,没有人指挥。
第一分队在前,第二分队在右,第三分队在后,大家商量好这样来防备敌人袭击。
  “也许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不知谁叫道。
  三十三联队和三十八联队在桃马头村子自相攻击的惨状深深地刻在我们脑子里
了。
  “吹喇叭试试!”
  “对!吹喇叭。”
  “号手!号手!”号手不在,他和中队长在一起。
  “没办法。唱军歌吧!”
  “好主意!”有人刚叫出口,就有人唱了起来。
  “……这里是你家乡……”五六个人吼叫似的唱了起来,但是,激烈的枪声压
住了歌声。
  我们有心决一死战。我们早已不需要指挥官了。面临共同的危险,拥有共同的
目的的我们,没有任何意见冲突,商量完人员配置后,我们等着敌人来袭击。
  “要充分警惕后面的敌人啊!”
  “机枪装好子弹了吗?”
  “投弹手,准备!”
  “大家都上好刺刀了吗?”
  相互劝戒的喊声在枪声中穿梭往来。我们伏在狭窄的房屋之间等待着机会。子
弹飞得很高。
  不间断的枪弹声中不时地射来暴雨般的激烈子弹。野口悄悄地藏进了屋子。
  混蛋!实在是混蛋!
  西原少尉过来了,他靠着房屋右侧的墙壁,在黑暗中凝视着。过了三十分钟左
右,响起喊声。
  “袭击!”我们握紧手里的枪。
  “真狂妄,敢来夜袭!”
  “他妈的,打他五六发掷弹筒,怎么样?”
  “要是误伤友军可就麻烦了。”
  “哪能呢?友军部在房子里。”
  “好!那我打了。”
  “咚——咚——”掷弹筒在黑暗中爆炸。
  我们在黑暗中寻找了一阵,想要发现敌人的踪影,但没有发现。只有激烈的子
弹声震耳欲聋,一个劲地刺激着我们的神经。过了一阵,既唤不起勇气又感觉不到
精神振奋的唢呐似的喇叭声响了起来,是敌人的喇叭。这让我觉得有种滑稽感。枪
声、喊声和喇叭声在黑暗中相互吞噬着。估计有五六个敌人的大声说话声从黑暗中
传了过来。
  “喂!是敌军!小心点哟。”
  我端着枪站在左边墙角处。一个敌人从前面过去了。在我这个位置用刀就能刺
着他,但我心里确实害怕。这是我一生当中第一次用刀刺人。我不禁蔑视起自己的
胆怯,想刺出去。这时,西原少尉说:“别刺!”我幸好没刺,停下了手。敌兵提
着枪,左手拿着夺来的日本防毒面具,说着话从这里过去。
  尽管提醒过了,但还是有人把防毒面具和背包放在了路边。那只防毒面具现在
在敌人的手上,而且,防毒面具成了秘密武器。敌兵从西原少尉面前经过的时候,
少尉用白天捡来的青龙刀砍了过去。但是,刀没有碰到敌人的身体。敌兵机灵地转
了个身,用自动步枪乱射一通。我立刻开枪射击。轻机枪手也端起轻机枪扫射一气
。一发也没打中,敌人在黑暗中逃跑了。
  这时的我似乎处于一种勇敢与恐惧、英雄主义与虚荣心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情感
状态之中。所谓虚荣心,就是向战友示威。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更大胆一些。在
这场合,虽然我杀过一个敌兵,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重要而且有价值的是要
具有敢于杀人的勇气和无悔的心情。毫不卑怯的回忆!
