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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东风压倒西风——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怨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Sep 28 09:36:54 2002) , 转信
图:1949年,毛泽东在莫斯科
毛泽东第一次去莫斯科,倍感压抑,心情很不舒服。但第二次去莫斯科,情况则截然相反
。他受到了最高的礼遇,心情愉快,意气风发,俨然成为世界舆论、特别是世界共产主义
运动关注的中心。
毛泽东第二次赴莫,是在1957 年11 月。此行主要是去参加世界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
会议。当时到达莫斯科参加这个会议的党多达64个,其中12 个是社会主义国家党和政府的
最高领导人,并且有一些资望甚高的老的共产主义运动的领导人。但是,赫鲁晓夫对毛泽
东的礼遇明显是最高的。所有党的领导人都住在莫斯科的其他旅馆里面,只有毛泽东被安
排到克里姆林宫叶卡捷林娜女皇的寝宫里;所有的领导人讲话都要事先把印好的文稿交到
大会主席团去,只有毛泽东破例可以不用讲稿,即席发言;所有的发言者都要站到主席台
前的讲台上去讲话,唯独毛泽东可以坐在自己的坐位上讲话……
毛泽东告诉周恩来:这些人利令智昏,最好臭骂一顿
1957 年的赫鲁晓夫,正在走向其权力的巅峰,但地位还不是很稳固,至少他在内心里还不
是很踏实。用他自己后来的话来说,当时他还只能用一条腿站着,随时都还有可能被人推
倒。
赫鲁晓夫在斯大林逝世时,在党的领导人中排名靠后。前面还有部长会议主席马林科夫、
第一副主席贝利亚、莫洛托夫、布尔加宁、卡冈诺维奇和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
夫等五六人。不仅如此,由于赫鲁晓夫在政府中没有职务,只是被委托集中精力于党中央
委员会的工作,他的地位和威望,都显得不那么突出。
不过,赫鲁晓夫这时的地位,很有点像列宁逝世时斯大林所处的情形。斯大林当年的主要
权力也是在党内(总书记),他正是靠党的系统扳倒了原来排名在他之前的三大政敌托洛
茨基、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以及排名在他之后,但仍具威胁的另外三名政治局委员布
哈林、李可夫和托姆斯基。不知赫鲁晓夫是不是仔细研究过斯大林扳倒托洛茨基、季诺维
也夫等人的经验,反正他也是靠主持中央委员会的具体工作,先是协助马林科夫搞掉了内
务部头子贝利亚,当上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而后借口马林科夫不该主张优先发展轻工业,
发动中央全会通过决议,解除了马林科夫的部长会议主席职务;紧接着又进一步发动舆论
批判莫洛托夫在南斯拉夫问题
上的僵化立场,解除了莫洛托夫的外交部长职务。最后,斯大林去世不过三年时间,赫鲁
晓夫就在1956 年苏共二十大上确立了自己的" 一把手" 地位。
但是,赫鲁晓夫的地位这时并不稳固,老资格的马林科夫、莫洛托夫、布尔加宁、卡冈诺
维奇以及伏罗希洛夫等人毕竟还都在党的主席团当中。赫鲁晓夫坚持要在苏共二十大上作
揭露斯大林错误的秘密报告,很明显是冒了风险的,但不如此,他就无法动摇斯大林遗留
下来的这一套政治遗产,就不大可能树立自己的权威地位。
而这样做的结果,由于多数党的领导人并不那么赞成,秘密报告一泄露,赫鲁晓夫难免要
准备承担由此引出的一系列严重后果:共产主义运动陷入思想混乱;第二大党中国党表示
异议;欧洲各国共产党批评不断;苏共的中心地位发生动摇。再加上波匈事件发生,苏联
被迫出兵,让大批拥护苏联的世界和平人士跌破眼镜……。要稳固自己的地位,赫鲁晓夫
除了在苏联国内做各种努力以外,不能不极力争取中国党的同情与支持。中共中央政治局
《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一文一发表,苏共中央就很快通过了一个《关于克服个
人崇拜及其后果的决议》,公开肯定斯大林" 忠于马克思列宁主义" ,正确地领导了反对
各种敌对势力的斗争," 获得了巨大的威信和声望" 。到这一年的12 月31 日,在克里姆