  过了几天,听说西原少尉曾这样对中队长说:“东(指东史郎。)怕那个敌人
,没用刀刺他。我用青龙刀砍他,距离太远没砍着。终于让他带着防毒面具逃掉了
。”
  我背地里抗辩说:“少尉打算自己砍,命令我别刺。他竟然这样卑鄙地为自己
辩解。”
  少尉和我都是贼。
  有人提醒说,敌人的夜袭一般在夜里九点和凌晨三点。
  夜里九点的袭击已经结束了,还得等待凌晨三点的。我们拼命地挖战壕,在房
屋厚厚的墙上开了枪眼,架好枪支严阵以待。
  过了约一个小时,后方传来敌兵的嘈杂声。我们异常紧张起来,但敌人没那么
照直过来。我们的神经为敌人即将再次进行的袭击绷得紧紧的。
  黑暗的寂静中包含着某些殊死的决心。漫长的静谧在持续,草虫开始鸣叫出今
人可怜的声音,那是些没被军靴踩死的虫子。它们不懂民族间的杀戮,在唱着它们
和平的歌,对于我们来说,耳朵才是惟一可以依靠的东西。我们不发出一点声响,
也不放过任何一点声音。
  我们的命运由我们的耳朵掌握着。
  这时听到这样的低语声:
  “我们的中队长放着我们这些部下的危险不管,自己躲在某个安全的地方了吧
。这怎么可以呢?小队长出去了还没回来。大概两个人都很安全吧。”
  果然,凌晨三点,不知在哪里的友军的机枪声突然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死一
般的黑夜苏醒了,再次成了死一般争斗的世界。一犬吠百犬应,轻重机枪一个接一
个地吼叫起来,好像某处的中队受到了敌人袭击。敌人没朝我们这边过来。
  三十分钟后,又回到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的黑暗中。但是,敌人夜袭,瘤犹未足
。他们就像对夜袭很感兴趣似的,又像用许多棋子反复进攻被逼进角落的老将一样
,约四点,敌人又来袭击了。
  但是,他们闹闹哄哄的袭击没给我军带来任何伤亡,只不过是徒然消耗弹药。
只是有一个士兵上厕所时,突然听到许多枪声,他跳进竖着刺刀枪的战壕里,被自
己人的刺刀刺伤了大腿。但他在战况报告中说是交战中被敌人刺伤的。
  拂晓,西原少尉、野口和本山三人走了出来。
  东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我们舒了一口气。对,舒了一口气。我们从漫长的不
能有丝毫松懈的紧张之中解放了。我们从狭小黑暗的盒子里来到了宽敞明亮的地方
,饿狼一样的肚子好像一下子被填满了,窘困的心情突然变得舒但而悠闲起来。我
们从战壕中收拾起沾满被夜露浸湿的满是泥土的枪支,给枪擦上油,准备应付接下
来的又一次战斗。
  早晨七点,出了一件怪事。
  这是个意想不到的事态。狭窄的道路上一开始是一点点像蛇一样弯弯曲曲的水
,后来越流越多,混浊起来了。我们判断不出是什么水,水从道路上往田里流,不
,同时也往道路上流,满满一片,越流越大。我们望着越流越大的浊水,苦于不知
怎么办是好。没有人下命令。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眼看着水就要把地面全部给淹
没了。我们选了个稍高的地方集合,我们的四周是一片混浊的汪洋。水淹的面积越
来越大,水也越来越深。不一会儿,我们大概就无法动弹了。我们没有地图,也不
知道该去哪里。反正是不该呆在这里。这里危险!
  我们不能不为中队长的不负责任感到悲伤。这个不可信赖的中队长!
  我们遭到了水攻。侦察队军官传达了敌人破堤的经过,接着说我们应该上大堤
避难。我们立刻背起背包,每两人一组,相互搭着肩膀行动起来。水淹到膝盖处。
在田边,我们的脚很难迈出,脚尖神经质般地探着落脚点,一点一点地移动。
  到处都是可以放得下一头猪大小的坑穴,我们对此必须极度地警惕。挖的不是
猪圈,而是猪坑。我们在浊水中艰难地行走着。这时,中队长正漠然地站在一座房
屋的角落,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一种没有履行好责任的耻辱使他的身影显得很凄惨
,神经质一样的小人脸更让人觉得他很可怜。
  可怜的胆小鬼!卑鄙的东西!我们带着这种鄙视的心理从茫然呆立在那里的中
队长面前走过去。他浑身上下都受到了我们每一个人严厉目光的责难。
  他完全失去了我们的尊敬。
  没有尊敬哪会有真正的统率力呢?