林宫的新年宴会上,赫鲁晓夫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特意走下主席台,与中国大使刘晓热
烈拥抱,并专门把刘请到台上,坐到他和莫洛托夫之间,以示对中国党特别的尊敬。不仅
如此,他还开始热情洋溢地大谈斯大林如何如何伟大,声称" 其实斯大林主义就是马克思
列宁主义" 。甚至表示:" 敌人说我们是斯大林主义者,是的,我们是斯大林主义者,我
们因此而感到骄傲。"
赫鲁晓夫极力显示他对中国党的好感与尊重,除了希望毛泽东能够支持他以外,还有一个
更直接的目的,那就是希望中共中央能够派高级领导人去访问刚刚平定下来的波兰与匈牙
利,并顺访苏联。这不仅可以显示中国对苏联的支持,而且可以促使波匈两国领导人接受
既成事实,不致与苏联离心离德。
毛泽东未必不清楚赫鲁晓夫的想法。但是,出面调解苏联与波匈两国党之间的矛盾,这不
仅有助于巩固波匈两国的共产党政权,有助于加强共产党国家之间的团结,而且对进一步
提升中国党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地位有益。因此,毛泽东支持派党的高级领导人出访
东欧。周恩来因此担负起了这次出访的使命。当他在1957 年1 月代表中共中央应邀到达苏
联之后,赫鲁晓夫在中国大使馆举行的宴会上,再度说了许多热情洋溢的赞扬斯大林的话
,包括说什么"' 斯大林主义者' 和斯大林本人是同伟大的共产党员的称号不可分割的" ;
肯定" 当斯大林犯错误、破坏法制时,他依然深信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保卫革命成果和社会
主义" 的,如此等等。
在一棍子把斯大林打死之后,又转过来顺着中共中央的口径称颂斯大林,甚至把自己也说
成是" 斯大林主义者" ,这大概难以改变毛泽东对他的印象。一个明显的迹象是,周恩来
去苏联时,毛泽东给了他一个明确的任务,就是让他对苏军准备武装干涉波兰的内部事务
,以及草率揭批斯大林等问题,当面向赫鲁晓夫和苏共中央领导人提出批评,并要求后者
公开承认错误,承担责任。赫鲁晓夫后来回忆说,周恩来当时是到莫斯科来给他们" 上大
课" 来了。这让当惯了老大,一向唯我独尊的苏共领导人感到非常不舒服。不过有求于毛
泽东的赫鲁晓夫,当时硬是忍下了这口气。据说当周恩来在苏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做这番
评论时,一位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实在听不下去,站起来想要走开以示不满,赫鲁晓夫当
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硬是迫使她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对于周恩来的批评,赫鲁晓夫也只
是做了一些委婉的辩解,的确没有表现出后来那种一触即跳的坏脾气。
赫鲁晓夫当时明确承认,秘密报告太过情绪化了,考虑不周,特别是没想到会泄露,捅了
漏子。对于赫鲁晓夫的作法,中共中央讨论时已经得出了明确的看法,周恩来对赫鲁晓夫
只用考虑不周几个字来解释,当然不会满意。他在随后给毛泽东的报告中认为:赫鲁晓夫
等人实际上并没有虚心接受批评,他们的表态" 只是为了一时的需要" ,是出于功利主义
的目的。据毛泽东后来说,他当时就知道双方在一些问题上未必谈得拢,因此在电话里跟
周恩来说:" 这些人利令智昏,对他们的办法,最好是臭骂一顿。"
毛泽东是否真的会让周恩来把赫鲁晓夫等" 臭骂一顿" ,令人怀疑,至少还有另一种" 版
本" 的回忆:毛泽东听到周恩来在电话中简单讲述了有关情况后只是说:" 把我们的想法
讲给他们,听不进去就算了,不要再谈了。"
不论以何种的回忆为准,周恩来结束访苏,向中共中央提交简要报告之后,毛泽东就在省
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发表了讲话。通过毛泽东的这次讲话,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对赫
鲁晓夫的看法不仅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厉了。
他声称:" 在形势的压迫下,苏联那些顽固分子还要搞大国沙文主义那一套,行不通了。
" 这些人利令智昏," 无非是五千万吨钢,四亿吨煤,八千万吨石油。这算什么?这叫不
算数。看见这么一点东西,就居然胀满了一脑壳,这叫什么共产党员,什么马克思主义者
!我说再加十倍,加一百倍,也不算数。你无非是在地球上挖了那么一点东西,变成钢材
,做成汽车飞机之类,这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你把它当作那么大的包袱背在背上,什么革
命原则都不顾了,这还不叫利令智昏!官做大了也可以利令智昏。当了第一书记,也是一
种利,也容易使头脑发昏。昏得厉害的时候,就得用一种什么办法去臭骂他一顿。"
赫鲁晓夫左右开弓,巩固权力,毛泽东力排众议,表示支持
1957 年4 月底5 月初,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应邀访华参加" 五一" 庆祝
活动。伏罗希洛夫算得上是与斯大林同代的领导人了。尽管伏罗希洛夫访华在赫鲁晓夫等
人看来,纯粹只是一种礼节上的表示,其代表团成员中甚至没有一位高级领导人作陪,毛
泽东还是有意将招待的规格提到最高,远远超出了1954 年接待赫鲁晓夫的水平。在国与国
之间的交往中,这种礼仪上的差别通常都具有一种特别的含意。而格外突出对当年与斯大
林并肩战斗过的苏联老战士的尊敬,事实上就隐含着中国方面对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
的作法的不满。
对于伏罗希洛夫接待规格之高,在新中国的外交史上也可以算是空前绝后了。毛泽东不仅
亲往机场迎接伏罗希洛夫,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和宴会,而且中共中央的主要领导人几乎
是全体出动作陪。在北京是毛泽东陪同,去沈阳是朱总司令陪同,到上海是刘少奇陪同,
到杭州是周恩来陪同。不仅如此,伏罗希洛夫所到之处,中国方面还特意组织群众夹道欢
迎,载歌载舞,形成了万人空巷的空前盛况。
没有人知道毛泽东对伏罗希洛夫的这种接待是否鼓舞了苏联党内那些斯大林的战友们。总
之,伏罗希洛夫回国不久,苏共中央就爆发了一场旨在推倒赫鲁晓夫的党内斗争。事情的
直接起因是由于赫鲁晓夫下令逮捕了马林科夫的主要助手并拿走了马林科夫做中央书记时
保存的档案,扬言要处理那些当年" 对滥杀无辜负有罪责的人" 。马林科夫、莫洛托夫、
卡冈诺维奇、布尔加宁、别尔乌辛、萨布罗夫以及伏罗希洛夫等人,忍无可忍,决定先发
制人。他们以突然袭击的方式,于6 月18 日召集苏共中央主席团会议,利用主席团11 人
中7 人反对赫鲁晓夫的多数优势,推举党内第二号人物布尔加宁主持会议,发起了对赫鲁
晓夫工作作风和过左经济政策的激烈批评,主张解除其第一书记职务。但由于国防部长朱
可夫带头反击,并紧急调派飞机等交通工具,以最快速度把各地中央委员、中央候补委员
和中央检察委员会委员接到莫斯科来,迫使主席团同意召开中央全会,遂将针对赫鲁晓夫
的这场斗争,变成了反对马林科夫、莫洛托夫、卡冈诺维奇等人" 反党集团" 的揭发批判
。全会从6 月22 日一直开到29 日,最终通过了《关于马林科夫、卡冈诺维奇和莫洛托夫
反党集团的决议》,除布尔加宁、伏罗希洛夫被暂时区别对待以外,马林科夫等统统遭到
贬斥。
这一场近似政变与反政变的斗争,发生在1957 年6 月18 ~29 日前后不过十来天的时间里
。一下子搞掉这么多位主席团成员,包括曾深受斯大林重用的马林科夫、莫洛托夫这些资
深领导人,赫鲁晓夫不能不想办法争取毛泽东的同情。
苏共中央6 月全会刚一通过关于马林科夫等人反党集团的决议,赫鲁晓夫就立即要尤金大
使向中共中央通报情况。由于这时毛泽东不在北京,刘少奇、王稼祥、彭德怀等听取了尤
金大使的通报。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本来就对赫鲁晓夫有所不满的刘少奇等人,当场就表
示了诧异与不解。他们明确讲,莫洛托夫等人是老革命家了,怎么可能搞反党集团?何况
,像王明这样的人我们都还留他当中央委员呢,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搞这一套?刘少奇
等人这时的态度很激烈。
得知中共中央的不满之后,赫鲁晓夫急忙派米高扬赶往中国,直奔毛泽东所在的杭州。7
月5 日晚上,毛泽东接见了米高扬,听他滔滔不绝地介绍这次党内斗争的来龙去脉,一直
到第二天凌晨。