  只依赖于权力的统率不是真正的统率。
  大堤上集合了一个大队的人马。这个大堤相当宽阔。
  敌人的子弹打了过来,我们在另一侧的斜坡挖起了战壕。
  搭起帐篷,潜入洞穴里,我摸了摸还空着的肚子。从昨天早上起,一点东西还
没进去呢。水壶也空了,一滴水也没有。
  我努力过滤了一些泥水,但还是白费劲。遵照命令,我们开始了危险的摘梨子
行动。敌人的子弹不断地从远处朝化作一片汪洋的田里飞来。如果不能幸运地通过
那里,我们就无法走到梨树跟前。
  生命的粮食在死亡之地的对面。
  各分队分别派出两名士兵,他们背起帐篷跳进了水里。
  毫无意义地严禁采摘树上果实的中队长,此刻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大队长这项
摘梨命令的呢?没有一个人不在心里蔑视这个胆小又顽固的年轻的中队长。
  只穿着一条裤衩的摘梨队队员很勇敢,一会儿潜入水里,一会儿浮出水面,不
停地朝梨树游去。我们有大米,只是没有时间来做饭。现在由于泥水和没有柴火的
原因,我们无法把米做成饭。因泥水而不能做饭,这是因为我们尚未从思想上完全
成为野战士兵。对火线上的士兵来说,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没有毒都可以吃。必
须改变对美和清洁的观念。
  吃,是最大的幸福,是最大的喜悦。
  炮声在远处轰隆隆地响着。
  雨开始下了起来,暮色出现了,低低地笼罩在河面上,笼罩在梨树枝上,笼罩
在大堤的草丛上。惟有河堤在一片大水中笔直地伸向远处。
  黑沉沉的夜只在地上留下轰隆隆的炮声,把世界上的一切都覆盖起来了。
  黑暗一降临,士兵们像田鼠似的从各处战壕里跳出来,开始方便起来。
  黑夜使敌人的子弹变成了瞎子。
  我们一边在狭窄的战壕中忍受着蚊子的袭击,一边膝对膝地挤在一起说着话。
雨水从帐篷的缝隙中无声地滴落到我们的膝上。首先,我们不能不从我们现在所处
的位置谈起。
  位置的不明确使我们感到不安。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又是雨天的黑夜,还
没有吃的,这种状况多少让我们觉得心中没底。谈父亲,谈母亲,谈兄弟,谈故乡
的风土人情;想念父亲,想念母亲,想念兄弟,想念故乡的山河;蚊子不断地来袭
击:搅得我们睡不着。
  不知是谁在帐篷里唱起了流行歌,歌声爬过河堤流进了战壕里。这种时候的歌
,不管是什么样的歌,都是带着一种巨大的哀愁!
  炮声不停地继续响着。
  河对面,争斗在雨中持续着,我们贪恋着仅有的一点点睡眠,突然,随着机枪
声,河对岸响起了“万岁”的喊声……喊声击打着我们的耳膜。
  “喂!起来,起来!那是胜利的呼声!”
  祝福友军的胜利,我们每一个人都点上了一支香烟。
  “为了他们的胜利,干一杯!”
  各人高高地举起夹在手指间的一点星火,祝福他们的胜利。
  哗哗流淌的河水在黑暗中奔走。
  胜利的欢呼一结束,寂寞的沉默又来临了。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只有这汹涌的
流水声。
  迟起的太阳在雨中发出白色的光辉,我们短暂的人生中的一天过去了,人生中
所剩不多的一天又来临了。昨天,两名士兵穿着裤衩被派往后方司令部联络,报告
现状,所以,这会儿装甲艇来了。中午十一点,下达了前进命令,五名伤员用联络
船送往后方,我们急忙背上背包整装待发。乘工兵的船渡过河堤断口处后,继续前
进。敌人自前天以来在河堤上挖了战壕,而且挖得很精巧,巧得简直是我们做不出
来的。
  我们在那种内地常见的树木茂盛的风景中,一面吃着梨子一面前进。正行军的
时候,天又黑了下来。可以看见远处燃烧的火,在黑暗中走着的我们,既搞不清方
向也不知战况怎样,只是一味地朝前走。
  在一个不知叫仗么名字的地方开始宿营了。第二天凌晨四点,我所在的分队负
责侦察,出发去搜查一个村庄。我们这些侦察人员到达村庄时,天已大亮了。
  村民们拿着日本国旗,集合有二三十人。
  “支那兵,有?没有?”