还在同米高扬会晤之前,毛泽东已经同刘少奇等人交换了意见。他对这件事的看法,显得
更为理智一些。在他看来,莫洛托夫和赫鲁晓夫比,都是半斤八两,差不多,但总起来说
,莫洛托夫更顽固些,喜欢搞紧张局势,还不如赫鲁晓夫。而更为关键的是,毛泽东显然
很反感莫洛托夫他们这种突然袭击的罢免第一书记的" 政变" 形式。他在接见米高扬时,
已经说服了中共中央的其他领导人。他告诉米高扬说:这件事在我们党内是有些震动的,
人们不了解内情,不相信他们是反党集团,但我们已经采取了措施。昨晚刘少奇同志已经
召开了政治局会议,决定支持你们的决议,并且用电话通知了各省省委。当时的通报主要
是讲:马林科夫等人尽管在某
些问题上的看法可能有对的地方,但是他们的政治主张及推翻苏共中央主席团最高领导人
的做法,总的来说是错误的。
搞掉马林科夫、莫洛托夫等人,并且把布尔加宁、伏罗希洛夫这些老人置于被警告的地位
,赫鲁晓夫在苏联党内的最高领导人地位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巩固。然而,赫鲁晓夫并不认
为自己就双脚落地了。他清楚地看出,将军们的作用太大了,他必须取得对军队的实际控
制权,否则仍旧不可能高枕无忧。
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关系,苏联红军形成了军事首长负责制,党对军队的领导相对薄弱
。而国防部长朱可夫元帅凭借赫赫战功,以及在军队和群众中的相当威望,对赫鲁晓夫并
不十分顺从。特别是当赫鲁晓夫力图改变军队领导体制时,朱可夫很不以为然。马林科夫
、莫洛托夫" 反党" 集团案的发生,更使赫鲁晓夫对朱可夫的政治能量高度警觉。当苏共
中央主席团开始全面批评赫鲁晓夫时,身穿元帅服的朱可夫只站出来讲了几句,那些批评
者立刻就像矮了一截。朱可夫轻而易举地调集飞机运送各地中央委员,以及随后伊格纳科
夫、科涅夫元帅等勇闯主席团会场,吓得布尔加宁等人脸色灰白,不得不同意召开中央全
会等情况,都清楚地显示出朱可夫的权力太大,将军们的作用太重要了,从而" 引起了对
他的警惕" 。因此,尽管朱可夫刚刚帮了赫鲁晓夫的大忙,赫鲁晓夫还是非搞掉朱可夫,
并根本改造军队领导体制不可。
赫鲁晓夫下决心扳倒朱可夫,已经到了苏联四十周年国庆和世界各国共产党及工人党代表
会议召开前夕,各国党的最高领导人都将前来莫斯科,此举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麻烦。
赫鲁晓夫特别担心的自然是毛泽东的反应。为了扳倒朱可夫,同时又能让毛泽东如期前来
莫斯科,赫鲁晓夫决心不惜以原子弹和导弹的生产技术来取悦于毛泽东。还在一年以前,
当中国方面提出类似要求的时候,莫斯科曾经以导弹技术过于复杂,和中国目前缺乏干部
等理由明确地拒绝了中方的提议。如今,赫鲁晓夫不顾政府中的反对意见,坚持于10 月1
5 日与中国政府签订了中国方面盼望已久的《关于生产新式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以及在中
国建立综合性的原子工业的协
定》(即所谓" 新技术协定" )。根据这一协定,苏方将在1957 年至1961 年底,供应中
国原子弹的教学模型和图纸资料,供应中国导弹的样品和技术资料等。
在完成这一系列准备之后,10 月27 日,赫鲁晓夫乘朱可夫在东德访问的机会,解除了他
的国防部长职务,进而撤掉了一批他手下的元帅。这一次,赫鲁晓夫相信他不必再派米高
扬飞到中国去进行解释了。他只是通过米高扬告诉刘晓大使说,朱可夫" 居功自傲,目空
一切" ,反对在军队中建立党的领导,犯了错误。
毛泽东说:我们半个卫星都没有抛上去,要为首就很难
1957 年11 月2 日,毛泽东率中国党政代表团如期到达莫斯科,一来参加苏联建国四十年
的庆祝活动,二来出席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赫鲁晓夫对毛泽东这次来访格外重
视,早早就作出决定,把其他国家和党的领导人安排到列宁山等处,对毛泽东则给以特殊
规格的礼遇:不仅住到克里姆林宫来,而且要住到最豪华的叶卡捷琳娜女皇的寝宫里。
毛泽东入住克宫后,赫鲁晓夫更是热情备至。他每天早上都要来请安,并且迎来送往,与
毛几乎是形影不离。受到苏方盛情的感染,毛泽东似乎也对赫鲁晓夫有了一些好感,不仅
在内部讲:赫鲁晓夫这个人多灾多难,我们应该帮帮他;当众也对赫鲁晓夫说过:好花还
要绿叶扶,你这朵花比我毛泽东好看,我们这次就是来扶助你的。
为什么要" 扶助" 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在斯大林逝世,特别是在苏共二十大批判
了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后,整个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出现了多元化的趋势,明显地需要明确一
个以谁为首的问题。
关于多元化的观点,首先是意大利共产党领袖陶里亚蒂明确提出来的。亚洲国家共产党人
中也有提出应该以中共为首的想法。这些都反映出以赫鲁晓夫为代表的苏共中央的号召力
已经面临严重问题。就连赫鲁晓夫也不能不在表面上表示谦让,甚至提出苏中两党轮流担
任各国共产党会议召集人的意见。这件事让具有东方集体主义传统的毛泽东反而有些为难
了。
既然存在着一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既然大家都是共产党,当然要成为一个整体,要一起
行动,自然也就一定要有一个以谁为首的问题。毛泽东不是不想为首。以赫鲁晓夫的鲁莽
、片面,以苏共中央在一些关系到革命道路和前途问题上背离列宁主义观点的说法,毛泽
东无疑更愿意由自己来充当共产主义运动的领头羊。但中国人向以谦逊为美德,不论毛泽
东是否更加相信自己的能力,在苏联在各方面还是" 老大哥" 的情况下,他不仅不会去争
这第一把交椅,而且还会去帮助赫鲁晓夫说话,把赫鲁晓夫扶到" 班长" (毛泽东的说法
)的位置上来。当然,也许更重要的是,中国确实还不具备那个实力。靠枪杆子得到政权
的毛泽东是深知这个" 实力领导原则" 的。
到莫斯科不久,毛泽东就在与波兰等国家党的领导人谈话时明确讲:我们树矮,苏联树高
。中国从人口上说是个大国,从经济上说却是个小国。我们产的钢比比利时还少,只有50
0 万吨,和波兰一样,而苏联是5000 万吨。在11 月14 日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上
,毛泽东第一次发言也公开地承认了这一点。他说:" 我们中国是为不了首的,没有这个
资本。我们经验少。我们有革命的经验,没有建设的经验。我们在人口上是个大国,在经
济上是个小国。我们半个卫星都没有抛上去。这样为首就很困难,召集会议人家不听。"
" 为首" ,就是" 召集会议" 的人,而这个会议不是第三国际,也不是共产党情报局,没
有指挥各国党的权力,这是毛泽东再三加以强调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个" 为首" 和
赫鲁晓夫等苏共领导人期望的那个" 为首" ,多少还有一些区别。给苏联以负责召集会议
的权力,这在毛泽东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会议召集起来了,这个" 班
长" 就没有太大的作用了,关键就在于" 指导员" 了。中国不当" 班长" ,但不等于不能
当" 指导员" 。
很明显,当毛泽东说" 我们有革命的经验" 的时候,话里话外就暗含着一种自豪的味道:
我们是革命过来的,你赫鲁晓夫有过这样的经验吗?陪同毛泽东访苏的翻译有一段很生动
的回忆,颇能反映出毛泽东对赫鲁晓夫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心态。他回忆说,有一次毛泽东
和赫鲁晓夫一起吃饭,赫鲁晓夫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在卫国战争期间如何勇敢地与斯大林
争论西南战线的军事作战指挥问题,斯大林如何歇斯底里,苏军总参谋部的元帅如何胆小
如鼠,而他当时的判断如何正确。赫鲁晓夫在那里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讲,毛泽东这边
却只是津津有味地埋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等到吃罢了饭,毛泽东抹了抹嘴,往后一靠
,这才把脸转向赫鲁晓夫,好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赫鲁晓夫同志,我的饭已经吃完了
,你的那个西南战役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吗?