  用生硬的支那话问了他们,但一点也没弄清楚。我向一个农民要了一支香烟。
  秋风瑟瑟地吹过,吹得河堤上的柳树很可怜。看上去又有什么地方的河堤被破
坏了,两边充满了混浊的河水。照我们的看法,处于这种状态的农田,今后恐怕两
三年都会颗粒无收。
  善良的农民大可怜了。
  于是,凶神恶煞的敌人为善良的农民所憎恨。柳树阴下浮着两只木船,上面坐
着难民,他们在向我们说着什么。前进了一阵儿,看见难民两男两女带着孩子坐在
草丛中,正煮着黏黏糊糊的稀粥似的东西。
  我们虽然空着肚子,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但脏兮兮的锅里的粥一点也勾不起
我们的食欲。河堤上堆放着花生,我们就把带着青酸味的生花生撂进了嘴里,勉强
填饱了肚子。
  这些饥饿、疲劳、疾病等,一切都被“前进”的命令击得粉碎,必须咬紧牙关
,奔赴战场!
  杨柳的枝叶在秋风中悠然摇曳。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清澈的碧空!清纯的无边
无际的深遂的苍天!无限辽阔的覆盖大地的天空!
  我们一面从这个纯粹的世界上采摘能使血液充满活力的新鲜的食物,一面迈步
前进。
  我们又碰到了被破坏的河堤,停留了约三个小时,光着上身,头顶装备,渡过
了有五十米宽的水流很急的大河。我们到了河堤断口处,不一会儿又看见了一个河
堤断口。多么执拗的断口!
  就像敌人执拗地断开河堤一样,我们执拗地要割断他们的血管。他们给予我们
的痛苦,他们要连本带息地予以偿还。
  我们就这样到达了念祖桥镇。念祖桥也遭到了破坏,交通瘫痪,不得不等待工
兵的抢修。工兵们光着上身急匆匆地在架桥。
  他们的神速就意味着胜利的神速。
  我在阴凉地的石头上坐着,让沉重的身体获得休息。在这里,我得到了忘记疲
劳、忘记饥饿的喜悦。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看到了横山淳君的身影,他用强壮的肩
膀精神抖擞地扛着用来架桥的木材。
  出征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位亲爱的朋友。
  他是个努力干活的人,为人诚实憨厚,有朝气。他是伍长。我拍着他宽阔的肩
膀,我们相互望着对方精神的模样,抽着烟说了声“多保重”,就告别了。
  一会儿,架桥作业结束,继续前进。
  像一件行李似的部队充斥在念祖桥镇荒凉的村子里。他们的目光都在眺望着遥
远的东西,好似某种虚无缥缈的意志在催促着他们。他们已经机械化了。上司的命
令就是他们的意志。命令使他们的血肉之躯做出各种行动。房屋里也一片狼藉。军
马的硕大屁股在屋檐下排成一行,半个身体堵住了屋内。马粪和人粪不分地方地散
落得到处都是,不断散发出恶臭,不小心就沾满一脚。车辆、马匹和部队混在一起
,一路上发出乱糟糟的嘈杂声。
  这是一个除了车辆声和脚步声之外没有人声的沉重的激流。
  这支激流不久大概又会在什么地方碰到岩石,又会散乱开来,又去战斗。一切
障碍大概都会被这支激流冲垮荡荆他们都是斗士。”
  红红的太阳照着大地。我们的身体像滤水机一样不停地喷出汗水。大家都耷拉
着脑袋,望着前面士兵的脚后跟默默地往前走。
  “喂!支那的乌鸦也是黑的吗?”我看见几只乌鸦,说了一句。接着又默默地
朝前走。只有这一句话是我可以带着感动之情说出的。
  从沉重痛苦的队伍的激流中,不时地像渐渐沥沥的小雨一样流出一些话来,“
还不休息吗”、“真热”、“真苦死了”、“坚持妆等等,可谓怨声载道,但又被
坚固的军靴踏得粉碎。
  太阳终于在大地的尽头沉下时,又是汗又是尘土的斗士组成的激流到达了沙河
桥镇。
  拾来花生煮一煮充当零食,烧好猪肉填饱了肚子。之后,便把身体深深地投进
惟一的娱乐又是惟一愉快的睡觉之中,什么事也不想,就等明天的行军。
  九月二十七日的行军平安结束,夜晚也平安来临了。在南谷营的一间倒塌的农
家放置杂物的土屋里,我像一只丧家犬,一面望着寒冷天空中闪烁的星星一面贪婪
地睡着了。
  听说敌人的大本营在献县县城,约有三个师的兵力。我们明天开始发动总攻击

  我们连一点模模糊糊的大致局势也不知道,所以对这场战斗是在北部支那的什
么地方进行的,怎样展开的,在什么时候结束的,一点也不清楚。
  我们只了解其中的一部分。
  而且我们对战争这种东西缺乏了解。即使知道战斗的技术,却不知道战争的形