在整个会议期间,毛泽东表现得十分活跃,广泛接触了各国共产党领导人。除了经常性地
与赫鲁晓夫等苏共领导人交换意见以外,光是与波兰共产党领导人就谈了三次,与英国共
产党领导人和印度共产党领导人都分别进行了两次会谈,并且与法国共产党、意大利共产
党、瑞典共产党的领导人,乃至同南斯拉夫党的代表团等也都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毛泽
东谈话的主要目的之一,很大程度上就是想要了解西方国家是否真的存在着赫鲁晓夫在苏
共二十大提出的" 和平过渡" 的可能性。在毛泽东看来," 和平过渡" 的观点是背离列宁
主义的国家理论的。因为按照列宁主义的国家理论,国家不过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
的暴力的工具。无产阶级要夺取政权,是绝不可能通过和平的方式,即通过所谓争取议会
中的多数来实现的。谈话的结果,多数党的领导人也并不都认为" 和平过渡" 一定是可行
的。这就使毛泽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 两手" 论。
所谓" 两手" 论,是毛泽东在临行前的10 月29 日与苏联大使尤金的谈话当中提出来的。
他当时明确告诉尤金说,他希望赫鲁晓夫能够修正他在苏共二十大上所提出的" 和平过渡
" 的观点。他表示,对苏共二十大提出的" 和平过渡" 的思想,我们是有不同看法的。我
们认为,对于夺取政权问题,还是提" 两种可能性" ,即做两手准备比较好。一是尽量争
取和平过渡,二是准备暴力革命。前者是为了便利争取群众,不给资产阶级攻击共产党人
的借口,是策略性质的口号;后者则是战略问题,因为到了夺取政权的时候,根据阶级斗
争的规律,不能设想资产阶级不使用暴力。
到莫斯科后,毛泽东其实并没有尝试去说服那些西方国家党的领导人不要相信" 和平过渡
" 的可能性。因为他在接触了这些领导人之后,已经注意到" 人民生活比较富裕,他们就
不想革命了" 这个事实。但是,他显然相信,富裕国家毕竟还是少数,对于大多数国家的
党来说,俄国革命的经验、中国革命的经验,仍然是必须记取和学习的。为此,他劝说苏
共中央坚持列宁主义的暴力革命学说。只是由于赫鲁晓夫等再三解释说,大会通过的宣言
应该和苏共二十大的提法相衔接,否则他们没法向苏共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交代,毛泽东
才稍微做了些让步。
经过中苏双方反复讨论修改后确定的宣言,明确肯定了在" 和平过渡" 的问题上存在着两
种可能性;在谈到资本主义国家共产党应当争取议会中稳定多数的时候,也强调了要开展
议会外广泛的群众斗争,摧毁反动势力的反抗的问题。在毛泽东看来,这是一个胜利,标
志着中国共产党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正在理论上起着正确的指导和导向的作用。换句话
说,中共中央的" 指导员" 地位,已经开始得到多数共产党的认同。
毛泽东不拿讲稿引起误解,米高扬示威性地站了起来
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分两个阶段。11 月14 ~16 日是社会主义国家共产党和工人
党代表会议,17 ~18 日是世界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在前一阶段,毛泽东利用
各种机会与一些主要国家的共产党领导人交换意见,尤其着重做赫鲁晓夫和苏联党的工作
,基本上处在一种了解情况和交换看法的过程。在前一阶段会议上,毛泽东已经两度发言
,但当时态度都比较谨慎,讲得也比较扼要简明,没有引起任何疑问。到了第二阶段,即
有64 个国家党的领导人参加的更大规模的大会上,毛泽东似乎相当地自信了。他这时的讲
话,也就是他在大会期间的最后一次讲话,讲得很长,兴之所至,就像他在国内党的会议
上那样,讲得比较随便了,结果意想不到地引起了一些麻烦。
毛泽东赴莫前夕,苏联刚刚成功地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卫星上天,这
在毛泽东看来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正好满足了他要为各国共产党人打气的目的。自从斯
大林逝世后,苏共备受各国党的冷眼,波匈事件闹得社会主义国家人心惶惶,资本主义国
家的共产党大批党员退党,议员落选," 和平共处" ,甚至" 和平过渡" 的主张甚嚣尘上
。毛泽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决心要利用这次会议给各国党打打气。毛泽东之所以一上
来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广泛交换意见,是因为初次参加这样大规模的世界各国共产党的会
议,要说服人家,还要给大家留下一个充分有理的良好印象,必须使自己的论据有相当事
实基础。为此,他进行了广泛的谈话,并亲自向赫鲁晓夫了解苏美实力的对比情况。
据说,那一天赫鲁晓夫专门请毛泽东到大剧院去看苏联的" 国粹" 芭蕾舞,把毛泽东领到
过去专门供沙皇用的豪华包厢里就坐。偏偏毛泽东不习惯这种过分的排场,非要坐到群众
中去,赫鲁晓夫不得不下令让克格勃立即把剧院前三排的票统统收回来。等到毛泽东真的
坐到" 群众" 中去了,只看了一场,他就说什么都不看了。有人回忆说,这是因为毛泽东
实在看不惯台上的那些人用脚尖支着地转来转去。但也许更重要的是,毛泽东突然想要与
赫鲁晓夫个别交换意见。于是,赫鲁晓夫不得不中途退场,陪同毛泽东回到克里姆林宫他
的办公室里来。
毛泽东坐稳后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在力量对比上,究竟是苏联领先些,还是美国领先些?
赫鲁晓夫答复说,在高科技领域的某些方面,苏联领先些,而就整个经济方面看,还是美
国领先。因为美国的工业相对发达得多,最主要的钢铁一项,苏联的产量才只是美国的二
分之一。要赶上美国,苏联还要许多年时间。但苏联有信心在15 年后赶上并超过美国。
赫鲁晓夫的回答还是实事求是的,毛泽东也并非不了解这个差距意味着什么。毛泽东那个
我们只有500 万吨钢,为首很困难的讲话,以及随后发动" 大跃进" ,不惜血本大炼钢铁
以赶超美英的作法,都清楚地说明了他对这种差距并非毫不介意。但是,这个时候,他却
并没有这样看。他算了一笔账:当年打希特勒的时候,美国和邱吉尔手里有7000 万吨钢,
苏联实际只有900 万吨钢,美英还不是要来请求苏联帮助他们,并把易北河以东和中国的
东北及北朝鲜都划给苏军占领?" 这件事很有说服力,说明物质力量多少不完全决定问题
,人是主要的,制度是主要的。" 并且,历史从来就是" 首先由人心向背来作决定的" ,
" 从来就是弱者战胜强者" 。反正毛泽东是认定了当前世界总的形势是社会主义的力量压
倒了帝国主义的力量,怎么说他都能讲出道理来。
不过,带着这样一种心态在11 月18 日的会议上进行演讲,难免会使具有不同观点的各国
共产党人议论纷纷。
11 月18 日,在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上,所有发言者都按照预先提交的发言稿发
言,只有毛泽东例外;所有发言者都走到主席台前站着讲话,也只有毛泽东例外。按照毛
讲话的中文记录稿,他当时解释说,这是因为他" 在几年前害过一次脑贫血症" ," 站起
来讲话还有些不方便" 。而站在毛背后的苏联翻译却简单地将这句话译成因为" 头疼" 而
不便站着讲话,这让与会者中的相当一部分人感到难于理解。南斯拉夫大使在当天的日记
中记述了毛泽东讲话中一段小小的风波,清楚地显示了由于毛泽东没有预先仔细斟酌讲稿
并提交俄文译稿所造成的麻烦。大使在日记中是这样记述的:
当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通过站在身后的俄语翻译讲话时,苏联代表团中发生了一阵轻微
的骚乱,随后米高扬对毛泽东的发言作出了引人注目的示威性动作。毛一度在没有特别准
备的情况下谈到,苏联党的领导中发生了" 两个不同集团" 之间的冲突," 以赫鲁晓夫为
首的一派取得了胜利" 。翻译就是这样翻他的话的。毛的确切提法到底是什么,大厅里除
了中国人外谁也不知道。
毛泽东在讲话中,把莫洛托夫、马林科夫和卡冈诺维奇反党集团同被他称为另一集团的苏
联共产党等同起来,而且他是在世界各国共产党会议上的发言中说这番话的,这使得几百
人在场的格奥尔基大厅变得死一般的寂静。米高扬示威性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
一副决不是友好的表情,站在那里,把目光投向发言者和对称地坐在苏联代表团对面的中
国人。一度,米高扬把背转向发言者……俄国人当中谁也没有对他说不要这样做,也没有
人请他坐下。整个大厅都看着这一场面。
实际上,毛泽东当时并没有提到" 两个不同集团" 和" 以赫鲁晓夫为首的一派" 这样一类
字眼儿。他只是提到-- 尽管这在俄国人听来也未必入耳:" 这是个对立面的斗争" ," 它
是一方排斥一方" 。但他毕竟明确地讲了:" 这个斗争是两条路线的斗争,一条是错误的
路线,一条是比较正确的路线" ,并肯定说:" 斯大林死后这四五年,苏联的内政、外交
有很大的改善,这就证明赫鲁晓夫同志所代表的路线比较正确,而反对这样的路线是错误
的。" 问题在于,在口头讲演当中,翻译由于事先没有看到讲稿,中方又没有提供译稿,
因此没有能够当场清楚地表达出毛泽东的意思,引起了苏共领导人的强烈不满。
引起麻烦的还不仅仅是这一件事