态。
  因此,“总攻击”这句话非常沉重地撞击着我们的耳朵,让我们有一种非同寻
常的感觉。其实,即使不讲到战斗的最后情况,起码也该告知我们有关战争情况的
大致推测。
  天亮了,在南谷营,由于遇到水攻,我们无法前进。这个村子里没有一个支那
人。
  一处空空荡荡的民房里堆积着许多木版印刷的旧书,都是些难觅的珍本,还有
很多陶瓷器的珍品。在一家民宅的院子里还挖出了鸡蛋,吃起来就像空口嚼自盐一
样难受。一想,大概是这一带居民没有冰箱,便把东西贮藏在地下的吧。
  鸡很多,可以一人一只吃个饱。草丛中有清澈的小河流过,水很浅,不会游泳
也没关系。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休息日。之后,我和内山队长一道负责去侦察道
路情况,我们一身轻装出了村子。
  四周到处是混浊的河水,河堤在水中笔直地延伸。大地的所有财富都浸泡在水
底了。左边一千米处可以看见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中影影绰绰地显露出房屋,四
周是一片大水,这个村子看上去就像一座岛屿。
  虽然不了解威尼斯是怎样的情形,恐怕也不过这个样子吧。看到高大的白桦树
耸立在水边,就像是看照片上南洋海岛上高高耸立的椰子树一样。
  水覆盖着破败的景象,创造出了美。
  这是一派美丽的景象。如果这一景象是天然而成,那它的美丽、和平将唤起人
们多么美好的憧憬埃在没有炮声,也没有干戈打斗之声的这会儿,这个美景简直让
人想象不到它的背后还隐藏着最大的残酷杀戮。
  创造出这幅美景的水本身已经成了残忍的急先锋。
  我们在河堤上前进。约莫走了两里路,又有一处被断开三十米宽的口子。滔滔
的河水更加速了泥土建成的河堤的崩溃。断口处不停地崩塌,口子在不断扩大,这
将延缓部队前进的速度,同时也增加了前进的困难。
  我们在途中见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那就是一边的水向右,一边的水向左
,它们平行奔流。由于被淹在水底下,无法知道大地是什么样子,但在同一个地方
水向左右两边流,这种事让人觉得奇怪。回去的路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乌鸦(疑为
喜鹊。),有鸽子那么大,背部是白色,尾部是黑色,羽毛呈扇形。
  敌人切断河堤,从另一方面看也是值得感谢的。为什么呢?因为这样可以使我
们无法前进,可以原地休息静养。今晚又可以窝在昨晚的草地里了。我们报告完后
,想在今晚也好好地睡上一觉,但由于太忙,没能睡够。冬装发了下来。从季节来
讲,虽说是早了一些,但由于今后的战斗,可能没有时间分发,所以提前发了。四
处生起了取暖用的火。命令我们排队领冬衣的时候,和第二分队的一等兵奥山一样
,内山小队长早瞄上的M君,他仅穿一条裤衩排队,因为他白天胡闹,把衣服全弄
湿了。
  内山准尉目光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服装,并责备了他。他嘴里嘟嘟嚷囔,回答得
不清不楚。准尉狠狠地训斥了他平素的行为,而且,今日发火尤为厉害。
  准尉之所以比平常更为厉害地发火,是因为被我们瞧不起的中队长在这里,准
尉想在这个缺乏勇气又无什么善行的年轻中队长面前夸耀自己的严格、守纪和忠诚
。我不能不觉得这个向中队长做出如此可怜夸耀的上了岁数的准尉太悲衰了。
  准尉命令竹间伍长揍M君,竹间伍长是M君的分队长。
  “我不能打,他是我的战友,又是我的部下。”伍长说。准尉三令五申,伍长
却拒不执行。愤怒不已的M君的脸在青火的映照下,透出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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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国虽大  好战必亡
                         天下虽安  忘战必危

我是一只大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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