毛泽东在讲话中一上来就讲:" 现在世界上有两股风:东风,西风。中国有句成语:不是
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认为目前形势的特点是东风压倒西风,也就是说,
社会主义的力量对于帝国主义的力量占了压倒的优势。" 但这话在敏感的苏联人听起来,
却显然变了味。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日趋壮大的中国在他们的东面。赫鲁晓夫后来曾经说
过,不论毛泽东本意如何,说什么东风压倒西风,从俄国人的习惯上来讲,也是不好的一
种形容。对于俄国的地理环境来说,这个成语恰好说反了,因为只有西风才能够带来雨水
,东风带来的只是干燥的空气,对农作物不利。说东风压倒西风,难免让人想起成吉思汗
所带来的" 黄祸" 。同样让与会者不满意的是毛泽东引用的另一句中国" 俗话" ,叫" 蛇
无头而不行" 。毛泽东本来想以此来比喻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与苏联党的关系,意思是说凡
是集体,总要有一个带头的。但是,多数欧洲国家的共产党人认为蛇是不吉利的象征,他
们对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比喻成蛇,也很不以为然。
最让众多代表们感到不安的,是毛泽东的另一段" 极而言之" 的话。毛泽东谈到了他颇以
为自豪的那段关于" 纸老虎" 的著名论断,试图让各国党能够鼓起勇气," 从战略上藐视
敌人" 。他说:一切所有号称强大的反动派统统不过是纸老虎,原因是他们脱离人民。包
括美帝国主义和原子弹,也是纸老虎,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我们在战略上藐视它们,在
战术上重视它们,就不难战而胜之。对于毛泽东的这一辩证法思想,包括赫鲁晓夫在内,
不少与会的代表颇难接受。正像赫鲁晓夫后来所争辩的,原子弹可不是什么" 纸老虎" ,
不论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原子战争打起来,整个世界也许都要毁灭掉,哪里还有什么人
民可靠?但毛泽东不同意。受到老庄思想影响的毛泽东,对生命有着不同于西方人的看法
。他在大会上公开表示:有人告诉他说,原子战争打起来,全世界现有的二十七亿人都会
死绝的。他就不信。他估计可能死掉三分之一或者再多一点," 极而言之,死掉一半人,
还有一半人,帝国主义打平了,全世界社会主义化了,再过多少年,又会有二十七亿,一
定还要多。" 他还是列宁那条原则:只要有帝国主义存在,就一定会有战争。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横下一条心,打了仗再建设" ,即使死一些人,有什么好怕的?然而,不要
说死掉一半人未必能够换取全世界社会主义化,就是能够换取一个全世界社会主义化,这
在格外重视人的生命和权利的欧洲人听起来,也是一种不能接受的观点。
1957 年11 月20 日,毛泽东一行离开了莫斯科。临行之前,毛泽东还在莫斯科大学向中国
留学生重申了他的这些观点。显然,出于外交上的考虑,苏联方面没有把他们感觉到的不
满及时告诉中国人。赫鲁晓夫照样殷勤地举行宴会并送行。可以想象,毛泽东是带着一种
完全不同于他第一次访莫时的满意心情回国的。他不曾想到,第一次赴莫尽管印象不佳,
结果两党关系却日趋好转;第二次赴莫尽管心情愉快,紧接着而来的,却是两党两国关系
的渐趋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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